第二十五章 凰鳴於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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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爺還是信不過咱們,剩下兩千俘虜死活不願意給,靈崖那邊守寨子的都是他的人,想來也在把消息通報給他。」

  紀司玥抬著茶壺給紀司純續上了清茶,她見紀司純臉色有些難看,還時不時撫著心口,便走過去輕輕地按壓著紀司純的肩:「怎麼啦?不會真懷上了吧?」

  紀司純沒有說話。

  紀司玥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便蹲下身來,仰首看向紀司純的眼睛,卻發現她緊緊閉著眼,香汗沿著額頭滾落而下。

  「你怎麼了?」紀司玥一時之間慌了手腳,本想去叫人卻被紀司純一把拉住了手。

  那力道大得可怕。

  紀司玥回頭看向紀司純,發現她用另一隻手扶著額,聲音完全不同往日的輕柔舒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顯帶有恐懼的堅定:「別去,給我拿筆和帛捲來。」

  紀司純的手終於鬆開了,來不及甩動被掐疼的手,紀司玥迅速的找來了毛筆,把帛卷攤開在桌子上。

  紀司純抓起毛筆,在帛上迅速地寫著什麼。

  紀司玥能看得出紀司純明顯壓抑著某種恐懼,她握筆的手在微微顫抖,原本秀麗的一手好字現在筆跡狂放混亂,甚至有些字被交叉著寫到了一起。

  黃炎……蚩尤……涿鹿……女媧騙……他們都在騙……我不是……

  紀司玥根本看不懂這上面在寫什麼,而接下來紀司純所寫的字則是直接讓紀司玥陷入了恐懼之中。

  子璽……張子璽死……死……我去死!

  紀司玥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都未發現過自己的姐姐曾患有什麼癔症。

  而且能寫字,癔症發作的人能寫字麼?

  紀司玥沉默著站在紀司純身邊,將她從這種沉默中解救出來的正是她的姐姐。

  「好醜。」紀司純如是說道,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溫柔:「真難想像,我以為夫君的字已經夠丑了。」

  「你剛才怎麼了?很嚇人的哎。」紀司玥見紀司純似乎已經無事,於是便伸手碰了碰她的肩:「上一世也沒見你這樣過呀。」

  「我聽見了……很尖銳的笛子聲……紅光和藍光交映……一個孩子……那孩子」紀司純輕輕地觸碰著那張被她「摧殘」過的帛書,她的手停在了帛書上的「張子璽」與「死」字中間,停頓了許久:

  「罷了,燒了吧。」

  紀司玥擔心紀司純身體出了問題,不許她立刻動身,本來要去靈崖大營觀摩首位衛官任命的姐妹倆就這樣誤了行程。

  待到她們和一眾食客被山匪衛隊護送著來到大營的時候,哈列維的任命儀式已經完成了大半,只剩下最後授劍的環節還沒有完成。

  好在是趕上了,這可是不用花錢就能籠絡人心的好機會啊!

  山匪趕開了堵在門口看熱鬧的俘虜們,馬車在門口處停下,紀司純被紀司玥攙扶著下了馬車。

  軍陣中的士兵還沒有配發武器,只有用於日常訓練的裹布長棍,但一眼看去,那些豎起的長棍森林就足以讓人感到畏懼了。

  跟隨著紀司純的車隊一起來的不僅有給予哈列維的獎勵,而且還趕來了一大群羊,隨車的還有足夠裝備100人的鑲銅皮甲,至於武器……

  張裕留了個心眼,說剛開始練兵的話,也用不著什麼真刀真槍,用那些木棍先適應適應也沒關係。

  紀司純在食客們的護衛下登上了高台,這時台下的士兵與補充進來的俘虜們才看清了這位少夫人的裝束。

  紀司純內里是一套雲袖錦服,外身穿著一套輕型扎甲,她沒有戴頭盔,而是簡單的將飄逸的長髮束成了高馬尾,紅繩系帶在凜冽的寒風之中飄揚。

  紀司純的腰間掛著一柄又重又長的劍,紀司玥和劉大鼠勸她換把輕的比較好,但紀司純還是堅持用這把劍。

  這把劍的來頭不小,它就是那些「甜蜜」的日子裡張子璽令她舞劍時用的那把,一貫是張子璽最喜愛的佩劍。

  不僅如此,上一世的紀司純也是拿著這把重劍平定淇東,殺進王城,強令換王的。

  彼時的守寡女相威震朝堂,腰間掛著的,手裡按著的,依舊是這把重劍。

  紀司純的腰側還掛著一塊黑色的陰魚玉飾,它在微風中輕擺,等待著與它相嵌合的另一半。

  這身裝束,飽受張裕讚賞,尤其是看見自己兒子平日裡最喜歡的重劍,和那塊殘缺的陰魚玉飾時。


  張裕大手一揮,剩下的兩千俘虜隨意取用,若是還缺人手,就從鄉里徵兵,強征也沒什麼問題。

  橫豎是自己家裡人的兵,越多越好!

  一貫嚴令禁止強征的公公張裕頗為不屑的說道:「老子是說了不讓徵兵官強征,可你又不是徵兵官,你強征跟公公我有什麼關係?」

  紀司純按著重劍走到了竇二牛面前,竇二牛拱了拱手,將已經準備好授予哈列維的劍雙手捧著交給了紀司純。

  諸夏國家的軍隊初建時,一定要由君王或是軍隊的最高統帥來挑出最優秀或是最受重視的那名衛官,然後親自授予他象徵戰場指揮權的劍以示信重。

  這個儀式據說從上古時期就流傳了下來,如今不僅諸夏國家遵守這個軍事禮儀,一些傾向於夏禮文化國家也接受了這種軍事禮儀,比如赤川和遼遠。

  可是,授劍儀式上,這第一名衛官一定要跪拜來表明服從與忠誠。

  哈列維不願下跪,這也使晉升儀式紀司純沒來的時候陷入了僵局。

  好在是訓令施行的效果不錯,即便門外的那些俘虜在議論紛紛,但軍陣並沒有出現任何的騷亂。

  但紀司純知道,這是那些剛剛蛻變為士兵的人對她進行的又一次探問,是看在哈列維剛剛受賞晉升的份上胡亂授劍?還是堅持古老的軍事禮儀,並對抗拒軍紀的哈列維進行懲罰?

  如果處理不好這個問題,剛剛樹立起來的威信很有可能就此大半崩塌。

  紀司純一手按著重劍,另一手高舉起那柄劍,這重量說實在話並不輕,她現在的手有些麻木。

  「哈列維,在我所下的軍令中,你已經不再是俘虜或奴隸,因此,你現在可以自由地做出選擇。」

  紀司純向著比自己高出一頭還多的哈列維走出了一步,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但堅定:「第一個選擇是守我的訓令,做我的士兵。第二個選擇是帶上獎賞離開靈崖,隨便去哪兒都可以,基於你的表現,我給你這個權利。」

  這是紀司純在短暫思考後做出的決策,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單純的罰或是單純的賞,都會損害訓令的威嚴。

  這個決策起碼能將訓令的權威保留住,不至於徹底崩塌掉。

  哈列維看著眼前這個似乎沒有一絲表情波動的淇安少女,儘管在長相上沒有任何的相同點,但他眼前還是浮現出了母親的樣子,這個模樣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了。

  曾經的哈列維家裡世世代代都是沙吾一位稅官老爺的奴隸。

  他的媽媽和姐姐被酒醉後的老爺先後殺死在了他那富麗堂皇的家裡,父親去討說法卻被活活釘在了木板上,哀嚎了兩天兩夜後死在了木板上。

  在那之後他嘗試要刺殺老爺,可最終事情未成,他還沒見到老爺的面就被賣進了礦洞裡,機緣巧合之下,他加入了一個流浪在沙漠中的馬匪團伙。

  馬匪的人數越變越多,大家大多是有著各種各樣遭遇的苦命人,窮凶極惡的傢伙也有,但確實為數不多。

  兩個頭領起了衝突,各自帶了人瘋狂地火併,將馬刀和長矛對準了曾經一同討生活的同伴。

  哈列維所在的馬匪幫派火併失敗後逃到了白戎,又被白戎當地的馬匪趕到了淇安,最後投奔到了楊賀麾下。

  他以為投降以後張裕會把他們收編,再不濟也就是扔進伐木場或是農田做隸民,到時尋機逃跑就是。

  沒關係,他一條賤命而已,早就習慣了顛沛流離和人間的遭遇,但哪怕是跑到世界的盡頭,他也不願意再向任何人跪下哪怕一次。

  可這次……

  哈列維以前沒怎麼沒穿過乾淨的衣服,他那有著不少傷痕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角,那是嶄新的布料。

  前天中午,那場讓所有人煥然一新的訓令結束後,少夫人沒有離開營寨,她看著他們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新衣服,那不是什麼很貴的料子,但很乾淨,每個人還多了一套用來換洗。

  營寨里燒了熱水,讓他們分批進去洗澡,與以前在河裡池塘里或是湖裡洗澡不同,這是很暖和的感覺。

  在那之後,少夫人與竇將軍和他們這些人一起吃晚飯,少夫人親自給每一個人打了滿滿的一大碗熱粥,少夫人身邊的那個叫小玥的丫鬟笨手笨腳的,連端個裝窩頭的盆都能滑倒。

  以前處處針鋒相對的白戎人還即興唱起了讚頌長生天的歌,他們這些沙吾人不甘示弱,吟唱起了讚頌上主的沙吾民謠,在以前,信仰不同的三撥人非打得頭破血流不可。


  見到歌聲此起彼伏,那位少夫人頗為讚賞地帶頭鼓起了掌,特許唱歌的士兵都分一杯淇安特產的米酒。

  哈列維承認,當兵和作匪的感覺確實不同。

  這二十年的顛沛流離啊,或許能在異鄉尋到庇護自己的孤島?

  紀司純手舉得有些麻了,雖然時間不長,但是……

  面前的這個沙吾人哭什麼?

  哈列維又笑又哭的躬下腰去想要找回自己已經掉落在地上的眼淚,為了將眼淚找回來,還是半跪在地上更方便些,不是嗎?

  真該死,回去以後絕對會被人笑話的吧!

  「神君庇佑,建軍於淇,天命授劍,軍號凰鳴!」

  紀司純將劍交到了哈列維手裡,看著他抱著劍痛哭流涕的樣子,面無表情地按劍退了三步,正式宣布了儀式結束的消息。

  這一天,凰鳴軍的士兵們興高采烈地吃肉喝酒,那是統帥隨行帶給他們的,順便輪番「羞辱」在台上給他們丟了大臉的第一名衛官。

  「聖后預感戰亂將起,欲編淇東之匪入軍,張太公允其所請,遂屯兵於靈崖,建軍凰鳴,北守高山險阻之地,東抗遼遠襲邊之師,南窺諸匪營壘之變,西拒白戎虎狼之敵。

  聖后之心初定,是時有凰鳴於淇東諸鄉,此乃天降吉兆以昭聖后之明也。」

  ——《幻夏通史·帝王本紀·二聖本紀》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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