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凰鳴於淇（上）
「兄弟們，打馬快走啊，看見遼遠的旗子就安心了。」楊賀身後那些騎著馬的大小頭目們高聲呼喝著。
楊賀當初為了擴充實力，廣泛招收各地的地痞流氓加入土匪的行列，平日欺軟怕硬慣了的土匪哪兒有過被人追著打的經歷？
在見到一萬七千名山匪浩浩蕩蕩的陣勢時，不少土匪被嚇得腿軟，勉強能跟上隊伍已經是不錯了，相當多的一批人乾脆趁頭目不注意悄悄溜走。
本來足有六千餘人的楊賀隊伍現在還沒等到接戰，就已經減員了一千餘人。
那些偷偷溜走的土匪們大多數都被緊追不捨的山匪抓獲，相比較立刻受死而言，他們也倒是心甘情願的做了俘虜。
「是遼遠人的旗！哈哈哈，終於讓老子們走到了！」
「這幫官軍真墨跡，往前走一步就行了的事情，非要讓我們離了山寨去接他們。」
「嗨，官老爺們都這樣，反正到了就行。」
楊賀的隊伍士氣大振，楊賀心情自然也是不錯，他命令小頭目們穩住隊伍，挑選親信騎馬朝著遼遠人的營寨奔去。
相比較淇安而言，遼遠軍隊的營寨顯得不是那麼規置，但到底是官軍，總歸是要比土匪要強的。
追擊而來的山匪們見到叛賊楊賀已經和遼遠軍隊匯合，便也停止了進軍，就地穩固陣型。
說來也奇怪，山匪們在追擊的時候一直保持著這種不溫不火的進軍頻率，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楊賀等人會與遼軍匯合。
楊賀也終於在這時見到了那位經常與他在暗中達成軍器交易的士大夫，孟塵。
「孟君，小人已經按您說的做了，現在那匪首張裕窮追不捨，還請救上一救啊。」楊賀倒是沒怎麼故作排場，他剛剛進入營寨便直接滑跪，俯首拜禮:「日後小人必以孟君馬首是瞻！」
「嗯嗯，不急。」孟塵表面看上去是個儒雅的中年士族，穿著十分考究，在幾個蠻夷國家裡，遼遠是最親近夏禮的，服飾上也以穿夏民宮服為榮，只見孟塵招了招手:「劉先生，看看這些是您主人要的人嗎？」
楊賀與身後的幾名大頭目疑惑地抬頭看去，只見孟塵旁側的絲幕里還跪坐著一個人，那人起身，慢慢走出了絲幕遮蔽的範圍。
「是那狗崽子的食客！」楊賀身後的軍師失聲喊道:「劉大鼠，他怎麼在這？」
穿著一身全新玄色布衣的劉大鼠左手按著一柄長劍，神氣地掃視著門口跪著的一排人，這是那個時代里食客與俠客們的標配裝束。
劉大鼠自然也是沒想到，有一天他真的有機會和那些大人物同居一席，甚至還被一位貴族大夫稱作是先生，因此這幾日精神狀態明顯好了不少。
「什麼大鼠？這位是本君貴客劉衍劉先生。」孟塵語氣頗為不善，說實在話，這位……劉衍，也確實不像什麼先生，但沒辦法，他背後的人捏著他的把柄。
「哈哈哈，賊首楊賀，和楊賀的狗都到齊了，還請孟君完成約定！」劉大鼠得意洋洋地盯准了那個失聲叫出來的楊賀軍師，這個混蛋曾經在他照看的客棧里調戲老闆娘，現在終於是報了仇。
「梟首。」孟塵揮了揮袖子，營寨主帳門口侍立的武士們一擁而上。
「姓孟的，你不講信用！」楊賀反應倒是也快，拔出刀直朝孟塵和劉大鼠衝去，他身後各大匪幫的頭目見勢不妙，也橫下一條心配合楊賀打算先挾持孟塵。
劉大鼠慷慨的拔出劍來護在孟塵身前，當然，他知道大可不必，畢竟這個房間裡可不止他和孟塵兩個人。
只聽得一陣弓弦震顫聲響起，自兩旁的絲幕中射出了數十飛箭，一片慘叫聲響起，門外的武士們一擁而入，揮動長戈短戟將地上還能動，還能喘氣的人一一殺死。
沖在最前面的楊賀身上不過中了兩箭而已，劉大鼠一腳將他從面前的主位台階上踢了下去，隨後也身亡在亂刃之中。
為什麼在落馬坡會發生黑吃黑的事情？為什麼張裕在吃了這麼大虧的情況下還願意掏出糧食來召集山匪？為什麼張家食客會出現在這……原來如此。
黑吃黑的，一定就是張裕本人。
張裕或許早就已經知道他想獨占北部的那點小心思，說不定他早就跟孟塵有了聯繫。
要除掉一個像他楊賀這樣的曾經並肩作戰的弟兄是很難的，所以就故意不設防備，引誘他主動伸出手，然後再切斷這隻手。
一名遼遠武士將楊賀死不瞑目的頭掛在了一桿長矛之上，其他頭目的首級也大多如此處理。
主上有意讓淇東那些匪寇看看他們頭目的慘狀，從而不敢隨意犯境，這便是隨軍出征的遼遠孟家士兵們得到的解釋。
原本正在等待與遼遠軍隊匯合的楊賀一伙人看到遼遠營寨上掛起的人頭，士氣瞬間崩潰，遼遠軍隊在邊境線外嚴陣以待，不許他們靠近。
而反過來一瞧，張裕屬下的山匪們漫山遍野，氣勢洶洶地沖將過來，一些沙吾白戎人發現唯一會說夏語的大頭目死後便絕望地打算堅持抵抗，大多數匪寇很順滑的扔下了武器準備投降。
張裕屬下的山匪們見到刀槍林立的遼遠軍陣時還是有些遲疑，原本興致勃勃請戰的各大頭目都命令靜觀待變，張裕倒是膽子大的很，直接命令本部匪兵上前收繳武器收納俘虜。
遼遠軍見到張裕的動向，戰鼓與號角齊齊擂響，原本靜止的軍旗在軍陣中飄揚，吼聲震天，嚇得張裕麾下各大頭目的匪兵陣型大亂，有些人直接棄甲曳兵而逃。
張裕則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在見到遼遠軍並沒有進軍的打算，反而是撤退以後，各大頭目對張裕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紛紛感慨讚揚。
在亂箭殺死了一批白戎和沙吾的賊寇以後，楊賀殘部所有的匪兵也已經全部投降完畢了，連帶著算上俘虜共計兩萬餘人的山匪們就此浩浩蕩蕩地各回各家。
由於是大哥，而且還出了全部糧錢的原因，所有大頭目一致慷慨地表示大家就是幫個場子，兄弟義氣而已，絕對不是為了搶錢搶人搶地盤兒來的。
楊賀屬下的所有匪兵全部成為了張裕一人的俘虜，原本分給楊賀駐守的淇東北部各個營寨也全部被張裕收回。
張裕也是為了投桃報李，拿出了楊賀軍中將近一半的銀錢分送給各大頭目，把這群老傢伙感動得指天發誓，絕不會像楊賀那樣背叛他們的老哥哥。
平定了內亂的張裕終於可以著手準備那最重要的事情了，找回他的兒子，或是他兒子的屍骨。
淇東地區各大匪幫的頭目們又聚在張府喝酒吃肉，觥籌交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各位頭領吃好喝好，各自帶兵散夥，原本喧鬧的院子終於平靜了下來。
「伯言，你是說遼遠人根本就沒讓老子派去交涉的人進？」張裕搖搖晃晃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半白的鬍子微微顫動:「他們饞這塊肉這麼久了，現在沒用我說就退了兵？」
「是，楊賀那邊的小頭目供認，說他們很久以前就和姓孟的有聯繫。」馮伯言站在一邊，為張裕倒了一碗醒酒茶，低聲說道:「小人也想不明白，他們扶了楊賀這麼久，就這麼殺了？」
「媽的，那就是他們還有……」張裕沒再說下去，他看見紀司純與收拾碗筷的下人們一同從內院走了出來。
「伯言，看來是那幫老東西有人沒跟我說實話呀。」張裕說完這句話便悶頭喝光了那碗醒酒茶，眼神兇惡得就像一頭餓虎。
「小的帶著騎兵去找公子，您就不要走了，得看住場子啊。」馮伯言快速的說完了這句話，在紀司純靠近之前讓開一步拱手行禮:「少夫人。」
「兒媳啊，我這幫老弟兄們都太糙了，讓你出來怕是不適應。晚上可吃好了？」張裕現在看著紀司純那是越看越舒心，簡直是當成了親閨女，當然，是嫡女那類的親閨女。
「吃好了，姨娘們待我很好。」紀司純也沒忘了給馮伯言點頭回禮，而後才低聲問道:「公公可是準備好去找我夫君了？我還是想跟著一起去。」
「唉，你看你都懷著呢，你去做什麼啊？」張裕自然是不肯，心裡則是對這個兒媳越發滿意，懷著孕呢也不忘去找自己兒子，嘖，像她婆婆！
「只是心裡還是不安罷了……」紀司純本來也沒真想去，只是在這個時候不提就不合一個「好兒媳」的形象罷了:「聽食客們說，楊賀大敗，敗兵足有數千，不知公公想如何處理他們？」
「嗨，都是各地逃竄的流氓，養著費糧食，放了又禍害百姓。」張裕對楊賀手底下的人還是滿不在乎的，一群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敗兵，留著也沒什麼大用:「明早挖個坑分批埋了就是。」
紀司純渾身肉眼可見得顫抖起來，她輕撫著自己的小腹，支吾半天才回話道:「妾身敢請公公收回成命。」
「啥，收啥成？」張裕喝的酒其實也不算少，現在突然聽見文縐縐的話腦子就有點跟不上了。
「就是讓您別殺了的意思。」馮伯言適時地提醒了一句。
「妾……哎，我現在懷著孩子，殺這麼多人的話，怕是不大好。」紀司純低聲哀求道:「公公若是能放他們一馬，也算是給您孫兒祈福了。」
「哦，哈哈哈！祈！必須祈！」張裕一聽見孫兒這兩個字就頓時來了精神，連連贊道:「不愧是我兒媳，這未來咱們張府的主母啊，想得就是妥當，跟她婆婆當年一個樣！」
「少夫人心善，」馮伯言日常也是負責物資調配的，此時他苦著臉問道:「可這麼多人如何安置？」
「妾身有些憂慮，楊賀是和公公一同起事的老弟兄，尚且有心反叛。」紀司純壓低聲音對張裕說道:「若是其他的老前輩心中也有圖謀，我們手裡若是多張牌，多少是個保障……」
「兒媳此言確實在理……」話雖然這麼說，可張裕卻抬頭看著紀司純的眼睛，在此番醉酒之前，他從未直接用這種探究的眼光看自己的兒媳:「那這牌要交給誰呢？」
「公公，牌起碼要攥在自家人手裡。」紀司純這次沒再藏拙，她上前一步單手扶住了張裕的胳膊，柔和的言語中似是暗含著刀劍一般:
「莫非您將來打算讓夫君也做淇東的匪？讓我肚子裡的孩子也做匪？我張家未來只配做匪麼？」
寒風夾雜著冰雪逐漸向淇東襲來，馮伯言縮了縮脖子，揮手斥散了周圍正在收拾碗筷的下人們。
沒人知道張裕最後的答覆是什麼。
楊賀當初為了擴充實力，廣泛招收各地的地痞流氓加入土匪的行列，平日欺軟怕硬慣了的土匪哪兒有過被人追著打的經歷？
在見到一萬七千名山匪浩浩蕩蕩的陣勢時，不少土匪被嚇得腿軟，勉強能跟上隊伍已經是不錯了，相當多的一批人乾脆趁頭目不注意悄悄溜走。
本來足有六千餘人的楊賀隊伍現在還沒等到接戰，就已經減員了一千餘人。
那些偷偷溜走的土匪們大多數都被緊追不捨的山匪抓獲，相比較立刻受死而言，他們也倒是心甘情願的做了俘虜。
「是遼遠人的旗！哈哈哈，終於讓老子們走到了！」
「這幫官軍真墨跡，往前走一步就行了的事情，非要讓我們離了山寨去接他們。」
「嗨，官老爺們都這樣，反正到了就行。」
楊賀的隊伍士氣大振，楊賀心情自然也是不錯，他命令小頭目們穩住隊伍，挑選親信騎馬朝著遼遠人的營寨奔去。
相比較淇安而言，遼遠軍隊的營寨顯得不是那麼規置，但到底是官軍，總歸是要比土匪要強的。
追擊而來的山匪們見到叛賊楊賀已經和遼遠軍隊匯合，便也停止了進軍，就地穩固陣型。
說來也奇怪，山匪們在追擊的時候一直保持著這種不溫不火的進軍頻率，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楊賀等人會與遼軍匯合。
楊賀也終於在這時見到了那位經常與他在暗中達成軍器交易的士大夫，孟塵。
「孟君，小人已經按您說的做了，現在那匪首張裕窮追不捨，還請救上一救啊。」楊賀倒是沒怎麼故作排場，他剛剛進入營寨便直接滑跪，俯首拜禮:「日後小人必以孟君馬首是瞻！」
「嗯嗯，不急。」孟塵表面看上去是個儒雅的中年士族，穿著十分考究，在幾個蠻夷國家裡，遼遠是最親近夏禮的，服飾上也以穿夏民宮服為榮，只見孟塵招了招手:「劉先生，看看這些是您主人要的人嗎？」
楊賀與身後的幾名大頭目疑惑地抬頭看去，只見孟塵旁側的絲幕里還跪坐著一個人，那人起身，慢慢走出了絲幕遮蔽的範圍。
「是那狗崽子的食客！」楊賀身後的軍師失聲喊道:「劉大鼠，他怎麼在這？」
穿著一身全新玄色布衣的劉大鼠左手按著一柄長劍，神氣地掃視著門口跪著的一排人，這是那個時代里食客與俠客們的標配裝束。
劉大鼠自然也是沒想到，有一天他真的有機會和那些大人物同居一席，甚至還被一位貴族大夫稱作是先生，因此這幾日精神狀態明顯好了不少。
「什麼大鼠？這位是本君貴客劉衍劉先生。」孟塵語氣頗為不善，說實在話，這位……劉衍，也確實不像什麼先生，但沒辦法，他背後的人捏著他的把柄。
「哈哈哈，賊首楊賀，和楊賀的狗都到齊了，還請孟君完成約定！」劉大鼠得意洋洋地盯准了那個失聲叫出來的楊賀軍師，這個混蛋曾經在他照看的客棧里調戲老闆娘，現在終於是報了仇。
「梟首。」孟塵揮了揮袖子，營寨主帳門口侍立的武士們一擁而上。
「姓孟的，你不講信用！」楊賀反應倒是也快，拔出刀直朝孟塵和劉大鼠衝去，他身後各大匪幫的頭目見勢不妙，也橫下一條心配合楊賀打算先挾持孟塵。
劉大鼠慷慨的拔出劍來護在孟塵身前，當然，他知道大可不必，畢竟這個房間裡可不止他和孟塵兩個人。
只聽得一陣弓弦震顫聲響起，自兩旁的絲幕中射出了數十飛箭，一片慘叫聲響起，門外的武士們一擁而入，揮動長戈短戟將地上還能動，還能喘氣的人一一殺死。
沖在最前面的楊賀身上不過中了兩箭而已，劉大鼠一腳將他從面前的主位台階上踢了下去，隨後也身亡在亂刃之中。
為什麼在落馬坡會發生黑吃黑的事情？為什麼張裕在吃了這麼大虧的情況下還願意掏出糧食來召集山匪？為什麼張家食客會出現在這……原來如此。
黑吃黑的，一定就是張裕本人。
張裕或許早就已經知道他想獨占北部的那點小心思，說不定他早就跟孟塵有了聯繫。
要除掉一個像他楊賀這樣的曾經並肩作戰的弟兄是很難的，所以就故意不設防備，引誘他主動伸出手，然後再切斷這隻手。
一名遼遠武士將楊賀死不瞑目的頭掛在了一桿長矛之上，其他頭目的首級也大多如此處理。
主上有意讓淇東那些匪寇看看他們頭目的慘狀，從而不敢隨意犯境，這便是隨軍出征的遼遠孟家士兵們得到的解釋。
原本正在等待與遼遠軍隊匯合的楊賀一伙人看到遼遠營寨上掛起的人頭，士氣瞬間崩潰，遼遠軍隊在邊境線外嚴陣以待，不許他們靠近。
而反過來一瞧，張裕屬下的山匪們漫山遍野，氣勢洶洶地沖將過來，一些沙吾白戎人發現唯一會說夏語的大頭目死後便絕望地打算堅持抵抗，大多數匪寇很順滑的扔下了武器準備投降。
張裕屬下的山匪們見到刀槍林立的遼遠軍陣時還是有些遲疑，原本興致勃勃請戰的各大頭目都命令靜觀待變，張裕倒是膽子大的很，直接命令本部匪兵上前收繳武器收納俘虜。
遼遠軍見到張裕的動向，戰鼓與號角齊齊擂響，原本靜止的軍旗在軍陣中飄揚，吼聲震天，嚇得張裕麾下各大頭目的匪兵陣型大亂，有些人直接棄甲曳兵而逃。
張裕則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在見到遼遠軍並沒有進軍的打算，反而是撤退以後，各大頭目對張裕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紛紛感慨讚揚。
在亂箭殺死了一批白戎和沙吾的賊寇以後，楊賀殘部所有的匪兵也已經全部投降完畢了，連帶著算上俘虜共計兩萬餘人的山匪們就此浩浩蕩蕩地各回各家。
由於是大哥，而且還出了全部糧錢的原因，所有大頭目一致慷慨地表示大家就是幫個場子，兄弟義氣而已，絕對不是為了搶錢搶人搶地盤兒來的。
楊賀屬下的所有匪兵全部成為了張裕一人的俘虜，原本分給楊賀駐守的淇東北部各個營寨也全部被張裕收回。
張裕也是為了投桃報李，拿出了楊賀軍中將近一半的銀錢分送給各大頭目，把這群老傢伙感動得指天發誓，絕不會像楊賀那樣背叛他們的老哥哥。
平定了內亂的張裕終於可以著手準備那最重要的事情了，找回他的兒子，或是他兒子的屍骨。
淇東地區各大匪幫的頭目們又聚在張府喝酒吃肉，觥籌交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各位頭領吃好喝好，各自帶兵散夥，原本喧鬧的院子終於平靜了下來。
「伯言，你是說遼遠人根本就沒讓老子派去交涉的人進？」張裕搖搖晃晃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半白的鬍子微微顫動:「他們饞這塊肉這麼久了，現在沒用我說就退了兵？」
「是，楊賀那邊的小頭目供認，說他們很久以前就和姓孟的有聯繫。」馮伯言站在一邊，為張裕倒了一碗醒酒茶，低聲說道:「小人也想不明白，他們扶了楊賀這麼久，就這麼殺了？」
「媽的，那就是他們還有……」張裕沒再說下去，他看見紀司純與收拾碗筷的下人們一同從內院走了出來。
「伯言，看來是那幫老東西有人沒跟我說實話呀。」張裕說完這句話便悶頭喝光了那碗醒酒茶，眼神兇惡得就像一頭餓虎。
「小的帶著騎兵去找公子，您就不要走了，得看住場子啊。」馮伯言快速的說完了這句話，在紀司純靠近之前讓開一步拱手行禮:「少夫人。」
「兒媳啊，我這幫老弟兄們都太糙了，讓你出來怕是不適應。晚上可吃好了？」張裕現在看著紀司純那是越看越舒心，簡直是當成了親閨女，當然，是嫡女那類的親閨女。
「吃好了，姨娘們待我很好。」紀司純也沒忘了給馮伯言點頭回禮，而後才低聲問道:「公公可是準備好去找我夫君了？我還是想跟著一起去。」
「唉，你看你都懷著呢，你去做什麼啊？」張裕自然是不肯，心裡則是對這個兒媳越發滿意，懷著孕呢也不忘去找自己兒子，嘖，像她婆婆！
「只是心裡還是不安罷了……」紀司純本來也沒真想去，只是在這個時候不提就不合一個「好兒媳」的形象罷了:「聽食客們說，楊賀大敗，敗兵足有數千，不知公公想如何處理他們？」
「嗨，都是各地逃竄的流氓，養著費糧食，放了又禍害百姓。」張裕對楊賀手底下的人還是滿不在乎的，一群甚至連語言都不通的敗兵，留著也沒什麼大用:「明早挖個坑分批埋了就是。」
紀司純渾身肉眼可見得顫抖起來，她輕撫著自己的小腹，支吾半天才回話道:「妾身敢請公公收回成命。」
「啥，收啥成？」張裕喝的酒其實也不算少，現在突然聽見文縐縐的話腦子就有點跟不上了。
「就是讓您別殺了的意思。」馮伯言適時地提醒了一句。
「妾……哎，我現在懷著孩子，殺這麼多人的話，怕是不大好。」紀司純低聲哀求道:「公公若是能放他們一馬，也算是給您孫兒祈福了。」
「哦，哈哈哈！祈！必須祈！」張裕一聽見孫兒這兩個字就頓時來了精神，連連贊道:「不愧是我兒媳，這未來咱們張府的主母啊，想得就是妥當，跟她婆婆當年一個樣！」
「少夫人心善，」馮伯言日常也是負責物資調配的，此時他苦著臉問道:「可這麼多人如何安置？」
「妾身有些憂慮，楊賀是和公公一同起事的老弟兄，尚且有心反叛。」紀司純壓低聲音對張裕說道:「若是其他的老前輩心中也有圖謀，我們手裡若是多張牌，多少是個保障……」
「兒媳此言確實在理……」話雖然這麼說，可張裕卻抬頭看著紀司純的眼睛，在此番醉酒之前，他從未直接用這種探究的眼光看自己的兒媳:「那這牌要交給誰呢？」
「公公，牌起碼要攥在自家人手裡。」紀司純這次沒再藏拙，她上前一步單手扶住了張裕的胳膊，柔和的言語中似是暗含著刀劍一般:
「莫非您將來打算讓夫君也做淇東的匪？讓我肚子裡的孩子也做匪？我張家未來只配做匪麼？」
寒風夾雜著冰雪逐漸向淇東襲來，馮伯言縮了縮脖子，揮手斥散了周圍正在收拾碗筷的下人們。
沒人知道張裕最後的答覆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