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草原狼的樂章
較大的風雪已經停了，天邊也漸漸泛白，張子璽知道不能繼續待在戰場之上，他在戰場上搜索時找到了淇安王師中軍的旗杆，旗杆上還緊握著一隻斷手。
之前他也曾見過一面的夏明軍就死在這杆旗的附近，夏明軍右邊的那條胳膊就只剩下了半截，現在張子璽大概知道他剛看見的那隻手是誰的了。
張子璽將旗子扯了下來，當著宋木蘭的面扔到一邊，將這根長木桿削斷大半，剩下頂端的部分剛好算作一根拐杖。
兩人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決定冒著危險把常思歸簡單埋葬在這戰場之上，由於沒有合適的工具，即便只是簡單埋葬也是費了不少的力氣。
在完成這一切之後，張子璽才背著昨晚一夜在戰場上的搜刮所得跟著一瘸一拐的宋木蘭向著淇東的方向走去。
張子璽一邊跟宋木蘭聊天一邊感慨，以前真的是被電視劇小說什麼的忽悠了，還什麼百萬大軍全軍覆沒，只這不到十萬規模的大戰所覆蓋的區域便已經很大了。
兩人用了大概兩個時辰的時間才算是徹底離開了戰場，至少屍體只是零零散散的，而且也很少看見雙方的士兵了。
現在所遇到的大部分的屍體穿著破舊的淇安風格的布衣，男女老少都有，通過屍體能夠看得出來，他們應該是遭遇到了難以想像的蹂躪與虐殺。
張子璽似乎是早就適應了一般，說來奇怪，他自從遇見過那個奇怪的神仙童子夏之後，就再也沒幹嘔過哪怕一次。
而宋木蘭卻不行，她在這兩個時辰里吐了兩次，在遇到一些過分慘烈的畫面的時候，她甚至會渾身顫抖著，以至於無法前進一步。
就在張子璽和宋木蘭思索接下來該朝哪邊走時，幾聲羊叫打斷了兩人的思路。
兩人朝羊叫聲傳來的地方看去，發現遠處半山腰的覆雪草場上，一小群羊正在從雪殼裡刨草吃。
在羊群旁邊，一個騎著小馬的紅臉孩子驚懼地看著兩人，見他們注意到了自己，便立刻打馬朝著山的另一邊奔去。
張子璽連喊了幾聲，可那馬跑的太快，再加上本來就離得遠，現在更是聽不見了。
「張大哥，看那孩子穿的衣服可不像是咱淇安人啊。」宋木蘭其實也沒看太清，但白戎人的大概外形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咱先跑吧，」張子璽連忙跑過去扶著宋木蘭蹦躂著轉過了身，兩個人雖然現在穿著白戎的皮衣，但畢竟一句白戎話也不會說，萬一漏了餡也不好躲。
可天不遂人意，宋木蘭耳朵靈光，早早聽見了遠處變多變近的馬蹄聲，張子璽心生一計:「我裝啞巴，你裝俘虜！」
「啊？」宋木蘭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張子璽扯過來用繩子捆住了手。
「啊什麼啊？我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個子比你高這麼多，你讓他怎麼相信我是俘虜？」
張子璽低聲囑咐道:「你就求饒就行了，騎馬的話咱橫豎躲不過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哪邊的，我給你打的是活扣！」
張子璽仿若無事般繼續朝之前的方向行進著，宋木蘭見狀也便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是那個騎著馬的孩子回來了，跟著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老人。
「啊啊，啊……」張子璽指著自己還沾著草葉的嘴和耳朵，連連擺手，又指了指身後的宋木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作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呸，戎狗，把老子放開要你好看！」說實話，宋木蘭的演技某種程度上比張子璽要強。
老人聽孩子說完話便跳下馬來，對著張子璽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話。
老人拉著他的手走到馬旁邊，嘴裡嘟囔著什麼，然後朝著馬背上拍了拍。
這是把我當成自己人了，張子璽暗想，儘管沒有馬鞍，但他還是抓著馬脖子上的鬃毛爬上了馬，還好跟同學以前經常一起去馬場玩，應該不會讓這老人看出來。
老人牽馬領著他走在草地上，似乎高興得很，嘴裡還唱著雄渾的民歌。
孩子看了看宋木蘭腿上的傷口，很小心地從自己背著的小包里翻找著什麼。
牽著馬的老人很不快地斥罵了一聲，那孩子嘆了口氣，重新上了馬，用長長的套馬杆趕著羊群和因為腿傷落後的宋木蘭，慢慢悠悠地跟著老人走去。
一行人來到了一個毛皮和木條搭起來的蒙古包樣式的房屋處，此地離戰場已經很遠了，老人讓張子璽下了馬，隨後把他迎進了屋內。
老人請張子璽坐在側邊的羊毛毯上後便解下掛在一邊毛氈牆上的水袋給他倒了一碗聞著有些腥氣的奶茶。
那紫紅色臉蛋的孩子將宋木蘭也推了進來，她就沒有奶茶這待遇了，只是等到鍋中雪化以後給倒了一碗雪水而已。
「混小子，離你宋大爺遠點！」宋木蘭繼續保持著自己俘虜的人設，那孩子愣了愣，扭頭穿過門看了看還在外面忙著歸攏羊群的老人。
隨後這孩子又快速地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來一個小瓶子，瓶子裡裝著小半瓶墨綠色的汁液。
「你幹什麼，你……」宋木蘭原本還打算逞凶嚇這孩子，可沒想到這個孩子拽過她的腿，在傷口那部分倒了些綠色的汁液，然後迅速的抹勻，又將那瓶子收回了小包里。
在將這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後，這個白戎孩子心滿意足地坐在了與張子璽相對的位置上，翹首看著門外，似乎是期待著老人的到來。
宋木蘭看向張子璽，隨後便悶著頭不再喧嚷了，她以為不信神君的蠻夷都是野獸，而剛才給她上藥的正是野獸之一。
張子璽在見到這一個蒙古包里一共就這麼一老一少兩個人的時候就已經放鬆了警惕，無論如何，他是有把握對付得了這老人和孩子的。
有可能的話，不殺人最好，尤其是老人，孩子和婦女，這是張子璽最後的底線。
老人端進來了一盆水煮羊肉，雙手捧到了張子璽面前，嘴裡念叨著什麼。
張子璽感激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啊啊了幾聲並且俯了俯身，而後便悶頭猛炫自己的這份煮羊肉骨，肉質不錯，入口酥軟，只是有些單調，整體太過於淡了。
老人再次進來了，把同樣但質量稍微次一點的肉給了一旁無所適從的宋木蘭一份，卻把一盆沒什麼肉的羊骨段外加兩塊干餅子放在孩子面前，慈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隨後便又離開了房屋。
張子璽愣住了，他看見那孩子一邊啃著干硬的餅子一邊偷瞄著自己面前的肉，心中不由一陣發酸。
古代的亂世，哪個地方的人都不好過啊。
哎，自己吃什麼都能混飽，孩子還在長身體，不能沒營養，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張子璽端著自己面前的羊肉走到孩子桌旁，那孩子似乎緊張得很，見狀連忙坐直身體，怯怯地看向張子璽。
張子璽摸了摸孩子的頭，把羊肉放在他面前，把孩子面前的麥餅端走，回到了座位上吃了起來。
孩子什麼話也沒說，看著眼前的羊肉沉默良久，此時老人進來，看見張子璽把飯食對調，很嚴厲地說了一句不知是什麼意思的話，那孩子連連搖頭，指著張子璽又說了一句。
張子璽猜了下大概的意思，可能是老人懷疑孩子嘴饞搶了客人的肉食，這孩子在跟老人解釋飯菜對換的事情吧。
想到這裡，他連忙對著老人和善地點了點頭，指了指面前的干餅，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完全沒問題的樣子。
老人凝視張子璽片刻，他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一陣比劃帶嘟囔，大概能看出來是問他明天要去哪的意思。
張子璽正在想「回家」怎麼比劃出來的時候，一個一閃而過的想法卻突然在腦中炸響。
這個老人知道他是個啞巴，但認為他應該是能聽懂白戎語的，他為什麼也要比劃著名說出來？
張子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抬頭看時突覺一陣暈眩感襲來，他掙扎著扶著桌子站起了身，這才看見宋木蘭已經暈倒在了那盆肉旁邊。
此時那老人說了一句雖然磕磕絆絆，但他還是能聽懂的話:「孩子，你，淇人吧？明天你，要去哪？」
張子璽的大腦瞬間空洞，他怔怔地看著老人，老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他的眼神如狼一般審視著張子璽的內心:「你要去哪？」
張子璽想立刻逃跑，可不知為什麼，這幾天來積攢的困意似乎在此時集中爆發了，他挪動不了腳步，栽倒在了地上。
又要被打了嗎？是的，不會死，可臨死之前的感覺好真實，好疼啊……
張子璽徹底睡倒在了地上，一行淚珠沿著他髒兮兮的臉頰滑落到毛毯上，他再也來不及說更多的話了。
老人不動聲色地解下了他腰間的長刀，從孩子手裡接過麻草繩把張子璽的手腳捆住，
「阿爺，莫打殺他。（白戎語）」
「我把他交出去，殺不殺的百戶說了算。（白戎語）」
「阿爺，他不殺我們，把好肉給我，是好人，不是百戶說的壞人。（白戎語）」
「他以為騙過了我們所以不動手。（白戎語）」
「……」
老人完成了捆綁的工作，便拿著長刀守在一邊，他也曾是草原上的武士，草原上的爭鬥很殘酷，他不會對敵人留情。
「阿爺，阿爸和叔叔什麼時候回來？（白戎語）」
「打完仗就回來了。（白戎語）」
「他們會不會也被淇人抓起來回不了家啊？（白戎語）」
「不會，你阿爸烏力吉是好人，巴圖也不壞，長生天保佑所有好人。（白戎語）」
「那長生天會保佑他嗎？（白戎語）」
孩子指了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張子璽，天真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了老人心裡。
正處於凜冬之際的草原萬籟俱寂，表面上的美好無法掩飾住動物世界的搏殺，背風斜坡上，老草原狼正在準備捕獵一隻兔子。
它蜷起身子與雪堆融為了一體，卻看見遠處兔子身後的小坡上鑽出了一群小兔子，遠遠看去就像在白綠相間的毯子上撒下的米粒一樣。
老草原狼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家庭中的一員。
老草原狼雖然體力不支，但也憑藉著以往捕獵的經驗殺死了大兔子並得以果腹。
而大兔子的孩子們會記住這次的教訓，草原上的規矩，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北有戎狄，遊牧無定所，牛羊豐盈，草場遼闊，其民剽悍，然重義氣，祀長生天。
聖祖平定白戎，釋其戰虜，賑其災殃，共祭神靈，萬民敬畏，奉聖祖為大可汗，號曰『長生天可汗』。」
——《幻夏通史·列國志·白戎》（其一）
之前他也曾見過一面的夏明軍就死在這杆旗的附近，夏明軍右邊的那條胳膊就只剩下了半截，現在張子璽大概知道他剛看見的那隻手是誰的了。
張子璽將旗子扯了下來，當著宋木蘭的面扔到一邊，將這根長木桿削斷大半，剩下頂端的部分剛好算作一根拐杖。
兩人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決定冒著危險把常思歸簡單埋葬在這戰場之上，由於沒有合適的工具，即便只是簡單埋葬也是費了不少的力氣。
在完成這一切之後，張子璽才背著昨晚一夜在戰場上的搜刮所得跟著一瘸一拐的宋木蘭向著淇東的方向走去。
張子璽一邊跟宋木蘭聊天一邊感慨，以前真的是被電視劇小說什麼的忽悠了，還什麼百萬大軍全軍覆沒，只這不到十萬規模的大戰所覆蓋的區域便已經很大了。
兩人用了大概兩個時辰的時間才算是徹底離開了戰場，至少屍體只是零零散散的，而且也很少看見雙方的士兵了。
現在所遇到的大部分的屍體穿著破舊的淇安風格的布衣，男女老少都有，通過屍體能夠看得出來，他們應該是遭遇到了難以想像的蹂躪與虐殺。
張子璽似乎是早就適應了一般，說來奇怪，他自從遇見過那個奇怪的神仙童子夏之後，就再也沒幹嘔過哪怕一次。
而宋木蘭卻不行，她在這兩個時辰里吐了兩次，在遇到一些過分慘烈的畫面的時候，她甚至會渾身顫抖著，以至於無法前進一步。
就在張子璽和宋木蘭思索接下來該朝哪邊走時，幾聲羊叫打斷了兩人的思路。
兩人朝羊叫聲傳來的地方看去，發現遠處半山腰的覆雪草場上，一小群羊正在從雪殼裡刨草吃。
在羊群旁邊，一個騎著小馬的紅臉孩子驚懼地看著兩人，見他們注意到了自己，便立刻打馬朝著山的另一邊奔去。
張子璽連喊了幾聲，可那馬跑的太快，再加上本來就離得遠，現在更是聽不見了。
「張大哥，看那孩子穿的衣服可不像是咱淇安人啊。」宋木蘭其實也沒看太清，但白戎人的大概外形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咱先跑吧，」張子璽連忙跑過去扶著宋木蘭蹦躂著轉過了身，兩個人雖然現在穿著白戎的皮衣，但畢竟一句白戎話也不會說，萬一漏了餡也不好躲。
可天不遂人意，宋木蘭耳朵靈光，早早聽見了遠處變多變近的馬蹄聲，張子璽心生一計:「我裝啞巴，你裝俘虜！」
「啊？」宋木蘭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張子璽扯過來用繩子捆住了手。
「啊什麼啊？我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個子比你高這麼多，你讓他怎麼相信我是俘虜？」
張子璽低聲囑咐道:「你就求饒就行了，騎馬的話咱橫豎躲不過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哪邊的，我給你打的是活扣！」
張子璽仿若無事般繼續朝之前的方向行進著，宋木蘭見狀也便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是那個騎著馬的孩子回來了，跟著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老人。
「啊啊，啊……」張子璽指著自己還沾著草葉的嘴和耳朵，連連擺手，又指了指身後的宋木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作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呸，戎狗，把老子放開要你好看！」說實話，宋木蘭的演技某種程度上比張子璽要強。
老人聽孩子說完話便跳下馬來，對著張子璽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話。
老人拉著他的手走到馬旁邊，嘴裡嘟囔著什麼，然後朝著馬背上拍了拍。
這是把我當成自己人了，張子璽暗想，儘管沒有馬鞍，但他還是抓著馬脖子上的鬃毛爬上了馬，還好跟同學以前經常一起去馬場玩，應該不會讓這老人看出來。
老人牽馬領著他走在草地上，似乎高興得很，嘴裡還唱著雄渾的民歌。
孩子看了看宋木蘭腿上的傷口，很小心地從自己背著的小包里翻找著什麼。
牽著馬的老人很不快地斥罵了一聲，那孩子嘆了口氣，重新上了馬，用長長的套馬杆趕著羊群和因為腿傷落後的宋木蘭，慢慢悠悠地跟著老人走去。
一行人來到了一個毛皮和木條搭起來的蒙古包樣式的房屋處，此地離戰場已經很遠了，老人讓張子璽下了馬，隨後把他迎進了屋內。
老人請張子璽坐在側邊的羊毛毯上後便解下掛在一邊毛氈牆上的水袋給他倒了一碗聞著有些腥氣的奶茶。
那紫紅色臉蛋的孩子將宋木蘭也推了進來，她就沒有奶茶這待遇了，只是等到鍋中雪化以後給倒了一碗雪水而已。
「混小子，離你宋大爺遠點！」宋木蘭繼續保持著自己俘虜的人設，那孩子愣了愣，扭頭穿過門看了看還在外面忙著歸攏羊群的老人。
隨後這孩子又快速地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來一個小瓶子，瓶子裡裝著小半瓶墨綠色的汁液。
「你幹什麼，你……」宋木蘭原本還打算逞凶嚇這孩子，可沒想到這個孩子拽過她的腿，在傷口那部分倒了些綠色的汁液，然後迅速的抹勻，又將那瓶子收回了小包里。
在將這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後，這個白戎孩子心滿意足地坐在了與張子璽相對的位置上，翹首看著門外，似乎是期待著老人的到來。
宋木蘭看向張子璽，隨後便悶著頭不再喧嚷了，她以為不信神君的蠻夷都是野獸，而剛才給她上藥的正是野獸之一。
張子璽在見到這一個蒙古包里一共就這麼一老一少兩個人的時候就已經放鬆了警惕，無論如何，他是有把握對付得了這老人和孩子的。
有可能的話，不殺人最好，尤其是老人，孩子和婦女，這是張子璽最後的底線。
老人端進來了一盆水煮羊肉，雙手捧到了張子璽面前，嘴裡念叨著什麼。
張子璽感激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啊啊了幾聲並且俯了俯身，而後便悶頭猛炫自己的這份煮羊肉骨，肉質不錯，入口酥軟，只是有些單調，整體太過於淡了。
老人再次進來了，把同樣但質量稍微次一點的肉給了一旁無所適從的宋木蘭一份，卻把一盆沒什麼肉的羊骨段外加兩塊干餅子放在孩子面前，慈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隨後便又離開了房屋。
張子璽愣住了，他看見那孩子一邊啃著干硬的餅子一邊偷瞄著自己面前的肉，心中不由一陣發酸。
古代的亂世，哪個地方的人都不好過啊。
哎，自己吃什麼都能混飽，孩子還在長身體，不能沒營養，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張子璽端著自己面前的羊肉走到孩子桌旁，那孩子似乎緊張得很，見狀連忙坐直身體，怯怯地看向張子璽。
張子璽摸了摸孩子的頭，把羊肉放在他面前，把孩子面前的麥餅端走，回到了座位上吃了起來。
孩子什麼話也沒說，看著眼前的羊肉沉默良久，此時老人進來，看見張子璽把飯食對調，很嚴厲地說了一句不知是什麼意思的話，那孩子連連搖頭，指著張子璽又說了一句。
張子璽猜了下大概的意思，可能是老人懷疑孩子嘴饞搶了客人的肉食，這孩子在跟老人解釋飯菜對換的事情吧。
想到這裡，他連忙對著老人和善地點了點頭，指了指面前的干餅，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完全沒問題的樣子。
老人凝視張子璽片刻，他不知嘟囔了一句什麼，一陣比劃帶嘟囔，大概能看出來是問他明天要去哪的意思。
張子璽正在想「回家」怎麼比劃出來的時候，一個一閃而過的想法卻突然在腦中炸響。
這個老人知道他是個啞巴，但認為他應該是能聽懂白戎語的，他為什麼也要比劃著名說出來？
張子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抬頭看時突覺一陣暈眩感襲來，他掙扎著扶著桌子站起了身，這才看見宋木蘭已經暈倒在了那盆肉旁邊。
此時那老人說了一句雖然磕磕絆絆，但他還是能聽懂的話:「孩子，你，淇人吧？明天你，要去哪？」
張子璽的大腦瞬間空洞，他怔怔地看著老人，老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他的眼神如狼一般審視著張子璽的內心:「你要去哪？」
張子璽想立刻逃跑，可不知為什麼，這幾天來積攢的困意似乎在此時集中爆發了，他挪動不了腳步，栽倒在了地上。
又要被打了嗎？是的，不會死，可臨死之前的感覺好真實，好疼啊……
張子璽徹底睡倒在了地上，一行淚珠沿著他髒兮兮的臉頰滑落到毛毯上，他再也來不及說更多的話了。
老人不動聲色地解下了他腰間的長刀，從孩子手裡接過麻草繩把張子璽的手腳捆住，
「阿爺，莫打殺他。（白戎語）」
「我把他交出去，殺不殺的百戶說了算。（白戎語）」
「阿爺，他不殺我們，把好肉給我，是好人，不是百戶說的壞人。（白戎語）」
「他以為騙過了我們所以不動手。（白戎語）」
「……」
老人完成了捆綁的工作，便拿著長刀守在一邊，他也曾是草原上的武士，草原上的爭鬥很殘酷，他不會對敵人留情。
「阿爺，阿爸和叔叔什麼時候回來？（白戎語）」
「打完仗就回來了。（白戎語）」
「他們會不會也被淇人抓起來回不了家啊？（白戎語）」
「不會，你阿爸烏力吉是好人，巴圖也不壞，長生天保佑所有好人。（白戎語）」
「那長生天會保佑他嗎？（白戎語）」
孩子指了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張子璽，天真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了老人心裡。
正處於凜冬之際的草原萬籟俱寂，表面上的美好無法掩飾住動物世界的搏殺，背風斜坡上，老草原狼正在準備捕獵一隻兔子。
它蜷起身子與雪堆融為了一體，卻看見遠處兔子身後的小坡上鑽出了一群小兔子，遠遠看去就像在白綠相間的毯子上撒下的米粒一樣。
老草原狼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家庭中的一員。
老草原狼雖然體力不支，但也憑藉著以往捕獵的經驗殺死了大兔子並得以果腹。
而大兔子的孩子們會記住這次的教訓，草原上的規矩，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北有戎狄，遊牧無定所，牛羊豐盈，草場遼闊，其民剽悍，然重義氣，祀長生天。
聖祖平定白戎，釋其戰虜，賑其災殃，共祭神靈，萬民敬畏，奉聖祖為大可汗，號曰『長生天可汗』。」
——《幻夏通史·列國志·白戎》（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