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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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無月,亦無星。

  只有野風呼嘯,刮的人臉生疼。

  李十五用幾張竹蓆,簡單支起了個篷子,用來擋風。

  篷中燃著火,架著口鐵鍋,裡面煮了一鍋猴子湯,整隻下鍋的,已是煮到骨肉分離,莫名瘮人的慌。

  篷外不遠,猴七殘肢孤零零躺在地上,無人問津。

  「師傅,其實我一直想問問,這種仙觀的傳聞,您到底哪兒得知的?」,李十五用白饃蘸著肉湯,似隨口問了一句。

  而坐中間的乾元子,柴刀再次出現手中,一對大小眼滿是陰翳。

  「十五,你是覬覦為師成仙機緣?」

  一旁的高大憨厚道士,見狀忙開口道:「師……師傅,我們師兄弟只剩四個了,再死一個,都不夠人手抬竹轎了。」

  乾元子想了想,立馬笑道:「關三徒兒,還是你聽話,會替為師著想,鍋里猴頭你吃。」

  李十五則一副委屈模樣,道:「師傅,您怎麼能這樣想徒兒呢?」

  「我只是想著,咱們已經尋那道觀十年,一路歷經磨難,可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所以想多知曉些種仙觀的事,看能不能早日尋得,助師傅您成仙啊。」

  乾元子斜眼看著:「真的?」

  李十五見此,立馬換上一副討好神色:「嘿嘿,我就想著師傅成了仙。」

  「咱們幾個當徒弟的,也能沾沾光,跟著雞犬升天不是。」

  「好!」,乾元子重重拍著大腿,放聲大笑,「咱們師徒一起成仙。」

  「老子偏不信了,你夢裡那玉帝老兒,凌霄寶殿他坐得,我乾元子就坐不得?」

  他呸了一句,神色篤定莫名。

  「徒兒們,且放心。」

  「種仙觀,咱們一定能尋得的。」

  「你們可曉得,為何為師讓你們自幼赤腳而行?」

  李十五低頭,除了一副磨的光亮鐵鐐銬外,腳掌上還有著一層厚厚老繭,且滿是皸裂。

  他搖頭道:「不知道。」

  乾元子心情似乎不錯,也樂得解釋,只聽他道:「種仙觀啊,可是很神奇的。」

  「而光著腳,這叫接地氣。」

  「頭頂天,腳踏地,就是連接天地。」

  「而到了這個時候,只要你們心裡時刻想著種仙觀,它就會在冥冥之中,出現在咱們面前的。」

  李十五瞪大眼睛,當即恭維道:「師……師傅妙法妙計,徒兒佩服。」

  只是心中,卻是鄙夷萬分。

  只覺得猴七說的沒錯,乾元子因為成仙,可能真害了瘋病。

  火堆噼里啪啦燃著,時不時竄起紅色火星子,也在這荒野寒夜中,帶來些許暖意。

  乾元子盯著火堆,模樣出神的問了一句:「徒兒們,我對你們不好嗎?」

  「辛苦把你們養大,教你們認字,還帶你們翻山越嶺,尋這成仙之機緣。」

  「可你們,為什麼總想著逃呢?」

  他嘆了口氣,從鍋中撈出個猴爪到李十五碗裡,又道:「那史二九徒兒,也不知孤身在外,能不能吃飽穿暖的。」

  李十五低頭不言。

  他們三十師兄弟,都是隨便安了個姓,再以數字為名。

  其中絕大多數,確實死在乾元子喜怒無常,可也有些,是因為不堪忍受折磨,想逃出去才被殺的。

  而史二九,是他們中唯一成功逃出去的。

  在那之後,乾元子就時刻讓棺老爺盯著他們,再不給機會。

  「哼,是那小子沒福氣,不知師傅良苦用心。」,李十五罵咧一句。

  至於乾元子,卻是調轉目光,放在那個一直不吭聲的小道士身上。

  「趙四徒兒,你說說,為師對你好不好?」

  「記得一年前吧,路遇一鄉下糙漢子,牽著匹老馬,馬上坐著剛過門的媳婦,一身嶄新花紅襖兒,著實喜慶的緊。」

  「兩人啊,這是新婚後回門。」

  乾元子咧嘴笑著,「那一天啊,你痴痴盯著那媳婦胸脯,說胸大的姑娘,脾氣一定極好。」


  「待到日後,自個兒也得找這樣子的。」

  講到這裡,乾元子樂得嘿嘿直笑,又道:「咱當師傅的,哪能讓自己徒兒受這般委屈?」

  「你沒媳婦,師傅幫忙搶啊。」

  「咔嚓,直接一刀給那漢子宰了,再將那媳婦拉下馬,讓你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就地洞房。」

  「趙四,師傅對你如何?」

  名為趙四的年輕道士,渾身一個激靈,驚慌抬起頭來。

  「好,師傅對徒兒最好了。」

  只是他音調,有些尖細,像變味兒了的童聲,更準確來說,像個太監。

  乾元子嘆了口氣,「哎。」

  「為師是怕你沉迷女色,荒唐了成仙的正事。」

  「所以才在之後,給你褲襠里玩意騸了。」

  「不過沒事,你在那媳婦身上留了種,不算絕後,且等以後成了仙,重新長出來不就完事了。」

  李十五默默聽著,看著趙四那扭捏模樣,不自覺心中同悲。

  實在是跟隨乾元子身邊,豈是折磨一詞能夠形容的。

  他連夜裡睡覺,都不敢睡踏實了,就怕對方喜怒無常下,被順手給一刀砍了。

  夜漫長,一鍋猴肉,漸漸只剩下骨頭渣子。

  就連著湯底兒,都被關三給咕噥個乾淨。

  花二零起身,走向不遠處一個小篷子,臨近時,將渾身衣物脫了個光。

  誠如猴七說的,他每個夜裡,都得給乾元子暖被。

  李十五見怪不怪,只是同關三,趙四一起,收拾鍋碗,又架了些新柴。

  夜風呼嘯,帶著荒草灌木搖曳,遠遠看去,好似一隻只黑色鬼影,正注視著這行人。

  李十五在一處大石邊鋪了竹蓆,身上蓋了張薄被,或是因為猴七之死,今夜的他,格外心亂如麻。

  這世上,當真有仙嗎?

  他忍不住心中質問自己。

  只因這一路上,他和著乾元子翻遍多少座大山,從來沒見著什麼修行中人,甚至靈獸妖獸,或是一些靈花靈草都不見影兒。

  最多,遇見過類似棺老爺的,一些奇奇怪怪詭異之物。

  想到這裡,他索性坐了起來,盯著遠處猴七殘肢,又轉身朝著乾元子那頂帳篷盯去。

  目中漸露狠色,他在想,要不要破罐子破摔,看能不能把乾元子給剁了。

  「十五,不要,你會死的。」

  旁邊的趙四不知何時醒來,正不停搖著頭,眼神滿是勸阻。

  「你鬥不過他的,別白白送命了。」

  李十五鬆了口氣,面色舒展,露出笑意,道:「睡吧,明早還得趕路呢。」

  只是突然間。

  原本寂靜的大地,居然猛烈顫動起來,發出恐怖隆隆響聲。

  天地劇烈搖晃,頭頂那厚重雲層,更是裂開道縫隙,露出一輪仿佛鮮血侵染了的彎月。

  血月之下,萬物好似被鋪了一層猩紅火光,充斥著種無法言語的邪異和末世之美。

  李十五起身,先是愣了一瞬。

  接著一個念頭充斥著他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地血脈噴張。

  逃,天賜良機!

  只是沒等他動作,乾元子已是沖了出來,一張老臉,更是罕見露出潮紅般的興奮。

  「地龍翻身了?」

  「不,不對。」

  「這是種仙觀,現世了!」

  「哈哈,成仙,老道我要成仙了。」

  乾元子死死盯著前方,「就在那個方向,徒兒們,快,快隨為師走一趟。」

  李十五眉頭蹙著,明明地震,這老東西又發什麼瘋?

  可他也明白,每次遇到關於種仙觀的事時,千萬不得觸怒對方,否則真會死人的。

  血色月光下,一行人頂著兩旁落石,跌跌撞撞前行著。

  終於,在摸爬滾打三里路後。

  一座滿是塵土的道觀,竟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


  「種……種仙觀,難道真的存在?」

  李十五怔怔盯著這一幕,只覺得一種極其荒誕之感,逐漸湧上心頭。

  趙四,關三,花二零等人,同樣這般感覺,因為太不真實了。

  唯有乾元子,已是喜到老淚縱橫,仰天長嘯。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而眼前的道觀,其實並不惹眼,就像個山間野觀似的,背靠著大山。

  且是由石木搭建而成,外表很多地方被風化,顯得殘破腐朽,卻充斥著種歲月滄桑的古老韻味。

  其門首之上,斜掛著一道木質牌匾。

  上面有兩個極其繁瑣的字符,只是一眼,就讓人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偏偏乾元子看了,萬分篤定,這就是種仙觀。

  「趙四徒兒。」

  「去,打開觀門。」

  趙四一愣,當即叩倒在地,不停磕頭。

  「此仙緣,師傅才是天命所歸,徒兒萬萬不敢冒進。」

  乾元子眼一橫,沉聲道:「怎麼,不聽為師話了?」

  趙四見此,只得無奈起身,顫顫巍巍朝著道觀走去。

  而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灰暗色澤,不知何種材質大門,上面有著兩個黃銅門環。

  可趙四剛將手探出,卻是乾元子手持柴刀,俯衝而至,一縷血色過後,趙四雙腿被齊根斬斷。

  他伸舌舔了舔刀口血跡,一對大小眸子中,滿是陰狠殘忍。

  「呵呵。」

  「我叫你去,你就去了?一點經不起考驗。」

  「看來啊,你這孽徒果然覬覦為師仙緣。」

  而下一瞬間。

  乾元子目光,鎖定在李十五之上,一張歪嘴笑得恐怖莫名。

  「十五啊,你夜裡總夢到仙家。」

  「想來,也是個有仙緣的。」

  「這觀門,你就替為師打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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