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上)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姆萊身下的馬微微動了動馬蹄。

  接受了這幾個月的馬術訓練,也切切實實地將騎馬從一樁娛樂之事轉化為了生活中的必需,塞薩爾已經能夠一眼看出,姆萊挪動了一下馬鞍上的身體。

  就這麼一個魔鬼的門徒,可恥的叛徒,異教徒的狗雜種,見了這麼一群基督徒,若只一心想著把他們抓起來,帶回到自己的城堡里,然後按個兒算贖金,如果有有人交不出,就聯繫以撒的奴隸商人把他們賣掉——那可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

  即便他們與他幾乎毫無干係,也不曾犯下任何罪孽,卻要因為他的貪慾遭殃得禍,他也絲毫不會在乎,甚至只會志得意滿,以為自己幸運透頂——今天他的目標是另一群人,但誰會拒絕一隻肥美又沒有多少抵抗力的羊羔呢?

  但如果對方是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的獨生子,那就要兩說了。

  我們之前也說過,這裡確實是姆萊的領地沒錯,但他之前的卑劣行徑,就算是突厥人也看不起,托格洛爾二世存著驅虎吞狼的心思,將賜給他的領地放在了安條克公國,亞美尼亞與塞爾柱突厥時常爆發衝突的三角地帶,只要姆萊還想要守住他的領地,他就必須為托格洛爾白白地做工。

  當然了,如姆萊這種惡毒的小人,又如何會甘願受到這樣的利用呢?他更熱衷於劫掠經過他領地或是附近地區的朝聖者,有時候他也會攻擊以撒商人,甚至同樣口誦真主的突厥人或是撒拉遜人。

  有人或許要指著他說這是一個背教的小人,但信仰對他來說只是一樁好用的工具,他也有這樣的自信——畢竟他在亞拉薩路的聖殿感望了聖馬太,又在阿拉丁寺中接受了先知魯特的賜福——既然聖人和先知們都不在意了,一介凡人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但牽涉到切身的利益,姆萊考慮得可就多了。

  現任的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可不是一個好相處的鄰居——這和他的童年與少年時期遇到的事情有點關係。他的父親是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的兒子雷蒙德,母親是博希蒙德二世的女兒康斯坦絲,這也是一樁在年齡上毫不匹配的婚約,那時候康斯坦絲十歲,而雷蒙德三十六歲。

  他們雖然有了一雙兒女,但康斯坦絲並不尊敬和愛慕這個丈夫,在他戰死後,飛快地與一個十字軍騎士結婚,那個人就是後來的安條克大公雷納德,他們之間有沒有真情實感我們暫且不知,但在雷納德被撒拉遜人俘虜後,康斯坦絲對援救他的工作也並不熱心,或許那時候這位貴夫人已經嘗到了權力的甜頭。

  這種欲望毀壞了博希蒙德三世與母親的關係,尤其是在他成年後,要求母親返還權力時,被康斯坦絲強硬地拒絕了,如果不是她之前做了一件蠢事,將女兒嫁給了拜占庭皇帝曼努埃爾一世,讓後者有了對安條克的宗主權與繼承權——以至於安條克內的十字軍騎士憤怒地罷黜了她的攝政王位,博希蒙德三世的繼位可能沒那麼順利。

  博希蒙德三世當然非常厭惡虎視眈眈的曼努埃爾一世,但他在幾年前被贊吉的努爾丁俘虜,還是靠著曼努埃爾一世的斡旋和金幣才被釋放回安條克,因此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些條件,譬如他必須接受曼努埃爾一世的教士和官員,還有,娶他的侄女為妻。

  而博希蒙德三世與這位皇帝侄女的獨生子就是亞比該,姆萊當然聽說過他的名字,若這個孩子的母親是另外一位,哪怕是羅馬教皇的私生女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公主呢,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人全部掠走,這個孩子會被他賣出最高的價錢。

  但這個孩子是曼努埃爾一世將影響力輻射進聖地諸國的關鍵所在,若是他這樣做了,他就會面臨拜占庭帝國,亞美尼亞,安條克公國的三面夾擊——這裡就別提托格洛爾二世了,突厥人的蘇丹可不會耗費一兵一卒去援救一個曾經的敵人。

  只是你要說他能不能甘心接受這個結果,回答肯定是否定的,一個公國的繼承人至少也值好幾千枚金幣,他的身份又是那樣的特殊,可能值更多。

  姆萊現在就像是一頭徘徊在誘捕陷阱前的狼,又垂涎獵人放下的肥美誘餌,又畏懼坑洞裡的尖銳竹籤。

  而且他心中也有疑問,大公之子地位不可謂不高崇,他又那麼幼小,即便不在他父親的城堡里,也應該在亞拉薩路國王或是的黎波里伯爵的城堡里,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呢?還只帶著這麼十來個人,更別說他一眼就看出這還是兩撥人。

  「我父親的一個客人遇到了狼群,他的侍從趕回來求援,我就帶著一些侍從出來了。」塞薩爾說。

  他雖然這麼說,但語氣之中還是帶著一點虛弱和不確定,眼睛也不自覺地往下看。

  姆萊猜,這孩子可能是瞞著他的父親,借著尋找客人的名義偷偷溜出來玩兒的。


  「我們找到了他,正準備回去呢。」塞薩爾又補充道。

  姆萊的視線又在艾蒂安伯爵的身上停了停,看到了那條扭曲的大腿,「他受傷了,」他又將視線轉回到塞薩爾身上:「真厲害,我的小騎士,只有你找到了他嗎?」

  「可不是,」塞薩爾抬起頭,驕傲地說道:「我父親派出了很多人,但只有我找到他了。」

  「你父親……派出了很多人?」

  「很多人,」這次說話的是若弗魯瓦:「我們已經放出了小隼,他們很快就要過來了。」

  姆萊神色不定,他也聽說了是有那麼一些騎士隊伍在尋找什麼人,他這裡固然在實力和人數上占優,但對方也有八九個人,他們也騎著馬,可以逃走,也可以和他們纏鬥,而說不定什麼時候,安條克城裡的騎士們就會追上來了。

  他一向自詡謹慎,實則怯懦,生性貪婪,又不願意冒一點險。思慮再三後,他輕輕踢了踢馬腹:「那麼就這樣。」

  他策馬向前走去,慢慢地穿過這群人,安條克大公的「兒子」好奇地看著他,側頭與自己身邊的侍從說著什麼,而那位高大敦實的騎士回了一些帶著幾分輕蔑的話語,肯定不是什麼好話,但姆萊能夠舒舒服服地活到現在就不會在乎那點虛名。

  在他走過那位客人身邊的時候,確定他是個法蘭克人,白色或是藍色的斗篷或是短外套,紅色的長褲,靴子上塗金並且有花紋,在這裡待久了的騎士身上總有一些東方元素。艾蒂安伯爵向他微微頷首,似乎從未聽說過「姆萊」這個惡名。

  「您真是一位勇士。」姆萊假惺惺地恭維道,「你們遇到了多少人?」

  「我們遇到了兩撥兒,一群是狼,一群是豺,至少也有五十隻,它們可真是又奸詐,又惡毒,但天主保佑,我們還是唱著歌就把它們擊退了,如果您再往前走,您或許還能看見它們留下的屍體。」

  姆萊盯著他瞧了一會,有些拿不準對方是否是在諷刺自己,雖然艾蒂安伯爵用的是畜生的稱謂,但比起真正的狼和豺,姆萊更擔心是小股的流竄盜匪,他關心這個可不是為了保證自己領地上的安寧,而是擔心有人和他搶奪獵物。

  「那麼我真要去看看。」姆萊說,這次他不再停留,率領著那群不知道是突厥人還是撒拉遜人的士兵越過了塞薩爾他們,等到最後一個騎兵的馬尾掃過松林的邊緣,若弗魯瓦才向艾蒂安伯爵點點頭:「我們也走吧。」

  伯爵的一個騎士正要上前,卻被修士一把拉住了轡頭,同時還得到了嚴厲的一瞥,他有點迷惑,直到看見艾蒂安伯爵上前,向「安條克大公之子」微微鞠躬行禮,而後兩人並排率先前行,才明白了過來——等他們一行人走出百餘尺了,才有一個突厥騎兵匆匆從後面趕了過來。

  「王子說,他忘記請您代他向您的父親,安條克大公致意了,願真主保佑他身康體健。」他伸出手來,若弗魯瓦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是一枚法蒂瑪王朝風格的金戒指,戒身和戒面都纏繞著一縷縷的金線,點著金粒,做工的工費遠勝過金子的本身價值。

  若弗魯瓦拋出一個金幣丟在那個突厥騎兵手中,突厥騎兵頓時驚喜萬分,他跳下馬來,向身著黑貂皮罩袍的「大公之子」深深地撫胸行禮,又跳上馬去,一眨眼間就跑遠了。

  艾蒂安伯爵的騎士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犯了一個大錯。

  經過了這麼一遭,他們也顧不得艾蒂安伯爵的腿了,走出了姆萊以及其士兵的視力範圍後就開始全力疾馳,他們沒有嚮導或是傳信人,只能儘量往海邊跑,這次他們終於得到了天主的眷顧,居然讓他們找到了一個基督徒的村莊。

  村莊裡的管事派了傳信人帶著他們一路走到則腓力昂,一座古老的港口城市,雖然這裡屬於拜占庭帝國,但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們還是偽裝成由聖殿騎士護衛的朝聖者,從則腓力昂乘船來到賽普勒斯,再從賽普勒斯直達雅法。

  到了賽普勒斯若弗魯瓦才傳信去了亞拉薩路,之後又過了一天半,艾蒂安伯爵才又回到了聖十字堡。

  在看到那獅子首形狀的三座塔樓時艾蒂安伯爵可真是百感交集,他離開的時候,這裡的國王阿馬里克一世可以說是他的苦主——雖然是他和路易七世犯的錯,而等他回來時,他就變成了阿馬里克一世的苦主。

  他被送上了主塔樓,住在僅次於國王的房間裡,亞拉薩路的主教們早已守候多時,他們輪番為艾蒂安伯爵的腿祈禱和治療,保證他可以在一個星期內行走自如,也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他將來還會是個英勇無畏的騎士。

  國王親手將一枚項圈戴在他的頸上,這枚鑲嵌著紅藍寶石的項圈粗略估計就值得艾蒂安伯爵這次的身價,其他的安慰與饋贈就不必多說了,國王和安條克大公還慷慨地承擔了這次所有的賞賜——這次可是驚動了三個騎士團,半個城市的十字軍騎士。


  如若弗魯瓦和他的軍士,侍從,還要額外地給予更多的褒獎。

  「那個……孩子呢?」艾蒂安伯爵問道。

  他的修士遲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想起他們才進聖十字堡,國王挽住了艾蒂安伯爵的肩膀,與的黎波里伯爵,還有安條克大公,還有其他貴人一起簇擁著他們進去,就看到那個綠眼睛的小侍從留在了他們身後,沒人給予多餘的關注,只有聖殿騎士若弗魯瓦回過身去,按著他的肩膀說了些什麼。

  但要讓修士來說,那個小侍從不像是被忘記或是捨棄了,倒像是在等待什麼。

  他也等到了,修士看見,就在其他人離開後,一個身著白袍,面罩細紗的男孩從塔樓的角落裡奔了出來,他徑直衝向塞薩爾,一把就緊緊地抱住了他!

  「你看到那個人了?」

  「阿馬里克一世的獨生子鮑德溫,也是塞薩爾的主人。」修士說:「看得出他們的感情很好,鮑德溫王子待他不像是待一個可用的侍從,倒像是待一個可親的兄弟。」

  艾蒂安伯爵幾乎要笑出聲來:「唉,我親愛的亞農西亞,」他叫著自己的修士,一般而言,這些修士們都可以說是爵爺身邊的親信,他從不在亞農西亞面前掩飾自己的真面目。

  「你出生在一個農民的家庭,若不是做了修士,你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夫,請問,你若還是一個農夫,你會允許一個麻風病人這樣親密地抱住你,將下頜放在你的頸邊,吐息噴灑在你的皮膚上,用他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觸摸你麼?」

  修士打了個寒顫,「不,絕不!」

  「如果那是一個王子呢?」

  「讓他下地獄去吧!」修士斬釘截鐵地道:「有再多的金子,爵位,也得我有命去花用啊!」

  「那麼,」伯爵往後一靠,埋在那些蓬鬆柔軟的皮毛中懶洋洋地問道:「你覺得塞薩爾會想要那什麼『可親的兄弟』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