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雲鄉
自那天之後，茜空一連三天都沒來找他。到了第四天，她終於再次叩開了欲為的房門。「出去玩麼？」茜空的語氣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明快。她身著一襲青衫，下半身穿一條黑色長裙，頗有種古風美女的韻味。
欲為當然閒不住，便和她一同出發。
由於戰爭原因，雲鄉已經封城，二人只能在市內轉一轉。二人精挑細選，最終選擇了鐘樓鼓巷——雲鄉著名的老式街區，其路邊俱是各類店鋪與小吃攤。二人乘地鐵到鐘樓鼓巷的一端，打算從此處徒步到巷子的另一頭。
走入巷中，先是一排特色小吃店映入眼帘。琳琅滿目的甜品陳列於玻璃櫃中，其散發出的甜美氣息穿過了櫃門，浸潤了周圍的空氣，將人裹在美好之中。只是看著它們，仿佛就能想像到那鬆軟的口感。它們靜靜地坐在黃色的燈光下，被這燈光襯得更加溫暖，更加柔和。仿佛一口咬下，便能品嘗到世界上的一切溫柔。與這甜品店相比，一旁的特產專賣店立刻黯然失色。儘管那些特產被包裝得同樣十分出色，但再精緻的包裝也比不上直接展現它們的本色來得誘人。
再向內走，便是各類飯館。店面都不大，各有各的特色，菜品種類更是多如牛毛。蒸籠上冒出的騰騰熱氣，與各類炒菜的香氣渾雜在一起，一同構成這人間煙火氣的一環。儘管戰爭仍未結束，但人們好像並不在乎，來來往往的行人依舊，這熱鬧的景象也得以依舊。似乎除了封城，戰爭與他們毫無關係。西聯邦是如此強大，如此安定，何需擔憂？
二人一路向下，行至美食街的中央。只見路邊行人越來越多，聲音也愈發嘈雜。燒烤的氣味愈發濃烈，煙氣從烤架上逸散至空氣中，伴隨著肉類的香氣，讓人難以抗拒。二人的腳步都慢了下來。欲為的目光流過燒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流過店鋪里大快朵頤的人們，又流過身邊之人的臉龐。茜空也在四處張望，似乎已經走不動道了。
「我們要不要去吃點什麼？」欲為識趣地問道。
「不要，「茜空咽了咽口水，」等轉完一圈回來再說吧。」
「你不餓麼？我們連早飯都沒吃。」
「不餓。我當年高三時每周六晚上都會考試，所以每周六都吃不上晚飯，要吃晚飯只能等到晚上八點以後，那會我早都不餓了。從那時起我就變得耐餓了，大概。」
「這樣啊。你們高中未免有點不做人了吧。」
「哎，那能怎麼辦，一切都是為了成績。這麼考了幾回之後，我發現監考老師貌似也不怎麼上心，所以每次趁他出去上廁所時，我就偷偷溜走。只要跑出高三那層樓就好說，因為其他年級早就放學了，根本沒人攔我。」
「那還挺好的。」
「是啊，他們的規矩中難免有紕漏，我就能從此中爭取一點自由。畢竟為了一個學習，沒必要搞垮自己的身體。成績只是高中三年的事，而身體可是一輩子的事。」
「是這樣的。我當年也是因為高中的環境過於高壓，於是報了競賽培訓，從而能遠離學校一段時間。也正是在這段時間裡，我找到了值得我追尋一生的理想。」
「哦？所以你的理想究竟是什麼？」
「首先，是去尋找她，是她給予了我現有的一切。我想找到她，與她相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報答她的。在那之後，再踏上我自己的旅途：去看，去經歷，去感受更多。人類社會也給予了我很多，我無以為報，只有把自己的經歷寫成遊記，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社會價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茜空聽罷，這樣說道。
二人都不再言語，默默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之中，二人已走出美食街，來到一處十字路口。一條河將街道攔腰截斷，各類店鋪便沿著河邊生長蔓延。河上有一座小拱橋，其基本由石頭構築而成，呈現出一種古早的風格。這座橋將被河截斷的街道接續起來，橋的對面是更加熱鬧的街區。
「我們先在河邊轉轉吧？」欲為問道。
「你還是那麼喜歡水，」茜空頓了頓，「反正也不著急，就轉轉吧。」
拐角處是幾座酒吧，正在放著幾年前發行的流行歌，其歌詞無非是些陳詞濫調。欲為一向是反感流行樂的，他喜歡的流行歌曲屈指可數。於是他向河邊靠近，以此來遠離酒吧。茜空也跟著靠上來，問道：「你不喜歡流行樂麼？」
「不喜歡，我只喜歡旋律優美的歌曲，而流行樂大多不怎麼注重於此。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看法，流行樂當中還是有好歌的，比如《悽美地》。」
「哦？你也愛聽《悽美地》？」
「是的，沒有幾首流行樂有像它這麼熱烈的情感，它的旋律也很完美。或許是我聽的比較少吧。」
「既然你不喜歡，我們走快點吧。」不知怎地，欲為竟從這話中聽出一絲溫柔。他揣摩不出她的意圖，但隨即又想到：「或許人家只是單純地關心我，而我卻總是把人家想得不單純，未免有點不妥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故意將頭扭過去，不讓茜空看見。
二人一時無言，只是緩緩地沿著河向前走。欲為邊走邊望著那靜靜的河面，與那河面上繁華的倒影。
「悽美地，悽美地，當年上學時唯一的指望就是聽這首歌。」欲為喃喃說道，目不轉睛地盯著河面。
「哦？說來聽聽？」茜空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神中含著一絲好奇。
「當年，差不多三年前，在每日新歌中聽到了《悽美地》。它的歌詞與我當時的心境極其契合，而且旋律也很好聽。最主要的是什麼，是它訴說的情感，那麼熱烈，那麼有力，極大地引發了我的共鳴。雖然我並不能完全理解歌詞的意思，但我能感受到那股熾熱的感情，我喜歡那種熱烈的感情。」
「嗯……」茜空對他的觀點表示認可，「那為什麼說是上學時的唯一指望？」
「高中時我住校，每周只有周六晚上回家，周天下午又要趕回學校上晚自習。當時總是盼望著能離開學校，去享受那僅剩的自由。每周六晚上考完試，我總是第一個跑回宿舍，找出藏好的手機，戴上耳機，調出《悽美地》，然後向樓下飛奔而去。每次聽著《悽美地》跑下樓時，心情都會變得無比愉悅，仿佛自己得到了救贖。久而久之，這首歌就成了自由的象徵，陪著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
「唔……你聽歌還有這麼多感受啊，我倒從未有過這種體驗。我聽歌只是單純地聽它好不好聽罷了，沒有一首歌能真正觸動我。」
欲為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茜空頓了頓，及時說道：「要說音樂給我帶來過什麼感動，倒也有那麼一次。當時我還小，總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那時是跟，對，小學同學一起策劃一件事。當時不是快聖誕節了麼，我們準備整個大活，在聖誕節當天的零點一起播放《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讓這首歌響徹月城。
結果那天發生了很多事，但如今我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時的焦急與煩躁。不過還好，最後我還是趕在零點整放出了那首歌，在我家閣樓的電腦上，用最大的音量。當時我點了播放鍵就立刻趴在窗邊，但唯一的聲音來源只有我的電腦。我，很失落，我以為他們都爽約了，但很快，窗外也傳來了音樂的聲音，先是很細微的，隨後變得震耳欲聾。《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真的響徹了全城。
唔……現在想來，可能是當時出幻覺了？就我們那幾個人肯定不足以讓聲音傳遍全城。但無論如何，我當時的興奮還歷歷在目，它總不能騙我吧。」茜空說完，向欲為莞爾一笑，「希望你喜歡這個故事。」
欲為感到如沐春風，卻又覺得奇怪，他忍不住說道：「你今天，說話風格好像跟以往很不一樣。」
「是嗎？或許這就是朋友和戀人的區別？」茜空又笑了笑，「那都不重要了，你喜歡我現在這樣子嗎？」
「唔……什麼風格我都能接受，不過我更喜歡你現在這樣。」
「那就好。不過傲嬌的脾氣我可能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希望你多多包涵！」
欲為笑著點了點頭。」看來先前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恢復得很快。她比我想的清醒得多。」他心裡這麼想著，感到一絲安心。
二人安靜地沿河走了一段，一路上行人逐漸變得稀少，路邊也愈發冷清，只有人行道上的樹木始終陪著他們前行。「我們回去吧，」欲為開口打破了沉默，「這條河很長，走到它的盡頭太費時間了。」
茜空同意了，於是二人便轉身向橋邊走去。
轉眼間，夜幕已至。二人在巷子另一端的一家小店中吃過晚飯，臨時決定要再回到來時的那裡。二人迎著夜晚的寒氣走到河邊，再次看到路邊的酒吧，和那燈紅酒綠的生活。茜空突然問道：「你會羨慕他們的生活嗎？」
「當然不會啊。誰都不了解別人的生活，我也未必會習慣那些紙醉金迷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我還有未竟的夢想，我踏在追夢的路上，便已經足夠幸福了。而且自己的生活也總有一些小確幸，也未必就比他們差呢？總之，我不會去為別人考慮太多，我更願意著眼於自己的生活。話說回來，那你呢？」
「唔……你回答得好嚴肅，我本來只是隨口一問罷了。我的話，要說羨慕也不是沒有，但的確也有些習慣了，習慣於我自己的生活。像當時上高中時，聽說別的學校假期比我們多好幾天，我也波瀾不驚了。」
「額，你們有沒有嘗試過舉報？說不定能爭取幾天假期。」
「我們當然嘗試過。我們私下組建了同學群，並制訂了相關計劃。結果最後不僅沒舉報成功，舉報人還被學校查出來了，被直接開除了。同學群也被扒了出來，群里的每個人都受到警告處分。在那之後，就沒有人敢舉報了。」
「等一下，直接……開除？西聯邦不是實行十二年義務教育麼？」
「保留學籍，然後永久停課。你要舉報，學校自有辦法堵住你的嘴。我也不懂法律，不知道學校具體是怎麼鑽空子的，只知道那位被開除的同學直到高考也沒能回來，貌似也沒能轉去其他學校。」
「聽著還挺嚇人的，舉報一次，就不讓人上學，你們學校未免太過分了吧。」
「哎，就是要這樣把事做絕，才能杜絕舉報現象。」茜空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學校就是這麼嚴酷，一但你反抗就會狠狠打壓，不論青紅皂白，也不管事實如何。他們說你反抗了，你就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
欲為沉默了，茜空接著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高三逃考試的事情麼？每周六晚上我們都會加一場數學考試，只有高三參加。考了幾周以後，我發現周六加試時大部分老師都下班了，導致考試的看管並不嚴。而且卷子寫完只是交給隔壁班互改，不會流經老師那，登分也只是課代表登分，所以我覺著他們對此並不上心，這也給了我可乘之機。後來呢，我就每次都在考試前的課間做好逃跑準備，把書包和要帶的東西全都放在樓下的空教室，然後在開考不久後假裝去上廁所，空著手出去，然後再也不回來。這樣逃了多次，直到高考前第三周，被我們班主任發現了。當時她勃然大怒，要停我的課，停到高考結束。家裡人為此焦頭爛額，我爸媽輪流去學校求情，最後才讓我留下來。所以我恨班主任，恨她一輩子，因為她惹哭了我媽。同時我也很感激他們兩個，倒不是因為他們讓我重回學校，而是因為這件事敗露後，他們從沒有苛責過我，而是始終站在我這邊，和我一起在背後怒噴那幫不近人情的老師。多虧了他們，我才能考上月都大學。」
欲為衝著茜空笑了笑：「那還真的挺好的。」
茜空並沒有注意到欲為的笑容中滿是苦澀，她還沉浸在往事的溫暖之中，卻不知道欲為的心中是怎樣的兵荒馬亂。
「感謝你的分享，我們該往回走了。」欲為強忍著心中的絞痛，說道，「我們要不騎車回去吧，我想吹吹夜晚的風。」
茜空同意了。二人各借了輛共享單車，便向那夜色飛馳而去。
雲鄉的夜晚，處處流露出清冷與寂寥。離開了鐘樓鼓巷，街上行人陡然變少，寒意也隨之而來。二人在馬路最有側的自行車道上不緊不慢地騎行，迎著夜晚的風向前行進。左手邊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右手邊是空無一人的人行道。道上的路燈將地面照得雪亮，二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面上，相互重疊。
欲為全速蹬車，讓夜晚的風呼嘯而來，再與他擦肩而過。他像利刃般將冰冷的空氣劃開，深深沉浸於夜晚的氣息之中。
「呼，活著就是為了此刻！」欲為聽著從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情不自禁地感嘆道。他不再用力蹬車，讓車自由滑行以等待茜空。
「原來，你說的，吹風，是這個意思！」茜空氣喘吁吁地跟上來，向欲為說道。
欲為笑了笑，「是這樣的。我喜歡在晚上這麼騎車，讓我感覺很舒暢。這種感覺就跟滑雪一樣，很刺激。」
「你，還喜歡滑雪？那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去吧。」
「好啊。」欲為毫不猶豫地答應。
「等雲鄉解封了，我就帶你去月城滑雪！月城的郊外，有一座滑雪場，規模是國內最大的，還有高山雪道，非常陡的那種。」
「唔……上面會不會很冷？」
「是的，非常冷，尤其是滑下來的時候。所以一定要搞兩件厚衣服，而且一定要全副武裝，不要讓身體任何一部分露在外面。」
「這麼冷嗎？我還沒有特別厚的衣服，看來該去買兩件了。」
「這個好說。你滑雙板還是單板？」
「額……我都沒滑過。」
「嗯？你不是說你滑過雪嗎？」
「是滑過，但不是用滑雪板，是她帶我滑的。當時我飄在離地不到一米的空中，沿著雪山坡道向下滑去。而且我當時也沒穿幾件衣服，卻感不到寒冷，只有巨大的風聲讓我意識到滑得有多麼快。嗯……我記得第一次滑的時候我還害怕到不敢睜眼，後來就只覺得又刺激又興奮。很神奇，對吧？」
「怎麼又是她？她真的有這麼神通廣大？」茜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快。
「當然。」欲為倏地變得神采奕奕，「那天你不也看到她了麼？她在離我們那麼遠的高空中飛行，而且飛得那麼快。」
「有這回事？我沒看到啊？」茜空滿懷困惑地說道。
「啊？」欲為猛地剎車，茜空反應不及，向前騎了幾米才停下。她推著車走回到欲為身邊，只聽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當真沒看到她？」
「對啊。」
「那你為什麼又認為她是真實存在的？」
「當然是因為你的反應。那天我看你表現得不像演的，我就以為她真實存在了。雖然我沒看到她，但我只是以為我視力不好。」
「你真的確定嗎？你看向我面朝的方向，卻沒看到她？」
「是的，千真萬確。」
「啊……」欲為仰頭望向天空，閉上雙眼。」難道真的是我想的那樣？不，這不可能，難不成那天的她是我的幻覺，那難不成那些記憶中的景象都只是幻覺？那些奇幻的體驗都只是騙人的？我至今的追尋都是毫無意義的？不會的……」
茜空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情，又開始擔心他的精神狀態。她拍了拍欲為的肩膀，問道：「你還好麼？」
欲為低下頭，慣性將他的身子向前帶動了一點。
「我沒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與他平日裡的聲音大相逕庭。
「請向我證明你沒事了。」欲為感到有一隻手將他的下巴托起，他睜開眼，見到茜空正認真地看著他。他勉強地笑了笑，輕輕地將茜空的手撥開。
「管她存不存在，我人生的意義可不是她賦予的啊。找不到她又如何呢，這並不意味著我的追尋毫無意義。畢竟在這條路上，我真的經歷了許多，看過了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認識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最重要的是，我獲得了快樂。至於我的記憶，我相信那是真實的，至少那些美好的感受是真實的。」
欲為說完，望著茜空，發覺她的眼神中依然存有一絲擔憂，於是接著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再自我懷疑的。我的夢想，也不會因為這些小小的變故而改變。就算她不存在又如何，我追尋的始終是那些美好。對一切美好的追求，才能給予我無窮的力量。」
茜空的表情終於鬆弛下來，微笑著說道：「看來你真的沒事了。咱們繼續走吧。」
欲為當然閒不住，便和她一同出發。
由於戰爭原因，雲鄉已經封城，二人只能在市內轉一轉。二人精挑細選，最終選擇了鐘樓鼓巷——雲鄉著名的老式街區，其路邊俱是各類店鋪與小吃攤。二人乘地鐵到鐘樓鼓巷的一端，打算從此處徒步到巷子的另一頭。
走入巷中，先是一排特色小吃店映入眼帘。琳琅滿目的甜品陳列於玻璃櫃中，其散發出的甜美氣息穿過了櫃門，浸潤了周圍的空氣，將人裹在美好之中。只是看著它們，仿佛就能想像到那鬆軟的口感。它們靜靜地坐在黃色的燈光下，被這燈光襯得更加溫暖，更加柔和。仿佛一口咬下，便能品嘗到世界上的一切溫柔。與這甜品店相比，一旁的特產專賣店立刻黯然失色。儘管那些特產被包裝得同樣十分出色，但再精緻的包裝也比不上直接展現它們的本色來得誘人。
再向內走，便是各類飯館。店面都不大，各有各的特色，菜品種類更是多如牛毛。蒸籠上冒出的騰騰熱氣，與各類炒菜的香氣渾雜在一起，一同構成這人間煙火氣的一環。儘管戰爭仍未結束，但人們好像並不在乎，來來往往的行人依舊，這熱鬧的景象也得以依舊。似乎除了封城，戰爭與他們毫無關係。西聯邦是如此強大，如此安定，何需擔憂？
二人一路向下，行至美食街的中央。只見路邊行人越來越多，聲音也愈發嘈雜。燒烤的氣味愈發濃烈，煙氣從烤架上逸散至空氣中，伴隨著肉類的香氣，讓人難以抗拒。二人的腳步都慢了下來。欲為的目光流過燒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流過店鋪里大快朵頤的人們，又流過身邊之人的臉龐。茜空也在四處張望，似乎已經走不動道了。
「我們要不要去吃點什麼？」欲為識趣地問道。
「不要，「茜空咽了咽口水，」等轉完一圈回來再說吧。」
「你不餓麼？我們連早飯都沒吃。」
「不餓。我當年高三時每周六晚上都會考試，所以每周六都吃不上晚飯，要吃晚飯只能等到晚上八點以後，那會我早都不餓了。從那時起我就變得耐餓了，大概。」
「這樣啊。你們高中未免有點不做人了吧。」
「哎，那能怎麼辦，一切都是為了成績。這麼考了幾回之後，我發現監考老師貌似也不怎麼上心，所以每次趁他出去上廁所時，我就偷偷溜走。只要跑出高三那層樓就好說，因為其他年級早就放學了，根本沒人攔我。」
「那還挺好的。」
「是啊，他們的規矩中難免有紕漏，我就能從此中爭取一點自由。畢竟為了一個學習，沒必要搞垮自己的身體。成績只是高中三年的事，而身體可是一輩子的事。」
「是這樣的。我當年也是因為高中的環境過於高壓，於是報了競賽培訓，從而能遠離學校一段時間。也正是在這段時間裡，我找到了值得我追尋一生的理想。」
「哦？所以你的理想究竟是什麼？」
「首先，是去尋找她，是她給予了我現有的一切。我想找到她，與她相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報答她的。在那之後，再踏上我自己的旅途：去看，去經歷，去感受更多。人類社會也給予了我很多，我無以為報，只有把自己的經歷寫成遊記，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社會價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茜空聽罷，這樣說道。
二人都不再言語，默默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之中，二人已走出美食街，來到一處十字路口。一條河將街道攔腰截斷，各類店鋪便沿著河邊生長蔓延。河上有一座小拱橋，其基本由石頭構築而成，呈現出一種古早的風格。這座橋將被河截斷的街道接續起來，橋的對面是更加熱鬧的街區。
「我們先在河邊轉轉吧？」欲為問道。
「你還是那麼喜歡水，」茜空頓了頓，「反正也不著急，就轉轉吧。」
拐角處是幾座酒吧，正在放著幾年前發行的流行歌，其歌詞無非是些陳詞濫調。欲為一向是反感流行樂的，他喜歡的流行歌曲屈指可數。於是他向河邊靠近，以此來遠離酒吧。茜空也跟著靠上來，問道：「你不喜歡流行樂麼？」
「不喜歡，我只喜歡旋律優美的歌曲，而流行樂大多不怎麼注重於此。當然，這只是我的主觀看法，流行樂當中還是有好歌的，比如《悽美地》。」
「哦？你也愛聽《悽美地》？」
「是的，沒有幾首流行樂有像它這麼熱烈的情感，它的旋律也很完美。或許是我聽的比較少吧。」
「既然你不喜歡，我們走快點吧。」不知怎地，欲為竟從這話中聽出一絲溫柔。他揣摩不出她的意圖，但隨即又想到：「或許人家只是單純地關心我，而我卻總是把人家想得不單純，未免有點不妥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故意將頭扭過去，不讓茜空看見。
二人一時無言，只是緩緩地沿著河向前走。欲為邊走邊望著那靜靜的河面，與那河面上繁華的倒影。
「悽美地，悽美地，當年上學時唯一的指望就是聽這首歌。」欲為喃喃說道，目不轉睛地盯著河面。
「哦？說來聽聽？」茜空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神中含著一絲好奇。
「當年，差不多三年前，在每日新歌中聽到了《悽美地》。它的歌詞與我當時的心境極其契合，而且旋律也很好聽。最主要的是什麼，是它訴說的情感，那麼熱烈，那麼有力，極大地引發了我的共鳴。雖然我並不能完全理解歌詞的意思，但我能感受到那股熾熱的感情，我喜歡那種熱烈的感情。」
「嗯……」茜空對他的觀點表示認可，「那為什麼說是上學時的唯一指望？」
「高中時我住校，每周只有周六晚上回家，周天下午又要趕回學校上晚自習。當時總是盼望著能離開學校，去享受那僅剩的自由。每周六晚上考完試，我總是第一個跑回宿舍，找出藏好的手機，戴上耳機，調出《悽美地》，然後向樓下飛奔而去。每次聽著《悽美地》跑下樓時，心情都會變得無比愉悅，仿佛自己得到了救贖。久而久之，這首歌就成了自由的象徵，陪著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
「唔……你聽歌還有這麼多感受啊，我倒從未有過這種體驗。我聽歌只是單純地聽它好不好聽罷了，沒有一首歌能真正觸動我。」
欲為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茜空頓了頓，及時說道：「要說音樂給我帶來過什麼感動，倒也有那麼一次。當時我還小，總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那時是跟，對，小學同學一起策劃一件事。當時不是快聖誕節了麼，我們準備整個大活，在聖誕節當天的零點一起播放《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讓這首歌響徹月城。
結果那天發生了很多事，但如今我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時的焦急與煩躁。不過還好，最後我還是趕在零點整放出了那首歌，在我家閣樓的電腦上，用最大的音量。當時我點了播放鍵就立刻趴在窗邊，但唯一的聲音來源只有我的電腦。我，很失落，我以為他們都爽約了，但很快，窗外也傳來了音樂的聲音，先是很細微的，隨後變得震耳欲聾。《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真的響徹了全城。
唔……現在想來，可能是當時出幻覺了？就我們那幾個人肯定不足以讓聲音傳遍全城。但無論如何，我當時的興奮還歷歷在目，它總不能騙我吧。」茜空說完，向欲為莞爾一笑，「希望你喜歡這個故事。」
欲為感到如沐春風，卻又覺得奇怪，他忍不住說道：「你今天，說話風格好像跟以往很不一樣。」
「是嗎？或許這就是朋友和戀人的區別？」茜空又笑了笑，「那都不重要了，你喜歡我現在這樣子嗎？」
「唔……什麼風格我都能接受，不過我更喜歡你現在這樣。」
「那就好。不過傲嬌的脾氣我可能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希望你多多包涵！」
欲為笑著點了點頭。」看來先前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恢復得很快。她比我想的清醒得多。」他心裡這麼想著，感到一絲安心。
二人安靜地沿河走了一段，一路上行人逐漸變得稀少，路邊也愈發冷清，只有人行道上的樹木始終陪著他們前行。「我們回去吧，」欲為開口打破了沉默，「這條河很長，走到它的盡頭太費時間了。」
茜空同意了，於是二人便轉身向橋邊走去。
轉眼間，夜幕已至。二人在巷子另一端的一家小店中吃過晚飯，臨時決定要再回到來時的那裡。二人迎著夜晚的寒氣走到河邊，再次看到路邊的酒吧，和那燈紅酒綠的生活。茜空突然問道：「你會羨慕他們的生活嗎？」
「當然不會啊。誰都不了解別人的生活，我也未必會習慣那些紙醉金迷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我還有未竟的夢想，我踏在追夢的路上，便已經足夠幸福了。而且自己的生活也總有一些小確幸，也未必就比他們差呢？總之，我不會去為別人考慮太多，我更願意著眼於自己的生活。話說回來，那你呢？」
「唔……你回答得好嚴肅，我本來只是隨口一問罷了。我的話，要說羨慕也不是沒有，但的確也有些習慣了，習慣於我自己的生活。像當時上高中時，聽說別的學校假期比我們多好幾天，我也波瀾不驚了。」
「額，你們有沒有嘗試過舉報？說不定能爭取幾天假期。」
「我們當然嘗試過。我們私下組建了同學群，並制訂了相關計劃。結果最後不僅沒舉報成功，舉報人還被學校查出來了，被直接開除了。同學群也被扒了出來，群里的每個人都受到警告處分。在那之後，就沒有人敢舉報了。」
「等一下，直接……開除？西聯邦不是實行十二年義務教育麼？」
「保留學籍，然後永久停課。你要舉報，學校自有辦法堵住你的嘴。我也不懂法律，不知道學校具體是怎麼鑽空子的，只知道那位被開除的同學直到高考也沒能回來，貌似也沒能轉去其他學校。」
「聽著還挺嚇人的，舉報一次，就不讓人上學，你們學校未免太過分了吧。」
「哎，就是要這樣把事做絕，才能杜絕舉報現象。」茜空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學校就是這麼嚴酷，一但你反抗就會狠狠打壓，不論青紅皂白，也不管事實如何。他們說你反抗了，你就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
欲為沉默了，茜空接著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高三逃考試的事情麼？每周六晚上我們都會加一場數學考試，只有高三參加。考了幾周以後，我發現周六加試時大部分老師都下班了，導致考試的看管並不嚴。而且卷子寫完只是交給隔壁班互改，不會流經老師那，登分也只是課代表登分，所以我覺著他們對此並不上心，這也給了我可乘之機。後來呢，我就每次都在考試前的課間做好逃跑準備，把書包和要帶的東西全都放在樓下的空教室，然後在開考不久後假裝去上廁所，空著手出去，然後再也不回來。這樣逃了多次，直到高考前第三周，被我們班主任發現了。當時她勃然大怒，要停我的課，停到高考結束。家裡人為此焦頭爛額，我爸媽輪流去學校求情，最後才讓我留下來。所以我恨班主任，恨她一輩子，因為她惹哭了我媽。同時我也很感激他們兩個，倒不是因為他們讓我重回學校，而是因為這件事敗露後，他們從沒有苛責過我，而是始終站在我這邊，和我一起在背後怒噴那幫不近人情的老師。多虧了他們，我才能考上月都大學。」
欲為衝著茜空笑了笑：「那還真的挺好的。」
茜空並沒有注意到欲為的笑容中滿是苦澀，她還沉浸在往事的溫暖之中，卻不知道欲為的心中是怎樣的兵荒馬亂。
「感謝你的分享，我們該往回走了。」欲為強忍著心中的絞痛，說道，「我們要不騎車回去吧，我想吹吹夜晚的風。」
茜空同意了。二人各借了輛共享單車，便向那夜色飛馳而去。
雲鄉的夜晚，處處流露出清冷與寂寥。離開了鐘樓鼓巷，街上行人陡然變少，寒意也隨之而來。二人在馬路最有側的自行車道上不緊不慢地騎行，迎著夜晚的風向前行進。左手邊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右手邊是空無一人的人行道。道上的路燈將地面照得雪亮，二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面上，相互重疊。
欲為全速蹬車，讓夜晚的風呼嘯而來，再與他擦肩而過。他像利刃般將冰冷的空氣劃開，深深沉浸於夜晚的氣息之中。
「呼，活著就是為了此刻！」欲為聽著從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情不自禁地感嘆道。他不再用力蹬車，讓車自由滑行以等待茜空。
「原來，你說的，吹風，是這個意思！」茜空氣喘吁吁地跟上來，向欲為說道。
欲為笑了笑，「是這樣的。我喜歡在晚上這麼騎車，讓我感覺很舒暢。這種感覺就跟滑雪一樣，很刺激。」
「你，還喜歡滑雪？那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去吧。」
「好啊。」欲為毫不猶豫地答應。
「等雲鄉解封了，我就帶你去月城滑雪！月城的郊外，有一座滑雪場，規模是國內最大的，還有高山雪道，非常陡的那種。」
「唔……上面會不會很冷？」
「是的，非常冷，尤其是滑下來的時候。所以一定要搞兩件厚衣服，而且一定要全副武裝，不要讓身體任何一部分露在外面。」
「這麼冷嗎？我還沒有特別厚的衣服，看來該去買兩件了。」
「這個好說。你滑雙板還是單板？」
「額……我都沒滑過。」
「嗯？你不是說你滑過雪嗎？」
「是滑過，但不是用滑雪板，是她帶我滑的。當時我飄在離地不到一米的空中，沿著雪山坡道向下滑去。而且我當時也沒穿幾件衣服，卻感不到寒冷，只有巨大的風聲讓我意識到滑得有多麼快。嗯……我記得第一次滑的時候我還害怕到不敢睜眼，後來就只覺得又刺激又興奮。很神奇，對吧？」
「怎麼又是她？她真的有這麼神通廣大？」茜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快。
「當然。」欲為倏地變得神采奕奕，「那天你不也看到她了麼？她在離我們那麼遠的高空中飛行，而且飛得那麼快。」
「有這回事？我沒看到啊？」茜空滿懷困惑地說道。
「啊？」欲為猛地剎車，茜空反應不及，向前騎了幾米才停下。她推著車走回到欲為身邊，只聽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當真沒看到她？」
「對啊。」
「那你為什麼又認為她是真實存在的？」
「當然是因為你的反應。那天我看你表現得不像演的，我就以為她真實存在了。雖然我沒看到她，但我只是以為我視力不好。」
「你真的確定嗎？你看向我面朝的方向，卻沒看到她？」
「是的，千真萬確。」
「啊……」欲為仰頭望向天空，閉上雙眼。」難道真的是我想的那樣？不，這不可能，難不成那天的她是我的幻覺，那難不成那些記憶中的景象都只是幻覺？那些奇幻的體驗都只是騙人的？我至今的追尋都是毫無意義的？不會的……」
茜空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情，又開始擔心他的精神狀態。她拍了拍欲為的肩膀，問道：「你還好麼？」
欲為低下頭，慣性將他的身子向前帶動了一點。
「我沒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與他平日裡的聲音大相逕庭。
「請向我證明你沒事了。」欲為感到有一隻手將他的下巴托起，他睜開眼，見到茜空正認真地看著他。他勉強地笑了笑，輕輕地將茜空的手撥開。
「管她存不存在，我人生的意義可不是她賦予的啊。找不到她又如何呢，這並不意味著我的追尋毫無意義。畢竟在這條路上，我真的經歷了許多，看過了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認識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最重要的是，我獲得了快樂。至於我的記憶，我相信那是真實的，至少那些美好的感受是真實的。」
欲為說完，望著茜空，發覺她的眼神中依然存有一絲擔憂，於是接著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再自我懷疑的。我的夢想，也不會因為這些小小的變故而改變。就算她不存在又如何，我追尋的始終是那些美好。對一切美好的追求，才能給予我無窮的力量。」
茜空的表情終於鬆弛下來，微笑著說道：「看來你真的沒事了。咱們繼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