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投影
一段時間前,欲為徒步登山。當地經濟發展落後,市內甚至沒有地鐵,只有共享單車和公交車。當地的許多潛在景點尚未被開發,而這座山正是這樣一座野山。雖說是野山,其景色卻一點不比那些著名景點差。由於這裡人跡罕至,所以漫山遍野都充滿了自然的氣息。沒有色彩鮮艷的垃圾實在是難能可貴,這讓欲為想起他和戀在山中村落同行的經歷。老樹的根虬髯交錯,蘑菇便一叢一叢地躲在它們的陰影里。沒有大樹的土地上則是雜草叢生,高高的茅草甚至能夠到人的膝蓋。欲為在山中唯一見到的建築就是一座廟宇,廟中供奉著一尊人像,其身形十分高大,背後負一長盒——便似那縮小版的棺材——其渾身上下都由木頭雕成,外覆一層與木頭顏色相近的油漆。據說這是當地人拜的守護神,他們以身負胡琴盒的方式表示對守護神的崇拜。至於廟宇外面則是一個小庭院,院中雜草叢生,如那荒山一般。雜草叢中孤零零地立著一塊石板,上面寫著四個大字「黑大帥廟」,其下方則是一排排小字,字跡模糊不清,想來應當是他所作立下的豐功偉績。
在返程路上,欲為就遇到這樣一個身負紫色琴盒的魁梧男子。那男子見到他便說道:「你好,我迷路了,能帶我出去麼?」欲為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願多問,帶著他向山下走去。在路上,欲為率先問道:「請問怎麼稱呼?」
「我叫青霜。」
「冒昧問一句,你是本地人嗎?」
「是,但是沒來過這裡,所以才迷路了。」
那他又怎麼會向我一個外地人求助?這荒山野嶺的怎就遇上了我?欲為心中閃過一連串疑問,於是他打算問幾個不那麼尖銳的問題來套話。
「你那個盒子裡裝著什麼?一路上遇到的本地人我都沒機會問,實在是好奇很久了。」欲為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二胡。基上本地人背的基本上是二胡。本來他背的是一柄長刀,但大多數場所不讓帶這種刀具,所以為了讓盒子看起來有點份量,大多數人都會背一把二胡。」
欲為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們的守護神有什麼事跡?」
「他啊,倒也沒幹什麼,只是幫助這裡的人們擊退了幾次侵略者。而且那些事都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了,誰也說不準是真是假。」
欲為又點了點頭,心裡的疑問卻更多了:一路上遇到的本地人都對那位守護神崇拜有加,無不以「黑大帥」之尊稱來稱呼他。而他的功績被刻在每一座寺廟入口處的石板上,從未有本地人表達過對此的質疑。所以眼前之人絕非本地人,他究竟是什麼人,又為何要冒充本地人?欲為感到有些不安,不動聲色地問道:「過會下去了,我們是去公交車站還是去找共享單車?」
「坐公交車吧。」
欲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以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結束對話,免得他反覆琢磨上一個問題。
不久,二人行至公交車站。欲為總習慣於在等待的時光里追憶過去,抑或是胡思亂想,無論他面相未來還是過去。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對青霜保持著戒心,這戒心之中便不斷有聲音冒出。這聲音一邊勸他放下無謂的戒心,他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值得他人惦記的東西;另一邊勸他不可胡思亂想,保持警戒狀態。他想起自己當年在學校寫的隨筆,那時他總喜歡將自己的想法與別人分享。他本以為不會有人惦記他隨意寫下的東西,這樣的想法一直占據著他的大腦,直到那一本隨筆失竊,一年的心血轉瞬逝去。
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將那些想法驅逐出腦海,一心提防著青霜。
經過漫長的等待,車終於到站。車上人滿為患,二人擁擠著上車,騰騰的熱氣立刻將他們包裹。上車不久,一個稚嫩的聲音透過嘈雜的汽車引擎聲傳到欲為耳中。欲為循聲望著去,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一個小男孩正與他的祖父笑對視著,笑著。他的聲音略有些吵鬧,比擎發動機的轟鳴聲遜色些,卻也相差不遠。欲為對此並不感到反感,反而是一股欣喜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真好啊,小孩子就應當這樣有活力。欲為這麼想著,露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他想起自己那童活般的童年,在雲上奔跑,雲像棉花般柔軟;在宮殿中漫遊,那褪去的金色如陽光般溫暖;在風雪中穿梭,掠過耳畔的風如湖水般溫柔。如此種種,皆已不再。
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二人從騰騰熱氣中脫身。「到城裡了,咱們就此別過吧。」下車後,欲為率先向青霜說道。
「且慢,幫我這樣一個大忙,我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不必,舉手之勞罷了。」欲為回應道,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已然使他有些疲倦。
「看來沒有理由再同行下去了啊。」青霜說完,向欲為笑了笑,接著說,「本來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處一段時間的,沒想到你的戒心這麼重啊。你不必驚慌,我受古明地戀的委託,前來護你周全。」
「啊?」「啊?」欲為脫口而出,在聽到那四個字的瞬間,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等等,真的是那位全知全能的神嗎?真的是我想的那個人嗎?」欲為急切地問道。
「是的。若非她出面請求我,我也不會在此現身。」青霜特意強調了「她」一字。他不等欲為說話,青霜又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但一直站在這也不妥,不妨找個清靜的地方說活。如何?」
欲為點了點頭,他也正覺著暗處有人在盯著他,那尖銳的目光刺得他渾身不自在,於是與青霜快步離開了。
「走,我請你喝咖啡。」欲為指向一家咖啡館。
二人走入館中,找了個角落處的桌子坐下。
「所以,你究竟是什麼人?」剛一坐下,欲為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啊,或許在你們的分類標準下與古明地戀是一類人。想必你也看到那些名為寒乾的雕像了吧,那雕像雕的便是我,曾經的我。」
「這麼說,你可以變幻外形?」欲為問道。
「是的,可以這麼理解。」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的外貌與雕像一點也不相似。欲為心裡這麼想著,又問道:「她跟你之間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如果按你們的話來說應該算得上是朋友關係。她曾於我有恩,所以我也會幫她做些事情。」
「恩情?什麼樣的恩情?」
「不方便透露。」
「好吧,」欲為自知失言,心下有些後悔,「那她為什麼委託你?」
「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受人之託辦事。」
「她是什麼時候委託你的?她如今又身在何方?」
「將近一年以前。至於她如今在哪個地方,我不清楚。」
將近一年以前,一年前大概是我再次看到她的日子。欲為一邊回憶著過去,一邊又問道:「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深山之中?」
「我們都與土地有聯繫的,你來到與我有聯繫的土地上,我自然能夠感應得到你的大概的位置。」
「那是你又怎麼知道哪個人是我?這種感知還能獲得每個人的信息嗎?」
「每個意識個體都是不同的,你也如此,是獨一無二的。」
「等等,這麼說,每個超越生物都能在自感知到在自己的地盤上的人類?」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月城的封鎖終於解除了,明天,我就去月城,去尋我的摯友。」這天晚上,欲為坐在旅館的床上,望著窗外的星星說道。
「月城啊,那我就不陪你同去了。」青霜身子斜倚在牆上說道,頭微微下垂,頭髮恰好蓋住了他的眼睛。
「為什麼?」
「月城不在我的力量覆蓋範圍之內,我去了恐怕無法保護你周全,況且我也不願意離開這一片土地,請求你的諒解。」
「好吧。那看來今晚便是我們共處的最後一夜了。」欲為向著夜空訴說著,話語中流露出些許不舍。
「那也不至於。我永遠都將在這一帶,只要你來,我必定前來迎接。」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就好。只怕旅途漫漫,未必有歸來的機會。」
「何必那麼的悲觀,你可是被天選中的人,前路一片坦途。」
「也是被天拋棄的人。」欲為接過話茬,「這麼說也不對,應該說是我離開了天。哈哈,我也算是很有些本事了。」欲為這麼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抱歉,我並是不很擅長安慰別人。」青霜自知他戳中了欲為的痛處,於是這樣說道。
「不必道歉,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今天就聊到這裡吧,明天又要趕車,又要坐飛機,想想都覺得累。」
燈熄,整個房間落入黑暗之中,寂靜順著牆角爬上窗台,棲息在欲為的枕邊。聽著欲為的呼吸聲逐漸變得舒緩,青霜的思緒也隨著這有節奏的聲音舒展開來。
他回想起那個綠色的身影。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剛剛又一次地擊潰入侵的軍隊。看到戀的第一眼,他便被她散發出的能量震驚。意識到她並非入侵者的一員後,青霜主動上前問道:「請問你是?」
戀轉過身來,面向他說道:「我只是,來交個新朋友。」
一隻眼睛於她的頭頂上陡然張開,剎那間,青霜只覺得有一萬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強大的威壓讓他難以站立。他將雙臂交叉於面前,左腳後退半步,以抗衡這股強大的力量。他的雙眼眯成一條縫,左腳將地面踩出一個凹坑。透過這條縫,他看到戀正一步步向他走來,地上的土石被她驚醒,四處飛揚。青霜將右手撤至背後,解開了長刀的束縛。一道紫色的光芒從他的背後迸發,隨後湧向身前的戀。
青霜身旁飛舞著的塵埃頓時停息,散落至地面。
回憶到此處戛然而止,有關她的記憶總是難以被大腦捕捉。無論是回憶與她相關的事,還是講述與她有關的故事,在進行這些行為時,他的大腦總是會受到一股不可抗力的干擾。
青霜扶住額頭,背靠牆壁,以此去對抗大腦中產生的眩暈感。
等他回過神來,已是白天。
欲為一睜眼便見到青霜仍站在牆邊,背後的琴盒被擠到他的側面,紫色的光芒從琴盒的縫隙中射出。
「我要走了。你還好麼?」欲為整理好行李,拉著箱子站在青霜面前問道。青霜猛地睜開眼,仿佛欲為這句話將他從萬丈深淵中拉起。
「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他的聲音中透出深深的疲憊。
「你……還好嗎?」欲為再次問道。
「不必擔憂,過段時間,我自會恢復。你且去趕車,不必擔心我。」
「那,你多保重。」說完,欲為便推門出去。
欲為已前行多時,尖峰塔早已隱入清晨的霧中,不見蹤影。漫天烏雲也已散去大半。欲為站在機場外,望向天邊那僅剩的一抹黑色,心中將智能的身影與之重疊。
關於那場叛亂,欲為知之甚少,他只知道雨瀟、虛偽等人下落不明,被西聯邦通緝。至於智能和零之啟,他在報導中連半個字都沒看到。而零之啟的師父——夜詠,與他相關的消息只有他名下的尖峰塔充公,以及他將遭受軍事審判。至於審判的結果,欲為翻遍官方網站也沒找到,民間網站倒是有不少消息:有說夜詠已死的,有說夜詠花錢逃脫制裁的,還有說夜詠壓根就沒落網的……五花八門。儘管網上大多數人認為夜詠已死,但欲為堅信他仍然活著。
既然找不到零之啟,找他的師父也不失為一種選擇。至於如何去尋找,欲為想到的方法先是去問網民,來看是否有知情人士。在等飛機時,欲為先通過篩選時間段,找到了軍事審判後第一個說夜詠已死的網頁,發現其貼出的消息來源的連結正是官方網站宣布夜詠將遭受軍事審判的那則消息。他又接著搜了好幾個與此網頁發布時間相近的網頁,其消息來源大多連結向官方消息頁,其餘均連結向其他說夜詠已死的網頁。欲為稍加推測即明白:非官方發布的消息需用消息源給出消息源的連結,並且會有人工智慧檢索二者的相關性,一系列審核通過後才允許消息公開。而且西聯邦於幾年前統一了網絡平台,任何消息均只能於此平台上公布,意味著所有消息的發布都會受此審核制度的限制。他們這樣貼出連結,當然只是為了通過審核。至於這種一眼即可辨別真假的消息競會在大多數人心中占主導地位,只能說網絡上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局者和愚昧無知的人還是太多了。欲為一邊感嘆著,一邊調查另一種說法的真實性。
不知過了多久,欲為調查完了幾種主流說法的真實性,並詢問了許多發布這些消息的人。最終結果也不出他所料,這些主流說法均為謠言。
欲為感到有些疲倦,他合上電腦,抬起頭,發現他預約的那班飛機已然起飛。他看了看手機,有十幾條未讀信息,均為航空公司發來,是提醒他登機的,他竟沒聽到提示音。最新一條信息則是扣款通知,因他預約了飛機座位卻沒去,航空公司法務部直接對他處以罰款處罰。交通免費已有多年,這是欲為多年來第一次在交通上花錢。他倒也不把它放在心上,而是又預約了一班飛機,飛向紫電市的飛機。
紫電市——那正是離他遇到青霜的那座山最近的大城市,當時他正是在那裡登上飛往月城的飛機。
在返程路上,欲為就遇到這樣一個身負紫色琴盒的魁梧男子。那男子見到他便說道:「你好,我迷路了,能帶我出去麼?」欲為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願多問,帶著他向山下走去。在路上,欲為率先問道:「請問怎麼稱呼?」
「我叫青霜。」
「冒昧問一句,你是本地人嗎?」
「是,但是沒來過這裡,所以才迷路了。」
那他又怎麼會向我一個外地人求助?這荒山野嶺的怎就遇上了我?欲為心中閃過一連串疑問,於是他打算問幾個不那麼尖銳的問題來套話。
「你那個盒子裡裝著什麼?一路上遇到的本地人我都沒機會問,實在是好奇很久了。」欲為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二胡。基上本地人背的基本上是二胡。本來他背的是一柄長刀,但大多數場所不讓帶這種刀具,所以為了讓盒子看起來有點份量,大多數人都會背一把二胡。」
欲為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們的守護神有什麼事跡?」
「他啊,倒也沒幹什麼,只是幫助這裡的人們擊退了幾次侵略者。而且那些事都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了,誰也說不準是真是假。」
欲為又點了點頭,心裡的疑問卻更多了:一路上遇到的本地人都對那位守護神崇拜有加,無不以「黑大帥」之尊稱來稱呼他。而他的功績被刻在每一座寺廟入口處的石板上,從未有本地人表達過對此的質疑。所以眼前之人絕非本地人,他究竟是什麼人,又為何要冒充本地人?欲為感到有些不安,不動聲色地問道:「過會下去了,我們是去公交車站還是去找共享單車?」
「坐公交車吧。」
欲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以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結束對話,免得他反覆琢磨上一個問題。
不久,二人行至公交車站。欲為總習慣於在等待的時光里追憶過去,抑或是胡思亂想,無論他面相未來還是過去。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對青霜保持著戒心,這戒心之中便不斷有聲音冒出。這聲音一邊勸他放下無謂的戒心,他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值得他人惦記的東西;另一邊勸他不可胡思亂想,保持警戒狀態。他想起自己當年在學校寫的隨筆,那時他總喜歡將自己的想法與別人分享。他本以為不會有人惦記他隨意寫下的東西,這樣的想法一直占據著他的大腦,直到那一本隨筆失竊,一年的心血轉瞬逝去。
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將那些想法驅逐出腦海,一心提防著青霜。
經過漫長的等待,車終於到站。車上人滿為患,二人擁擠著上車,騰騰的熱氣立刻將他們包裹。上車不久,一個稚嫩的聲音透過嘈雜的汽車引擎聲傳到欲為耳中。欲為循聲望著去,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一個小男孩正與他的祖父笑對視著,笑著。他的聲音略有些吵鬧,比擎發動機的轟鳴聲遜色些,卻也相差不遠。欲為對此並不感到反感,反而是一股欣喜感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真好啊,小孩子就應當這樣有活力。欲為這麼想著,露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他想起自己那童活般的童年,在雲上奔跑,雲像棉花般柔軟;在宮殿中漫遊,那褪去的金色如陽光般溫暖;在風雪中穿梭,掠過耳畔的風如湖水般溫柔。如此種種,皆已不再。
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二人從騰騰熱氣中脫身。「到城裡了,咱們就此別過吧。」下車後,欲為率先向青霜說道。
「且慢,幫我這樣一個大忙,我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不必,舉手之勞罷了。」欲為回應道,他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已然使他有些疲倦。
「看來沒有理由再同行下去了啊。」青霜說完,向欲為笑了笑,接著說,「本來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處一段時間的,沒想到你的戒心這麼重啊。你不必驚慌,我受古明地戀的委託,前來護你周全。」
「啊?」「啊?」欲為脫口而出,在聽到那四個字的瞬間,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等等,真的是那位全知全能的神嗎?真的是我想的那個人嗎?」欲為急切地問道。
「是的。若非她出面請求我,我也不會在此現身。」青霜特意強調了「她」一字。他不等欲為說話,青霜又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惑,但一直站在這也不妥,不妨找個清靜的地方說活。如何?」
欲為點了點頭,他也正覺著暗處有人在盯著他,那尖銳的目光刺得他渾身不自在,於是與青霜快步離開了。
「走,我請你喝咖啡。」欲為指向一家咖啡館。
二人走入館中,找了個角落處的桌子坐下。
「所以,你究竟是什麼人?」剛一坐下,欲為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啊,或許在你們的分類標準下與古明地戀是一類人。想必你也看到那些名為寒乾的雕像了吧,那雕像雕的便是我,曾經的我。」
「這麼說,你可以變幻外形?」欲為問道。
「是的,可以這麼理解。」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的外貌與雕像一點也不相似。欲為心裡這麼想著,又問道:「她跟你之間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如果按你們的話來說應該算得上是朋友關係。她曾於我有恩,所以我也會幫她做些事情。」
「恩情?什麼樣的恩情?」
「不方便透露。」
「好吧,」欲為自知失言,心下有些後悔,「那她為什麼委託你?」
「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受人之託辦事。」
「她是什麼時候委託你的?她如今又身在何方?」
「將近一年以前。至於她如今在哪個地方,我不清楚。」
將近一年以前,一年前大概是我再次看到她的日子。欲為一邊回憶著過去,一邊又問道:「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深山之中?」
「我們都與土地有聯繫的,你來到與我有聯繫的土地上,我自然能夠感應得到你的大概的位置。」
「那是你又怎麼知道哪個人是我?這種感知還能獲得每個人的信息嗎?」
「每個意識個體都是不同的,你也如此,是獨一無二的。」
「等等,這麼說,每個超越生物都能在自感知到在自己的地盤上的人類?」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月城的封鎖終於解除了,明天,我就去月城,去尋我的摯友。」這天晚上,欲為坐在旅館的床上,望著窗外的星星說道。
「月城啊,那我就不陪你同去了。」青霜身子斜倚在牆上說道,頭微微下垂,頭髮恰好蓋住了他的眼睛。
「為什麼?」
「月城不在我的力量覆蓋範圍之內,我去了恐怕無法保護你周全,況且我也不願意離開這一片土地,請求你的諒解。」
「好吧。那看來今晚便是我們共處的最後一夜了。」欲為向著夜空訴說著,話語中流露出些許不舍。
「那也不至於。我永遠都將在這一帶,只要你來,我必定前來迎接。」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就好。只怕旅途漫漫,未必有歸來的機會。」
「何必那麼的悲觀,你可是被天選中的人,前路一片坦途。」
「也是被天拋棄的人。」欲為接過話茬,「這麼說也不對,應該說是我離開了天。哈哈,我也算是很有些本事了。」欲為這麼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抱歉,我並是不很擅長安慰別人。」青霜自知他戳中了欲為的痛處,於是這樣說道。
「不必道歉,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今天就聊到這裡吧,明天又要趕車,又要坐飛機,想想都覺得累。」
燈熄,整個房間落入黑暗之中,寂靜順著牆角爬上窗台,棲息在欲為的枕邊。聽著欲為的呼吸聲逐漸變得舒緩,青霜的思緒也隨著這有節奏的聲音舒展開來。
他回想起那個綠色的身影。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剛剛又一次地擊潰入侵的軍隊。看到戀的第一眼,他便被她散發出的能量震驚。意識到她並非入侵者的一員後,青霜主動上前問道:「請問你是?」
戀轉過身來,面向他說道:「我只是,來交個新朋友。」
一隻眼睛於她的頭頂上陡然張開,剎那間,青霜只覺得有一萬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強大的威壓讓他難以站立。他將雙臂交叉於面前,左腳後退半步,以抗衡這股強大的力量。他的雙眼眯成一條縫,左腳將地面踩出一個凹坑。透過這條縫,他看到戀正一步步向他走來,地上的土石被她驚醒,四處飛揚。青霜將右手撤至背後,解開了長刀的束縛。一道紫色的光芒從他的背後迸發,隨後湧向身前的戀。
青霜身旁飛舞著的塵埃頓時停息,散落至地面。
回憶到此處戛然而止,有關她的記憶總是難以被大腦捕捉。無論是回憶與她相關的事,還是講述與她有關的故事,在進行這些行為時,他的大腦總是會受到一股不可抗力的干擾。
青霜扶住額頭,背靠牆壁,以此去對抗大腦中產生的眩暈感。
等他回過神來,已是白天。
欲為一睜眼便見到青霜仍站在牆邊,背後的琴盒被擠到他的側面,紫色的光芒從琴盒的縫隙中射出。
「我要走了。你還好麼?」欲為整理好行李,拉著箱子站在青霜面前問道。青霜猛地睜開眼,仿佛欲為這句話將他從萬丈深淵中拉起。
「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他的聲音中透出深深的疲憊。
「你……還好嗎?」欲為再次問道。
「不必擔憂,過段時間,我自會恢復。你且去趕車,不必擔心我。」
「那,你多保重。」說完,欲為便推門出去。
欲為已前行多時,尖峰塔早已隱入清晨的霧中,不見蹤影。漫天烏雲也已散去大半。欲為站在機場外,望向天邊那僅剩的一抹黑色,心中將智能的身影與之重疊。
關於那場叛亂,欲為知之甚少,他只知道雨瀟、虛偽等人下落不明,被西聯邦通緝。至於智能和零之啟,他在報導中連半個字都沒看到。而零之啟的師父——夜詠,與他相關的消息只有他名下的尖峰塔充公,以及他將遭受軍事審判。至於審判的結果,欲為翻遍官方網站也沒找到,民間網站倒是有不少消息:有說夜詠已死的,有說夜詠花錢逃脫制裁的,還有說夜詠壓根就沒落網的……五花八門。儘管網上大多數人認為夜詠已死,但欲為堅信他仍然活著。
既然找不到零之啟,找他的師父也不失為一種選擇。至於如何去尋找,欲為想到的方法先是去問網民,來看是否有知情人士。在等飛機時,欲為先通過篩選時間段,找到了軍事審判後第一個說夜詠已死的網頁,發現其貼出的消息來源的連結正是官方網站宣布夜詠將遭受軍事審判的那則消息。他又接著搜了好幾個與此網頁發布時間相近的網頁,其消息來源大多連結向官方消息頁,其餘均連結向其他說夜詠已死的網頁。欲為稍加推測即明白:非官方發布的消息需用消息源給出消息源的連結,並且會有人工智慧檢索二者的相關性,一系列審核通過後才允許消息公開。而且西聯邦於幾年前統一了網絡平台,任何消息均只能於此平台上公布,意味著所有消息的發布都會受此審核制度的限制。他們這樣貼出連結,當然只是為了通過審核。至於這種一眼即可辨別真假的消息競會在大多數人心中占主導地位,只能說網絡上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局者和愚昧無知的人還是太多了。欲為一邊感嘆著,一邊調查另一種說法的真實性。
不知過了多久,欲為調查完了幾種主流說法的真實性,並詢問了許多發布這些消息的人。最終結果也不出他所料,這些主流說法均為謠言。
欲為感到有些疲倦,他合上電腦,抬起頭,發現他預約的那班飛機已然起飛。他看了看手機,有十幾條未讀信息,均為航空公司發來,是提醒他登機的,他竟沒聽到提示音。最新一條信息則是扣款通知,因他預約了飛機座位卻沒去,航空公司法務部直接對他處以罰款處罰。交通免費已有多年,這是欲為多年來第一次在交通上花錢。他倒也不把它放在心上,而是又預約了一班飛機,飛向紫電市的飛機。
紫電市——那正是離他遇到青霜的那座山最近的大城市,當時他正是在那裡登上飛往月城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