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多少天涯未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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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春節的五天假,大哥大嫂守著孩子們,過得很是熱鬧。玉蓉把仙霞山家裡省的梅子糖全帶了來。二郎偷著快吃完了,生了牙痛,正趕上換牙。大郎用繩子綁著他的牙一路牽著玩,跟牽牛一般,結果被大嫂看見,挺著肚子,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打他。鬧到夜裡安靜了。夫妻倆這才在帷帳中有了閒聊的機會。謝琿掩好房門,悄眯眯和老婆說話。

  「聽總兵說,京城李大人傳旨,南京守備內官監太監鄭大人改司禮監太監掌印並守備關防,內官監太監劉大人、彭大人同守備。春節一過,元宵也不必吃了。京城西苑太液池那位仙人說是放出話來,要江南各地的大戶人家,把家中姬妾,樂工,凡是有姿色女子,具收入豹房,不從者,可能要看不到日出了。去年揚州就巡過一回,不知今年又到何處。若是今年要到蘇州,說不準還要當一次差,咳,真是,怎麼好呀?這一胎但願是個男孩吧。」

  「哼!聽我爹說了山西宣府戴總兵的女兒被招入豹房了,如今音信全無,連有幾分女相的俊美少年也被搜羅進去。咳。以後讓大郎二郎糙養些,要邋遢、招人厭棄些才好。」

  「仁兒,義兒糙養?你捨得?你看你這幾日給仁兒準備的行李,跟十里紅妝似的,男人行走於世,那些行李要來做甚?忒也累贅些。我的天,騎馬一共不到一日的路程,你鞋襪備兩套就夠了,他過年就回家了,到時候再說換一套。這是去求學,不是遊園!你不是把聘禮給他帶了二十兩嗎?都夠在蘇州買個屋子了!讀書去,帶著書廂,帶著幾件冬夏衣服就夠了,我要是出門行軍帶著那些勞什子不夠拖累,他如今也該自立門戶了。你總嬌養著,他如何知道討生活不易?」

  大嫂氣不打一處來。錘他!「兒子不是你掉的肉,你是啥也不管,孩子長到成人,你就一直不見人!我給他帶的東西多嗎?我說老栓送他去蘇州,你非說不同意。」

  「老栓叔是爹安排著護著三弟媳和客兒的,如今。」他壓低聲音說。「若是京城西苑太液池裡的大人來巡視,大不了我拼命咱們一家人死一處就是了,這孤兒寡母,誰看著!紫陽先生說了,餓死事小,失節是大。老栓那就是家裡人,簽過死契的。你要栓叔過來,你給他養老呀!」

  「你敢拿話耶我!我還不是為了你們謝家想破了腦袋,大郎從小沒出過遠門,丟了咋辦。」

  「就到蘇州府這麼近,全是官道,他一個成人的男子,我十五歲都跟著我爹去繳匪寇了,天南地北的跑,他如今一行五個同窗,父母具是軍中的舊識,哪個不比大郎勇武。你看咱家大郎,說句混帳話,養的跟三弟一般文弱,我心裡真是害怕的緊,以後要靠武舉也要考騎射的。該歷練歷練了。」

  「仁兒不能武舉!有你一個我就每天提心弔膽,你還惦記我兒子承繼了這個苦差。我不同意!」邊說邊錘。

  「如今這樣的亂世,怕是由不得仁兒被你這樣寵溺。岳丈大人來信說,他同鄉巡按御史楊大人去陝西巡視,陝西各地的災荒十分嚴重,災民自縊於空林,甘填溝渠,自相殘殺者眾。無衣無食的饑民千百成群地加入匪寇隊伍中去,追剿收效甚微,官軍疲於奔命,匪寇卻有增無減,還漸漸有了三支有名號的匪寇,排頭的叫「點燈籠」,隨行的「夜不留」,還有一隊叫「蠍子尾」。巡撫他們軍中還抽調大批精銳開赴京畿勤王,楊大人深感兵力不足,捉襟見肘!楊大人以招撫為主、追剿為輔的辦法。可無論是招是繳都要銀錢啊。

  盜賊之起,總因饑荒至極,民不聊生。行糧犒賞,所費不貲,結果仍然是誅不勝誅,屢剿而屢不定。解而散,散而復聚。必實實賑濟,使之餬口有資,而後謂之真解散。解散之後尚須安插,必實實給予牛種,使之歸農復業,而後謂之真安插。如是則賊有生之樂,無死之心,自必帖然就撫。撫局既定,剿局亦終。如今京城非但沒有加大賑災銀子的數目,還要擴充軍費,民生不定,剿匪之地的賦稅也無處收起,只好從富庶之地加倍收繳,怕是以後連咱們嘉定這邊也會不安定了。」謝琿愁容緊鎖。

  「那麼多官吏富賈,富可敵國了,不能讓他們拿出銀錢繳稅嗎?如今開豆腐店也要繳商稅,買房子買地要繳稅,開礦繳稅,這些銀錢少說百十萬兩,怎麼還要百姓填窟窿?」大嫂天真的問他。

  「朝廷里的生存之道,大部分派來的京城巡查官員,寧得罪天子,百姓,不得罪富商和小官小吏。對天子直言不諱,能得美名,得罪百姓能遮掩,唯獨這些地方上的有頭有臉有實權、銀子的人,你得罪了就什麼也別想幹了。所以沒人真的敢去找那些人強行收稅。

  除非是京城東廠的大人,開的是皇莊,只要打他們店鋪門前過,不把你皮扒碎了,別想出來。那才是真的「傷稅」!打了你,你還要千恩萬謝、皇恩浩蕩!朝廷要想讓東廠的大人拿出600萬兩收入內庫,那東廠的大人們手裡要有六千萬兩進項才好,你看西北那些大宅院,東廠的大人們看上你家的錢庫,就呼喚一隊鄉氓到你家開礦,無論是否有礦,你家院子坑挖了,不能回填,這是官家的礦口,你要繳礦口回填稅,讓官家給你回填。這才是礦稅真正的出處。只賺不賠的買賣!」


  「那我不讓仁兒去蘇州了,咱以後不去京城了。讓他在家裡,這縣學不是學的很好嗎?到時考個文舉人,這在嘉定,剛好和唐家大小姐成婚。」

  「婦人之見!仁兒已經成年了,大男人要行於世間,博聞廣記,自立自強。靠著女子算什麼本事?你讓仁兒一輩子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嗎?睡吧。跟仁兒好好過個年。吃完元宵讓他去求學。」

  大嫂懶懶的不願再跟謝琿掰扯。睡了。

  這天夜裡真是倒春寒,玉蓉在屋子裡生的炭火微弱。如今碳貴,她將客兒裹在懷裡,兩床被子,還是謝珉用過的。凍到深夜才堪堪睡著。

  玉蓉娘蓋著被褥,心裡難過的很。不知我的玉蓉現在冷不冷。怎麼辦?

  劉老爺睡的安穩。

  玉蓉大哥二哥年前收拾好鋪子歇業了。過完了正旦,都正準備跟玉蓉嫂子回娘家。

  大哥跟大嫂說著話。「咳,前陣子聽說,唐寅先生瘋了。」

  「誰?」

  「蘇州府試的狀元!應天府的解元,唐寅!就是科考削除仕籍那個!寫的那首詩,你還說脫俗那個。不鍊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閒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就那個唐寅。畫侍女,山水,大老虎那個。啊呀!去年咱們賣了一幅畫十兩銀子那個!」劉大哥這一通解釋。

  「唐伯虎啊!」大嫂才反應過來。

  「對!唐伯虎瘋了!」大哥可算解釋明白了!

  「你胡謅什麼?你才瘋了!人家那是才情橫溢,不落俗套!我不許你這麼說他!」唐伯虎是大嫂喜歡的才子。

  「啊呀!我沒胡謅!他嫡妻和兒子病逝後,才中了解元,續娶了何家的大小姐,就被削仕籍,何家小姐回了娘家另嫁,他兒子,妹妹,母親相繼去了,弟弟跟他分了家,這是家破人亡,他又沒有什麼營生,還四處尋花問柳,光給青樓姑娘畫的畫當酒錢,就有上百了,之後就一路潦倒了,說本來被寧王府收了當個家中的教書先生,誰想到才半年多就瘋了!光著身子滿大街跑,見著好看的姑娘就衝上去,說自己是寧王府的貴客,誰敢怠慢。鬧了一個月。寧王府的臉都丟盡了,南昌周圍的人家都傳遍了,結果被寧王府送回蘇州府了。現在在祝枝山幫他買的桃花塢養病呢!還有個之前相好的清吟小班唱《蘇州景》的叫九娘的女子照顧他呢。」

  「你羨慕啊!」大嫂看著大哥問!

  「我羨慕他做什麼!我兒女雙全,闔家團圓的。我是說他怪可憐的,可惜這麼有才的一個人,怎麼就這麼多磨難。」

  「咳!大概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了!」大嫂說著。

  「咳!是我也瘋了。你和孩子還有爹娘,有個好歹,我可不瘋了!他如今孤家寡人。幸而有當年舊故照顧。咳。」大哥嘆息。

  「別可憐別人了!當家的,你上次說,咱們給玉蓉找個啥差事好呢?」

  「玉蓉啊,嗯,她小時候書畫很有天賦,可惜家裡不認得名師,現如今小妹這畫工賣不出價格,但小妹自己會裝裱書畫,捲軸啊,硬紅木裱的,都會,當年沒本錢買好貨,就收了幾副殘破的畫,玉蓉幫我補過那副《秋旅圖》,比外面那些補畫的還細些。咳!小妹。」

  大哥想起這個唯一的妹妹就心痛,長兄如父,老嫂比母。大嫂嫁來時十六,玉蓉八九歲,還不及她的肩膀,嬌小纖弱的妹妹。她嫁入劉家後也帶著妹妹貪玩過,乞巧節帶著她做糕餅,穿針線。平日裡鬥草,下棋。可幾年後小妹嫁到謝家,開始倒是富足幾年,後面敏之病重,小妹一年年消瘦下去。

  「過幾日讓小妹回來吃一碗湯圓吧。再過陣子,咱們看看她去。也不知道她住的好不好。」大嫂想玉蓉了。

  「好。你安排吧。我帶些紙墨過去。」大哥今年存了幾張好紙,有灑金的,有生熟的。給客兒留著用。

  「好,我記得蓉兒愛吃魚,改天去江邊買了魚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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