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落網
時維五月初七，朱千作坊內，一百二十架織機依舊「哐當哐當」作響，發出震耳欲聾之聲。然與往日不同的是，織房兩邊門口，皆站著按察使衙門的兵丁，神色肅穆，如臨大敵。
賈雲、奄水二人，引著王閣序，並幾個徽州的大絲綢商，踏入這間作坊。一行人至織機中間寬闊的通道上站定。
奄水神色亢奮，大聲說道：「諸位，且看一看！此處織出的絲綢，皆是上供宮廷所用，亦售與域外商人，品質上乘，皆是一等一的好貨，價格自然也不菲！」
言罷，幾個絲綢商便各自移步，分別走到幾架織機前，俯身仔細端詳起來。
話說沈一石之家已然抄封，然作坊卻不能停歇。賈雲、奄水二人，一方面派出大批人手，星夜兼程趕赴各縣催繳生絲；另一方面，特意請來這些徽州織商，意圖將沈一石名下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分別作價賣與他們。此計若成，前方戰事急需的軍餉，以及今年需賣給西洋的六十萬匹絲綢，便可迎刃而解。是以，才有了上一節派人前往淳安、建德催逼收生絲之舉。只是，他們渾然不知，前來捉拿他們的新任巡撫承貞明與獄鎮衛，此刻已至離杭州僅有三十里之驛站，不出幾個時辰，他們便將淪為階下囚。
且說作坊客廳，上方擺著三把座椅。賈雲陪著王閣序步入廳中，賈雲快步上前，用衣袖輕輕拂拭中間那把座椅，滿臉堆笑，說道：「公公請坐。」
王閣序早在上午便接到急遞，知曉承貞明今日必到杭州，賈雲、奄水二人戴上枷鎖不過是今晚之事。然上諭未到，此刻還需與他們虛與委蛇，便對賈雲說道：「你乃布政使，我怎可坐於中間？」
賈雲賠著笑，言辭懇切：「今日所談，皆是織造局要事，理應由公公主持大局。」
王閣序推辭道：「使不得。這些作坊皆屬朱千，作價賣與絲綢商，乃是你們布政使衙門之事，我可不便主持。」
賈雲笑容未減，然語氣卻微微發硬：「可今年那六十萬匹絲綢的重任，卻是公公之事。公公若不坐此位，又有誰能擔當？」
王閣序聞言，不禁抬眼望向賈雲，只見他面容消瘦，眼圈烏黑，此刻笑容中竟隱隱透著一股破罐子破摔、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決然神色。王閣序心中既厭惡又有些憐憫，然面上卻不動聲色，不再推辭，說道：「好吧。我坐在此處，也好助你們談得順暢些。」
賈雲趕忙說道：「公公如此體諒，實乃我等之幸。若談成此事，我等能向上交差，織造局亦能完成使命。」說罷，伸手恭請王閣序入座，待其坐下後，自己才在左邊落座。
王閣序怎會聽不出賈雲的弦外之音。恰在此時，巡撫衙門的書辦送來了茶水。
王閣序端起茶碗，輕抿一口，目光望向賈雲，問道：「可是今年的六安茶？」
賈雲亦陪著喝了一口，應道：「自然是今年的六安茶。」
王閣序微微挑眉：「竟似剛採下一般，不知用了何種法子，保鮮如此之好？」
賈雲笑道：「公公莫要取笑我了。裝壇密封，置於地窖之中，此方法還是公公您傳授與我的呢。」
王閣序恍然：「哦。瞧我這記性，竟忘了。但願明年還能品嘗到這般新采的六安茶。」
賈雲臉色瞬間一黯，趕忙說道：「有王公公在，莫說明年，便是後年，也定能喝上新采的六安茶。」
王閣序微微一笑：「說得好。明年後年，我們還一同品嘗新茶。」
正說著，忽聞奄水的大嗓門傳來：「天快黑了，今日便在此處用飯，事情也在此處商談。便是天塌下來，也得把契約簽了。來人，點燈！將燈統統點亮！」
眾人望去，只見奄水滿臉緊繃，領著那幾個絲綢商闊步走進來。
書辦們趕忙四處點燈，頃刻間，大客廳里的燈籠皆被點亮，將廳內照得亮如白晝。此時，遠處幾盞燈籠，伴著馬蹄聲與車輪聲，朝著織造局衙門疾馳而來。
守在門口的王閣序的隨從太監，對守門的幾個太監和兵士脫口而出：「來了！準備迎候。」言罷，奔下台階，迎了上去。幾個兵士也緊跟其後。
但見最前面是四騎親兵，一手緊握韁繩，一手高舉燈籠。緊接著是四騎獄鎮衛，再往後便是承貞明的轎車。馬車轔轔駛過，後面還跟著四個殿後的親兵。一行車馬直馳至衙門口，方才停住。
馬上之人紛紛下馬，獄鎮衛四人將韁繩拋給迎上來的兵士，大步流星走到王閣序的隨從太監面前。與此同時，親兵們已將承貞明從馬車上攙扶下來。
此時，賈雲、奄水二人仍在與徽商熱烈談論。一位徽商面露疑慮，說道：「朱千這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究竟是織造局之物，還是他自家產業？若是織造局的，我們豈敢擅要宮裡財產？若是他自家的，如今已被抄沒，屬罪產，分給我們，朝廷能應允嗎？這些若不講清楚，我們實在難以安心。」
奄水一聽，頓時著急起來：「這有何不清楚的？王公公乃織造局監正，他便是宮裡之人。如今他坐在此處，若朝廷不答應，我們豈敢將這些作坊分給你們？」
坐在左邊第一位的一位老年徽商趕忙賠笑道：「楊老闆與兩位大人莫要動氣，我等若沒有誠意，也不會前來。適才楊老闆所提之擔憂，實不相瞞，我們大家皆有。當然，若王公公能給我們交個底，我們自然就沒了這層顧慮。」
眾人聽聞，皆將目光投向王閣序。
賈雲也緊盯著王閣序，賠笑道：「王公公，您老不妨說幾句，也好讓他們安心。」
王閣序微微點頭，緩緩說道：「那我便說幾句。朱千這些作坊，並非織造局所有，然多年來確實一直為宮裡效力。如今他因犯其他官司，家產被官府抄沒，官府如何處置，織造局認可便是。」
幾位徽商聽後，相視點頭，正欲簽約。賈雲、奄水二人得意忘形，仿佛已高枕無憂。奄水的大嗓門在門外遠遠傳來：「談成了！對朝廷總算有個交代了！」
王閣序率先起身，走出門外，一眼便望見了面色冷峻的承貞明。
幾個獄鎮衛也相互對視一眼，其中兩人嘴角微微扯起，露出一絲冷笑。
「請進。」隨從太監在門口伸手相邀。
賈雲在前，奄水在後，大步流星走進來。
「王公公……」走在後面的奄水，尚未瞧見屋內眾人，進門便喊，卻瞬間噎在那裡。
承貞明冷峻的目光，如利刃般射向賈雲。
四個獄鎮衛的目光，亦是冷冷地落在賈雲身上。
賈雲臉色驟變。
站在賈雲身後的奄水，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承貞明緩緩起身，高聲道：「有上諭，賈雲、奄水接旨！」
奄水反應倒快，當即跪下，賈雲卻愣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跪下。
承貞明展開聖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遍覽史冊，歷朝歷代，貪腐之吏屢見不鮮。我大洪開國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嚴規，凡貪贓六十兩白銀者，便剝皮揎草，祖制之嚴，可見一斑。今浙江布政使賈雲、浙江按察使奄水，竟上行下效，侵吞國帑，搜刮民財，數額高達百萬之巨！朕覽此奏章，為之駭然，此等惡行，若記載於史冊，後世觀之，亦必驚恐萬分！若依太祖之法，爾等二人，縱有百身，剝皮揎草亦難抵其罪！」讀到此處，承貞明有意停頓，目光如炬，望向賈雲與奄水二人。但見二人面色如土，身體微微顫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而下。
賈雲心中懊悔不迭，暗自思忖：「本以為能瞞天過海，將作坊之事辦妥，既可解決軍餉，又能保自身富貴，未曾想竟在這節骨眼上東窗事發。」
奄水則滿心恐懼，雙腿發軟，幾近癱倒。他心中暗罵自己糊塗，不該如此膽大妄為，如今大難臨頭，卻不知如何是好。
承貞明目光掃過二人，繼續宣讀聖旨：「「朕上承祖德，常存無為而治之念，縱傷一生靈，皆心有不忍。奈何賈雲、奄水二人罪孽深重，朕實難姑息。著即革去賈雲、奄水一切職務，令承貞明任浙江巡撫兼大成都察院副都御史，調淳安知縣包政、建德知縣王知遠會同嚴審自賈雲、奄水以下諸員之貪墨。爾等罪員，倘尚存一絲天良，當徹底供罪，悉數繳出貪墨之財。上天或可給爾等一線生機乎！欽此。」
那「欽此」二字餘音未落，室內卻一片死寂。賈雲與奄水二人，如遭雷擊，僵趴在地上，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賈雲、奄水！」承貞明一聲厲喝，如洪鐘般響徹室內。
兩人這才猛地一抖，仿佛從噩夢中驚醒。
承貞明喝道：「領旨！」
此時的奄水，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確實開不了口。而賈雲，心中雖有不甘，卻也不願就此服軟，室內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承貞明見狀，冷笑一聲，喝道：「來人！」
門外，四個親兵早已準備好了鎖鏈，聽得召喚，應聲而入。
承貞明下令：「鎖了！押到臬司衙門大牢里去！」
話音剛落，四個親兵兩兩一組，迅速行動。他們先將鎖鏈的圓環從賈雲與奄水的頭上套下，用力收緊，卡上一把銅鎖，隨後將鎖鏈末端的鐵銬銬住二人的雙手，又卡上一把銅鎖。
「走！」四個親兵齊聲怒喝。奄水渾身顫抖著立刻站了起來，而賈雲卻仍跪在那裡，遲遲不肯起身。
這時，王閣序開口說道：「攙著他吧。」
「不用攙，我自己會走。」賈雲咬著牙，帶著沉重的鎖鏈緩緩站起，目光望向王閣序，怨憤道：「王公公，不要忘了，二十年朱千可是上繳了五百萬匹絲綢。我們兩個就算傳給子孫一萬代，也穿不了這麼多！」
「押走！」王閣序此刻怒不可遏，大聲喝道。
四個親兵得令，立刻兩個對付一個，緊緊挽住賈雲和奄水的雙臂，半押半拖地將他們往門外拉去。
賈雲與奄水被押走後，室內眾人皆默默無言。王閣序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不禁長嘆一聲：「貪腐之禍，禍國殃民，此二人今日之結局，實乃咎由自取。」
承貞明轉身，對王閣序拱手道：「王公公，此次查辦賈雲、奄水，多有叨擾。還望公公海涵。」
王閣序還禮道：「承大人奉命行事，職責所在。只是這浙江官場，多年來積弊已久，望大人能徹底清查，還浙江百姓一片青天。」
承貞明點頭道：「公公放心，皇上既有旨意，下官定當竭盡全力，徹查到底，絕不姑息任何貪腐之徒。」
言罷，承貞明又對眾人說道：「諸位，今日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看到。朝廷對貪腐絕不姑息，望各位日後能奉公守法，莫要重蹈賈雲、奄水之覆轍。」眾人紛紛應諾。
承貞明又道:「還有一句話，包政和王知遠二人最快也就明晚至，故先帶某去曉近日浙江之事。」眾人又應諾。
承貞明隨即安排，即刻派人前往淳安與建德，傳調包政與王知遠。同時，著手布置對賈雲、奄水等人府邸的查封事宜，以防罪證銷毀。
且說那賈雲與奄水，被押解至臬司衙門大牢。一路上，兩人神情恍惚，如喪家之犬。
行至半途，天色漸暗，烏雲密布，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狂風呼嘯而過，吹得路邊的樹木沙沙作響，更添幾分陰森恐怖。
賈雲望著陰沉的天空，心中湧起一股悲涼之感，不禁吟道：
《罪途悲嘆》
昔日風光今不再，枷鎖加身心已哀。
貪墨一朝終敗露，空餘悔恨對風哀。
奄水聽聞，亦是淚如雨下，附和道：
《囚途泣淚》
鐵鎖鋃鐺步履艱，貪財誤己陷牢關。
可憐今日身遭罪，從此餘生夢亦殘。
兩人被押入大牢後，各自被關進一間狹小的牢房。牢房內陰暗潮濕，瀰漫著一股腐臭之氣。賈雲與奄水蜷縮在角落裡，望著那狹小的天窗，心中滿是絕望。
做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
賈雲、奄水二人，引著王閣序，並幾個徽州的大絲綢商，踏入這間作坊。一行人至織機中間寬闊的通道上站定。
奄水神色亢奮，大聲說道：「諸位，且看一看！此處織出的絲綢，皆是上供宮廷所用，亦售與域外商人，品質上乘，皆是一等一的好貨，價格自然也不菲！」
言罷，幾個絲綢商便各自移步，分別走到幾架織機前，俯身仔細端詳起來。
話說沈一石之家已然抄封，然作坊卻不能停歇。賈雲、奄水二人，一方面派出大批人手，星夜兼程趕赴各縣催繳生絲；另一方面，特意請來這些徽州織商，意圖將沈一石名下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分別作價賣與他們。此計若成，前方戰事急需的軍餉，以及今年需賣給西洋的六十萬匹絲綢，便可迎刃而解。是以，才有了上一節派人前往淳安、建德催逼收生絲之舉。只是，他們渾然不知，前來捉拿他們的新任巡撫承貞明與獄鎮衛，此刻已至離杭州僅有三十里之驛站，不出幾個時辰，他們便將淪為階下囚。
且說作坊客廳，上方擺著三把座椅。賈雲陪著王閣序步入廳中，賈雲快步上前，用衣袖輕輕拂拭中間那把座椅，滿臉堆笑，說道：「公公請坐。」
王閣序早在上午便接到急遞，知曉承貞明今日必到杭州，賈雲、奄水二人戴上枷鎖不過是今晚之事。然上諭未到，此刻還需與他們虛與委蛇，便對賈雲說道：「你乃布政使，我怎可坐於中間？」
賈雲賠著笑，言辭懇切：「今日所談，皆是織造局要事，理應由公公主持大局。」
王閣序推辭道：「使不得。這些作坊皆屬朱千，作價賣與絲綢商，乃是你們布政使衙門之事，我可不便主持。」
賈雲笑容未減，然語氣卻微微發硬：「可今年那六十萬匹絲綢的重任，卻是公公之事。公公若不坐此位，又有誰能擔當？」
王閣序聞言，不禁抬眼望向賈雲，只見他面容消瘦，眼圈烏黑，此刻笑容中竟隱隱透著一股破罐子破摔、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決然神色。王閣序心中既厭惡又有些憐憫，然面上卻不動聲色，不再推辭，說道：「好吧。我坐在此處，也好助你們談得順暢些。」
賈雲趕忙說道：「公公如此體諒，實乃我等之幸。若談成此事，我等能向上交差，織造局亦能完成使命。」說罷，伸手恭請王閣序入座，待其坐下後，自己才在左邊落座。
王閣序怎會聽不出賈雲的弦外之音。恰在此時，巡撫衙門的書辦送來了茶水。
王閣序端起茶碗，輕抿一口，目光望向賈雲，問道：「可是今年的六安茶？」
賈雲亦陪著喝了一口，應道：「自然是今年的六安茶。」
王閣序微微挑眉：「竟似剛採下一般，不知用了何種法子，保鮮如此之好？」
賈雲笑道：「公公莫要取笑我了。裝壇密封，置於地窖之中，此方法還是公公您傳授與我的呢。」
王閣序恍然：「哦。瞧我這記性，竟忘了。但願明年還能品嘗到這般新采的六安茶。」
賈雲臉色瞬間一黯，趕忙說道：「有王公公在，莫說明年，便是後年，也定能喝上新采的六安茶。」
王閣序微微一笑：「說得好。明年後年，我們還一同品嘗新茶。」
正說著，忽聞奄水的大嗓門傳來：「天快黑了，今日便在此處用飯，事情也在此處商談。便是天塌下來，也得把契約簽了。來人，點燈！將燈統統點亮！」
眾人望去，只見奄水滿臉緊繃，領著那幾個絲綢商闊步走進來。
書辦們趕忙四處點燈，頃刻間，大客廳里的燈籠皆被點亮，將廳內照得亮如白晝。此時，遠處幾盞燈籠，伴著馬蹄聲與車輪聲，朝著織造局衙門疾馳而來。
守在門口的王閣序的隨從太監，對守門的幾個太監和兵士脫口而出：「來了！準備迎候。」言罷，奔下台階，迎了上去。幾個兵士也緊跟其後。
但見最前面是四騎親兵，一手緊握韁繩，一手高舉燈籠。緊接著是四騎獄鎮衛，再往後便是承貞明的轎車。馬車轔轔駛過，後面還跟著四個殿後的親兵。一行車馬直馳至衙門口，方才停住。
馬上之人紛紛下馬，獄鎮衛四人將韁繩拋給迎上來的兵士，大步流星走到王閣序的隨從太監面前。與此同時，親兵們已將承貞明從馬車上攙扶下來。
此時，賈雲、奄水二人仍在與徽商熱烈談論。一位徽商面露疑慮，說道：「朱千這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究竟是織造局之物，還是他自家產業？若是織造局的，我們豈敢擅要宮裡財產？若是他自家的，如今已被抄沒，屬罪產，分給我們，朝廷能應允嗎？這些若不講清楚，我們實在難以安心。」
奄水一聽，頓時著急起來：「這有何不清楚的？王公公乃織造局監正，他便是宮裡之人。如今他坐在此處，若朝廷不答應，我們豈敢將這些作坊分給你們？」
坐在左邊第一位的一位老年徽商趕忙賠笑道：「楊老闆與兩位大人莫要動氣，我等若沒有誠意，也不會前來。適才楊老闆所提之擔憂，實不相瞞，我們大家皆有。當然，若王公公能給我們交個底，我們自然就沒了這層顧慮。」
眾人聽聞，皆將目光投向王閣序。
賈雲也緊盯著王閣序，賠笑道：「王公公，您老不妨說幾句，也好讓他們安心。」
王閣序微微點頭，緩緩說道：「那我便說幾句。朱千這些作坊，並非織造局所有，然多年來確實一直為宮裡效力。如今他因犯其他官司，家產被官府抄沒，官府如何處置，織造局認可便是。」
幾位徽商聽後，相視點頭，正欲簽約。賈雲、奄水二人得意忘形，仿佛已高枕無憂。奄水的大嗓門在門外遠遠傳來：「談成了！對朝廷總算有個交代了！」
王閣序率先起身，走出門外，一眼便望見了面色冷峻的承貞明。
幾個獄鎮衛也相互對視一眼，其中兩人嘴角微微扯起，露出一絲冷笑。
「請進。」隨從太監在門口伸手相邀。
賈雲在前，奄水在後，大步流星走進來。
「王公公……」走在後面的奄水，尚未瞧見屋內眾人，進門便喊，卻瞬間噎在那裡。
承貞明冷峻的目光，如利刃般射向賈雲。
四個獄鎮衛的目光，亦是冷冷地落在賈雲身上。
賈雲臉色驟變。
站在賈雲身後的奄水，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承貞明緩緩起身，高聲道：「有上諭，賈雲、奄水接旨！」
奄水反應倒快，當即跪下，賈雲卻愣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跪下。
承貞明展開聖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遍覽史冊，歷朝歷代，貪腐之吏屢見不鮮。我大洪開國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嚴規，凡貪贓六十兩白銀者，便剝皮揎草，祖制之嚴，可見一斑。今浙江布政使賈雲、浙江按察使奄水，竟上行下效，侵吞國帑，搜刮民財，數額高達百萬之巨！朕覽此奏章，為之駭然，此等惡行，若記載於史冊，後世觀之，亦必驚恐萬分！若依太祖之法，爾等二人，縱有百身，剝皮揎草亦難抵其罪！」讀到此處，承貞明有意停頓，目光如炬，望向賈雲與奄水二人。但見二人面色如土，身體微微顫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而下。
賈雲心中懊悔不迭，暗自思忖：「本以為能瞞天過海，將作坊之事辦妥，既可解決軍餉，又能保自身富貴，未曾想竟在這節骨眼上東窗事發。」
奄水則滿心恐懼，雙腿發軟，幾近癱倒。他心中暗罵自己糊塗，不該如此膽大妄為，如今大難臨頭，卻不知如何是好。
承貞明目光掃過二人，繼續宣讀聖旨：「「朕上承祖德，常存無為而治之念，縱傷一生靈，皆心有不忍。奈何賈雲、奄水二人罪孽深重，朕實難姑息。著即革去賈雲、奄水一切職務，令承貞明任浙江巡撫兼大成都察院副都御史，調淳安知縣包政、建德知縣王知遠會同嚴審自賈雲、奄水以下諸員之貪墨。爾等罪員，倘尚存一絲天良，當徹底供罪，悉數繳出貪墨之財。上天或可給爾等一線生機乎！欽此。」
那「欽此」二字餘音未落，室內卻一片死寂。賈雲與奄水二人，如遭雷擊，僵趴在地上，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賈雲、奄水！」承貞明一聲厲喝，如洪鐘般響徹室內。
兩人這才猛地一抖，仿佛從噩夢中驚醒。
承貞明喝道：「領旨！」
此時的奄水，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確實開不了口。而賈雲，心中雖有不甘，卻也不願就此服軟，室內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承貞明見狀，冷笑一聲，喝道：「來人！」
門外，四個親兵早已準備好了鎖鏈，聽得召喚，應聲而入。
承貞明下令：「鎖了！押到臬司衙門大牢里去！」
話音剛落，四個親兵兩兩一組，迅速行動。他們先將鎖鏈的圓環從賈雲與奄水的頭上套下，用力收緊，卡上一把銅鎖，隨後將鎖鏈末端的鐵銬銬住二人的雙手，又卡上一把銅鎖。
「走！」四個親兵齊聲怒喝。奄水渾身顫抖著立刻站了起來，而賈雲卻仍跪在那裡，遲遲不肯起身。
這時，王閣序開口說道：「攙著他吧。」
「不用攙，我自己會走。」賈雲咬著牙，帶著沉重的鎖鏈緩緩站起，目光望向王閣序，怨憤道：「王公公，不要忘了，二十年朱千可是上繳了五百萬匹絲綢。我們兩個就算傳給子孫一萬代，也穿不了這麼多！」
「押走！」王閣序此刻怒不可遏，大聲喝道。
四個親兵得令，立刻兩個對付一個，緊緊挽住賈雲和奄水的雙臂，半押半拖地將他們往門外拉去。
賈雲與奄水被押走後，室內眾人皆默默無言。王閣序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不禁長嘆一聲：「貪腐之禍，禍國殃民，此二人今日之結局，實乃咎由自取。」
承貞明轉身，對王閣序拱手道：「王公公，此次查辦賈雲、奄水，多有叨擾。還望公公海涵。」
王閣序還禮道：「承大人奉命行事，職責所在。只是這浙江官場，多年來積弊已久，望大人能徹底清查，還浙江百姓一片青天。」
承貞明點頭道：「公公放心，皇上既有旨意，下官定當竭盡全力，徹查到底，絕不姑息任何貪腐之徒。」
言罷，承貞明又對眾人說道：「諸位，今日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看到。朝廷對貪腐絕不姑息，望各位日後能奉公守法，莫要重蹈賈雲、奄水之覆轍。」眾人紛紛應諾。
承貞明又道:「還有一句話，包政和王知遠二人最快也就明晚至，故先帶某去曉近日浙江之事。」眾人又應諾。
承貞明隨即安排，即刻派人前往淳安與建德，傳調包政與王知遠。同時，著手布置對賈雲、奄水等人府邸的查封事宜，以防罪證銷毀。
且說那賈雲與奄水，被押解至臬司衙門大牢。一路上，兩人神情恍惚，如喪家之犬。
行至半途，天色漸暗，烏雲密布，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狂風呼嘯而過，吹得路邊的樹木沙沙作響，更添幾分陰森恐怖。
賈雲望著陰沉的天空，心中湧起一股悲涼之感，不禁吟道：
《罪途悲嘆》
昔日風光今不再，枷鎖加身心已哀。
貪墨一朝終敗露，空餘悔恨對風哀。
奄水聽聞，亦是淚如雨下，附和道：
《囚途泣淚》
鐵鎖鋃鐺步履艱，貪財誤己陷牢關。
可憐今日身遭罪，從此餘生夢亦殘。
兩人被押入大牢後，各自被關進一間狹小的牢房。牢房內陰暗潮濕，瀰漫著一股腐臭之氣。賈雲與奄水蜷縮在角落裡，望著那狹小的天窗，心中滿是絕望。
做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