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
靦腆少年姓許，名三。
這實在不是個多出彩的名字，雖然跟阿貓阿狗那種玩笑樣的叫法相比，是多了點有名有姓的正式感，但實在有限得很。
倘若是生於富貴人家，就像天井巷那整個鎮子頭一號的善家大戶，得天獨厚的一份，再或者是背對著天井巷的西大街何劉二家，那也是傳聞中家裡穿錢的串子能霉爛的主兒，再不濟更西邊的幾個地主老財，也是有著好幾百畝良田的偌大家業，生於這些大戶人家，雖然不知道他們會尋思出怎樣一個寓意深長又驚天動地的名字，但總不可能像張三李四一樣的隨便。
只能說時也命也，投胎這種事，天註定的。
不過論起取名字的本事，少年覺得還應該得是西街口的老教習先生。
他有幾次路過那裡，遠遠的見到他領著一幫遠比他小的稚嫩孩童在齊聲誦讀著什麼，他隱約記得有什麼「似蘭斯馨，如松之盛」，還有什麼「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他並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跟那老卒雲深霧裡的話不一樣，那夫子的話他哪怕也聽不懂，但自然而然的覺得那是一門大學問，而且有時候他偷偷跟著念起來的時候，覺得好像有那麼一股非同尋常的感覺，像真的飄在雲霧裡一樣，說不出的暢快。
這樣一個有大學問的夫子先生，取幾個漂亮名字，那應該是小菜一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吧——
當然，他知道自己口裡的漂亮，在那夫子那裡有另外一個說法，叫做文雅。
不過唯一可惜的是，那老夫子好像沒有子女什麼的，而鎮子裡的那些大戶人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也沒有誰真去請那夫子取過什麼名字，他心中那點那老夫子到底能取出一個怎樣滿堂彩的名字來的猜測，始終只能是心裡頭的小九九，落不到實處。
就跟他不多的一個常掛在口裡的一句話，「死無對證的事」，他覺得放到夫子身上，也不算是太突兀。
想到這，他不由得又瞄了眼鎮門口的老卒。
這位軍爺，從他記事起就在這鎮門口守著，好像也沒聽誰說起過叫什麼名字。
難道就因為這樣，自己才稍稍有些跟他特別的熱乎？
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鎮子裡沒有名字的多了去了，守廟的廟祝，從來就是被人假和尚來假和尚去的叫，常在天井巷要飯的老花子，鎮裡的人更連稱呼都省了，出口就是「那誰」「那誰」的，再有某三某四，癩子麻子，那些也都不能算是什么正式名字，充其量就是個渾口，圖個叫喚起來方便而已。
可這些人，自己也沒見給他們丟過什麼好眼色了。
所以想來想去，他只能想到常年在城隍廟門口轉悠擺攤的瞎子——廟裡面守廟的廟祝被人常說假和尚，但實際真假還有待商榷，可擺攤的這個微駝老頭就是一個標準的假瞎子了，童叟無欺。
不過靦腆少年想到的是他口裡常說的一句話：「我跟你有緣吶……」
他覺得可能還真讓那句話說中了，他跟那一身污糟的老卒，有緣！
他看了看老卒，那個老傢伙又開始了閉目養神，很詭異，靠著城牆根的姿勢分明不是什麼舒服的動作，但那老卒的臉上滿是享受。
少年壓住好奇的心思沒敢去打擾，又強壓住去辰水河裡再逮條紅鯉魚當福利的衝動，看了看竹簍里的泥鰍。
這東西可不是貨物，是活物——
活物的意思，那是要活著的，才管用。
若是死了那麼一條半條，說不準善人府的斜眼管家不高興起來，直接連竹簍都丟大街上。
到時候別提換什麼白米白面打賞燒雞了，興許一氣之下，以後再不要他送了都有可能——他可指望著這點小門道混個衣食無憂，丟了這飯碗，雖然不至於慘變風餐露宿，但心裡錐扎的痛，是難免要痛上好一陣子了。
想到這，他瞄了瞄不遠處開始黑下來的街口，盤算起時間。
不是太晚，而是太早了。
那小妾有點怪，非要大晚上的才吃，要不是因為這樣，這種好事早被鎮子裡幾個無所事事的潑皮無賴搶走了，哪還輪得到他？
他有時候也好奇，就算有個不一樣的嗜好吧，但善人府家大業大的，難道整不出個石板小魚塘什麼的乾脆養起來？養得活蹦亂跳，就算三更時候想吃，那也是分分鐘就手拿把掐，卻每次規定了時候讓自己來送？
可能有錢人的世界真的很難理解吧。
……
從鎮門口，到天井巷，正常情況下，要穿過東大橋、富貴弄和太平街三條大街，雖然差不多包了小半個鎮子，但這鎮子就是個麻雀廟，哪怕不緊步的走，也就花上半個時辰。
何況靦腆少年也壓根沒想過走這路程，他只需要從東大橋斜翻過一道牆，穿過一條叫做柳樹巷的小弄，在那小弄某處院牆根下鑽過一個半掩的狗洞，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天井巷裡溜達了。
而這最多也就半柱香就夠了。
所唯一擔心的就是鑽牆角的時候被人發現的話，可能會被當成蟊賊之類一路追打。
少年在那老夫子口中，聽到過「雞鳴狗盜」這個詞，大約就是形容這種翻牆鑽洞的行為。
不過他覺得或許翻牆鑽洞的模樣相同，可內里的初衷卻太不一樣，他最多就是偷懶圖個省事省時間，老夫子口裡的那種，屬於很多人口裡殺千刀的臭老鼠，是足以惹左鄰右舍人人喊打的那種噁心傢伙——雖然吧，他也知道，倘若他翻那兩道院牆的時候，不留神讓人發現逮到了，照樣也是人人喊打後扭送到衙門大堂里，在來頓夾棍炒肉關進大牢，沒人會來問他初衷不初衷。
只是靦腆少年並不擔心這種情況發生，這幾年跟著獵戶張在大西山里轉悠，他早就練出了一身上蹦下竄的本事，尋常幾丈高的溜杆子大樹，他「蹭蹭蹭」幾個呼吸就能爬到頂梢，丈許的小溝坎，也是隨便借兩步輕輕一躍就能跳到對岸，有時候在山裡碰到那種站起來能有他兩個高一蹦幾丈還帶風的兇猛大蟲，許多在山裡摸爬了幾十年的老獵戶，單聽到那玩意當風口「嗷嗚」一聲都會心裡犯怵，他卻能像逗弄個小貓小狗樣溜著玩兒，輕鬆自在得連自詡為他半個師父的獵戶張都直羨慕。
若是這樣還讓兩道破舊的矮牆堵了被人請去牢飯，那就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這實在不是個多出彩的名字，雖然跟阿貓阿狗那種玩笑樣的叫法相比，是多了點有名有姓的正式感，但實在有限得很。
倘若是生於富貴人家，就像天井巷那整個鎮子頭一號的善家大戶，得天獨厚的一份，再或者是背對著天井巷的西大街何劉二家，那也是傳聞中家裡穿錢的串子能霉爛的主兒，再不濟更西邊的幾個地主老財，也是有著好幾百畝良田的偌大家業，生於這些大戶人家，雖然不知道他們會尋思出怎樣一個寓意深長又驚天動地的名字，但總不可能像張三李四一樣的隨便。
只能說時也命也，投胎這種事，天註定的。
不過論起取名字的本事，少年覺得還應該得是西街口的老教習先生。
他有幾次路過那裡，遠遠的見到他領著一幫遠比他小的稚嫩孩童在齊聲誦讀著什麼，他隱約記得有什麼「似蘭斯馨，如松之盛」，還有什麼「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他並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跟那老卒雲深霧裡的話不一樣，那夫子的話他哪怕也聽不懂，但自然而然的覺得那是一門大學問，而且有時候他偷偷跟著念起來的時候，覺得好像有那麼一股非同尋常的感覺，像真的飄在雲霧裡一樣，說不出的暢快。
這樣一個有大學問的夫子先生，取幾個漂亮名字，那應該是小菜一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吧——
當然，他知道自己口裡的漂亮，在那夫子那裡有另外一個說法，叫做文雅。
不過唯一可惜的是，那老夫子好像沒有子女什麼的，而鎮子裡的那些大戶人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也沒有誰真去請那夫子取過什麼名字，他心中那點那老夫子到底能取出一個怎樣滿堂彩的名字來的猜測，始終只能是心裡頭的小九九，落不到實處。
就跟他不多的一個常掛在口裡的一句話，「死無對證的事」，他覺得放到夫子身上，也不算是太突兀。
想到這，他不由得又瞄了眼鎮門口的老卒。
這位軍爺，從他記事起就在這鎮門口守著，好像也沒聽誰說起過叫什麼名字。
難道就因為這樣，自己才稍稍有些跟他特別的熱乎？
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鎮子裡沒有名字的多了去了，守廟的廟祝，從來就是被人假和尚來假和尚去的叫，常在天井巷要飯的老花子，鎮裡的人更連稱呼都省了，出口就是「那誰」「那誰」的，再有某三某四，癩子麻子，那些也都不能算是什么正式名字，充其量就是個渾口，圖個叫喚起來方便而已。
可這些人，自己也沒見給他們丟過什麼好眼色了。
所以想來想去，他只能想到常年在城隍廟門口轉悠擺攤的瞎子——廟裡面守廟的廟祝被人常說假和尚，但實際真假還有待商榷，可擺攤的這個微駝老頭就是一個標準的假瞎子了，童叟無欺。
不過靦腆少年想到的是他口裡常說的一句話：「我跟你有緣吶……」
他覺得可能還真讓那句話說中了，他跟那一身污糟的老卒，有緣！
他看了看老卒，那個老傢伙又開始了閉目養神，很詭異，靠著城牆根的姿勢分明不是什麼舒服的動作，但那老卒的臉上滿是享受。
少年壓住好奇的心思沒敢去打擾，又強壓住去辰水河裡再逮條紅鯉魚當福利的衝動，看了看竹簍里的泥鰍。
這東西可不是貨物，是活物——
活物的意思，那是要活著的，才管用。
若是死了那麼一條半條，說不準善人府的斜眼管家不高興起來，直接連竹簍都丟大街上。
到時候別提換什麼白米白面打賞燒雞了，興許一氣之下，以後再不要他送了都有可能——他可指望著這點小門道混個衣食無憂，丟了這飯碗，雖然不至於慘變風餐露宿，但心裡錐扎的痛，是難免要痛上好一陣子了。
想到這，他瞄了瞄不遠處開始黑下來的街口，盤算起時間。
不是太晚，而是太早了。
那小妾有點怪，非要大晚上的才吃，要不是因為這樣，這種好事早被鎮子裡幾個無所事事的潑皮無賴搶走了，哪還輪得到他？
他有時候也好奇，就算有個不一樣的嗜好吧，但善人府家大業大的，難道整不出個石板小魚塘什麼的乾脆養起來？養得活蹦亂跳，就算三更時候想吃，那也是分分鐘就手拿把掐，卻每次規定了時候讓自己來送？
可能有錢人的世界真的很難理解吧。
……
從鎮門口，到天井巷，正常情況下，要穿過東大橋、富貴弄和太平街三條大街，雖然差不多包了小半個鎮子，但這鎮子就是個麻雀廟，哪怕不緊步的走，也就花上半個時辰。
何況靦腆少年也壓根沒想過走這路程，他只需要從東大橋斜翻過一道牆，穿過一條叫做柳樹巷的小弄，在那小弄某處院牆根下鑽過一個半掩的狗洞，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天井巷裡溜達了。
而這最多也就半柱香就夠了。
所唯一擔心的就是鑽牆角的時候被人發現的話，可能會被當成蟊賊之類一路追打。
少年在那老夫子口中，聽到過「雞鳴狗盜」這個詞，大約就是形容這種翻牆鑽洞的行為。
不過他覺得或許翻牆鑽洞的模樣相同，可內里的初衷卻太不一樣，他最多就是偷懶圖個省事省時間，老夫子口裡的那種，屬於很多人口裡殺千刀的臭老鼠，是足以惹左鄰右舍人人喊打的那種噁心傢伙——雖然吧，他也知道，倘若他翻那兩道院牆的時候，不留神讓人發現逮到了，照樣也是人人喊打後扭送到衙門大堂里，在來頓夾棍炒肉關進大牢，沒人會來問他初衷不初衷。
只是靦腆少年並不擔心這種情況發生，這幾年跟著獵戶張在大西山里轉悠，他早就練出了一身上蹦下竄的本事，尋常幾丈高的溜杆子大樹，他「蹭蹭蹭」幾個呼吸就能爬到頂梢，丈許的小溝坎，也是隨便借兩步輕輕一躍就能跳到對岸，有時候在山裡碰到那種站起來能有他兩個高一蹦幾丈還帶風的兇猛大蟲，許多在山裡摸爬了幾十年的老獵戶，單聽到那玩意當風口「嗷嗚」一聲都會心裡犯怵，他卻能像逗弄個小貓小狗樣溜著玩兒，輕鬆自在得連自詡為他半個師父的獵戶張都直羨慕。
若是這樣還讓兩道破舊的矮牆堵了被人請去牢飯，那就真是活到狗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