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山棲谷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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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瑟沒有按照預定的方針給予支援,他回到原本的營地,利用騎兵的優勢,去追捕伍福斯坦這頭隨處流竄的瘋狗了。再讓後方被這樣肆意破壞、明年春天將產不出一顆小麥。

  在南方邊境,八歲的孩子還在做最後的努力。他要更多聽話的士兵,要更多如臂使指不會變心的下屬:「給我五百人,盧頓堡十天內就能拿下,堡壘上有一千還是兩千人都不在話下。」

  而迦德雷納表示猶豫、特里斯坦表示你還太小、莫德雷德吝嗇不願意給予太多私軍的時候,孩子不得不用學來的、依據人們天性的攻擊拉踩欲望來試圖激怒這群人,將氣勢一口氣打出來:

  「以前哥特人聽到「匈人」這個詞就驚慌失措,現在羅馬帝國聽到「哥特人」這個代號就顫抖不已。我們能駕馭他們...就像我們和你們都能戰勝日耳曼人一樣!」

  蘭開斯特家族還是僭主騎兵司令阿波加斯特一族的旁支呢!不列顛尼亞在幾十年前多次參與軍閥叛亂..如今亞瑟難道還要捨棄遠方的朋友?當信心鼓起的時候,孩子驀然發現自己的聲調都提高不少,雖然聲線還是那樣的稚嫩。演說家在說服別人之前不是先要騙過或者說服自己麼?

  迦德雷納深知自己點頭無用,這個長出短髮的男人看著多愁善感的特里斯坦,當半個外人迦德雷納在場的時候,會主動隔開鮑斯和特里斯坦..避免這兩位已經徹底結仇的騎士正面接觸。

  小人或許可以早間兵戎、晚上為了利益握手言和,但亞瑟手下各自立過誓言的騎士不同。哪怕有地位超然者說和,男人之間的鬧翻便是永不來往,哪怕面對面也會當對方是空氣。

  「我可以分給你四百人試試,北面的軍隊還在征戰。」特里斯坦說話時候總喜歡皺眉,而飄忽的眼神漸漸從注視對象身上轉移到不知名的別處。不過有一點阿提拉是確定的,這個人很溫和,只要不戳到他的痛點,他幾乎沒有什麼大情緒波動....永遠是一幅瞻前顧後的語氣,好像他天生比別人憂鬱比別人更能預知未來的不幸。

  「兩個要求:絕不允許失敗;以及絕對不能損失一半以上。哪怕攻不下來像樣的城堡能殺傷百十來個薩克森人而自身傷亡微乎其微也算是一場勝利。」特里斯坦嚴肅又寬容,畢竟占地僅僅方圓百丈的盧頓堡有地下設施,讓迦德雷納和艾克倫也無可奈何。

  .......

  薇薇安把退讓當成禮貌,把自怨自艾和無聲哀嘆當成最後的城牆,而她躲在後面。

  侍女洞悉了一切,薇薇安發現多熙的異樣神色,卻沒有能狠下心,將窺測主人陰私的僕人處死。這個穿紅掛綠的嬌小女人只是揮揮手,讓侍女端著餐盤退下。

  門房外一聲低低的慘呼,繼而是餐盤扣在地上的聲音。提著匕首的阿圭那徑直入見,向原本該是蘭斯洛特家的女主人施禮:「您應該注意一下自己的儀表,您偶爾失態的表現,已經再無人能傳出風言。」

  他抬眼看著這個瘦弱的女人,看著自朗斯洛不再回家之後一天天憔悴的年輕女子,以管家身份提醒她:「必要時候,也請您照顧一下孩子。畢竟這是朗斯洛大人這麼多年以來唯一的嫡親血脈。」

  他在身後帶上門,隨後是女人抽噎的哭泣聲。

  外頭的花童吹奏皮風笛、號角和豎琴,不明就裡的人大概還以為是出征的日子。只有本地駐軍知道:這是負責本地的最高留守長官和別人家夫人計劃好的一次冬遊,這是冰雪滿地的郊遊。但只要和喜歡的人一起,那就是春天。

  兩個人獨享的春天,用毒花擠出的純釀澆灌出來的春天。年屆四十的朗斯洛在新鮮乾涸的土地上躺好,讓亞瑟夫人用薰衣草和浣子膠囊混合的溶劑來洗滌他多日以來油膩膩的頭髮。

  他們已經默契到不要說話,在十月底的深秋,在亞瑟正調動前線全部部隊試圖維修被伍福斯坦破壞殆盡的補給線的時候,桂妮薇兒想起了當年的情景:她與亞瑟在證婚人帕里諾將軍和朗斯洛的隨侍下,漫步走過當時特地為她鋪開的輕布粉「地毯」,金燦燦的太陽花被移種在道路兩側。

  那個時候還沒有許多騎士,事務官凱為亞瑟忙前忙後,她走到粉紅「地毯」的一半,長長的四羅里路程叫穿著緊身裙的她無端害怕。尤其是途中有一處岩石壘成的洞口...儘管在事後,這個裝模作樣的臨時建築被證明是士兵們搬來百十塊石頭事先砌好偽裝成洞穴,深度不過八尺半..幾步就能走過去。

  但當時十八九歲的桂妮薇兒十分害怕,她是個膽小而沒有安全感的女人,孤寂強化了官能體感。

  紅艷艷的北地新釀葡萄酒落入木杯..在不列顛這樣幾乎不產葡萄種的地方,只有被德魯伊們祝福的西南角才有幾處果園,那兒四季如春,葡萄架下盛滿豐收的顆粒,還有血紅和湛藍的寶石和紅瑪瑙一樣熟成的石榴。這些珍貴的禮物被運來北地長城,放在冬天用支架下柴火溫浸後的木盆中。


  配菜是新獵的腥臊的野豬肉和雞蛋灌餅,糕餅也整齊地排列在一旁。蘭斯洛特家無論正餐還是點心都必須追求雅致,哪怕戰時食物緊缺也一樣。

  勿容有失。這算是姓氏主人留給僕從的家訓,阿圭那嚴格遵守,以信口雌黃的本領讓自己漸漸成為可以替代沉默的女主人說話的管事。

  而阿圭那在新的「女主人」和朗斯洛聯絡感情的時候幾乎從不露面,以免驚擾到比翼翩飛的蛺蝶。但今個他還真得稍稍叨擾聯絡感情的兩人....儘管就阿圭那看來,朗斯洛和桂妮薇兒還遠遠沒走到可以床誼的那一步上。

  「按您的吩咐,無論何時何地,軍情優先。」阿圭那走過來施禮,沾滿泥粽的野豬皮鞋踏在冬季枯萎的草甸上。

  「你打攪了芳草的安寧,阿圭那。」朗斯洛看起來很不高興,但抱怨歸抱怨,認真的蘭斯洛特會儘其所有照顧正事,雖然草地上慵懶的桂妮薇兒在靠近的侍女扶持下慢悠悠起身,不悅地瞪著阿圭那。

  「看吧,表子!以後和你的情夫有的是時間溫存呢!」阿圭那悄悄在心裡說。

  但面上說的話卻客客氣氣地:「主人,是關於伍福斯坦的事情。」他湊到比他高一頭的朗斯洛身邊,「伍福斯坦在中區四面開花,僅僅兩千人就破壞了咱們在中部的武器庫、木匠行和部分窖藏都落入敵人手中,我們和南方的交通已經斷絕..惡狗伍福斯坦甚至讓他的士兵用淤泥、石子甚至挖山的辦法阻塞道路。潘德拉貢的求援信已經送到您的桌上。」

  朗斯洛一言不發地聽他說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讓侍從們準備盔甲。而阿圭那侍立在側,偷偷觀察著主人,朗斯洛眼神空洞,看不出情緒。

  「主人...您,真的要和亞瑟在這個時候見面?」他大著膽子問。

  「是啊,誰都知道,阿爾文一旦授首,他就將為王。」藏紅花和山桃燉煮的天鵝肉擺在桌子上,朗斯洛撕下一隻鵝腿,把剩下部分分給侍從們。

  「但戎裝是必要的,阿圭那。叫加拉廷帶著一百騎去走一趟。」

  這才是我主人該有的吩咐。阿圭那喜出望外,朗斯洛終於明白他們不必仰人鼻息,潘德拉貢家能做的,他們自然也能!

  ......

  肉桂、丁香、胡椒和搗碎堅果一塊混在一整隻煨熟的麋鹿腹中,這是猛士的吃法,只有在戰場上揮灑血汗的人才有資格吃它。往常人不到夜裡就會鼻血狂噴..而受傷的人不會,加荷里斯將烈酒灑在傷口處,懶洋洋地躺在火堆旁。

  差不多一個月了,那場大戰光砍下的頭顱就有1.1萬顆,加上戰後發泄的士兵處決的四五千俘虜..阿爾文王的精銳只剩下最後的幾千人逃去南邊。投降的米德爾斯堡里藏著可供十萬人吃整整一年的糧食,現在全歸了蘭姆洛克。

  雖然傑蘭特、拜狄夫大概意見很大。傷亡的全是他們的下屬,而到了論功行賞,損失最大的也是最早丟棄陣地的一批,總體算下來反倒沒什麼功勞。

  「把豬頭宴送過去吧?」當蘭姆洛克這個不會調和矛盾的指揮官來看望的時候,加荷里斯這樣說。

  騎士之間不能有太大矛盾,平時互相看不對眼可以,那是出於兩種人格、兩種道德選擇的衝突。但一旦上升為仇恨,留下不可彌補的裂痕,就離下次軍事失敗不遠了。

  別忘了,我們的上空還有一片幽靈呢!私人情婦摩根勒菲的幽靈。

  這是公開場合不便說出來的話,加荷里斯擠擠眼睛,沉默騎士記住了他的話。

  ......

  小小的盧頓堡不值一哂,當盧頓堡上空掛著可笑的風箏旗的時候,特里斯坦在陽光底下罕見地露出笑容:「好吧,我們的小小朋友,怎麼做到的。」

  「每人都打著一面亂七八糟的破布,用竹竿挑著。再找一百個木匠每天做木工活,堡壘上的人都以為我要造投石機,他們疑惑的時候肯定要派出一小股人出來看看,接著就是戰鬥了。」孩子說得極為簡單,但特里斯坦記得一百多薩克森人老鼠探頭一樣出堡時候所遭遇的雷霆一擊。這個孩子用十來個人告訴對手野外掠食者和獵物的區別。

  他一擊撕開陣線,剩下的跟上,百十來個敵人在突然打擊下愣住,在巨大傷亡下調頭就跑,之後到達盧頓堡的牆根才被一一斬殺。

  這個可怕的孩子推著一輛豎起木排的板車靠近盧頓堡,用工具機弩箭對準城頭上發射。僅僅三人高的城頭不再有人敢探頭的時候,舉著合抱之木的孩子砸開了盧頓堡的木門。

  接著等候在一箭之地外的士兵發起衝鋒,城堡內的一千不到的薩克森士兵投降,戰爭在心思簡單的人手上也變得如此簡單。這個自稱能夠征服哥特人的草原民族來的孩子一口氣攻破了迦德雷納無如之何的小小城堡,特里斯坦開心地將皮風琴送給他。


  「我沒有什麼值錢的禮物,或許你喜歡亮閃閃的金子?」溫和的騎士開了一個玩笑,並把大約算是扳指的金子也送給了孩子:「這玩意很脆,最好鑲嵌在真正的扳指上而不是單獨使用它。至於金子的真正用途,大概不列顛幾十年內都只能做個好看的觀賞品。」

  這兒沒有商人,蠻子不會講貿易看到金子就會起歹心;而亞瑟麾下是計劃體制,禁止私下交易,沒有人用得著它。

  「我想以後會需要的。」面對特里斯坦,似乎心中的暴躁也被撫平,看著這位騎士的眉梢,客人心頭也會泛起淡淡愁緒。

  迦德雷納從自慚中走出來,「大約這樣才是神之子,那麼特里斯坦,帶著你麾下的士兵繼續進攻吧!按照前兩天的探報,薩克森人試圖在低地建造一系列遠近相聞的哨堡,好把東南面作為他們牢不可破的大本營..這怎可能?」

  他攔在路上,身板厚實的迦德雷納理當擋住一切視線的。但敏感的人不必要用眼睛看,光是風中的氣味就能叫他們聞見不舒服的氣息。北面有許多俘虜被艾克倫押送回來,還有一則被德魯伊們封鎖的不幸消息。但於蘭斯洛特家的騎士而言,某些「消息封鎖」是不存在的,貝德維爾對蘭斯洛特家臣敞開懷抱。

  因此鬼魂一樣的鮑斯知道帕里諾殉職、無人留守的不列顛尼亞中部慘遭血洗的事實。這位騎士正在一批批押送前線帶回來的瘦弱戰俘,他強勢地命令這些戰俘勞作,並不享受羅馬式的上等奴隸權益..包括主人添置新衣和更名改姓的權利等等。他命令每個領地內安家的居民都可以懲罰奴隸,以此發泄多年來被壓制的怨氣。

  最緊要的不是恢復貨幣體系把戰時的收繳政策取締麼?難道我們真的是所有本地「羅馬人」的父母,是新興不列吞人的救世主?迦德雷納內心在咆哮,他不得不站在特里斯坦跟前,阻止可能爆發的內鬥。

  鮑斯從十年前的光榮與公平騎士退化到如今的私心騎士,究竟是戰爭的洗禮還是他本人的墮落..沒有人清楚,迦德雷納唯一知曉的就是南方攻勢發起之前,他們沒有統一的指揮官。

  沃提根太老且只負責後勤、特里斯坦沒有號召力、鮑斯如今鬧得內部緊張、皮內爾關鍵時候貪小便宜、艾克倫庸庸碌碌南北戰場參與個遍亞瑟好友資歷足夠卻沒有一處可圈可點的戰績、至於迦德雷納自己..算是個十年前的逃兵,毫無榮譽可言。

  鮑斯趕羊一樣叫俘虜走在返程上坡處的時候,薩克森人終於出現。抓住大批盎格魯俘虜上坡的空隙進行襲擊,但比組織度這些比盎格魯人更差的兩棲海盜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他們的短柄斧和飛斧,他們於路上推著南瓜車,林林總總地鋪滿山下的道路,於是鮑斯把上山的俘虜催趕得更緊,連自己的黑盾衛都加入維持秩序的人群中。

  披頭散髮的鮑斯於黑髮叢中張開怒焰一般的眼,但迦德雷納揮舞著武器毫不示弱地看著他:「叫你的人下去!身先士卒,才是士兵的好榜樣!」

  「我是指揮官!」

  「可你不是統帥!」

  這下迦德雷納和鮑斯幾乎也鬧翻了,那雙蜥蜴的般的眼睛森冷可怖,漂浮著與阿提拉第一次在火的灰燼中看到的鮑斯雙眼的陰翳相同的混沌物質。

  「我多麼希望能看到十年前的你..波爾斯家族不能只考慮蘭斯洛特。」沒有嫡系兵團的迦德雷納帶著幾百人下去迎戰了,鮑斯則冷冷盯著頂牛者的背影,他的眼神被所有人看見。

  那不是看待同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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