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
林登萬微微頷首，神情凝重，腦海中回放著過去半個月的所見所聞。
在奧什尼亞，他真正接觸到的「人」少得可憐：那些曾被迫逃離家鄉的漁民，在碼頭互相幫助的工人，以及眼前這群在地下抵抗的組織成員。
更多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人偶」。
他們在集市里低頭行走；田野里機械勞作；小巷中匆匆閃過的身影如同沒有生命的人偶。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像被剪去了線的風箏，無力地飄蕩在權力的陰影下，仿佛被奪去了生氣，連最微弱的波瀾都不敢泛起。
林登萬曾試圖在旅途中與人攀談，希望從中找到些許憤怒的聲音或抗議的影子，哪怕只是無意間的怨言。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閃躲的目光、緊閉的嘴唇，和仿佛被澆鑄的沉默。
他回想起旅途中一次嘗試與農夫攀談的經歷，那是一個陰雨天，他看見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農夫跪在自家破舊的木屋前，將最後一袋穀物交給一個身穿皮甲的稅務官。
農夫的妻子躲在屋內，抱著兩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連哭聲都被壓抑得細不可聞。
稅務官冷笑著將袋子拖走，剩下的只有滿地泥濘。
林登萬上前，與農夫閒聊，試圖從他嘴裡聽到對這一切都抱怨，哪怕是一句咒罵，他也想知道，這片土地的靈魂是否還活著。
可農夫只是低頭嘆息，抹了一把滿是泥水的臉，什麼也沒說。他的目光空洞，像是多年累積的痛苦早已碾碎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這樣的沉默在奧什尼亞幾乎無處不在，像是一場無聲的瘟疫，將每個人的聲音奪去，將他們的心凍結。
林登萬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社會，這種詭異的平靜讓他感到反常，甚至反自然。
林登萬感到無法理解：是怎樣的恐懼，能讓一個人寧可將痛苦深埋在心底，也不願吐露半聲？
如今，站在這地窖中，他似乎觸摸到了答案。
蒙塔格打破了沉默，她從桌下取出一卷因濕氣而微皺的羊皮紙，指尖在那片記錄著各地稅賦與人口數據的墨痕之間來回敲擊。
紙上的黑字已被潮氣浸出灰暗的色澤，像是長期被埋在地下的殘片。
林登萬的目光落在上面，紙張因濕氣微微翹起，邊緣泛黃，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帶著怨恨的低語，
蒙塔格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她的手指在羊皮紙上輕敲，壓抑的氛圍瀰漫：「國王的暴政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收割。他依賴於世界政府要求的『天上金』，卻通過加倍剝削民眾，來確保他自己與貴族的利益。」
她的手指停在一處特別標註的人口與稅賦數據上：「按理說，『天上金』與人口掛鉤。但看看這些數字——人口銳減，貢金卻在不斷增加。國王的策略顯而易見：削減人口，從根本上減少需要上繳的金額，但是收的稅不會降下去。他以天上金為藉口，對剩下的民眾加倍盤剝，將原本就已經沉重的負擔轉嫁到他們身上。他的手段，遠比你想像的要殘忍。」
林登萬對這一套很熟悉，每到原材料漲價的時候商家也會漲價，原材料降價後他們卻不會跟著降價。
林登萬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詢問：「削減人口……他是用戰爭，還是屠殺？」
蒙塔格冷冷地笑了一聲，目光中透著深深的厭惡與憤怒：「屠殺太顯眼。他的方法更隱晦——也更毒辣。疫病多發時，他削減藥物供應，讓疾病肆意擴散。旱災時，他加收糧稅，逼得人們為了一口飯彼此爭鬥。那些被屠村的村莊，甚至被謊稱染上了瘟疫，所有人都被迫相信，唯有死路。」
她停頓片刻，抬起頭看向林登萬：「他不僅在殺人，還在消滅希望。他讓幫派互相殘殺，讓貴族的爭鬥蔓延到每一個貧民的生活中。最終，人們不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他讓所有人活在懷疑和絕望里。」
林登萬覺得心中有把生鏽的刀在慢慢絞動。
他原已知曉奧什尼亞暗無天日，卻沒想到黑暗深深盤根。
國王用一層層陰謀手段，將民眾變成自己掌中的畜群，想讓他們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既不會留下明顯的證據，也不會在群體中形成清晰的仇恨目標。
所有人生活在互相猜忌、苦難、疾病與爭鬥中，無法辨清敵我，更談不上團結對抗。
蒙塔格又說:「甚至……我們懷疑。那些所謂的疫病都是國王自導自演的，運送危險物資的列車脫軌，然後周圍民眾就生病了。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何況這種『巧合』還不是一次兩次。」
林登萬環視四周，瞳孔微微收縮，心中生出疑問：
蒙塔格他們為何如此清楚這些隱秘？
一介普通反抗組織，如何能從紛雜的線索中理清這條食物鏈般的剝削邏輯？
若是有上帝視角倒是不足為奇，但是他們想來不會比普通民眾有更多的消息渠道才是。
他謹慎地詢問，語氣中不無探究的意味。
蒙塔格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絲苦笑，以一個轉移話題的目光結束了這個疑問：
「你現在也該知道，國王根本不在意百姓死活。對他而言，子民是榨取資源的活工具。他奪走糧食、財產、手工製品，換成上繳的貢金。只要確保世界政府對他的統治『合法』地位不受威脅，他就心安理得地收割這一切。」
費柏接話，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那些稅務官和收刮者如同惡狼，一旦認為你交得不夠，就抄家奪物，連婦孺的衣物與首飾都不放過。有多少農戶一年到頭辛苦耕種，最後卻只能勉強餬口！奧什尼亞除了貴族的家丁之外連警察和軍隊都沒有，路面橋樑還有港口的碼頭全是民眾自己修建的，國王根本沒有任何給民眾的支出，他搜刮的錢全都進了他自己和貴族的口袋裡!」
緊接著半禿頂的畢利走上前，嗓音像風鑽過井底的沙啞：「雖然沒有軍隊，但民眾依然不敢反抗，奧什尼亞有更可怕的秘密警察。沒有人見過他們，但所有人都相信他們無處不在。只要有人敢在公開場合冒半句怨言，第二天就會離奇死去。大貴族克里斯馬宣稱那些人都是『酗酒後淹死』，哪怕最近的河流要走好幾個時辰，人們卻只能裝作不知。久而久之，百姓開始對自己的思想進行自我審查，連在心中罵一句都覺得危險。於是，世界就這樣安靜下來。」
林登萬回想起旅途中的所見：鴉雀無聲的村落、行屍走肉般的市集、沉默寡言的小酒館。
他曾疑惑這詭異的靜謐，如今卻明白是有一隻無形的手箍緊所有人的咽喉，讓他們不敢發出聲音。
林登萬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蔓延到全身。
他環視著四周的抵抗組織成員，心中湧起複雜的情感。
他明白，蒙塔格和她的夥伴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燃起的火種，是何等的脆弱，卻又何等的珍貴。
在奧什尼亞，他真正接觸到的「人」少得可憐：那些曾被迫逃離家鄉的漁民，在碼頭互相幫助的工人，以及眼前這群在地下抵抗的組織成員。
更多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人偶」。
他們在集市里低頭行走；田野里機械勞作；小巷中匆匆閃過的身影如同沒有生命的人偶。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像被剪去了線的風箏，無力地飄蕩在權力的陰影下，仿佛被奪去了生氣，連最微弱的波瀾都不敢泛起。
林登萬曾試圖在旅途中與人攀談，希望從中找到些許憤怒的聲音或抗議的影子，哪怕只是無意間的怨言。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閃躲的目光、緊閉的嘴唇，和仿佛被澆鑄的沉默。
他回想起旅途中一次嘗試與農夫攀談的經歷，那是一個陰雨天，他看見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農夫跪在自家破舊的木屋前，將最後一袋穀物交給一個身穿皮甲的稅務官。
農夫的妻子躲在屋內，抱著兩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連哭聲都被壓抑得細不可聞。
稅務官冷笑著將袋子拖走，剩下的只有滿地泥濘。
林登萬上前，與農夫閒聊，試圖從他嘴裡聽到對這一切都抱怨，哪怕是一句咒罵，他也想知道，這片土地的靈魂是否還活著。
可農夫只是低頭嘆息，抹了一把滿是泥水的臉，什麼也沒說。他的目光空洞，像是多年累積的痛苦早已碾碎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這樣的沉默在奧什尼亞幾乎無處不在，像是一場無聲的瘟疫，將每個人的聲音奪去，將他們的心凍結。
林登萬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社會，這種詭異的平靜讓他感到反常，甚至反自然。
林登萬感到無法理解：是怎樣的恐懼，能讓一個人寧可將痛苦深埋在心底，也不願吐露半聲？
如今，站在這地窖中，他似乎觸摸到了答案。
蒙塔格打破了沉默，她從桌下取出一卷因濕氣而微皺的羊皮紙，指尖在那片記錄著各地稅賦與人口數據的墨痕之間來回敲擊。
紙上的黑字已被潮氣浸出灰暗的色澤，像是長期被埋在地下的殘片。
林登萬的目光落在上面，紙張因濕氣微微翹起，邊緣泛黃，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帶著怨恨的低語，
蒙塔格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她的手指在羊皮紙上輕敲，壓抑的氛圍瀰漫：「國王的暴政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收割。他依賴於世界政府要求的『天上金』，卻通過加倍剝削民眾，來確保他自己與貴族的利益。」
她的手指停在一處特別標註的人口與稅賦數據上：「按理說，『天上金』與人口掛鉤。但看看這些數字——人口銳減，貢金卻在不斷增加。國王的策略顯而易見：削減人口，從根本上減少需要上繳的金額，但是收的稅不會降下去。他以天上金為藉口，對剩下的民眾加倍盤剝，將原本就已經沉重的負擔轉嫁到他們身上。他的手段，遠比你想像的要殘忍。」
林登萬對這一套很熟悉，每到原材料漲價的時候商家也會漲價，原材料降價後他們卻不會跟著降價。
林登萬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詢問：「削減人口……他是用戰爭，還是屠殺？」
蒙塔格冷冷地笑了一聲，目光中透著深深的厭惡與憤怒：「屠殺太顯眼。他的方法更隱晦——也更毒辣。疫病多發時，他削減藥物供應，讓疾病肆意擴散。旱災時，他加收糧稅，逼得人們為了一口飯彼此爭鬥。那些被屠村的村莊，甚至被謊稱染上了瘟疫，所有人都被迫相信，唯有死路。」
她停頓片刻，抬起頭看向林登萬：「他不僅在殺人，還在消滅希望。他讓幫派互相殘殺，讓貴族的爭鬥蔓延到每一個貧民的生活中。最終，人們不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他讓所有人活在懷疑和絕望里。」
林登萬覺得心中有把生鏽的刀在慢慢絞動。
他原已知曉奧什尼亞暗無天日，卻沒想到黑暗深深盤根。
國王用一層層陰謀手段，將民眾變成自己掌中的畜群，想讓他們什麼時候死就什麼時候死，既不會留下明顯的證據，也不會在群體中形成清晰的仇恨目標。
所有人生活在互相猜忌、苦難、疾病與爭鬥中，無法辨清敵我，更談不上團結對抗。
蒙塔格又說:「甚至……我們懷疑。那些所謂的疫病都是國王自導自演的，運送危險物資的列車脫軌，然後周圍民眾就生病了。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何況這種『巧合』還不是一次兩次。」
林登萬環視四周，瞳孔微微收縮，心中生出疑問：
蒙塔格他們為何如此清楚這些隱秘？
一介普通反抗組織，如何能從紛雜的線索中理清這條食物鏈般的剝削邏輯？
若是有上帝視角倒是不足為奇，但是他們想來不會比普通民眾有更多的消息渠道才是。
他謹慎地詢問，語氣中不無探究的意味。
蒙塔格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絲苦笑，以一個轉移話題的目光結束了這個疑問：
「你現在也該知道，國王根本不在意百姓死活。對他而言，子民是榨取資源的活工具。他奪走糧食、財產、手工製品，換成上繳的貢金。只要確保世界政府對他的統治『合法』地位不受威脅，他就心安理得地收割這一切。」
費柏接話，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那些稅務官和收刮者如同惡狼，一旦認為你交得不夠，就抄家奪物，連婦孺的衣物與首飾都不放過。有多少農戶一年到頭辛苦耕種，最後卻只能勉強餬口！奧什尼亞除了貴族的家丁之外連警察和軍隊都沒有，路面橋樑還有港口的碼頭全是民眾自己修建的，國王根本沒有任何給民眾的支出，他搜刮的錢全都進了他自己和貴族的口袋裡!」
緊接著半禿頂的畢利走上前，嗓音像風鑽過井底的沙啞：「雖然沒有軍隊，但民眾依然不敢反抗，奧什尼亞有更可怕的秘密警察。沒有人見過他們，但所有人都相信他們無處不在。只要有人敢在公開場合冒半句怨言，第二天就會離奇死去。大貴族克里斯馬宣稱那些人都是『酗酒後淹死』，哪怕最近的河流要走好幾個時辰，人們卻只能裝作不知。久而久之，百姓開始對自己的思想進行自我審查，連在心中罵一句都覺得危險。於是，世界就這樣安靜下來。」
林登萬回想起旅途中的所見：鴉雀無聲的村落、行屍走肉般的市集、沉默寡言的小酒館。
他曾疑惑這詭異的靜謐，如今卻明白是有一隻無形的手箍緊所有人的咽喉，讓他們不敢發出聲音。
林登萬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蔓延到全身。
他環視著四周的抵抗組織成員，心中湧起複雜的情感。
他明白，蒙塔格和她的夥伴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燃起的火種，是何等的脆弱，卻又何等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