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繭縛
王曉彤入職天觀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一個多月了，曾經她認為自己的簡歷放在人才市場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所以認為自己屈身入職這家才創立不到一年的人工智慧研發公司簡直就是明珠彈雀，總是對工作挑三揀四、悶悶不樂。
不過在幾天後的員工聚餐時，她不經意地提起自己的「懷才不遇」之後，看見同事們嘴角那若有若無的嗤笑，莫名其妙的讓她感覺自己的表現就像個小丑在自取其辱。還好總算有個關係相對好一點的同事偷偷給她發消息說，最好不要在公司里談學歷。據她所知，王曉彤的學歷在這家公司里算不上什麼，學歷比她更高的和出身比她更出名的大學大有人在。她就再也不好意思談什麼「懷才不遇」了。
據各種小道消息和公司上層的暗示，下個星期公司出資人，也就是大股東會來公司親自視察人工智慧研發進度，這關係到公司研發資金的後續出資。雖然不至於違約中斷出資，但對於資金的主要使用途徑，大股東是具有董事會默認的決定權的。上級更要求要對各部門進行「戰前激勵」，儘快拿出可以直觀看見的成果。弄得作為主管助理的王曉彤一個頭兩個大，她的性格本來就不是特別適合做這種激勵工作。別人一旦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她就容易心慌，她又比較在意別人的感受，所以平時溝通溝通，跑跑腿，做點記錄，吹吹牛申請經費什麼的還好說，真要去站在那麼多人前面做動員還是有點尷尬。
準備辭職的主管看了她一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動。
唉，這種青春的懵懂和無知，自己多久沒體會過了？
已經是職場老油條的主管本來就是被挖來的。公司的高層很看重他，或者說，很看重他的那一套管理方式。但狼性文化對於一個新成立的公司來說，無疑是竭澤而漁。主管當然試過調整自己，很無奈，暗地裡投訴他的員工太多了。如果主管沒有公司高層的授意，又怎麼可能把一個措施落實下去呢？自己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還拿著公司的高薪和補償金，是沒有怨言的了。走馬上任得快，離職也迅速。
回過神來，主管決定為王曉彤最後做一次示範。他集結各部門研發小組的負責人，開始激勵：
「各位小組成員們，我相信各位手上的項目都有了明確的研究方向，也已經按照各自的計劃和框架完成了一定的內容。這些日子以來，各位付出的心血我們都有目共睹。最近，有一位比較重要的領導，要來視察我們公司的研究項目。這事關到各位後續的項目資金、分配側重。錢，對於他來說不是問題，對於我們來說，是大問題。滿足他的要求，就是拿到了研發資金，拿到了研發資金，你們的項目，你們工資，你們的獎金，統統都有著落。如果他認為你們滿足不了他的設想，那你們項目價值，就要重新預估。重新預估的後果，相信各位心裡有數。所以各位爭取在下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能夠儘快拿出可以看見的成果，最起碼也要能夠拿出可行的計劃，展現你們這個項目的前景、預期和進展！否則的話，不需要他來決定，我現在就可以申請中斷你們項目的研發，併入其他組。所以希望大家繼續保持對工作的熱情，全身心投入到項目去，爭取早日完成目標！」
台下掌聲雷動，暗地罵人。王曉彤在掌聲中附和，褲兜里的那精心準備的發言稿在會議一結束就果斷上供給了碎紙機。
一個星期後。
王曉彤偷偷瞄了好幾次手錶，卻始終沒有看見一位長得像大股東的人物進入公司。最不濟也會有一大幫大大小小的領導陪同進入公司的吧？可明明預計的時間早就到了，接待的車隊也已經進停車場了，就是不見人，搞得她都懷疑是不是在地下室發生追尾事故了。真要是這樣可就太丟人，出師未捷身先死……呸呸呸，真不吉利。
電梯終於從一樓開始往上了，雖然公司為了製冷常年開著空調，但她現在還是緊張得出了一身汗。一定！一定不能搞砸了！
「叮！」電梯門緩緩打開，映入眼帘的卻不是什麼氣宇軒昂的霸道總裁，也不是什麼意氣風發的中老年財閥，而是一位坐著輪椅的年輕男子。他滿臉的笑意，身旁還跟著幾位孔武有力、普通裝束的男子。電梯最裡面的就是她公司的幾位領導，臉色雖然隨和，王曉彤卻覺得他們對視的笑容里藏著不少的小心思，在電梯門打開之後便開始審視王曉彤。
在侷促又有點緊張的王曉彤帶領之下，各領導陪同這位男子進行了一番視察。年輕人聽著各小組負責人介紹的項目——畫的大餅不置可否。臉色一直保持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還有對任何項目都抱有的好奇。即便是傻子都聽得出來有幾位小組長畫的大餅多少有點不切實際，他依然沒有反對，只是滿臉笑意地可詢問項目的細節。
如擬人機器人研發的組長，明明就只能拿出一個手部模型，就敢說擬生人的應用前景；如物聯生態網研發的組長，明明自己的方案已經被人提出，卻敢舊杯裝新酒，大言不慚地談論自己的方案能夠產生多大的經濟價值；如人工智慧研發小組的組長，明明自己獲得了公司資金的主要傾斜，卻還要哭窮，哪怕自己的研究成果仍然處於深度學習訓練的大語言模型階段，與其他AI內核沒有本質區別。
看著他們繼續變本加厲地吹噓這些項目的前景多麼多麼廣闊，能產生多少多少的利益，張曉彤強忍住打斷了衝動，就算他們再怎麼不著邊際，在她面前的都是領導，也都是她的上司的上司。要是這個時候提出些什麼，真就混不下去了。如果這大股東真的人傻錢多，沒上限地追加投資，那只能怪這個年輕人涉世未深了。
不知不覺這次視察已經七七八八了，年輕人拒絕了幾位領導的飯局邀請，這幾位領導還想爭取一下，但那些陪同而來，一言不發的黑衣保鏢不動聲色地往前一站，剛好阻擋住了幾位領導的進一步動作，他們在口頭爭取無果之後也只能作罷，暗自鄙夷了一番。
就在王曉彤以為這次視察應該就到此結束時，那位年輕人卻親自主動邀請張曉彤一起吃飯。張曉彤屬實是有點受寵若驚了。
說實話她沒少了解過職場上一些黑暗的新聞，以前學生時，她也和閨蜜一樣對這些說法有些嗤之以鼻，認為那些男人就是噁心，被低俗的欲望占據了大腦，那些女人也是自甘墮落，財迷心竅，真以為能攀上金枝變鳳凰，其實不過是被當成快餐，吃完滿足了就隨地丟棄，怎麼可能指望他們付出真心。
同時也很疑惑，為什麼她們其中一些人明明是被迫的，也不敢揭發這種違法的事情。如今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才切身體會到了心慌，害怕，懦弱還有宿命般的苦澀。在工作的壓力、金錢的誘惑、權力的壓迫下，原則的動搖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但，捷徑本身可能就是對旅途的懲罰。她的原則和道德觀念戰勝了對金錢的欲望，給了她對抗職場權力的勇氣，這很不容易，對王曉彤這種性格來說，尤其不容易。
正當她無視了幾位領導一邊起鬨一邊投來的猥瑣笑意和懂的都懂的眼色、同行的個別女同事一副鄙夷又嫉妒的眼神，下定決心想要拒絕這位男子的請求時，他卻笑了出來，解釋道：「王主管不用那麼視死如歸，只是單純的吃個飯而已。而且對於公司的各項目來說，我也希望聽聽一個新人的意見。」某些組長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事先他們儘可能打點好了，希望領導能替他們在酒桌上美言幾句，沒想到最後不如一個仗著個皮囊好看的狐狸。只能仔細回想一下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這位王主管。
唉！太失算了！肯定是他看上王曉彤了。
王曉彤聽了他的回答，明明內心更慌了，但仔細斟酌了一番，還是開了個玩笑緩解一下情緒：「錢總說這種話，我還以為要潛規則我呢。」
年輕人又笑道：「王主管說笑了。」然後雙手往自己的身體上比劃了一下，示意自己還坐著輪椅呢。
「不好意思錢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不過王主管可不要看我是個殘疾人就蒙我啊，其實我的腦子也沒那麼好使。等一下你偏心幫哪個組，我的錢就血本無歸了。」
眾人都被錢樹楷的這句話逗笑了，沒想到錢總還挺搞笑的。王曉彤的心稍微放鬆了一點點，思考再三還是答應了吃飯的邀請。
飯局上，錢總包場後安排保鏢在旁邊桌上吃飯，二人同桌而食。錢總並沒有點酒，只點了一些解油膩的飲品，王曉彤的心總算是放鬆下來。兩人一邊有的沒的聊著生活趣事一邊品嘗佳肴。食畢，錢樹楷夾起一塊吃剩的用來裝飾的西藍花，細細咀嚼了一番之後才出口問道：
「拋開公司的原因，從你個人的角度，你對人工智慧研發項目怎麼看？」
剛上完廁所回來的王曉彤被錢樹楷冷不丁的這麼一問愣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內心的感覺：「我覺得和市面上的太過相似了，都是靠深度學習輔助成型的。」
錢樹楷聽後並沒有繼續深入討論這個話題，只是說起了自己坐騎：「你一定很好奇吧，為什麼我要坐著這個。」他指了指旁邊的輪椅，靠在飯店椅子的靠背上，從容地繼續說道：
「我的爺爺是做工業發家的，那個年代，不太好評價。但他還挺有手段，不止沒有進去，還留下了一些家底。我的父親，憑藉著這些家底和爺爺的朋友，看準了時候，趁著風口，進入了地產行業，也發了家。到了我這一代，衣食無憂，上一代賺的錢，好像花上九代都花不完。我好像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只要安安心心地繼承家業就夠了。可是啊，時代面前，我也想有一番作為。房地產，不會是新時代的風口。賺了人民的錢，遲早會還回去的。所以我選了人工智慧專業，以為自己能對這個世界的進步出一份力。可是……看起來就是一次意外的摔倒，一次常規體檢，一些個數值的超標，就擊潰了我的身體。不過幾年時間，我就要靠輪椅出行了。」
他示意身後的保鏢把自己抱到輪椅上，他自己將輪椅推到了王曉彤能夠看見他全身的地方，緩緩拉上的遮蓋腿部的褲腳。他的雙腿肌肉已經萎縮，雖然在來之前有人幫他盡力地維持儀態，保持體面，但他的小腿肌肉萎縮得十分嚴重，既纖細又蒼白，惡化速度很快。醫生說繼續耗費資金維持肌肉強度沒有任何意義，這不是植物人，而是漸凍症，把人釘進活著的棺材裡的漸凍症。近距離觀察他的王曉彤才發現精心準備的衣服都沒有掩飾住他的身體十分單薄。
「還有多少天，為了活命我只能插著管子躺著床上；還有多少天，我就要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還有多少天，我就要盯著天花板等死。我不知道。我投資你們公司的打算，你能理解嗎？」
王曉彤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他這是為了什麼理想。
「你是不想放棄任何一種能活下去的可能。」
錢樹楷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了，他在等她開口。
「所以你約我來吃這頓飯，並不是只要講這些吧？說，你到底要我幹什麼？」
「我想開設一個新的項目：人類意識捕捉研發小組。」
「這不是我能做到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只要在你能做的決定內，保證這個小組不受其他因素能夠一直研發下去。」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還有，過幾天會有兩個人來面試，他們一個擁有非常資深的人工智慧研發經歷，姑且算是我的師兄吧。另一個……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年輕人。他們會負責這個研究項目。」
「那為什麼不直接只資助這一個項目？」
「國內研究，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現在。
王曉彤在樓上的樓道里聽見張木和高濤遙控機器人將門反鎖後，等待了一段時間，打開手機向她備註的「老公」撥打過去。
「還能接電話呢？聽說你到處跟人說你死了。」
「你好，王小姐。希望你有好消息。」
「壞消息想聽嗎？不過別急，我們不如先做筆交易……」
不過在幾天後的員工聚餐時，她不經意地提起自己的「懷才不遇」之後，看見同事們嘴角那若有若無的嗤笑，莫名其妙的讓她感覺自己的表現就像個小丑在自取其辱。還好總算有個關係相對好一點的同事偷偷給她發消息說，最好不要在公司里談學歷。據她所知，王曉彤的學歷在這家公司里算不上什麼，學歷比她更高的和出身比她更出名的大學大有人在。她就再也不好意思談什麼「懷才不遇」了。
據各種小道消息和公司上層的暗示，下個星期公司出資人，也就是大股東會來公司親自視察人工智慧研發進度，這關係到公司研發資金的後續出資。雖然不至於違約中斷出資，但對於資金的主要使用途徑，大股東是具有董事會默認的決定權的。上級更要求要對各部門進行「戰前激勵」，儘快拿出可以直觀看見的成果。弄得作為主管助理的王曉彤一個頭兩個大，她的性格本來就不是特別適合做這種激勵工作。別人一旦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她就容易心慌，她又比較在意別人的感受，所以平時溝通溝通，跑跑腿，做點記錄，吹吹牛申請經費什麼的還好說，真要去站在那麼多人前面做動員還是有點尷尬。
準備辭職的主管看了她一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動。
唉，這種青春的懵懂和無知，自己多久沒體會過了？
已經是職場老油條的主管本來就是被挖來的。公司的高層很看重他，或者說，很看重他的那一套管理方式。但狼性文化對於一個新成立的公司來說，無疑是竭澤而漁。主管當然試過調整自己，很無奈，暗地裡投訴他的員工太多了。如果主管沒有公司高層的授意，又怎麼可能把一個措施落實下去呢？自己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還拿著公司的高薪和補償金，是沒有怨言的了。走馬上任得快，離職也迅速。
回過神來，主管決定為王曉彤最後做一次示範。他集結各部門研發小組的負責人，開始激勵：
「各位小組成員們，我相信各位手上的項目都有了明確的研究方向，也已經按照各自的計劃和框架完成了一定的內容。這些日子以來，各位付出的心血我們都有目共睹。最近，有一位比較重要的領導，要來視察我們公司的研究項目。這事關到各位後續的項目資金、分配側重。錢，對於他來說不是問題，對於我們來說，是大問題。滿足他的要求，就是拿到了研發資金，拿到了研發資金，你們的項目，你們工資，你們的獎金，統統都有著落。如果他認為你們滿足不了他的設想，那你們項目價值，就要重新預估。重新預估的後果，相信各位心裡有數。所以各位爭取在下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能夠儘快拿出可以看見的成果，最起碼也要能夠拿出可行的計劃，展現你們這個項目的前景、預期和進展！否則的話，不需要他來決定，我現在就可以申請中斷你們項目的研發，併入其他組。所以希望大家繼續保持對工作的熱情，全身心投入到項目去，爭取早日完成目標！」
台下掌聲雷動，暗地罵人。王曉彤在掌聲中附和，褲兜里的那精心準備的發言稿在會議一結束就果斷上供給了碎紙機。
一個星期後。
王曉彤偷偷瞄了好幾次手錶，卻始終沒有看見一位長得像大股東的人物進入公司。最不濟也會有一大幫大大小小的領導陪同進入公司的吧？可明明預計的時間早就到了，接待的車隊也已經進停車場了，就是不見人，搞得她都懷疑是不是在地下室發生追尾事故了。真要是這樣可就太丟人，出師未捷身先死……呸呸呸，真不吉利。
電梯終於從一樓開始往上了，雖然公司為了製冷常年開著空調，但她現在還是緊張得出了一身汗。一定！一定不能搞砸了！
「叮！」電梯門緩緩打開，映入眼帘的卻不是什麼氣宇軒昂的霸道總裁，也不是什麼意氣風發的中老年財閥，而是一位坐著輪椅的年輕男子。他滿臉的笑意，身旁還跟著幾位孔武有力、普通裝束的男子。電梯最裡面的就是她公司的幾位領導，臉色雖然隨和，王曉彤卻覺得他們對視的笑容里藏著不少的小心思，在電梯門打開之後便開始審視王曉彤。
在侷促又有點緊張的王曉彤帶領之下，各領導陪同這位男子進行了一番視察。年輕人聽著各小組負責人介紹的項目——畫的大餅不置可否。臉色一直保持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還有對任何項目都抱有的好奇。即便是傻子都聽得出來有幾位小組長畫的大餅多少有點不切實際，他依然沒有反對，只是滿臉笑意地可詢問項目的細節。
如擬人機器人研發的組長，明明就只能拿出一個手部模型，就敢說擬生人的應用前景；如物聯生態網研發的組長，明明自己的方案已經被人提出，卻敢舊杯裝新酒，大言不慚地談論自己的方案能夠產生多大的經濟價值；如人工智慧研發小組的組長，明明自己獲得了公司資金的主要傾斜，卻還要哭窮，哪怕自己的研究成果仍然處於深度學習訓練的大語言模型階段，與其他AI內核沒有本質區別。
看著他們繼續變本加厲地吹噓這些項目的前景多麼多麼廣闊，能產生多少多少的利益，張曉彤強忍住打斷了衝動，就算他們再怎麼不著邊際，在她面前的都是領導，也都是她的上司的上司。要是這個時候提出些什麼，真就混不下去了。如果這大股東真的人傻錢多，沒上限地追加投資，那只能怪這個年輕人涉世未深了。
不知不覺這次視察已經七七八八了，年輕人拒絕了幾位領導的飯局邀請，這幾位領導還想爭取一下，但那些陪同而來，一言不發的黑衣保鏢不動聲色地往前一站，剛好阻擋住了幾位領導的進一步動作，他們在口頭爭取無果之後也只能作罷，暗自鄙夷了一番。
就在王曉彤以為這次視察應該就到此結束時，那位年輕人卻親自主動邀請張曉彤一起吃飯。張曉彤屬實是有點受寵若驚了。
說實話她沒少了解過職場上一些黑暗的新聞，以前學生時，她也和閨蜜一樣對這些說法有些嗤之以鼻，認為那些男人就是噁心，被低俗的欲望占據了大腦，那些女人也是自甘墮落，財迷心竅，真以為能攀上金枝變鳳凰，其實不過是被當成快餐，吃完滿足了就隨地丟棄，怎麼可能指望他們付出真心。
同時也很疑惑，為什麼她們其中一些人明明是被迫的，也不敢揭發這種違法的事情。如今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才切身體會到了心慌，害怕，懦弱還有宿命般的苦澀。在工作的壓力、金錢的誘惑、權力的壓迫下，原則的動搖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但，捷徑本身可能就是對旅途的懲罰。她的原則和道德觀念戰勝了對金錢的欲望，給了她對抗職場權力的勇氣，這很不容易，對王曉彤這種性格來說，尤其不容易。
正當她無視了幾位領導一邊起鬨一邊投來的猥瑣笑意和懂的都懂的眼色、同行的個別女同事一副鄙夷又嫉妒的眼神，下定決心想要拒絕這位男子的請求時，他卻笑了出來，解釋道：「王主管不用那麼視死如歸，只是單純的吃個飯而已。而且對於公司的各項目來說，我也希望聽聽一個新人的意見。」某些組長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事先他們儘可能打點好了，希望領導能替他們在酒桌上美言幾句，沒想到最後不如一個仗著個皮囊好看的狐狸。只能仔細回想一下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這位王主管。
唉！太失算了！肯定是他看上王曉彤了。
王曉彤聽了他的回答，明明內心更慌了，但仔細斟酌了一番，還是開了個玩笑緩解一下情緒：「錢總說這種話，我還以為要潛規則我呢。」
年輕人又笑道：「王主管說笑了。」然後雙手往自己的身體上比劃了一下，示意自己還坐著輪椅呢。
「不好意思錢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不過王主管可不要看我是個殘疾人就蒙我啊，其實我的腦子也沒那麼好使。等一下你偏心幫哪個組，我的錢就血本無歸了。」
眾人都被錢樹楷的這句話逗笑了，沒想到錢總還挺搞笑的。王曉彤的心稍微放鬆了一點點，思考再三還是答應了吃飯的邀請。
飯局上，錢總包場後安排保鏢在旁邊桌上吃飯，二人同桌而食。錢總並沒有點酒，只點了一些解油膩的飲品，王曉彤的心總算是放鬆下來。兩人一邊有的沒的聊著生活趣事一邊品嘗佳肴。食畢，錢樹楷夾起一塊吃剩的用來裝飾的西藍花，細細咀嚼了一番之後才出口問道：
「拋開公司的原因，從你個人的角度，你對人工智慧研發項目怎麼看？」
剛上完廁所回來的王曉彤被錢樹楷冷不丁的這麼一問愣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內心的感覺：「我覺得和市面上的太過相似了，都是靠深度學習輔助成型的。」
錢樹楷聽後並沒有繼續深入討論這個話題，只是說起了自己坐騎：「你一定很好奇吧，為什麼我要坐著這個。」他指了指旁邊的輪椅，靠在飯店椅子的靠背上，從容地繼續說道：
「我的爺爺是做工業發家的，那個年代，不太好評價。但他還挺有手段，不止沒有進去，還留下了一些家底。我的父親，憑藉著這些家底和爺爺的朋友，看準了時候，趁著風口，進入了地產行業，也發了家。到了我這一代，衣食無憂，上一代賺的錢，好像花上九代都花不完。我好像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只要安安心心地繼承家業就夠了。可是啊，時代面前，我也想有一番作為。房地產，不會是新時代的風口。賺了人民的錢，遲早會還回去的。所以我選了人工智慧專業，以為自己能對這個世界的進步出一份力。可是……看起來就是一次意外的摔倒，一次常規體檢，一些個數值的超標，就擊潰了我的身體。不過幾年時間，我就要靠輪椅出行了。」
他示意身後的保鏢把自己抱到輪椅上，他自己將輪椅推到了王曉彤能夠看見他全身的地方，緩緩拉上的遮蓋腿部的褲腳。他的雙腿肌肉已經萎縮，雖然在來之前有人幫他盡力地維持儀態，保持體面，但他的小腿肌肉萎縮得十分嚴重，既纖細又蒼白，惡化速度很快。醫生說繼續耗費資金維持肌肉強度沒有任何意義，這不是植物人，而是漸凍症，把人釘進活著的棺材裡的漸凍症。近距離觀察他的王曉彤才發現精心準備的衣服都沒有掩飾住他的身體十分單薄。
「還有多少天，為了活命我只能插著管子躺著床上；還有多少天，我就要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還有多少天，我就要盯著天花板等死。我不知道。我投資你們公司的打算，你能理解嗎？」
王曉彤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他這是為了什麼理想。
「你是不想放棄任何一種能活下去的可能。」
錢樹楷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了，他在等她開口。
「所以你約我來吃這頓飯，並不是只要講這些吧？說，你到底要我幹什麼？」
「我想開設一個新的項目：人類意識捕捉研發小組。」
「這不是我能做到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只要在你能做的決定內，保證這個小組不受其他因素能夠一直研發下去。」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還有，過幾天會有兩個人來面試，他們一個擁有非常資深的人工智慧研發經歷，姑且算是我的師兄吧。另一個……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年輕人。他們會負責這個研究項目。」
「那為什麼不直接只資助這一個項目？」
「國內研究，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現在。
王曉彤在樓上的樓道里聽見張木和高濤遙控機器人將門反鎖後，等待了一段時間，打開手機向她備註的「老公」撥打過去。
「還能接電話呢？聽說你到處跟人說你死了。」
「你好，王小姐。希望你有好消息。」
「壞消息想聽嗎？不過別急，我們不如先做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