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闖陵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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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十月十五,戌時

  今夜之蒼穹,墨雲滾滾霄層厚重,如宣紙潑墨般掩蓋了月華的皎潔,蒙蔽了星辰的閃爍。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一絲風都沒有,四處都充斥著潮濕沉悶的氣息,仿佛有一口彌天銅蓋嚴實的扣在大地上,令這深秋大地的余躁無處散發,憋著一口悶氣隨時都要爆發。

  距懷陵以東八九里處的魚池河正靜靜流淌著。

  時值十月,入秋已久,魚池河的水位於數月前已降至豐水期的一半,遮天蔽月的烏雲擋住了月華,平日朗星皓月時河面上的粼粼白波此刻不再閃爍,只有玄如墨汁的河水悶聲流淌著,唯聽得到潺湲之聲交續不斷,在沿岸茂密的樹林中不斷迴響。

  兩岸露出河面數月之久的堤壁,此時已遍生結縷草,因為水足沃肥,結縷草生長得茂密而厚實,像被褥一般包裹著堤壁沿河蔓延而下,直至下游數里地勢漸高,河道旁的平路變成了丘陵陡壁,草勢才逐漸稀疏起來,徒留丘陵陡壁聳立岸邊,峭壁之下就是緩緩流淌的魚池河水。

  突然,丘陵陡壁上的樹林中,傳來一陣拂枝剮葉的窸窣聲,像是有動物自林間向峭壁穿行而來。

  隨著窸窣聲由遠及近停在林邊,現身眼前的竟是三個身著玄色夜行服之人,皆以方巾裹頭蒙面,只露出目光銳利的雙眼。中間之人身旁佇立著一隻肩高及膝的健碩狼犬,通體黑毛黝亮光潔,三角大耳機警高聳,赤目紅瞳直視前方,挺胸蹬腿抖擻而立,甚是威武!

  三人背靠大樹警惕地環視四周,確定周遭無人後,壓低身姿迅速潛行至峭壁邊,探頭下望那緩緩流淌的魚池河水,腳邊踩落峭壁的砂石墜入河中,被潺湲之聲掩蓋,悄無聲息。

  三人攀住峭壁邊緣的石塊,翻身下崖,手攀腳踩慢慢向下攀爬,行至峭壁下河堤腰線附近停住,此處無結縷草生長,露出半人大小的一方土石,只見領頭之人左手牢牢攀住頭頂的石塊,右手抬臂運力,一拳砸在裸露的土石上,土石竟應聲碎裂,掉落入河,露出一個深遠莫測的漆黑洞穴。

  此時,領頭之人兩指入口鼓著腮幫打了聲口哨,只見林邊那隻黑狼犬聞聲而動,幾個撲竄就來到峭壁邊,竟也翻身下崖,在峭壁上凸起的石塊間靈巧的跳躍,沿著三人攀爬路線很快躍至洞口,踩在領頭之人肩膀上,一竄身就鑽進了洞去,隨後三人也緊隨其後相繼爬入了洞中。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然聽「嗞」的一聲,一根浸透燈油的火把在黑暗中亮起,洞壁被搖曳的火把映亮。

  這是個一人來高的土石巷道,每隔三十步立一「冂」狀木撐,歪歪扭扭向西延伸,辨不得深遠。三人似乎對洞內情況非常熟悉,並不作停留,沿著巷道疾步前行如履平地,約莫奔襲了一柱香的時間,來到一處分岔口,方才停下。

  此處洞頂橫生一方九尺石板,左右緣端皆嵌入洞壁,似樓板般兜住上方土層,緣端下各立一柱碗口粗的木撐支棱著石板,旁側開出一條岔道偏向西北,同樣深不見頭。

  領頭之人扯下面巾,火光照亮了其面龐,竟然是那祁舟白,此刻正因連續疾行口頜微開,略有喘息。另二人也摘下面巾,乃岑謐和閻虓。

  只見祁舟白擺手示意,倆人立即圍攏過來。他看著二人仔細交代:「少傾入了陵內巷道,我與黑龍自外陵出口入吏園尋人,你們速往內陵出口尋得偏殿,揀金銀細軟搜羅,等候我響箭之令,若聞隼音,自巷道撤至此處即可,若聞鴞音,先燃闕焚殿,再撤至此地。」

  他頓了頓,莊色肅聲道:」退至此處計數至百,我若未到,斬斷木撐,撤!」

  一旁的閻虓圓目一瞠,急道:「門主尋人勢必深入吏園,趕回此處亦當最晚,無論如何也要等到門主一併撤離!」

  「依令行事,勿需多言。」祁舟白一臉堅持,二人見狀,只得拱手作揖,許了聲「是」

  隨後祁舟白伸手拍了拍身邊的黑龍,執火把沿主道向西行去,黑龍緊隨其後,另二人隨即新燃了一根火把向西北岔道行去,隨兩團火光漸遠,三人一犬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懷陵坐落在孝莊山,距京都百里有餘,自先皇登基便開始修建,耗時二十餘載方建成。其依山而建,分為外陵園與內陵園,內陵園代表皇帝生前掌朝執政、生活起居的皇宮,建有皇帝陵冢、便殿宮闕和珍寶葬群。

  外陵園則象徵著皇宮外的京城,祭祀時百姓在懷陵牌樓前看到的朱紅高牆正是外陵城牆,高逾數丈,牆面筆直平滑無隙可攀,且百步一設官兵望亭,妄想越牆入陵難如登天。

  外陵園的牆內,除了環伺園區的綠樹紅纓、山石池水外,西北角還建有一大片陵司吏園,乃一座陵中之園,自外向內分庭而居三眾。


  陵司吏園的最外層,是陵園駐軍營地,十來座營房駐守著百餘人編制的陵園駐軍,隸屬於京畿防衛執金吾,皆為緹騎將士,訓練有素戰力甚強,負責皇陵日常巡查守衛。

  中圈則是護陵監官邸,居作的是掌管皇陵事務的護陵監官吏們,負責陵園平日的維護與修繕,大多是些仕運微末的卑官賤吏,落寞自此打理些俗務。

  吏園最裡層,是居住著守陵宗親的「清庭」,築有十餘個獨戶院落,棲宿於此的多為前朝後宮嬪妃,有些是皇帝生前觸了龍鱗被罰黜至此,另一些則是皇帝駕崩後失勢,被羅織構陷於此,無論因何入庭,皆無緣世外,終日與寡默相伴,直至終老。

  此刻的陵司吏園靜寂而清冷,五名值守緹騎正掌燈把劍,從駐軍營房經護陵監官邸巡邏至清庭。戌時剛過,尚不算夜深,清庭內各院皆明燭點燈尚未歇息,三名緹騎沿院間廊道巡視一周,未見異樣,便掉頭折返去駐軍營地。

  待緹騎燈火漸遠、步履聲滅,入庭處廊道邊的砌石路面上,一塊石板被悄悄推抬而起,漏出一條縫,一雙炯亮的眼睛於洞中向外左右探望,確定周遭無人後,石板被輕輕推挪至一旁,祁舟白悄無聲息從洞中躍至地面,黑龍緊隨其後也鑽了出來。

  祁舟白將石板蓋回,從腰間取出那個藍面黑里的布袋,從中掏出那條祭舞女子衣裳上的半條髾帶,揉攏成團遞到黑龍鼻前,撫摸其頭頸低語道:「來,好好聞聞。」

  那黑龍甚通人性,立刻前伸鼻子湊近髾帶,鼻翼輕輕翕動,前后里外嗅了個遍,少傾,似是熟悉了氣味,搖著尾巴離開主人,四足快速邁動,沿廊道逐院嗅探翻找,祁舟白則俯身躡足尾隨其後。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黑龍尋覓了四處院落皆無收穫,此時探尋到了第五處,它在院牆外左右徘徊來回嗅探了一番,似亦無收穫,正欲繼續向前,忽地原地定住,像是驚覺了什麼愣了片刻,隨即扭頭折返回來,在院門口來回打轉四下翻聞,並隨著嗅探慢慢進入了院落,祁舟白也緊隨其後潛入了小院。

  院內略顯蕭瑟,院中一張石桌,擺有一壺數盅,一口深井絞輪上吊著只木桶,一排晾架橫曬幾匹染布,再無其他。院側一座四角翹頂屋子,倒不算小,此時關門閉窗,屋內通明,隱隱傳出端盆舀水聲。

  黑龍繞石桌一圈,徑直奔向了屋子,在屋外台階上來回打轉翻聞嗅探,然後蹲坐在屋門旁不再奔走,咧嘴搖尾回望主人。

  祁舟白心頭一緊,不自覺間眉頭微蹙,三步並作兩躍跨上台階蹲靠在窗檐下,閉目深吸口氣克制住微顫的身軀,轉身二指撥起窗戶隙開一條縫,緩緩起身向屋內窺探。

  屋內燈燭明亮,雲氣繚繞,視線所及處,一女子似剛盥洗完畢,身著素青常服,烏黑的頭髮順著十字高髻垂在身後,正背對窗戶端坐於妝鏡前似要捋衣順發,而她身旁幾步處的立架上,赫然掛著陵祭獻舞時那身魚肚白垂髾服,被飛鴻撕斷的髾帶耷在蔽膝前,清晰可見。

  祁舟白見此當即心跳加速,氣血上涌,他按耐住激動欲伺機辨認其面容,而女子全然不知窗外有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仍徐徐將長發捋於胸前輕緩地梳捋起來,並無半點起身之意。

  祁舟白見狀,從地上撿起一枚襟紐般大小的石子,夾於拇指指腹和中指甲蓋間,對準女子身後桌上的茶盅,猛地發力彈出,石子如離弦之箭般射出,「哐」的一聲重重擊中目標,茶盅應聲破裂,碎瓷四濺,青衣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得尖叫而起,慌亂中回身四望以探究竟,此一回眸,祁舟白見得了那女子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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