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懷陵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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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平十年,十月初七,辰時

  黎老頭正忙著將牛車拴穩在蓑棚上,他的那頭老黃牛卻與臨棚的馬搶食起料槽里零零星星的苜蓿草來,發出兩聲「嗷嗷」低鳴,車板子也被拉拽著晃動了三兩下,驚醒了板上乾草鋪里酣睡的小孫女翠兒。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坐起身,口中喃喃呼喚著:「爺爺、爺爺......」

  黎老頭聽到五歲的孫女喚他,轉過身來露出慈祥的笑容,歷經風霜的面龐上,被歲月雕刻出深深的皺紋,仿佛乾涸的土地布滿了溝壑。

  「醒啦?」黎老頭輕撫翠兒顱頂,解下別在腰間的水囊,遞與翠兒。

  「嗯,被牛顛醒了。」

  翠兒接過水囊並沒喝,而是好奇的東張西望,問到:「爺爺,我們天沒亮就動身了,這是到了哪裡呀?」

  「翠兒,你站起來,往那邊瞧瞧。」黎老頭依然咧嘴皺褶的笑著,手指向蓑棚背後。

  翠兒乖巧的點點頭,爬起身來,蓑棚僅一人來高,她輕而易舉眺望過棚頂,視線所及之處一片熱鬧景象。

  原來蓑棚搭了半里路長,此刻已里外滿滿當當栓了兩排牛車馬隊,蓑棚後面是一片已伐樹除草的開闊沙場,四周被碗口粗的木柵欄圍繞,離爺孫倆東邊不遠處的柵欄大門敞開著,栓好了牲口駕座的人們正絡繹不絕從大門向沙場裡湧入,有挑擔抗鋤的精壯佃戶和牽孩背筐的呱噪農婦,喧譁不已;亦有衣冠楚楚挽袖作揖的書生子弟,談笑風生;還有少許身著華服衣著鮮亮的大戶人家爺先仆隨,前擁後簇,一時間寬闊的沙場上沸反盈天,好不熱鬧。

  與大門相對的沙場另一側,一列官兵披堅執銳,長槍肅立,威嚴地值守在一排長長的路障前,進入沙場的人群被攔在此處無法向前再進。官兵身後不遠處,是一道望不到盡頭的高牆,牆內似是一方依山而建的園林,綠樹成蔭,草茂池綠,半山腰的平頂上依稀可見數座樓闕殿堂,隱隱傳出角號鐘鳴。

  「好多人啊,真熱鬧!」翠兒看得甚是熱鬧,開心地「啪啪」拍起手來。

  「今天爺爺帶你來看陵祭,當然熱鬧啦。」黎老頭笑眯眯抱她下車,拍掉她身上掛著的幾束乾草枝,牽著手向柵欄門走去。

  翠兒不忘轉身帶上乾草鋪里她的草布娃娃。這是黎老頭用稻草拴捆作里子,舊布縫套罩面子的娃娃,看著甚是簡陋,但小翠總是不離手。

  「爺爺,什麼是陵祭呀?」翠兒抱緊草布娃娃,歪著頭望向黎老頭,好奇地問道。

  「陵祭呀就是在皇陵裡邊舉行的官家祭祀,」黎老頭不緊不慢的解釋道,「每年啊,莊家收割後都要舉行陵祭,一來告訴死去的皇帝陛下們,官家和百姓沒忘祖,都念著他們呢,二來感激他們保佑了大夥莊稼豐收、牛羊壯實,祈求來年繼續庇護大晉風調雨順。」

  翠兒聽得似懂非懂,撲閃著眼睛又問道:「那陵祭都要做些什麼?」

  黎老頭大概是駕車趕路受了顛簸,手搓揉著腰子骨臉色略有些不適,他回答道:「官家的官人們要磕頭拜祖,念誦老皇帝的好,還要唱歌跳舞讓先人們看到百姓日子過得好。」

  爺孫倆說話間,已走到沙場深處官兵把守的路障前,此處里里外外擠了數層人群,黎老頭想找個空隙鑽到前頭去,他左顧右盼看到的全是高低不一的腦袋不斷攢動,交談聲、呼喚聲還有小童哭聲此起彼伏,人聲鼎沸,黎老頭拽緊翠兒的手不敢鬆開,好不容易在人群邊上尋得一處空檔,連忙抱起翠兒鑽過人縫擠到了前面,離路障和官兵尚隔了兩三層人眾,但也能清楚看到高牆內外的景致了。

  只見官兵身後百步處佇立著一座四柱牌樓,高約五丈,牌柱遍刷朱漆,環臂般粗壯,樓頂斗拱上鋪青瓦檐三乘,六個檐角各取白石雕嵌祥龍脊獸,檐頂下額枋中間鑲嵌一匾額,浮雕了「懷陵」兩枚金色大字,雕勢雄渾,刻姿磅礴,令人望文生敬。

  牌樓之後是那東西望不到頭的朱紅高牆,正對牌樓的城牆大門索然敞開,兩側數名官兵手執長槍把守,門洞後一條青石鋪砌而成的寬廣大道,筆直綿長地通向深處,沿途松柏參天,石雕林立,隨牆內園林地勢漸高,越過牆垣依稀可見半山腰的平頂之上,環繞坐落著高低各異、朱瓦紅牆的樓闕殿堂,遠遠望去鱗次櫛比,錯落有致。樓殿屋頂皆鋪貼琉璃瓦頂,遠眺去,在秋後明艷的陽光下流光溢彩甚是華美。

  樓殿環繞的闊地上蓋有一座石砌方壇,四面皆是步梯,頂部平坦,立有一尊等人身高的鑄銅香鼎。方壇北側百步外豎立著長長一排幡杆旗柱,交錯懸掛著金、紅、青三色旌旗,皆繡有「晉」,幡旗之下列席一排面朝方壇著錦冠華服的坐眾,坐眾前佇立兩方人陣,皆著官袍,紅紫簇擁。


  翠兒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摩肩接踵的人群推搡不已,竟擠得她手中的草布娃娃掉落在地,被攢動的人群踏來跺去,眨眼功夫就被踩得布破草漏,翠兒指著地上的草布娃娃大哭起來,甚是傷心,黎老頭被這一出懵了神,欲俯身去撿奈何抱著翠兒且人群擁擠,一時竟無法拾起。

  突然,一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大手從接踵連履的地上一把抓起草布娃娃,爺孫倆順著娃娃抬頭看去,一位身著灰衣布服的青壯男子正拍打著草布娃娃身上的沙土,朝爺孫倆走來,風帽隨意的罩在他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見得一雙眸子目光炯亮,斜嘴叼著一根纖長的虎鬚。

  男子將草布娃娃遞到翠兒面前,看著滿身泥污破敗不堪的草布娃娃,翠兒心生委屈鼻頭一酸正欲哭出,只見男子自腰間掏出一張方巾覆於草布娃娃上完全蓋住,隨後空手合指,「啪」的一掌拍了上去,嚇得翠兒一個哆嗦。

  黎老頭以為男子欺辱他們童叟無依,正欲抱著翠兒躲開,只見男人緩緩扯開方巾,方巾下破敗不堪的草布娃娃已然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個金絲紅繡的綢絨布偶,做工精美栩栩如生。

  翠兒哪裡見過這般精緻的布偶,一把抓過抱在懷裡貼面而撫,樂得眉開眼笑。黎老頭口中向灰衣男子道著謝,抱著翠兒向方才駐足的位置擠去,灰衣男子雙手拍打著掌中沙土望著爺孫倆退開的身影,露出了微笑。

  「岑謐,好一手化石成金,」一名裝束相似的魁梧男子現身其身旁,雙手抱臂大大咧咧,聲如洪鐘調笑道,「你這是何時偷學了襄姐的袖法,若被她知道可又要數落你一番了」

  「閻虓你切莫信口開河,誰人哪敢偷師襄姐袖法,」被喚作岑謐的男子朝身旁十步外一大戶人家努了努嘴,嘴裡虎鬚隨之翹動,「喏,不過是妙手空空移花接木罷了」。

  只見那大戶家的胖兒子肥頭大耳,正埋頭四下探望,似在找尋什麼,嘴裡喊著:「布偶呢?俺的布偶不見了!」

  望此一幕,二人互攀肩頸,相視一笑。

  此時,園林半山處的平頂上,響起了銅欽鳴聲,起初只是低微嗡鳴,仿佛遠處成團蜂群振翅飛來,而後吹奏者漸次發力,鳴聲逐漸雄渾,引得山林發出深沉的共鳴,像波濤在海面呼嘯著翻滾而來,隨著傾力吹奏,厚重的鳴聲在頭頂震盪開來,似蔽日烏雲襲來發出雷鳴怒吼。

  一時間人群停止了攢動喧鬧,齊刷刷望向平頂之上。岑謐抬肘碰了碰閻虓,二人收拾起閒散姿態,迅速穿行到人群中央,來到一人跟前。

  此人一襲茶白色織錦深衣,肩批麂皮風帽斗篷,腰束栗革鈷白玉帶,腹墜七璜聯珠玉佩,英頎挺拔,負手而立站於人群之中,罩於頭上的風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現得一雙眼睛眸光銳利,目不轉睛凝望著平頂的方向。

  他的身後兩側尚跟二人,左邊的女子柳黛鳳眼、脂膚丹唇,身著胭脂緋織綢襦裙,叉腰而立風姿綽約,右側老丈灰須銀鬢,年近知命,一身紫檀織羅寬袍,圓腰腆肚交手蓋腹。

  「門主,祭樂要開始了。」周、王二人拱手抱拳俯身作揖。

  被喚作門主的青年男子帽檐微點並不作聲,倆人斂身歸列於婦翁兩側。

  門主身後的女子引頸顧盼二人一撇,嫣然輕嗔道:「終日沒個正行,若非銅欽鳴響,還不知道你倆混跡到何處去了!」

  「襄姐你......」閻虓正欲辯駁,見岑謐探出身擺頭示意勿要多嘴,又抬眼看到喬襄正橫眉瞪目,話到嘴邊只得硬噎下肚,閉嘴不再做聲,旁邊的老丈含笑撫須並不插嘴,眾人就這般靜觀頂上之變。

  平頂上石壇東側的殿闕廊道中,一短袍小監正扶帽提擺踩著風火碎步急匆匆朝幡旗座陣趕去,臨到廊門,沖一長身內監拱手稟報,其趕忙來到幡旗端側一身著墨袍手執拂塵的老監身旁,躬身低首附耳二句。

  老監搖撫擺手示意其退下,隨恭步行至座陣中央一雕龍虎首身刻瑞雲赤珠的紫檀寬圍寶榻前,湊到榻上之人身側,躬身俯首道:「陛下,巳時祥辰已到,待行祭樂之禮。」

  榻上之人頭戴著十二旒連珠冕冠,上著十二紋章玄色袞服,下穿纁色寬裳覆以赤羅蔽膝,腰束蒼青大帶墜明黃大綬,此刻正扶膝端坐於寶榻之上。

  聽得老監來稟,他轉頭看向榻下左側的太后,太后笑而允之,又回頭探向右側寶椅上的中書令,其微含顎首,於是對老監回道:「李志,那就奏樂行舞吧。」

  李公公哈腰領命,轉身面朝座陣前的臣群方陣,陣中朝臣棋布星羅,皆頭戴進賢冠身著皂衣裳,直立著身子目光下垂,鴉默雀靜。

  他向前攆了兩步,微微清了清嗓,隨後引頸高宣:「巳時已到,行懷禮樂舞~!」


  這一聲銳嗓高宣如同穿雲哨箭划過平頂,刺破萬籟俱寂的肅穆,西殿門廊下候著的小監聞宣疾步登上方壇,利落的用火摺子打燃銅鼎中添至腰線的香料,隨青煙白氣裊裊升騰,東殿門廊下太樂署的樂戶們吹奏起陵祀歌。

  隨著笙、笛、琴、箏悠揚起奏,門廊上的殿門徐徐打開,一窈窕女子緩步邁出,走向方壇,她頭戴珍珠金步搖,發系琉璃纈子髻,身著魚肚白垂髾服,軟煙紗簾半掩面頰,辨不得容顏,但鵝頸高揚,背若直松,步履從容,就連登壇時頭上的珍珠步搖也只微微擺動不觸鬢額。

  待她站定,面朝幡旗下的座陣屈膝下跪,手拱於地,行罷稽首大禮,遂起身揚袖展裙,伴著陵祀歌的笙鳴箏吟踏歌起舞,裳擺隨著她平轉串翻而展開,勝似春蕾綻放,髾帶隨著她淺跳凌躍而飄揚,宛如流雲舒捲,她時而挺身仰面探臂逐日,仿佛在向上蒼祈求殷殷庇佑,忽而又躬身伏地抱肩斂身,如同在跟大地傾聽諄諄教誨,一時間環壇而立的麗殿華樓都失了色彩,眾目所及只剩這一抹靈動飄逸的白衣皓影在流轉逸動,撼人心魄。

  此刻,陵園外的牌樓前,人群中那名皓衣男子也眺望凝視著方壇上的舞影婆娑,似是為了看得清楚些,他緩緩摘下風帽,露出目如朗星、鼻直口方的臉龐,但面顎如削,略顯清瘦,眉宇凝重地注視著遠處方壇上的舞者,眼中煙雲流轉竟透出一絲悲愴。稍傾,他扭頭側瞥一眼岑謐,岑謐立刻轉身扎入人群中穿行而去,眨眼間便不見了身影。

  方壇北側幡旗下的座陣中,皇帝正扶著榻圍和旁側的太后低語。

  「母后,赫連貴太妃的舞技著實冠絕天下,這一支廣陵舞無人能出其右。」

  太后捏指輕扶髻髪,眼中含笑點頭稱道:「後宮能歌善舞者百眾有餘,先皇生前唯獨偏愛赫連貴太妃的舞姿,貴太妃也時常向眾嬪妃們傳技授藝,眾嬪妃相處甚是融洽,皆以姐妹相稱,若不是先皇......」

  太后忽地頓了一下,面色轉哀,話到嘴邊又改了口:「若不是貴太妃隨侍入陵,受禮制所束,哀家真想與她執手話舊好生敘敘。」

  就在二人低語交談時,突然,天空傳來一連串急促的「啾啾」禽嘯,劃破長空呼哮而來,眾人俱抬頭驚尋來聲,只見百丈晴空中,一支梭狀黑影攜颼颼破風急墜而下,像一枚玄炎流星劈空裂風,徑直朝著方壇上的赫連貴太妃俯衝而去,縱使壇下的中領軍們立馬橫槍拔劍卻也來不及登壇護衛,眾人只能瞠目結舌眼睜睜看著卻束手無策。

  但見那黑影忽的凌空拐道,橫掃方壇,從赫連貴太妃的頭頂掠弛而過,她驚恐萬分慌忙抬臂護首,被迅猛的剮蹭衝倒在地,發出一聲驚叫,而那黑影掠襲之後並不折返,短暫地展翼滑行後,猛烈扇翅迅速爬升到箭弩射轄之外,向南而去,眨眼功夫就只看得到一個黑點,而後消失不見蹤影。

  一切發生得太快,眾人還未緩過神來驚亂就已結束,隨駕的虎賁軍反應最為迅速,早已繞座陣展開將皇貴們護守在內,而中領軍們此時才忙不迭地登上方壇,舉槍朝天四面張望以防再有來襲,起先焚香點爐的小監慌慌張張手腳並用,幾乎是狗竄似的趕到舞者跟前,戰戰兢兢試圖攙扶。

  舞者遭此突變,驚嚇不輕,伏在地上急促喘息,身體劇烈起伏著,半晌才得以踉蹌站起,說來也怪,方才那看不清外貌的猛禽看似雷霆掠襲,此刻她檢視周身卻未發現明創暗傷,只是裳裙上的髾帶被拽斷一條,斷帶已不知所蹤。

  隨著小監朝座陣揮舞雙臂頻頻點頭,李公公攥緊拂塵的手終於鬆弛了下來,趕忙轉身向皇帝奏稟:「啟稟陛下,方才那飛禽並未傷著人。」

  正巧,虎賁中郎將也從護駕外圍邁步近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稟報到:「啟稟陛下,虎賁哨軍已瞭望皇陵內外池林場道,未再見異象怪跡。」

  皇帝方舒了口氣,皺眉漸展,自語道:「那甚是運佳、甚是運佳。」

  李志見皇帝驚顏漸舒,便滿臉堆笑故意大聲說道:「陛下,方才那飛禽從白日青天呼嘯而下,看似來勢洶洶,實則露威而不傷眾,或許是蒼天聽聞到祭祀祈福之音,遣神鳥前來下告,如此,預示我大晉福蔭庇護將延綿不息啊,陛下!」

  皇帝斜眼瞅了下李志,別有意味的笑起來,他心知其在阿諛奉承,但此番溜須拍馬很好的將皇室宗親的驚魂亂緒牽引向了對祭祀的敬畏之情,可謂應景且定神,所以並不說穿,只伸出食指隔空點了他幾下。

  李志心知肚明皇帝的心思,低眉順眼滿臉堆笑心照不宣,而平頂上其他人眾也正忙著恢復祭祀活動中,禁軍們皆散開了去,太樂署的樂吏們也重新調弦校音準備起笙笛琴箏,臣群方陣也重整隊列恢復了肅穆,唯獨赫連貴太妃受了驚嚇退下方壇回到來時的殿內去了,隨著笙音琴樂再次響起,祭祀便又井然有序繼續起來。


  此時,陵園腳下那片沙場外的馬道上,悄然響起幾聲短促的駕叱吆喝,隨即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由近去遠,只見五匹栗色河曲大馬,正載著人朝陵外魚池河方向馳騁而去,領頭的馬背上赫然是方才沙場上凝望平頂祭舞的皓衣男子,只見他夾鞍勒韁,揮鞭催馬,目光如炬直視前方,兩側正是三男一女的部下,五馬並轡齊驅,鐵蹄翻飛,伴著馬蹄的每次落下,黃土隨之飛揚,飄蕩於身後形成一條滾滾黃龍。

  眾人拍馬行至距懷陵七八里一處茂林丘坡下,左右探望未見旁人,方下馬牽韁,沿道路步行至丘坡林邊繫繩栓馬,然見岑謐從馬鞍腹囊里掏出一捆麻繩,走到林邊草坪上順攤開來,繩長一丈有餘,一端綁著紅綢帶並繫著重物。

  只見岑謐站在空曠處朝天吹起口哨來,那哨音像極了剛才方壇上那猛禽的嘯叫。幾聲長哨之後,竟聽得空中再次傳來那猛禽的嘯叫,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當聽得真切時已然見得東邊天空中驚現一個黑影,以極快的身速朝著丘坡方向來襲。

  此時岑謐開始掄圓手中的長麻繩,借著重物墜頭,只兩三下麻繩就旋展開來,那猛禽似是迷途知返一般,竟然朝著麻繩掄圓處俯衝過來,眼見就要撞擊上時,於頭頂數丈處驟然展翅,急停盤旋繞起圈來,於岑謐頭頂盤翔數圈後,收翼墜下,穩穩噹噹落在岑謐橫舉的右臂護手之上。

  此時定睛一看,儼然是一隻成身的游隼,小臂般的個頭,通體緊密光滑的棕色羽毛,在陽光下泛著淡淡光澤,此刻鐵爪牢牢扣住護臂翹首以立,兩隻青李般大小的怒目圓睜著,機敏地左右警視,嘴裡銜著一條半截長、緋紫相間的髾帶隨微風輕揚,這赫然是那懷陵平頂上舞者遺失的髾帶,原來是被這游隼叼了去。

  岑謐伸手輕扶游隼頸背,從腰間側囊掏出一小撮肉乾攤其喙邊,游隼隨即鬆開髾帶,埋頭三兩下就將肉乾啄食殆盡,岑謐嘴裡吹出兩聲輕哨,游隼拍打兩下翅膀攀騰至其右肩,隨即像尊石雕紋絲不動,唯有杏目圓睜四下警視。

  岑謐掌心朝上,恭敬地將髾帶呈至皓衣男子面前,問道:「門主,飛鴻撕咬髾帶時將其拽斷了,您看這物件可還用得上?」

  皓衣男子輕拈起髾帶上下打量,並置於鼻前微捋輕聞,片刻後回道:「無妨,只要衣裳主人的氣味尚在即可。」,遂小心放入一個藍面黑里的布袋裡,裝進馬鞍腹囊中。

  收拾妥當後,眾人再次躍身上馬意欲趕路,皓衣男子回頭朝懷陵方向遙望,眉宇微蹙,眼中煙雲流轉似有萬千心緒湧上心頭,一時竟駐足不前。

  片刻後喬襄馭馬踱至其身旁,輕喚道:「舟白,該走了,」她伸出玉手輕撫其肩頭安慰道,「十年來你率我等流落異邦,親手建立萬旬門,嘔心瀝血精心籌備,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返京師救出貴太妃,如今她近在眼前卻不能相見,知你心中苦楚難耐,眼下一切準備皆已妥當,只等如期行事,我們再隱忍幾日,定能順利救之。」

  祁舟白凝望著懷陵方向點點頭,隨即勒韁調頭,率眾人朝著茂林深處的魚池河拍馬而去,轉眼功夫消失在丘坡茂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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