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濡以沫
幾天以後，轅二家的騾車去西安府送完糧食，拉著幾匹布回程路過興平縣佘莊，順道接可喬外婆回武功縣。可喬外婆坐上騾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十步一回頭地跟女兒、女婿道別。
可喬母親原本想讓可喬外婆多留上兩天，可喬外婆說道：「可不敢，你舅的二兒媳還等著我回去看娃哩，再說，騾車順便帶我就回去了。等你快生的時候，我給你舅說了，再送我過來。」
當天晚上，可喬母親和軒「秀才」躺在炕上，提及母親的胎夢。
「夢見葡萄就是女兒，那夢西瓜呢？這都由人心裡胡說！」軒「秀才」略顯煩躁。
「咱媽的胎夢一直很準。前年咱舅轅二家老大媳婦懷孕，很多人都說肚子尖尖是娃子。咱媽黑里夢見她手上拿著一朵芍藥，剛走進家門就掉到泥里，第二天給咱舅說是女子。後來生出來，果然是個女子。」子喬母親給軒「秀才」解釋道。
「一次也不能算數啊！」軒「秀才」伸出胳膊摟著妻子。
「你不知道，去年轅二的老二媳婦懷孕，終於生了個娃子，作為頭首大孫子轅二疼愛滴不行。咱媽在那兒媳婦臨盆三個月前就做了個胎夢，告訴轅二是個娃子，然後沒日沒夜地給娃縫衣服。」子喬母親枕著丈夫不甚健壯的臂膀，面對著丈夫，耐心給他解釋。
「那還真神了。」軒「秀才」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妻子日漸隆起的肚子，說道。「哎，沒事，娃子女子我都疼，只要是我的種就行！當然，如果是個娃子，就更好了。」
「快拿開，快拿開。你的手太重咧」可喬母親一陣嗔怪，想要用手撥開丈夫的大手。「娃還在肚子裡呢，你滴手就這麼不老實，火急火燎滴！去，一邊去！」眼看阻擋不了丈夫在自己肚子上撫摸，可喬母親右手攥成拳頭，用力拍打丈夫的胳膊。
「啥呀！這幾個月我是咋過的，你還不知道嗎？」軒「秀才」端詳著妻子，此處無話。
許久之後，軒「秀才」和可喬母親都平躺在炕上。軒「秀才」側著身子，對妻子說：「我發現你很少喚轅二為舅，為啥？當時轅二是咋同意把你嫁過來的？我家窮，歷來娶的都是大腳女人。我太祖母是大腳，祖母是大腳。我雖然沒有見過我媽的面，但聽我爸說那也是大腳。沒想到在我這一輩居然能夠娶上一個碎腳女人，還長得這麼讓人心疼。」
「碎腳有啥好滴！你整天忙著當先生，給娃們教書，家裡地里的活都是我在撐著。一雙碎腳，路走不快，力使不上，幹啥都不行。如果我這一胎生的是個女子，一定不給她纏腳。」
「唉，可不敢！咱家從我這一輩開始也算是有學問的門楣，耕讀傳家，咋能讓女子不纏腳？將來嫁不出去，讓人笑話。以後再嫑說這些混帳話！」聽到妻子的言語，軒「秀才」立刻嚴厲駁斥起來。
「真滴是這樣！你見過誰家碎腳媳婦下地幹活的？下地幹活的女的，有哪個是碎腳？」可喬母親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
「你不能這樣說，哪次地里農忙我沒有幫忙？我教的孩子們沒有過來幫忙？這個事情你再說，小心我休了你！」說到這裡，軒「秀才」氣得坐了起來。
「看把你能滴，還休了我。當初要不是我堅持嫁給你，轅二能同意？你個沒良心滴！」可喬母親也氣得坐了起來，指著丈夫怒罵。
「我大去世以後，我弟還在外面當兵，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轅二做主。當時，他非要咱媽把我嫁給武功縣吳家灣吳財東的小兒子，說是給我找了個好主兒家，吃喝不愁。咱媽一輩子沒個主意，轅二說啥就是啥。幸好我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吳財東的小兒子是個傻子，嫁過去等於守活寡，讓咱媽千萬嫑聽轅二胡說。結果，咱媽還是攔擋不住轅二，非要把我嫁過去。最後還是我把刀子架脖子上，死也不嫁，這才讓轅二把這門親事給我退了。我娘家好歹也是耕讀傳家，咋可能為了那點錢把我嫁給一個傻子守活寡。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姑和你這邊媒人搭上話，我媽給轅二說了又說，我給轅二跪下磕頭認錯，轅二才鬆了口。」可喬母親邊哭邊對軒「秀才」說道。「從那以後，在我心裡，轅二就不是我舅！」
「沒想到你這個人雖讀過幾天書，肚子裡有一點墨水，竟然也是個沒良心滴。你若敢休我，明早躺在這裡的就是一屍兩命。」可喬母親繼續怒罵道。
「你嫑生氣，嫑生氣啊，我嚇唬你哩，咋可能真把你休掉，疼你愛你還來不及！」說著，軒「秀才」一邊安撫妻子，一邊順勢把她摟到懷裡。「我好容易娶到了一個小腳女人，算是光耀了門楣。所以，打心底里不想讓咱女子成為大腳，將來嫁不出去可咋辦！」
「這世上沒有啥是一成不變的，一切都在變化。滿清王朝在的時候，誰會想到它會滅亡？感覺就像是一瞬間的事，一覺醒來，換了人間。滿清王朝剛覆滅的那幾年，你們男人還保留著長辮子。說實話，我小時候看我大整理辮子，還幫他編過辮子。太麻煩了，時間一長不洗，上面都是頭油。你看現在，你早把辮子剪了，整個人看上去也清爽麻利多了，再也不用梳那個又長又油的辮子。我猜吧，以後女娃可能也不用從小遭罪纏腳咧。人人一雙大腳，走路帶風，跑起來穩穩噹噹，像男孩一樣在田野里撒歡，就像每天都是童年。多好！」可喬母親偎依在丈夫懷裡，略帶堅定地說道。「再說咧，你們男的咋沒見纏碎腳？為啥要這樣霍霍我們女的？」
「嗯，你這個思想還挺不一樣滴，說滴也挺有道理！」軒「秀才」就這樣坐在炕上，抱著妻子，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如果往後，女娃都不用纏碎腳哩，也就沒有啥大腳碎腳之分，人都一樣，也就麼啥挑揀哩！」
「我不管以後咋樣，反正我若是生了女子，絕不讓她纏碎腳。」可喬母親堅定地說。
不知不覺，東方的天色泛起了微微白光。
可喬母親原本想讓可喬外婆多留上兩天，可喬外婆說道：「可不敢，你舅的二兒媳還等著我回去看娃哩，再說，騾車順便帶我就回去了。等你快生的時候，我給你舅說了，再送我過來。」
當天晚上，可喬母親和軒「秀才」躺在炕上，提及母親的胎夢。
「夢見葡萄就是女兒，那夢西瓜呢？這都由人心裡胡說！」軒「秀才」略顯煩躁。
「咱媽的胎夢一直很準。前年咱舅轅二家老大媳婦懷孕，很多人都說肚子尖尖是娃子。咱媽黑里夢見她手上拿著一朵芍藥，剛走進家門就掉到泥里，第二天給咱舅說是女子。後來生出來，果然是個女子。」子喬母親給軒「秀才」解釋道。
「一次也不能算數啊！」軒「秀才」伸出胳膊摟著妻子。
「你不知道，去年轅二的老二媳婦懷孕，終於生了個娃子，作為頭首大孫子轅二疼愛滴不行。咱媽在那兒媳婦臨盆三個月前就做了個胎夢，告訴轅二是個娃子，然後沒日沒夜地給娃縫衣服。」子喬母親枕著丈夫不甚健壯的臂膀，面對著丈夫，耐心給他解釋。
「那還真神了。」軒「秀才」用另一隻手撫摸著妻子日漸隆起的肚子，說道。「哎，沒事，娃子女子我都疼，只要是我的種就行！當然，如果是個娃子，就更好了。」
「快拿開，快拿開。你的手太重咧」可喬母親一陣嗔怪，想要用手撥開丈夫的大手。「娃還在肚子裡呢，你滴手就這麼不老實，火急火燎滴！去，一邊去！」眼看阻擋不了丈夫在自己肚子上撫摸，可喬母親右手攥成拳頭，用力拍打丈夫的胳膊。
「啥呀！這幾個月我是咋過的，你還不知道嗎？」軒「秀才」端詳著妻子，此處無話。
許久之後，軒「秀才」和可喬母親都平躺在炕上。軒「秀才」側著身子，對妻子說：「我發現你很少喚轅二為舅，為啥？當時轅二是咋同意把你嫁過來的？我家窮，歷來娶的都是大腳女人。我太祖母是大腳，祖母是大腳。我雖然沒有見過我媽的面，但聽我爸說那也是大腳。沒想到在我這一輩居然能夠娶上一個碎腳女人，還長得這麼讓人心疼。」
「碎腳有啥好滴！你整天忙著當先生，給娃們教書，家裡地里的活都是我在撐著。一雙碎腳，路走不快，力使不上，幹啥都不行。如果我這一胎生的是個女子，一定不給她纏腳。」
「唉，可不敢！咱家從我這一輩開始也算是有學問的門楣，耕讀傳家，咋能讓女子不纏腳？將來嫁不出去，讓人笑話。以後再嫑說這些混帳話！」聽到妻子的言語，軒「秀才」立刻嚴厲駁斥起來。
「真滴是這樣！你見過誰家碎腳媳婦下地幹活的？下地幹活的女的，有哪個是碎腳？」可喬母親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
「你不能這樣說，哪次地里農忙我沒有幫忙？我教的孩子們沒有過來幫忙？這個事情你再說，小心我休了你！」說到這裡，軒「秀才」氣得坐了起來。
「看把你能滴，還休了我。當初要不是我堅持嫁給你，轅二能同意？你個沒良心滴！」可喬母親也氣得坐了起來，指著丈夫怒罵。
「我大去世以後，我弟還在外面當兵，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轅二做主。當時，他非要咱媽把我嫁給武功縣吳家灣吳財東的小兒子，說是給我找了個好主兒家，吃喝不愁。咱媽一輩子沒個主意，轅二說啥就是啥。幸好我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吳財東的小兒子是個傻子，嫁過去等於守活寡，讓咱媽千萬嫑聽轅二胡說。結果，咱媽還是攔擋不住轅二，非要把我嫁過去。最後還是我把刀子架脖子上，死也不嫁，這才讓轅二把這門親事給我退了。我娘家好歹也是耕讀傳家，咋可能為了那點錢把我嫁給一個傻子守活寡。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姑和你這邊媒人搭上話，我媽給轅二說了又說，我給轅二跪下磕頭認錯，轅二才鬆了口。」可喬母親邊哭邊對軒「秀才」說道。「從那以後，在我心裡，轅二就不是我舅！」
「沒想到你這個人雖讀過幾天書，肚子裡有一點墨水，竟然也是個沒良心滴。你若敢休我，明早躺在這裡的就是一屍兩命。」可喬母親繼續怒罵道。
「你嫑生氣，嫑生氣啊，我嚇唬你哩，咋可能真把你休掉，疼你愛你還來不及！」說著，軒「秀才」一邊安撫妻子，一邊順勢把她摟到懷裡。「我好容易娶到了一個小腳女人，算是光耀了門楣。所以，打心底里不想讓咱女子成為大腳，將來嫁不出去可咋辦！」
「這世上沒有啥是一成不變的，一切都在變化。滿清王朝在的時候，誰會想到它會滅亡？感覺就像是一瞬間的事，一覺醒來，換了人間。滿清王朝剛覆滅的那幾年，你們男人還保留著長辮子。說實話，我小時候看我大整理辮子，還幫他編過辮子。太麻煩了，時間一長不洗，上面都是頭油。你看現在，你早把辮子剪了，整個人看上去也清爽麻利多了，再也不用梳那個又長又油的辮子。我猜吧，以後女娃可能也不用從小遭罪纏腳咧。人人一雙大腳，走路帶風，跑起來穩穩噹噹，像男孩一樣在田野里撒歡，就像每天都是童年。多好！」可喬母親偎依在丈夫懷裡，略帶堅定地說道。「再說咧，你們男的咋沒見纏碎腳？為啥要這樣霍霍我們女的？」
「嗯，你這個思想還挺不一樣滴，說滴也挺有道理！」軒「秀才」就這樣坐在炕上，抱著妻子，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如果往後，女娃都不用纏碎腳哩，也就沒有啥大腳碎腳之分，人都一樣，也就麼啥挑揀哩！」
「我不管以後咋樣，反正我若是生了女子，絕不讓她纏碎腳。」可喬母親堅定地說。
不知不覺，東方的天色泛起了微微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