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快速的戰敗
就在這個早晨，這個普通的早晨，一切都在發生變化。
翠兒甩開丈夫的手把他推回到桌旁，說到：你一邊吃一邊聽就行了。面對妻子有些猶豫的表現，慶祥心頭的感覺並不好，不過他還是很聽話繼續吃著早點。翠兒撩了撩頭髮，坐到了桌對面，說到：我們倉庫里堆滿了麵粉，佐藤又壓了些貨給我們，雖然外埠商人們已經拿走了不少貨，但我們的資金已經很緊張了。
慶祥點點頭，並不說話，聽著妻子有些不太流利的話語，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翠兒乾咳了幾聲說到：城裡面雖然打的很激烈，可那些鄉村消息還是很閉塞，我們可以用麵粉和那些農戶、地主換糧食。今年大米的價格略有下跌但總體還是很穩定的，和往年比變化不大。現在一斤機制麵粉還能賣1.4，能換7斤大米，我們抓緊時間在農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貨都換出去，如果動作快的話，一周之內就能換出一大半的麵粉。
「等等，這是誰的主意。」
「你別管誰的主意，咱們……」
「這很重要，誰的主意。」慶祥重重的將筷子拍在了桌上，大聲的問到。
翠兒也被這聲音驚住了，顯得非常羞愧，其實開口前，她已經想到了會有這種反應。不過她還是決定把話說完，於是舉起雙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繼續說到：咱們的庫房裡還堆著十萬塊的貨，每周價格都會降，我們的損失每周都在擴大，這樣下去，貸款怎麼辦，咱爹的房子怎麼辦……
慶祥打斷了她的話，說到：我們再難也還有辦法。農民們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豐收年，小地主也許能存下百十來斤大米，農民最多能剩下十斤、二十斤大米，但也都會好好的保存起來直到春節時候才會拿出來吃。而收穫的絕大部分稻米都會賣了用來還債和換成其他雜糧，然後就靠著這些糧食撐到來年秋收，如果撐不到還得四處借債，甚至賣兒賣女，這些您難道不知道嗎？
「知道，可我擔心……」
「如果他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和我們換了麵粉，等到半個月後他們發現，自己換來的麵粉跌價了，而且跌的很厲害，那該有多絕望啊。」看著妻子懊惱的樣子，慶祥突然感覺到不對勁，厲聲問到：這個主意到底是誰出的？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翠兒才說到：坤兒。聽到這個答案，慶祥依舊感覺到有很詭異。
「不過他說這個點子是從茂豐麵粉的那文通，那經理那裡聽來的。」
慶祥心頭頓時平靜了許多，對那文通的認識又加深了幾分，他這才又從新端起碗筷說到：這樣操作肯定不行，但以貨易貨這個思路倒是不錯。
就在茂豐的商家們積極應對的時候，易家又開始了進攻。而且是連續進攻，從半月調價一次，到三天調價一次，到西曆7月1日，他們已經將麵粉的價格打到了7毛一包，雖然是以本傷人，但易家好像有花不完的錢，就是暴力砸盤，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損失。這樣斷崖式的下跌，粉碎的所有人的努力，大家都停止了反抗。佐藤的廠子也已經停業，他實在無力應對這個局面，而茂豐所有的經銷商們都被這個價格死死的壓在了半山腰，每個人都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佐藤早已經失去了任何勇氣，只是一個勁的喝酒，而他的豪華辦公室也被砸成了毛坯。慶祥也帶著一種悲憤的心態來見他。雖然已經徹底失敗了，但還有後續的工作要做。既然佐藤已經徹底敗了了，慶祥也沒了顧忌，也相互交代了很多私下的信息。
聊了半天，他說到：看來我們倆都一樣，都是在龜田的幫助下，借用銀行貸款才發展起來的。你借的款子也不少吧。
佐藤從茶杯中倒出一點水來，在桌子上寫下一串數字，驚得霍坤一下子站了起來。
「到底是您膽子大，還是龜田發瘋了。」
正談著，秘書突然來報，滙豐銀行的貸款員前來拜訪，佐藤罵了一句，吩咐道：把人打發走。沒多久，秘書回到來說：銀行方面表示，如果社長你還是這個態度的話，下次威爾遜先生親自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結業了。
佐藤聽完了這話，突然說道：現在就看龜田會不會出手幫忙了。
「他？會嗎？」慶祥對此不抱任何希望。
佐藤思考了一會兒又變得頹廢起來，悻悻的說道：等我們快死了他就出手了，用極少的錢成為我們的大股東，再藉助政府的力量和英國財團談判，到時候我們的面子保住了，所謂的公司也保住了，不過我們也成為了職業經理人了。佐藤製粉，還有你們七家大的代理商都會變成外務省中國商業課的下屬企業。反正我是日本人無所謂，你們這幾位大老闆就只有做漢奸了。
「就這麼悲觀嘛？沒有一點餘地了嗎？」霍俊還是年輕了一些，他還幻想有人來拯救。
慶祥也很難受，本來這樣不計自身體量的擴張風險就巨大，一旦有風險立刻崩盤，事到如今也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自己沒有控制住貪慾。他想了想說到：龜田策劃很美好啊，我們經營的好不好他都會從中獲利，不過我覺得即使糧行倒了也不能做漢奸，一旦做了名聲就壞了。最主要的是就會被人一直控制住，當別人的狗，這種事我一定不會接受，翠兒和岳父大人更不可能接受。
佐藤嘆了口氣讚嘆到：是條漢子。說完他也忍不住流出了淚水，嚷道：龜田這個王八蛋，他的謀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付出這麼大的心血、資金，最後成果留給別人，實在不甘心啊，還不如把廠子燒了也不留給……說道這兒佐藤突眼裡突然有了光彩。說到：對啊，我可是買了保險的，一把火燒了工廠，然後拿錢走人，讓龜田這個混蛋哭去吧。
慶祥心想，龜田可是搞諜報的人啊，麵粉廠里難道沒有他的眼線，就怕連你身邊也有他的人，還想燒工廠你就做夢去吧。同時他也意識到，如果真的發生火災，死的可都是中國工人啊。
也許佐藤真動了燒廠的念頭，低聲道：田桑，我們一起去快活快活，這些天太壓抑了，我可要好好發泄發泄。
慶祥趕忙拒絕了這個提議說到：妻子生育後有些不舒服，實在走不開，我讓人陪您去。佐藤也沒有再說什麼，帶著手下就離開了。不過他是否真的去妓院，沒人知道。
既然主人都走了，客人自然也離開了。慶祥知道撐不下去了，自己手中沒有那麼多的錢，而且已經和正金銀行的人談過了，看來想再從銀行借新還舊是不可能的了，聽說南方財團又有北洋政府的支持，想從中資銀行借錢的路也堵死了。忙活了這麼久岳父一輩子的心血看來要落到龜田的手中了，想到這裡就讓人感到難受。
一連幾天，老屋這個四合院都沒幾個人，夥計也都放假回家了，慶祥特意找來攝像師傅，給屋子拍照將來也好留個念想。
這天上午，一家人正在家裡呆坐著，外面傳來了鏗鏘有力的敲門聲，轉瞬間霍坤將人迎了進來，原來是滙豐銀行的納爾遜先生，他西裝革履步伐輕快，銀行家們從來都是人前微笑，人後捅刀。兩人寒暄幾句後就扯到了貸款上。他捋著鬍子，一邊品著龍井一邊談著生意。一開口就用充滿傲氣又蹩腳的中文說到：田先生，你的貸款即將到期了，如果你沒辦法償還的話，按照我們的合同，你的商鋪、倉庫、房產等等我都將收回。還有你倉庫里的貨，我也一併拿去，雖然如今麵粉不值錢了，不過多少也能抵債，只是我還得找人把這些貨買走，太麻煩了。
「不是還沒到期嗎。」面對這位高傲的英國佬，慶祥不願說什麼，事已至此也無力回天。雖然他已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但卻找不到關鍵點，只好氣呼呼的送走了威爾遜。
到了飯點，老媽子剛準備做飯，她發現沒了起火的東西便找來找去，尋到一疊報紙嶄新的舊報紙，不過她還是抱著這些報紙來問東家，是否能燒掉。
慶祥長嘆一聲，點點頭。突然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拿過報紙，上面寫著奧匈帝國王儲費迪南大公於昨日被人刺殺……再看日期，西曆1914年6月29日。已經過去20天了，自己都快一個月沒有看過報紙了，他的腦子裡立馬想到了什麼，於是飛快的翻看起了所有報紙，英國國王正在地中海渡假，法國總理陷入桃色事件女方身份被鎖定，德國皇帝呼籲大家冷靜處理大公遇襲事件，合眾國博覽會在維也納召開，美國正在舉辦美洲國家體育大會，政府前總理唐紹儀先生發表公開宣言，反對北洋政府的外交新政策。整體來說世界很平靜。慶祥就像失去了那根救命稻草，冷冷的坐在了一旁，自己剛才的妄想真是太可笑了。大公遇襲都二十多天了，要發生什麼早該發生了。
又過了一會兒，有夥計來通報：一個人自稱易先生，前來拜訪再遞過來一張名片，慶祥接過來一看，立刻吩咐有請。
小易先生頭髮稠密、寬眉大眼、鼻樑高聳、唯一不足的就是嘴巴小了一點。而他身上那套西服一看就是定製的，整個人顯得很有氣質。
賓主客套幾句，慶祥這才發覺自己穿的還是居家的便服，不過他也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換一件新衣服。
小易先生端起茶水聞了聞說道：很傳統的味道，簡單又樸實。慶祥這才察覺到，家裡的好茶都喝光了一直沒買新茶，老媽子多半用的那幾包便宜茶葉對付。這讓他一陣臉紅，連連道歉說到：真是怠慢了小易先生，不過現在的田記就這個現狀，不知道小易先生這時候過來想幹什麼？
看來這個田老闆這個反應，本以為他能堅持到現在，應該是個人物，卻想不到如此頹廢。心頭雖然這樣想，小易先生開口卻說：鄙人受家父的指派來華北來拜訪各位同行。揮揮手，一個大漢挑著一大擔禮物放在院子中間。
「都是些南方特產，不成敬意。」
慶祥只道了聲謝謝。接著說道：此次麵粉大戰，勝負已分，先生真是好手段啊，恭喜恭喜。
小易先生也許是真渴了，再喝了一小口熱茶卻有些不同的感覺，苦中回香的味兒讓人心裡很是舒服。心裡舒坦了話就變了，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實際上這種仗，毫無技術含量，就看誰的本錢多。大唐肅宗二年，朝廷的軍隊和安祿山的軍隊在長安城南香積寺爆發了一場大戰，唐軍15萬，叛軍12萬。這場戰鬥僅僅打了4個時辰，雙方戰死官兵超過10萬人。
此人以歷史典故開局。慶祥心想，文人的套路就是不一樣，且看這二世祖到底想幹嘛，正好見識一下他的本事。便招手讓傭人再奉上幾碟小吃。
小易先生得意了看了看這些吃食，連連點頭。說道：香積寺這場戰爭很是特殊，沒有傳統古代戰爭故事中那些陰謀詭計，就是一群男人血肉相搏，你砍我一刀，我給你一劍，直到最後一人。贏家光明磊落，輸家堂堂正正，都是真正的漢子。說完，捏著一塊酥餅吃了一小口，說道：和我老家的一個味兒，都是極好的呀。
慶祥暗道，這是誇獎誰呢？還是先給個台階呢？於是他只是順著說到：小易先生講的很對，香積寺那一仗算的上公平對決，可後來大唐朝廷連續犯錯，本來兩年就能結束的安史之亂，延續了八年之久，最後還赦免了叛軍，才換了一個名義上的統一。
小易先生尋思，難道你們還有垂死掙扎的機會，還能打幾個月。他只認為這是失敗者在臨死前做的最後申述。他也不想爭辯。更沒有順著慶祥的意思往下接，話鋒一轉說道：實際上，這場競爭，是日本財團和英國財團的戰爭，我們這些中國商人都是配角，都是跑龍套的。想我堂堂中華大國，居然淪落至此，可悲可嘆啊……
這番表述搞得慶祥有些不知所措，畢竟他沒有這樣的家國情懷。於是主動的添起茶水，來掩飾自己的麻木。
小易先生又說到：這和幾年前的日俄戰爭沒什麼區別，都是兩個帝國主義國家為了爭奪在華利益爆發的不義之戰。
聽到這裡，慶祥斟茶的手稍微抖了一下，失了準頭，幾滴水濺到了小易先生的大腿上。他趕忙說到：先生的話有道理，我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受外國人欺壓快一百年了，真可謂是我中華歷史以來未有過的恥辱啊。
小易先生點點頭，說到：這次麵粉之戰，各位商家在前線大戰，日本人卻背後下黑手，藉機收購各家商號，據本人所知，華北地區有數幾家頗具影響力的商號被日本人以很低的價格收購了。沒想到，麵粉大戰，日本財團看起來被英國財團打敗，但日本人也藉機撿了不少便宜啊，真是可恨。本來春節後，我就提議南北雙方好好談一談，和平的解決爭端，各自安好。可惜時機不對再加上日本作祟，一切都只是空想。如今貴公司也陷入危機，如果這樣一家老店落入日本人的手中，那可是我中華的又一損失啊。
慶祥聽完，也明白了小易先生的意圖。他這次多半是來收購自家糧行的。其實夫妻倆在這之前也商量過，只要價格合適他們也做好了賣掉糧行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買家是易先生，更沒想到這位富三代還有些愛國情懷。他說到：看來小易先生是來拯救我的，那田某以茶代酒敬恩公了。
小易先生眼角微微一怔，心頭道：這人倒也會順杆爬。他還未開口又聽到慶祥說：恩公開個價吧，鄙人也是個爽快性格。只有價格公道，這糧行就是恩公的了。
小易先生心頭卻多了幾份猶豫，之前準備的台詞都沒說這人就主動賣店，是真的熬不下去了，還是挖坑等我呢？別的商人都是欲擒故縱，這田慶祥卻這麼直白，一點矜持都沒有。
翠兒甩開丈夫的手把他推回到桌旁，說到：你一邊吃一邊聽就行了。面對妻子有些猶豫的表現，慶祥心頭的感覺並不好，不過他還是很聽話繼續吃著早點。翠兒撩了撩頭髮，坐到了桌對面，說到：我們倉庫里堆滿了麵粉，佐藤又壓了些貨給我們，雖然外埠商人們已經拿走了不少貨，但我們的資金已經很緊張了。
慶祥點點頭，並不說話，聽著妻子有些不太流利的話語，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翠兒乾咳了幾聲說到：城裡面雖然打的很激烈，可那些鄉村消息還是很閉塞，我們可以用麵粉和那些農戶、地主換糧食。今年大米的價格略有下跌但總體還是很穩定的，和往年比變化不大。現在一斤機制麵粉還能賣1.4，能換7斤大米，我們抓緊時間在農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貨都換出去，如果動作快的話，一周之內就能換出一大半的麵粉。
「等等，這是誰的主意。」
「你別管誰的主意，咱們……」
「這很重要，誰的主意。」慶祥重重的將筷子拍在了桌上，大聲的問到。
翠兒也被這聲音驚住了，顯得非常羞愧，其實開口前，她已經想到了會有這種反應。不過她還是決定把話說完，於是舉起雙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繼續說到：咱們的庫房裡還堆著十萬塊的貨，每周價格都會降，我們的損失每周都在擴大，這樣下去，貸款怎麼辦，咱爹的房子怎麼辦……
慶祥打斷了她的話，說到：我們再難也還有辦法。農民們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豐收年，小地主也許能存下百十來斤大米，農民最多能剩下十斤、二十斤大米，但也都會好好的保存起來直到春節時候才會拿出來吃。而收穫的絕大部分稻米都會賣了用來還債和換成其他雜糧，然後就靠著這些糧食撐到來年秋收，如果撐不到還得四處借債，甚至賣兒賣女，這些您難道不知道嗎？
「知道，可我擔心……」
「如果他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和我們換了麵粉，等到半個月後他們發現，自己換來的麵粉跌價了，而且跌的很厲害，那該有多絕望啊。」看著妻子懊惱的樣子，慶祥突然感覺到不對勁，厲聲問到：這個主意到底是誰出的？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翠兒才說到：坤兒。聽到這個答案，慶祥依舊感覺到有很詭異。
「不過他說這個點子是從茂豐麵粉的那文通，那經理那裡聽來的。」
慶祥心頭頓時平靜了許多，對那文通的認識又加深了幾分，他這才又從新端起碗筷說到：這樣操作肯定不行，但以貨易貨這個思路倒是不錯。
就在茂豐的商家們積極應對的時候，易家又開始了進攻。而且是連續進攻，從半月調價一次，到三天調價一次，到西曆7月1日，他們已經將麵粉的價格打到了7毛一包，雖然是以本傷人，但易家好像有花不完的錢，就是暴力砸盤，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損失。這樣斷崖式的下跌，粉碎的所有人的努力，大家都停止了反抗。佐藤的廠子也已經停業，他實在無力應對這個局面，而茂豐所有的經銷商們都被這個價格死死的壓在了半山腰，每個人都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佐藤早已經失去了任何勇氣，只是一個勁的喝酒，而他的豪華辦公室也被砸成了毛坯。慶祥也帶著一種悲憤的心態來見他。雖然已經徹底失敗了，但還有後續的工作要做。既然佐藤已經徹底敗了了，慶祥也沒了顧忌，也相互交代了很多私下的信息。
聊了半天，他說到：看來我們倆都一樣，都是在龜田的幫助下，借用銀行貸款才發展起來的。你借的款子也不少吧。
佐藤從茶杯中倒出一點水來，在桌子上寫下一串數字，驚得霍坤一下子站了起來。
「到底是您膽子大，還是龜田發瘋了。」
正談著，秘書突然來報，滙豐銀行的貸款員前來拜訪，佐藤罵了一句，吩咐道：把人打發走。沒多久，秘書回到來說：銀行方面表示，如果社長你還是這個態度的話，下次威爾遜先生親自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結業了。
佐藤聽完了這話，突然說道：現在就看龜田會不會出手幫忙了。
「他？會嗎？」慶祥對此不抱任何希望。
佐藤思考了一會兒又變得頹廢起來，悻悻的說道：等我們快死了他就出手了，用極少的錢成為我們的大股東，再藉助政府的力量和英國財團談判，到時候我們的面子保住了，所謂的公司也保住了，不過我們也成為了職業經理人了。佐藤製粉，還有你們七家大的代理商都會變成外務省中國商業課的下屬企業。反正我是日本人無所謂，你們這幾位大老闆就只有做漢奸了。
「就這麼悲觀嘛？沒有一點餘地了嗎？」霍俊還是年輕了一些，他還幻想有人來拯救。
慶祥也很難受，本來這樣不計自身體量的擴張風險就巨大，一旦有風險立刻崩盤，事到如今也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自己沒有控制住貪慾。他想了想說到：龜田策劃很美好啊，我們經營的好不好他都會從中獲利，不過我覺得即使糧行倒了也不能做漢奸，一旦做了名聲就壞了。最主要的是就會被人一直控制住，當別人的狗，這種事我一定不會接受，翠兒和岳父大人更不可能接受。
佐藤嘆了口氣讚嘆到：是條漢子。說完他也忍不住流出了淚水，嚷道：龜田這個王八蛋，他的謀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付出這麼大的心血、資金，最後成果留給別人，實在不甘心啊，還不如把廠子燒了也不留給……說道這兒佐藤突眼裡突然有了光彩。說到：對啊，我可是買了保險的，一把火燒了工廠，然後拿錢走人，讓龜田這個混蛋哭去吧。
慶祥心想，龜田可是搞諜報的人啊，麵粉廠里難道沒有他的眼線，就怕連你身邊也有他的人，還想燒工廠你就做夢去吧。同時他也意識到，如果真的發生火災，死的可都是中國工人啊。
也許佐藤真動了燒廠的念頭，低聲道：田桑，我們一起去快活快活，這些天太壓抑了，我可要好好發泄發泄。
慶祥趕忙拒絕了這個提議說到：妻子生育後有些不舒服，實在走不開，我讓人陪您去。佐藤也沒有再說什麼，帶著手下就離開了。不過他是否真的去妓院，沒人知道。
既然主人都走了，客人自然也離開了。慶祥知道撐不下去了，自己手中沒有那麼多的錢，而且已經和正金銀行的人談過了，看來想再從銀行借新還舊是不可能的了，聽說南方財團又有北洋政府的支持，想從中資銀行借錢的路也堵死了。忙活了這麼久岳父一輩子的心血看來要落到龜田的手中了，想到這裡就讓人感到難受。
一連幾天，老屋這個四合院都沒幾個人，夥計也都放假回家了，慶祥特意找來攝像師傅，給屋子拍照將來也好留個念想。
這天上午，一家人正在家裡呆坐著，外面傳來了鏗鏘有力的敲門聲，轉瞬間霍坤將人迎了進來，原來是滙豐銀行的納爾遜先生，他西裝革履步伐輕快，銀行家們從來都是人前微笑，人後捅刀。兩人寒暄幾句後就扯到了貸款上。他捋著鬍子，一邊品著龍井一邊談著生意。一開口就用充滿傲氣又蹩腳的中文說到：田先生，你的貸款即將到期了，如果你沒辦法償還的話，按照我們的合同，你的商鋪、倉庫、房產等等我都將收回。還有你倉庫里的貨，我也一併拿去，雖然如今麵粉不值錢了，不過多少也能抵債，只是我還得找人把這些貨買走，太麻煩了。
「不是還沒到期嗎。」面對這位高傲的英國佬，慶祥不願說什麼，事已至此也無力回天。雖然他已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但卻找不到關鍵點，只好氣呼呼的送走了威爾遜。
到了飯點，老媽子剛準備做飯，她發現沒了起火的東西便找來找去，尋到一疊報紙嶄新的舊報紙，不過她還是抱著這些報紙來問東家，是否能燒掉。
慶祥長嘆一聲，點點頭。突然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拿過報紙，上面寫著奧匈帝國王儲費迪南大公於昨日被人刺殺……再看日期，西曆1914年6月29日。已經過去20天了，自己都快一個月沒有看過報紙了，他的腦子裡立馬想到了什麼，於是飛快的翻看起了所有報紙，英國國王正在地中海渡假，法國總理陷入桃色事件女方身份被鎖定，德國皇帝呼籲大家冷靜處理大公遇襲事件，合眾國博覽會在維也納召開，美國正在舉辦美洲國家體育大會，政府前總理唐紹儀先生發表公開宣言，反對北洋政府的外交新政策。整體來說世界很平靜。慶祥就像失去了那根救命稻草，冷冷的坐在了一旁，自己剛才的妄想真是太可笑了。大公遇襲都二十多天了，要發生什麼早該發生了。
又過了一會兒，有夥計來通報：一個人自稱易先生，前來拜訪再遞過來一張名片，慶祥接過來一看，立刻吩咐有請。
小易先生頭髮稠密、寬眉大眼、鼻樑高聳、唯一不足的就是嘴巴小了一點。而他身上那套西服一看就是定製的，整個人顯得很有氣質。
賓主客套幾句，慶祥這才發覺自己穿的還是居家的便服，不過他也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換一件新衣服。
小易先生端起茶水聞了聞說道：很傳統的味道，簡單又樸實。慶祥這才察覺到，家裡的好茶都喝光了一直沒買新茶，老媽子多半用的那幾包便宜茶葉對付。這讓他一陣臉紅，連連道歉說到：真是怠慢了小易先生，不過現在的田記就這個現狀，不知道小易先生這時候過來想幹什麼？
看來這個田老闆這個反應，本以為他能堅持到現在，應該是個人物，卻想不到如此頹廢。心頭雖然這樣想，小易先生開口卻說：鄙人受家父的指派來華北來拜訪各位同行。揮揮手，一個大漢挑著一大擔禮物放在院子中間。
「都是些南方特產，不成敬意。」
慶祥只道了聲謝謝。接著說道：此次麵粉大戰，勝負已分，先生真是好手段啊，恭喜恭喜。
小易先生也許是真渴了，再喝了一小口熱茶卻有些不同的感覺，苦中回香的味兒讓人心裡很是舒服。心裡舒坦了話就變了，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實際上這種仗，毫無技術含量，就看誰的本錢多。大唐肅宗二年，朝廷的軍隊和安祿山的軍隊在長安城南香積寺爆發了一場大戰，唐軍15萬，叛軍12萬。這場戰鬥僅僅打了4個時辰，雙方戰死官兵超過10萬人。
此人以歷史典故開局。慶祥心想，文人的套路就是不一樣，且看這二世祖到底想幹嘛，正好見識一下他的本事。便招手讓傭人再奉上幾碟小吃。
小易先生得意了看了看這些吃食，連連點頭。說道：香積寺這場戰爭很是特殊，沒有傳統古代戰爭故事中那些陰謀詭計，就是一群男人血肉相搏，你砍我一刀，我給你一劍，直到最後一人。贏家光明磊落，輸家堂堂正正，都是真正的漢子。說完，捏著一塊酥餅吃了一小口，說道：和我老家的一個味兒，都是極好的呀。
慶祥暗道，這是誇獎誰呢？還是先給個台階呢？於是他只是順著說到：小易先生講的很對，香積寺那一仗算的上公平對決，可後來大唐朝廷連續犯錯，本來兩年就能結束的安史之亂，延續了八年之久，最後還赦免了叛軍，才換了一個名義上的統一。
小易先生尋思，難道你們還有垂死掙扎的機會，還能打幾個月。他只認為這是失敗者在臨死前做的最後申述。他也不想爭辯。更沒有順著慶祥的意思往下接，話鋒一轉說道：實際上，這場競爭，是日本財團和英國財團的戰爭，我們這些中國商人都是配角，都是跑龍套的。想我堂堂中華大國，居然淪落至此，可悲可嘆啊……
這番表述搞得慶祥有些不知所措，畢竟他沒有這樣的家國情懷。於是主動的添起茶水，來掩飾自己的麻木。
小易先生又說到：這和幾年前的日俄戰爭沒什麼區別，都是兩個帝國主義國家為了爭奪在華利益爆發的不義之戰。
聽到這裡，慶祥斟茶的手稍微抖了一下，失了準頭，幾滴水濺到了小易先生的大腿上。他趕忙說到：先生的話有道理，我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受外國人欺壓快一百年了，真可謂是我中華歷史以來未有過的恥辱啊。
小易先生點點頭，說到：這次麵粉之戰，各位商家在前線大戰，日本人卻背後下黑手，藉機收購各家商號，據本人所知，華北地區有數幾家頗具影響力的商號被日本人以很低的價格收購了。沒想到，麵粉大戰，日本財團看起來被英國財團打敗，但日本人也藉機撿了不少便宜啊，真是可恨。本來春節後，我就提議南北雙方好好談一談，和平的解決爭端，各自安好。可惜時機不對再加上日本作祟，一切都只是空想。如今貴公司也陷入危機，如果這樣一家老店落入日本人的手中，那可是我中華的又一損失啊。
慶祥聽完，也明白了小易先生的意圖。他這次多半是來收購自家糧行的。其實夫妻倆在這之前也商量過，只要價格合適他們也做好了賣掉糧行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買家是易先生，更沒想到這位富三代還有些愛國情懷。他說到：看來小易先生是來拯救我的，那田某以茶代酒敬恩公了。
小易先生眼角微微一怔，心頭道：這人倒也會順杆爬。他還未開口又聽到慶祥說：恩公開個價吧，鄙人也是個爽快性格。只有價格公道，這糧行就是恩公的了。
小易先生心頭卻多了幾份猶豫，之前準備的台詞都沒說這人就主動賣店，是真的熬不下去了，還是挖坑等我呢？別的商人都是欲擒故縱，這田慶祥卻這麼直白，一點矜持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