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諭春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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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鵲神谷。

  狹長的山岩橫架於山谷上空,猶如一座孤橋,諭春真人盤膝端坐於孤橋中央,注視著下方谷中發生的一切。

  有三枚拇指大小的金星分別懸停在他雙肩與頭頂之上,燃燒出燦金色的光焰。

  這山谷的構造相當奇特,谷底大致呈現為方形,在南北兩角上分別有一座造型古樸的城堡,北角的城堡為藍色,稱之為藍城;南角的城堡為紅色,稱之為紅城。

  藍城與紅城所在之處地勢最高。

  一條舒緩的河流橫貫東西兩角,乃是谷中地勢最低之處。據說此河有一個神秘古老的名字,叫作「楚河漢界」。

  紅、藍兩城各有三條平坦的大道分別向東西兩角以及彼此的方向延伸出去,在楚河漢界交匯,被稱為東路、西路和中路。

  每條路上都豎立著六座高聳的尖塔,三藍三紅,間隔均勻地分布在路上,遙遙可見。

  三路一河將谷中分割為四塊區域,當中布滿了山林、岩石和迷霧,隱隱傳出魔獸的吼叫聲。

  每隔一段時間,紅、藍兩城之中便都會湧出三隊披堅執銳的武士,分別向三路進發。武士們全身覆蓋於與自家城堡同色的甲冑之下,動作僵硬卻行動迅捷,分外怪異。

  諭春真人早已忘記這是自己在這谷中活出的第幾世,眼前發生的又是第多少場紅藍對決,他的眼神之中充滿了疲憊、厭倦與滄桑之感。

  可他依然得堅守在這個名為鵲神谷的地方,為這無休止輪迴著的紅藍對決,作出公正的裁定與賞罰。

  此谷位於紐瑪帝國、晉元帝國以及北方的虎牢帝國三方接壤之處。

  虎牢山脈自北向南綿延,與其餘兩國的兩條山脈匯聚一處,既作為國界,又互相圍成了這個巨大的山谷。

  在傳說之中,鵲神是掌管愛與仇恨之神,後來不知為何隕落在這山谷之中,此谷因而得名。

  鵲神谷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籠罩,唯有冥冥之中得到鵲神認可的有緣之人才能夠進入其中。若是不被認可之人,即便是天罡境強者也無法強行闖入。

  有緣人進入鵲神谷之後會在鵲神意志的推動下進行一場試煉,由諭春真人來判定試煉的結果,並根據結果作出賞罰。

  諭春真人和以往無數次谷中試煉開場時一般,口中悠悠吟道一段神秘古老的歌訣:

  「積山成谷,六道輪迴,陣前分成敗。」

  「破甲融冰,三花聚頂,戰後定情仇。」

  接著,他率先將目光投向了紅藍兩大陣營的東路交匯處,兩軍武士以及兩位將領正在那裡發生激烈的對抗之戰。

  當諭春真人看到紅城一方東路主將時,滄桑冷漠的目光之中,居然湧現出一絲恨意。

  那是一名衣冠楚楚,笑容燦爛的中年男子,他手持兵刃頗為奇特,是一塊形似板磚卻更加寬厚、人頭大小的玉石,其上有簡樸古奧的花紋浮雕,看起來頗為玄妙。

  中年男子揮舞著浮雕玉石戰鬥,氣魄不凡,竟有種皇帝揮舞傳國玉璽般的霸氣,口中還君臨天下般地吟唱著古老的話語:「汝之所愛,即汝之生也;汝之所厭,即汝之君也。」

  事實上,他本就曾是一位皇帝,晉元帝國數代以前的先帝——晉元大帝。

  晉元大帝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不修行靈力一道,而修煉古老的「成神道」的修煉者,在認為自己修煉大成之後,他放棄了晉元帝國的帝位,改稱自己為「晉元神」,並尋到了另一位修煉「成神道」的大帝相戰。

  那位大帝的名號乃是「諭春大帝」。

  兩位大帝實力本在伯仲之間,一路戰至帝國邊疆,不止踏穿了無數山野小徑,甚至連人行大道都磨滅了。

  那一戰之後,諭春大帝肉身隕落於鵲神谷中,而神識卻得以保存下來,化為一道名為「諭春真人」的靈魂體。

  在鵲神意志作用下,諭春真人雖然得以存活,卻不能離谷半步,否則便有魂飛魄散的風險。

  可靈魂體也是會衰老的,在鵲神谷中徘徊了不知多少年月後,諭春真人終於還是將要歸於安息。

  但令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日十位有緣人進入鵲神谷,分作紅藍兩方,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試煉。隨著他們的戰鬥,竟有一種濃郁如湯的神奇雲汽緩緩升騰,被諭春真人所吸收。

  直到後來諭春真人方知,這種神奇雲汽乃是兩軍廝殺之時,雙方強烈的戰意與情緒混合所形成的,他稱之為「撕心裂肺湯」。


  他吸收這「撕心裂肺湯」之後,果然獲得了神奇的力量,經過一段時間的沉睡,靈魂竟然新生,活出了第二世,並且變得比之前更加凝實。

  如此下去,便是重塑肉身也並非沒有可能。

  發現這一點後,他似乎明白了這也是鵲神意志對他的一次試煉,只要他累積裁定過足夠數量的紅藍對決,便可重塑肉身,乃至重回大帝之境。

  可這一次的紅藍對決之中,他居然見到了昔年那個令自己隕落於此的罪魁禍首,晉元神。

  在諭春真人的記憶中,當年一戰之後,晉元神雖未隕落,但一身「成神道」修為已廢,並且身受重傷。

  莫非這晉元神後來竟轉修靈力道了麼?

  諭春真人冷笑一聲,不管這晉元神修煉的是成神道還是靈力道又或者別的什麼道,在這鵲神谷,都會受到鵲神意志的壓制。

  在兩軍對戰之初,雙方主將最多只能運用相當於人傑境一重的靈力修為,這鵲神谷戰場之中危機四伏,即便以晉元神那般豐富的戰鬥經驗,也難操必勝之算。

  而且,此刻與晉元神交戰的那名藍城東路主將戰鬥技巧居然頗為不錯,雖是徒手作戰,卻還能在晉元神手底下占據著六分守勢、四分攻勢。

  藍城東路主將是一名頭帶絨毛氈帽的矯健青年,炯炯有神的雙眼之中涌動著怒氣,竟似與晉元神有仇一般,兩軍初一遭遇,便揮拳追著晉元神打,口中暴喝:「五湖四海拳!」

  晉元神手持浮雕玉石將其招數紛紛抵擋,笑道:「蒙賊,汝膽敢懷有弒君之心?」

  青年直視晉元神,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粗鄙不堪的字眼。

  晉元神聽聞後勃然色變,不再言語,而是橫眉厲目,猛然加重了手中攻勢。

  諭春真人此刻還並不知道這青年名為蒙單,和他一樣,與那晉元神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蒙單與晉元神相鬥之際,中路的雙方武士已經死傷殆盡,兩城中路主將開始順著楚河漢界遊走,吸引了諭春真人的目光。

  兩城中路主將的情況與東路上二人截然相反,不僅均為女子,而且遭遇之後根本互不理睬,只是將對方武士盡數料理之後,便分別向東西兩路趕去。

  紅城中路主將是名面容醜陋的白衣女子,手持雙劍,選擇往東路趕去;藍城中路主將則是名身材嬌小的白裙少女,正雀躍地直奔西路而去,口中還念叨著:「羊兒姐姐、三弟,我來幫你們啦!」

  這少女正是趙月天。

  那一日在龍城之中,她邊嗑瓜子邊旁觀著浪子銀追求白衣女子,正看得起勁,忽聽有人說道黑森山脈又發生獸潮了,城主剛下令關閉北城門。

  趙月天當即一激靈,驀然想到鐵羊兒貌似正是前往黑森山脈去獵殺魔獸的,心中連叫不妙,也顧不得通知三弟四弟,徑直往北城門趕去。

  可當她趕到時,龍城城北已經全面戒嚴,修為高達人傑境九重的龍城城主攜城中數位大佬親自坐鎮北城門,此外另有數百名人傑境六重以上強者嚴陣以待,其餘到場強者亦無一人修為在她之下,密密麻麻好似一片人海。

  趙月天直接被這陣仗嚇傻了,即便是九霄城四大家族聯手,也絕對湊不出這等規模的守備力量。

  再加上那堪稱誇張的北城牆,這所謂的獸潮,危險程度已經不言而喻。

  趙月天忽然後悔了,她真的不應該答應鐵羊兒自己孤身前往魔獸聚居地這個安排,就像不應該沒有及時阻止鐵羊兒殺出金獅館一樣。

  但這時後悔畢竟已是無用,現在城外何等情況完全未知,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其關鍵,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繞到城外,即便很可能當她趕到時最壞的結果已經發生,但只要確切的噩耗一秒沒有傳來,對她而言就始終存在著那麼一線希望。

  她不能放過這一線希望。

  就在趙月天打算從其他城門偷溜出去察看情況時,北門告破了。

  厚達百丈的城牆開始土崩瓦解,那位一開始還威風凜凜的龍城城主突然被一道紅光命中,直接從城頭墜落,當場摔死。

  無數怪異強大的魔獸從倒塌的碎石與塵煙之中鑽出,數百名人傑境六重強者組成的防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著。

  趙月天愣在了原地,魔獸的咆哮和人類的哀嚎像是在一瞬間消失了,她只聽見某樣東西清脆的破碎聲。

  突然,一團如光似電的流星,以幾乎蠻橫暴烈的姿態從無數魔獸、人類、塵石的漩渦之中衝出,恐怖的熱量瞬間將周遭的一切灼燒成焦炭。


  那流星在快要接近她時瞬間減速,九色光芒散去,顯露出兩道身影。

  「快走!」

  蕭林葉楚渾身散發著狂暴的氣息,一手將昏迷的鐵羊兒扛在肩上,另一手拉起趙月天,三人以電掣般的速度一路狂飆,極短時間內便從南城門逃離了龍城。

  夜色降臨,一處荒郊之中有篝火燃起。

  趙月天和蕭林葉楚圍在篝火旁,鐵羊兒躺在趙月天懷抱之中沉沉地睡著,明艷溫暖的火光映在三人臉上,照出截然不同的神情。

  鐵羊兒雙眼緊閉,秀眉微蹙,似乎正做著一個並不美好的夢。

  蕭林葉楚臉色慘白,盤膝而坐,吐納調息,恢復靈力。

  趙月天面容呆滯,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對她衝擊太大,進而產生了一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噗呲——」

  蕭林葉楚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落入火焰之中,竟瞬間化為九色光霧逸散,空氣中似乎還留存著「滋滋滋」的雷電聲音。

  他真的有些要支撐不住這具身體了,緩緩躬身垂首,雙手撐在面前的地上,十指狠狠抓入泥土之中,同時大口大口喘息著,冷汗自全身涔涔而下。

  仿佛連呼吸這個動作都變得頗為煎熬。

  「三弟,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愣了半晌之後,趙月天扭頭看向顯然身受重傷,但又似乎並無大礙的蕭林葉楚,呆呆地問道。

  「我,需要,休息……」

  蕭林葉楚勉強說出這五個字,然後極其艱難地坐直了身子,凝神靜氣,試圖繼續運轉靈力。

  可只是幾次呼吸的時間,他又噴出兩大口血霧,落入火中滋滋作響,而後徹底軟倒在地昏迷過去。

  趙月天心頭一緊,連忙放下鐵羊兒,前去察看蕭林葉楚的狀況。

  只見蕭林葉楚即便在昏迷之中都是全身顫抖著,並且幅度越來越劇烈,他的皮膚竟然開始緩緩龜裂開來,有九色雷光正從中緩緩溢出。

  趙月天倒吸一口涼氣。

  經過先前那麼久的調息修養,他的身體狀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還在以極快的速度惡化著。

  就像是某種強大的力量充滿了他的身體,產生劇烈破壞的同時又以更快的速度進行強力修補。而當這股力量如潮水般漸漸退去時,修補的速度開始跟不上破壞的速度,令他變成了一件正在逐漸破碎的瓷器。

  趙月天心中既焦急又茫然,忽然她抓住蕭林葉楚的手,將自身靈力輸送過去。

  她幾乎完全不相信只靠自己這點微薄的靈力能夠壓制住這種恐怖的傷勢,但她還是要試一試。

  在確切的結果出現之前,哪怕只有一絲無限接近於零的希望,她都不想放棄。

  可只是一瞬間,她就感到自己輸出的靈力連帶著體內的靈力,均猶如泥牛入海一般被蕭林葉楚盡數抽空,當即兩眼一黑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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