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貓刀蹲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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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鹿野郎從未想過自己竟能在異國之中看見隱約似故鄉的櫻花盛開,也從未想過在那大片燦爛的櫻樹之下,竟能與二位傳說之中的劍道大宗師相遇。

  此刻他躬身半蹲,左手懸停在腰間刀鞘之上一寸,右手按住刀柄,雙目緊閉靜聽櫻落,氣勢十分沉凝。

  他站在那裡,就像柔美的櫻花之海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座孤峰,任千重巨浪襲來,撞擊在這孤峰之上也唯有被一分為二,散落凋零。

  「馬鹿君,該米西米西了喵。」

  一個悠遠柔美的女聲傳來,令這不可撼動的孤峰瞬間瓦解,化於無形。

  馬鹿野郎跪倒在地,雙掌張開掌心向天,大拇指彎出少女新畫的眉毛一般美好的弧度,捧著從未出鞘的長刀舉過頭頂,再莊重地放下。

  地為盒,櫻為綢,天為蓋,封刀。

  他來到一間木屋前。

  一名約莫三十餘歲的美貌女子正斜倚著門框,將雙手舉過頭頂極力地伸著懶腰。

  她穿著一件特別寬鬆且巨大的白色毛衣,衣擺一直垂到膝下,半掩住小腿處那美好的曲線,腳上是一雙看起來很柔軟的毛絨拖鞋。

  馬鹿野郎向她行禮:「橘老師。」

  「呵啊~不用客氣,馬鹿君,快進屋來米西米西啦喵。」

  被稱為橘老師的女子費力地將手腕從兩倍於手臂的長袖子中鑽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說道。衣袖堆積在她纖長的手臂上像一串白色的糖葫蘆。

  二人一同進屋,二尺見方的小餐桌上擺著四個菜和三碗米飯。

  四個菜分別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

  一個男人正手捧飯碗用筷子夾起一塊鴨肉吃得津津有味。

  這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練功服,看起來和橘老師差不多年紀,但卻兩鬢斑白,英武的面容上帶著一分憨厚之氣。

  馬鹿野郎又向男人行禮:「柴老師。」

  「嗯嗯。」男人自顧自吃著鴨肉和米飯,隨便點點頭算是回應。他神情專注風捲殘雲,吃相介乎於美食家和餓死鬼之間,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阻止他進食。

  「大次郎,你又不等人家喵,自己一個人在這吃喵。」橘老師張牙舞爪地朝男人撲過去。

  馬鹿野郎似乎對這種場面已經習以為常,只是默默坐下吃飯,腦海中回想著自己先前練劍時,對氣息的把控還存在哪些問題。

  此刻餐桌前打鬧著的這一男一女正是他故鄉桑米帝國的八大劍聖之二。

  女子名叫橘貓文藏。

  男子名叫柴犬大次郎。

  這二人今年不過三十五六歲年紀,但在桑米帝國已成名超過二十年,乃是昔年赫赫有名的少女劍聖和少年劍聖。

  在劍道上,他們已達到了至高無上的「天下皆」境界,幾乎無敵於國內,門徒無數,是當之無愧的超級大宗師。

  那一日在星斗山脈密林深處,蕭林葉楚和丁臻相繼離開之後,馬鹿野郎調息良久,強撐著站起身來,一路跌跌撞撞,自己也不知走到了何處。

  轉過一個山坳,忽見一大片櫻花樹出現在眼前,樹下有二人持劍相對。

  恍惚間,馬鹿野郎有種回到了故鄉的錯覺。

  「文藏,你敗了。」男人說。

  「可我們分明都還沒有出劍。」女人說。

  「你雖然並不側目,可是你分神了,你好奇有誰在看著我們。在那一瞬間,我可以殺你一千次。」男人說。

  「是,我不如你專注。」女人說。

  「不,是忠誠,對認定事物的忠誠。」男人說。

  馬鹿野郎聽完這句話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當他重新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身處於一間木屋之中,穿著黑色練功服的男人端坐於桌前閉目品茶,穿著白色毛衣的女人好奇地盯著自己看,金色的陽光透入屋內,極靜。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身上那沉重的傷勢竟已經痊癒了。

  馬鹿野郎認出了他們就是赫赫有名的橘宗師和柴宗師,當即激動地表示了自己對他們的崇拜之情,並感謝他們為自己治好了身上的傷。

  柴犬大次郎並不說話。

  橘貓文藏卻問:「你是怎麼受的傷喵?」


  「是被人偷襲的。」馬鹿野郎語氣怨憤。

  「你為什麼會被人偷襲喵?」

  「我大意了,沒有閃。」

  「你為什麼會大意喵?」

  「我……」馬鹿野郎張口結舌。

  「因為你的心不夠靜。」柴犬大次郎睜開了眼睛,平靜地說道。

  馬鹿野郎這才意識到這兩位劍聖大宗師竟然是在指點自己,當即跪下猛猛磕頭,請這二位收自己為徒。

  橘貓文藏說道:「想成為我們的徒弟可是會很辛苦的喵,你真的做好準備了麼喵?」

  馬鹿野郎指天畫地,說自己擁有大大滴決心。

  於是橘貓文藏和柴犬大次郎對視一眼,告訴了他成為他們徒弟的要求之一,就是要先自己將劍道修煉到「流」之境界,以證明在劍道上的天賦。

  馬鹿野郎聽說過劍道的境界,可他一直認為那只是傳說杜撰而已,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真正練成。

  可當柴犬大次郎自顧自抬起手時,馬鹿野郎相信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一隻衣袖已經到了柴犬大次郎手中。

  那個抬手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手中從空無一物到抓著切斷的衣袖的轉變甚至令馬鹿野郎來不及反應。

  他根本沒看見柴犬大次郎做出任何抬手之外的動作,但自己的那一隻衣袖已經被斬斷,並憑空穿越數丈距離被柴犬大次郎握住。

  劍道之境,一寂、二步、三斬、四御、五流、六天下皆。

  那一劍分明就是達到了「天下皆」境界的一劍,是劍聖級別的人物才能斬出的一劍。

  馬鹿野郎覺得,即便將來有一天自己能夠突破到地煞境乃至天罡境,也絕不可能擋住這樣的一劍。

  他開始獨自在櫻樹下修煉劍道。

  在此之前他從未接觸過劍道,只是聽說過劍道六大境界的含義。

  一寂,指的是內心平靜到了極點,那個被稱之為「寂」的領域。唯有在那個領域之中,世界上一切事物寂靜如雪,將沒有東西再能干擾揮劍者的判斷。也唯有在那個領域之中,拔劍出鞘的動作才能夠被稱為真正的揮劍。

  二步,指的是步法精深到了極點,不止要履薄冰如平地,還要履平地如薄冰,確保自己的每一次揮劍,都能從穩健的步法之中獲取到足夠的力量。沒有足夠力量的攻擊,就像小孩子揮舞樹枝那樣可笑。

  三斬,指的是斬斷一切的決心,也代表「穩」字之後的「准」、「狠」二字,空有力量而不能聚之一點斬在敵人的要害之上,亦是無用。

  四御,指的是防禦,即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殺戮之心,每一次出劍不是斬向敵人,而是斬向自己的心,唯有最強大的內心,才能駕馭最強大的劍術。因為劍是雙刃的,傷人之時亦可傷己,如果狠辣有餘而仁義不足,便是有「劍」而無「道」。拋棄了「道」的人,也會被「道」所拋棄。劍道之中,天才如過江之鯽,但十之八九英年早逝,死於仇殺,便是陷入了「御」之境界的瓶頸無法解脫。

  五流,指的是天馬行空的變化,只靠模仿別人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大師。每一個對於劍道有獨到造詣之人,無不是開創了自己的流派,從任何一記平庸的劍招之上,變化出無數神奇的招式。創出能夠創出的劍招,也創出不能夠創出的劍招,在無盡的創新之中流動著無盡的變化,便是「流」之境界的真諦。

  六天下皆,指的是所有的變化歸於一處,不變亦是變,變亦是不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天下劍道,皆以其為宗。

  馬鹿野郎初入劍道之門,所修習的便是「寂」的境界。

  他於靈力修煉一道的天賦本來還算不錯,可一直止步在人傑境四重,其原因便在於自幼養成的急躁性格。

  須知人傑境的修煉講究循序漸進地積蓄靈力,急躁乃是大忌。如果此次能夠通過修煉「寂」之境界克服掉性格之中的急躁,他的修為無疑能夠更上一層樓。

  至於橘貓文藏和柴犬大次郎為何離開故國遠赴他鄉,又為何要指點自己修行上的困惑,馬鹿野郎也不得而知。

  難道是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麼?

  可是劍道中,還有什麼境界能在萬劍歸宗的「天下皆」之上呢?

  吃過飯後,馬鹿野郎繼續回到櫻樹之下修煉劍道,而橘貓文藏和柴犬大次郎仍在打鬧。


  他們上一次相對練劍已是在一月之前了,那時橘貓文藏因馬鹿野郎的出現而分神,尚未出劍就敗在了柴犬大次郎手下。

  這一月以來,他們一直都在吃飯睡覺嘻笑打鬧。

  事實上,這才是他們二人平日生活的常態,而練劍反而是百無聊賴之下才會做的事,這跟他們成為劍聖之前的生活狀態截然相反。

  橘貓文藏和柴犬大次郎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都是在無休止的練劍中度過的,吃飯睡覺上廁所這種事,只是劍道主旋律中的插曲而已。

  但當他們修煉到至高無上的「天下皆」境界成為劍聖之後,發現無論如何繼續修煉,也無法在劍道境界之中更進一步。

  他們拜訪了桑米帝國其餘六大劍聖,六大劍聖給出了相同的回答:「天下皆」又被稱為劍道中的「止境」,「止境」的意思就是到此為止,不可越過,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止境」之後的境界。

  可橘貓文藏不信,她從來就是一個好奇心極重的貓樣女孩,在對劍道的探索上也是如此。

  她生於一片大雪之中,在她三歲那年,就開始練劍。九歲,達到劍道中的「流」之境界,創造出了獨屬於自己的劍道流派,名為「貓刀蹲正」。

  也正是在那一年,她遇到了與自己年紀相仿,境界相同的柴犬大次郎。

  恰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他們在劍道的修煉之中互相磨礪,若非有一個如此強大的對手做伴,他們成就劍聖的時間至少要往後再推十年。

  從六大劍聖口中得知「天下皆」為劍道止境之時,橘貓文藏不信,其實柴犬大次郎也不信。

  他從來就是一個對認定事物極其忠誠的犬樣男孩,在對劍道的修持之中尤其如此。

  柴犬大次郎和橘貓文藏分明是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但卻在同一件事情上體現出驚人相似的執著。

  他們互相切磋互相探討,日出日落四季更迭,物換星移泥牛入海。

  終於從某一天開始他們不再如此頻繁地練劍,而是做一些少年時代認為毫無意義的事情,比如周遊列國,比如吃喝玩樂,比如嬉笑打鬧。

  但就在這種根本像是浪費時間的活動之中,他們卻隱約感覺到了劍道之中的另一個境界。

  「天下皆」確實是劍道的「止境」沒錯。

  但在並非劍道的領域之中呢?

  他們驚奇地發現,原來在劍道之外還有無數個世界,無數種生活。

  而在每一個世界,每一種生活之中,都存在著一套和劍道相似的境界劃分,都有一寂、二步、三斬、四御、五流、六天下皆。

  他們在劍道之外,尋找到了無數種並非劍道的劍道,以及無數個「天下皆」。

  在吃蒸羊羔的時候,有吃蒸羊羔的劍道和「天下皆」,在吃蒸熊掌的時候,有吃蒸熊掌的劍道和「天下皆」。

  於是他們認真地學習、認真地工作、認真地生活,認真地哭和認真地笑,認真地前往每一個劍道之外的世界,認真地感悟著每一個不同的「天下皆」。

  他們展現出常人不能理解的言行舉止,追尋著常人不能理解的境界。

  直到那一天,他們遇到了一個自稱為孫嘯山的男人。

  那個男人手中拿著一對漆黑的木棒,敲擊時發出詭異的聲響,臉上的公卿面具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詭異的聲響仿佛能穿透靈魂,剎那間擊碎了二人的劍道和「天下皆」。

  柴犬大次郎臉上第一次顯出猙獰的神色,他蠻橫地拉過橘貓文藏的手將她攬入懷中奪路而逃。

  橘貓文藏只覺得他的動作粗暴得仿佛要將自己整個人抱進他的身體裡,但那詭異的聲響窮追不捨,猶如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唯有在柴犬大次郎的懷抱之中,她才能抓住那一絲救命稻草般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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