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漣漪
1
「光輝，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盡心盡力推薦你坐上光遠的位置，你就這麼對我？」
張環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說是生氣，也不至於，因為她終究不會在這家公司長期待下去，根本沒想過爭什麼。只是自己第一次看見整個都是傻的的人，而這個人還是熟人。
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你過河拆橋，對你哪怕有一丁點好處我都能夠理解你，但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真的就是又蠢又壞，還讓人寒心。」
本來光輝並不想理會這位窮親戚，只是翹起腳，看著手上的一份精美禮品盒。只是後面聽到她沒完沒了，這才悠悠然以一個明白人的身份教訓起來。
「我說你就是脾氣急躁，幹不了大事。你要知道，在公司上班不能帶有個人情緒，帶情緒就是把公司置於危險的境地，就這樣還想讓我怎麼幫你？」
環子被徹底氣笑了，這種話術，十年前她那老頭就說過。自己當初為什麼就這麼支持眼前的這個傻瓜？仔細想起來，還是受了光遠的影響，讓老鄉在外面相互照應。
這下好了，照應出一個白眼狼。環子一面為光遠擔心，一面為眼前的蠢貨好笑。親戚之間的差距，居然有十萬八千里這麼遠。
「行了行了，我不多說了。我辭職了，今天最後一天。」說著，她看了看手錶，「時間也到了，我下班了，兩清。」
聽到這裡，光輝假惺惺站起來，「你說你這是何苦來哉，你就是心急，你看我還不是從基層做起來的，你大不了就多花一些功夫和時間。笨鳥先飛嘛。而且我和光遠一樣，都是很願意教你做事，特別是做人。再說女人嘛，混個日子養活自己就好。」
你也配做個人？環子不想和他再說一句話，沉默著走出公司。誰知光輝不識好歹，聽到離職的事情，倒裝模作樣地要送送我。
此時的環子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學縫紉，要不然真想拿縫紉機給他縫上，縫成雙邊的。
「對了，你說你這個手錶，其實不應該帶的。看起來也不大氣，跌身份，讓別人瞧不起。等你攢到錢，我帶你去好店子裡買，可以打折……」
話說到這裡，聽見公司門口有車輛引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響亮。抬眼一看，是一台跑車，吸引了不少下班的人駐足拍照。
光輝雖然不認識是什麼車，但印象中大老闆們私下有類似的車，他估計價值不菲，自己五六年的工資還不一定買得起。
但是他還是想在環子面前賣弄一番，不過，環子沒有給他機會，「行了，不用送了，你進去吧。」
只見環子快步向前，他還想說什麼，急忙跟上去，「等會兒，你聽我說……」這時，他看到車上的人下來，向環子這邊招手，而環子也在招手。
光輝此時的處境十分尷尬，剛剛的話如同耳光抽打自己。不過，他準備做垂死的掙扎：我就不信，這車上的人我都不認識，她能認識？
他站在原地，等著自己的幻想變為現實：他倆打完招呼，然後男方指了指自己的方向，環子回頭看了一眼，兩人坐上車離開。
此時的他才肯相信，環子真的認識這個有錢人。不過，她是怎麼認識這位有錢人的呢？他站在原地想了許久。
「這這這，你說她也沒什麼本事，窮鄉僻壤出來的，啊……年紀輕輕，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幹這種……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對吧？」
他指著兩人遠去的地方，對路過的胡經理笑著說道，「現在一些女的，有時候還真讓人羨慕，能夠走這種捷徑。你現在舒坦，他老婆找上門看她還能高興得起來。」
胡經理並不想和他說話，累了一天沒啥結果，心情也不是很好，「張環啊，自己這幾年的成績不錯，跟我們組的黑馬張強有的一拼。而且據我所知，人家張環自己就是個小富婆。」
旁邊的同事給了一個眼神，胡經理裝作沒看到，斜著眼看了一眼，「韓經理整天在外面跑，多多少少也關心一下公司內部的情況。」
剛說完，他就被旁邊的人拉去喝酒，「胡經理，這幾天辛苦了。我知道你壓力大，我們去喝酒解解壓，再接再厲。」「怕個毛線，他現在是光杆司令。他地位高，能有我後台硬？我就想不明白……」
胡經理罵罵咧咧地離開，只留下心有不服的韓光輝。看來還是我太好說話了，所以這些人才肆無忌憚，總有一天讓你們給我提鞋。
在環子進入公司的第二個年頭，韓光遠離職了。要是沒有那個意外事件，離職這件事或許還會推遲一年。
那天大會上，韓光遠拿著一摞紙扔到總經理的面前，看起來很生氣。光遠從小到大性格溫和，看他發脾氣倒是覺得欣慰，只是對著總經理髮脾氣，總覺得他太軸了……
至於為什麼發脾氣，環子問了幾次，韓光遠沒有多說。只是明里暗裡讓環子不要在這個地方久留，讓人有些莫名其妙。
「等我在下家公司安頓好，你可以隨時找我。」韓光遠對環子和光輝說過同樣的話，但是之後，沒有一個人找他。
環子幫他收拾東西，並將一個精緻的方形小盒子塞到他的上衣口袋，「怎麼，姐姐給弟弟的禮物，還能違法不成？」
她一邊拍打他身上的灰，一邊調侃，「什麼時候找個媳婦幫你收拾收拾，這麼俊的小伙子，總穿得邋裡邋遢。」
她想起娘娘小時候經常給自己編辮子。要是娘娘好好的，光遠早就收拾成漂亮的香餑餑，廠里的女孩子排著隊追他。
光遠沒說話，撓著頭，靦腆地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是憨憨地傻笑。
「我決定以後也要成立一家這樣的公司，要搞就搞個大的。到時候我找你，我們兩個一起合作，在這裡闖出個名堂好不好？」
光遠點頭，欣然同意，對於初出茅廬的天之驕子，自然有很高的抱負，「到時候公司越來越大，把家裡的人也帶過來，讓他們也能有機會。」
環子笑著沒接話，「你呀，太老實，心地太善良。我就擔心你要吃虧，你看看這幾年，從技術活到跑腿的活……算了不說了，你要是換了手機號，一定要告訴我。」
光遠點點頭，毫不為意，「這些都是小事，幹什麼活都是幹活」。這個時候，他看到隔壁部門經理，門沒有關，那人徑直走進來。
「我就搞不懂，怎麼走的就是你。要是因為這些年總是把你推到最前面，你不要介意，大不了以後我們輪流上陣……」
「沒有的事，其實我自己乾的覺得挺開心。但是有些事我沒法視而不見。就這幾年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說不清楚，但是就是有些怪。」
那位經理聽了，若有所思。這快要上千人的公司，難道還能說倒閉就倒閉？這在海市，還沒有這個先例。那傢伙，有時候太過於小心。
他一邊說著客套的話，一邊側身出門，「那行，韓經理，以後我要是投奔你，你可千萬要搭把手，先行謝過。」
兩人看著他離開，才慢慢出去。路上，兩人聊起了光輝，「我怕那個傻小子被人拉出來當擋箭牌，但是現在他對總經理太執迷了，怕是不會輕易相信我。」
環子不想說話，而且自己用不了多久也會離開。「看情況吧，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對吧？我看你才是個傻小子，什麼都看破了，什麼都不說破。」
不知不覺到了公司門口，梁先生走了過來，把手搭在光遠肩上，「走走走，我請你吃飯，算是祝賀你重獲新生，迎接嶄新的開始，怎麼樣？今天我們再來一場網球，我就不信了……」
光遠笑著搖搖頭，「我明天還有面試，心意就領了。我這個人雖然木楞，但還是知道你們那邊有一種說法，叫做電燈泡。我才不想三個人看今晚的煙花秀呢。」
梁先生用手指了指光遠，笑著不說話。隨後，他倆為光遠攔了一輛車，目送他離開。誰曾想，三人再次重逢，是在五年後。
2
夜晚，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晃晃悠悠走上樓，他精心梳理的頭髮已經軟塌下來，顯得人更加的凌亂邋遢。
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口。敲了半天，房間裡邊沒有人答應。敲門的聲音更大了，借著酒勁，他用腳踢著鐵門。
始終沒有人開門。他憑藉最後一絲清醒，費了好大功夫，才將門打開。隨後「咚」的一聲，用腳把門關上。
牆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他在尋找照明的開關。因為酒勁上來，手腳都不聽使喚，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啪」的一聲，燈終於亮了。沙發上赫然躺著一個人。他嚇得一激靈，仔細瞅著那人，抱怨起來。
「爸！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睡覺到房間裡睡，在沙發上睡什麼？」
老頭子被刺眼的燈光照醒，緩緩做起來，揉了揉眼睛，「我一天到晚又沒有什麼事做，就說等你回來給你做飯。」
「那怎麼不開燈呢？黑燈瞎火的睡在這裡，逮小偷嘛？」他渾渾噩噩轉了一圈，沒看到媳婦和兒子，轉身問道，「那娘兒們和孩子呢？」
老頭子臉色陰沉下來，雙手揣在衣服底下，似乎不悅，「回娘家了，帶著川川回娘家了。」
「那個懶貨，就知道生氣往娘家跑，還能幹什麼？每天不就做做飯，帶帶孩子。等哪天老子煩了，膩了，就把她退貨了，不要了。」
老頭子急得直跺腳，拉著兒子坐下，「秀蓮哪裡對不起你，生了兒子，每天洗衣做飯，該做的都做了，你別不知足忘了本。」
聽到這裡，他再也按耐不住，手在空中亂揮，大聲吼道，「我忘了本？也不想想，是誰帶著你們這一圈人到這裡生活的？是我，是我，要是沒有我，她還指不定一天到晚坐在縫紉機上。我帶著她過上好日子，還說是我忘了本，到底是誰忘了本？」
兒子的話越說越難聽，老頭子也不理論，背著手回臥室，「你喝醉了，耍酒瘋，明天跟你說。」
第二天上午九點，一陣難以抑制的胃痛襲來，讓他瞬間從迷糊的狀態醒來。他的手在抽屜中來回摸索，也沒找到要找的東西。
「爸，我的藥呢？怎麼找不到了？」
之後，聽到客廳里一陣拆除包裝的聲音。不一會兒，老頭子走進來，「之前的一瓶藥吃完了，這個是你媳婦走之前買的。你先等一會兒，飯馬上做好了。」
「算她還有一點良心，要不然早就休了她。」正說著，手機鈴聲響起，他拿起一看，是公司人事部打來的電話。
「韓經理，我想問你一件事，你現在在公司嗎？我怎麼找不到你？」
韓光輝大概猜到是什麼，前天晚上，總經理拍著自己的肩膀說自己前景敞亮，該不會是……想著想著，他想到自己的媳婦，那個農婦知道什麼，成天作妖，這下得求著我要回來。
「我昨天陪客戶，很晚才回家。昨天可是談成了一樁大單子，忙到很晚，所以今天才有些晚。待會兒就去公司，什麼都不耽誤。」
人事部就是一群圍著老闆轉吃閒飯的，能幹什麼？我成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忙業務，她們就一句話輕飄飄帶過，好像出了力似的，到處挑刺。
「你還是趕緊來一趟公司，現在有重要事情需要你確認。」
什麼確認不確認，韓光輝將一塊排骨塞入口中，「這事沒這麼急，待會兒在說。我說了，過一會兒，過一會兒我就到公司。」
人事部那邊冷笑一聲，仍然不依不饒，不停催促，「你知不知道公司出大事了？你現在不過來，待會兒可就真的說不清。現在不過來，怕你待會兒後悔！」
韓光輝皺了皺眉，仍然不以為意，反正這兩天總經理也不在，她們還能打電話告狀不成，「你們一天天到底有什麼大事？你們那裡天塌了，公司都可以照常運營。不要在那裡危言聳聽。就這樣。」
掛掉電話後，他不斷琢磨剛剛說的「危言聳聽」這個詞，顯得自己臨危不亂，還能一眼看穿對方虛張聲勢的無能。
他越琢磨越滿意，剛剛的話真不錯，自己可真是越來越有范，這以後要是不做個小事業部的老大，怎麼說得過去？
正在得意洋洋時，電話又響了。那人事部還知道做點人事，現在跟我道歉還不算晚。他嘀嘀咕咕，拿起手機一看，卻是胡經理打來的。
「怎麼了？」韓光輝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肚子。這小子消息真靈通，果然是有後台的人。不過，又有什麼用？以後還不是要幫我拎包。
「怎麼了？你說怎麼了？你之前簽的字你還記得不？你該不會不知道你簽的是個什麼東西吧？」電話那頭並沒有什麼好聲好氣，自顧自地不斷發泄自己的憤怒。
「那個老鬼，現在電話電話不接，去他家也不開門。不知道躲到哪裡了？我現在不管了，反正我只是個小角色，出了事也輪不到我扛。你要是知道他在哪裡……」
胡經理後面的話，韓光輝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雖然他沒什麼文化，但是自己簽的什麼字，心裡還是跟明鏡似的。
那可是利用優惠政策，以次充好，冒充進口儀器，套取巨額現金的勾當。他當然清楚，這樣做是什麼後果。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就糊塗了，覺得這事查不到自己頭上。
回憶逐漸在腦海中清晰，並飛快閃過。
最開始他只是看著別人簽字拿單子，提取高額的回扣，心裡痒痒的。直到有一天，老闆告訴他，眼前有一個機會，但是需要冒一點風險。
「你心裡也知道。你的能力和學識和眼界，都其實不如別人。但是我欣賞你，為什麼呢？因為你比別人有氣魄，有膽量。我覺得你是個人才，不過我也不強迫你。」
韓光輝看著手裡的鋼筆，仍過不了心裡那關，他清楚自己這單和其他單的區別，擔心日後總會東窗事發。
「沒事，要不你多看看，多跟別人學學。」說著，旁邊兩三個業務員諂媚地看著老闆，爭著讓老闆給自己一個機會。
為什麼自己會主動上鉤，是因為光遠那時候的形象過於耀眼，還是因為自己想要出人頭地的心情過於急切？
是的，就在那個時候，就在那個時候，他被眼前的假象沖昏頭腦，鬼使神差地，簽下了那張單子。至此以後，他陷入金錢的漩渦，而且這兩年相安無事，更是讓自己忘乎所以。
自己的氣候，這輩子怕是到了時候。此時的韓光輝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似乎又變回五年前那個無知的自己。
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了。出門前，他看了一眼跟自己說話的老頭，他剛忙完，身上的圍裙還沒解下。
真好笑，之前怎麼勸說，老頭子就是不願意穿圍裙，今天倒是穿上了。似乎冥冥之中早已經確定了走向。
「喂，光遠嗎？是我啊，叔叔有事求你。你幫幫叔叔，之前是叔叔不對，沒聽你的話……」
電話那頭也變得焦急，「是不是光輝的事情，我之前讓他及時收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老頭也不知道具體什麼事情，零零碎碎地把自己知道的來來回回說著，「說是老闆跑了，好多單子上都是光輝簽的字，公司現在都亂了。」
「叔，你先不急，先把老闆找出來，要不然這個事情不好說。光輝對老闆熟，他應該知道老闆在哪裡，這事要快！」
老頭眼淚都快急出來，站在原地，上下抖動著身體，「光遠，你聽我說，剛剛來了兩個人，把光輝帶走了……」
「光輝，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盡心盡力推薦你坐上光遠的位置，你就這麼對我？」
張環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說是生氣，也不至於，因為她終究不會在這家公司長期待下去，根本沒想過爭什麼。只是自己第一次看見整個都是傻的的人，而這個人還是熟人。
她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你過河拆橋，對你哪怕有一丁點好處我都能夠理解你，但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真的就是又蠢又壞，還讓人寒心。」
本來光輝並不想理會這位窮親戚，只是翹起腳，看著手上的一份精美禮品盒。只是後面聽到她沒完沒了，這才悠悠然以一個明白人的身份教訓起來。
「我說你就是脾氣急躁，幹不了大事。你要知道，在公司上班不能帶有個人情緒，帶情緒就是把公司置於危險的境地，就這樣還想讓我怎麼幫你？」
環子被徹底氣笑了，這種話術，十年前她那老頭就說過。自己當初為什麼就這麼支持眼前的這個傻瓜？仔細想起來，還是受了光遠的影響，讓老鄉在外面相互照應。
這下好了，照應出一個白眼狼。環子一面為光遠擔心，一面為眼前的蠢貨好笑。親戚之間的差距，居然有十萬八千里這麼遠。
「行了行了，我不多說了。我辭職了，今天最後一天。」說著，她看了看手錶，「時間也到了，我下班了，兩清。」
聽到這裡，光輝假惺惺站起來，「你說你這是何苦來哉，你就是心急，你看我還不是從基層做起來的，你大不了就多花一些功夫和時間。笨鳥先飛嘛。而且我和光遠一樣，都是很願意教你做事，特別是做人。再說女人嘛，混個日子養活自己就好。」
你也配做個人？環子不想和他再說一句話，沉默著走出公司。誰知光輝不識好歹，聽到離職的事情，倒裝模作樣地要送送我。
此時的環子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學縫紉，要不然真想拿縫紉機給他縫上，縫成雙邊的。
「對了，你說你這個手錶，其實不應該帶的。看起來也不大氣，跌身份，讓別人瞧不起。等你攢到錢，我帶你去好店子裡買，可以打折……」
話說到這裡，聽見公司門口有車輛引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響亮。抬眼一看，是一台跑車，吸引了不少下班的人駐足拍照。
光輝雖然不認識是什麼車，但印象中大老闆們私下有類似的車，他估計價值不菲，自己五六年的工資還不一定買得起。
但是他還是想在環子面前賣弄一番，不過，環子沒有給他機會，「行了，不用送了，你進去吧。」
只見環子快步向前，他還想說什麼，急忙跟上去，「等會兒，你聽我說……」這時，他看到車上的人下來，向環子這邊招手，而環子也在招手。
光輝此時的處境十分尷尬，剛剛的話如同耳光抽打自己。不過，他準備做垂死的掙扎：我就不信，這車上的人我都不認識，她能認識？
他站在原地，等著自己的幻想變為現實：他倆打完招呼，然後男方指了指自己的方向，環子回頭看了一眼，兩人坐上車離開。
此時的他才肯相信，環子真的認識這個有錢人。不過，她是怎麼認識這位有錢人的呢？他站在原地想了許久。
「這這這，你說她也沒什麼本事，窮鄉僻壤出來的，啊……年紀輕輕，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幹這種……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對吧？」
他指著兩人遠去的地方，對路過的胡經理笑著說道，「現在一些女的，有時候還真讓人羨慕，能夠走這種捷徑。你現在舒坦，他老婆找上門看她還能高興得起來。」
胡經理並不想和他說話，累了一天沒啥結果，心情也不是很好，「張環啊，自己這幾年的成績不錯，跟我們組的黑馬張強有的一拼。而且據我所知，人家張環自己就是個小富婆。」
旁邊的同事給了一個眼神，胡經理裝作沒看到，斜著眼看了一眼，「韓經理整天在外面跑，多多少少也關心一下公司內部的情況。」
剛說完，他就被旁邊的人拉去喝酒，「胡經理，這幾天辛苦了。我知道你壓力大，我們去喝酒解解壓，再接再厲。」「怕個毛線，他現在是光杆司令。他地位高，能有我後台硬？我就想不明白……」
胡經理罵罵咧咧地離開，只留下心有不服的韓光輝。看來還是我太好說話了，所以這些人才肆無忌憚，總有一天讓你們給我提鞋。
在環子進入公司的第二個年頭，韓光遠離職了。要是沒有那個意外事件，離職這件事或許還會推遲一年。
那天大會上，韓光遠拿著一摞紙扔到總經理的面前，看起來很生氣。光遠從小到大性格溫和，看他發脾氣倒是覺得欣慰，只是對著總經理髮脾氣，總覺得他太軸了……
至於為什麼發脾氣，環子問了幾次，韓光遠沒有多說。只是明里暗裡讓環子不要在這個地方久留，讓人有些莫名其妙。
「等我在下家公司安頓好，你可以隨時找我。」韓光遠對環子和光輝說過同樣的話，但是之後，沒有一個人找他。
環子幫他收拾東西，並將一個精緻的方形小盒子塞到他的上衣口袋，「怎麼，姐姐給弟弟的禮物，還能違法不成？」
她一邊拍打他身上的灰，一邊調侃，「什麼時候找個媳婦幫你收拾收拾，這麼俊的小伙子，總穿得邋裡邋遢。」
她想起娘娘小時候經常給自己編辮子。要是娘娘好好的，光遠早就收拾成漂亮的香餑餑，廠里的女孩子排著隊追他。
光遠沒說話，撓著頭，靦腆地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是憨憨地傻笑。
「我決定以後也要成立一家這樣的公司，要搞就搞個大的。到時候我找你，我們兩個一起合作，在這裡闖出個名堂好不好？」
光遠點頭，欣然同意，對於初出茅廬的天之驕子，自然有很高的抱負，「到時候公司越來越大，把家裡的人也帶過來，讓他們也能有機會。」
環子笑著沒接話，「你呀，太老實，心地太善良。我就擔心你要吃虧，你看看這幾年，從技術活到跑腿的活……算了不說了，你要是換了手機號，一定要告訴我。」
光遠點點頭，毫不為意，「這些都是小事，幹什麼活都是幹活」。這個時候，他看到隔壁部門經理，門沒有關，那人徑直走進來。
「我就搞不懂，怎麼走的就是你。要是因為這些年總是把你推到最前面，你不要介意，大不了以後我們輪流上陣……」
「沒有的事，其實我自己乾的覺得挺開心。但是有些事我沒法視而不見。就這幾年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說不清楚，但是就是有些怪。」
那位經理聽了，若有所思。這快要上千人的公司，難道還能說倒閉就倒閉？這在海市，還沒有這個先例。那傢伙，有時候太過於小心。
他一邊說著客套的話，一邊側身出門，「那行，韓經理，以後我要是投奔你，你可千萬要搭把手，先行謝過。」
兩人看著他離開，才慢慢出去。路上，兩人聊起了光輝，「我怕那個傻小子被人拉出來當擋箭牌，但是現在他對總經理太執迷了，怕是不會輕易相信我。」
環子不想說話，而且自己用不了多久也會離開。「看情況吧，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對吧？我看你才是個傻小子，什麼都看破了，什麼都不說破。」
不知不覺到了公司門口，梁先生走了過來，把手搭在光遠肩上，「走走走，我請你吃飯，算是祝賀你重獲新生，迎接嶄新的開始，怎麼樣？今天我們再來一場網球，我就不信了……」
光遠笑著搖搖頭，「我明天還有面試，心意就領了。我這個人雖然木楞，但還是知道你們那邊有一種說法，叫做電燈泡。我才不想三個人看今晚的煙花秀呢。」
梁先生用手指了指光遠，笑著不說話。隨後，他倆為光遠攔了一輛車，目送他離開。誰曾想，三人再次重逢，是在五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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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晃晃悠悠走上樓，他精心梳理的頭髮已經軟塌下來，顯得人更加的凌亂邋遢。
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口。敲了半天，房間裡邊沒有人答應。敲門的聲音更大了，借著酒勁，他用腳踢著鐵門。
始終沒有人開門。他憑藉最後一絲清醒，費了好大功夫，才將門打開。隨後「咚」的一聲，用腳把門關上。
牆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他在尋找照明的開關。因為酒勁上來，手腳都不聽使喚，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啪」的一聲，燈終於亮了。沙發上赫然躺著一個人。他嚇得一激靈，仔細瞅著那人，抱怨起來。
「爸！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睡覺到房間裡睡，在沙發上睡什麼？」
老頭子被刺眼的燈光照醒，緩緩做起來，揉了揉眼睛，「我一天到晚又沒有什麼事做，就說等你回來給你做飯。」
「那怎麼不開燈呢？黑燈瞎火的睡在這裡，逮小偷嘛？」他渾渾噩噩轉了一圈，沒看到媳婦和兒子，轉身問道，「那娘兒們和孩子呢？」
老頭子臉色陰沉下來，雙手揣在衣服底下，似乎不悅，「回娘家了，帶著川川回娘家了。」
「那個懶貨，就知道生氣往娘家跑，還能幹什麼？每天不就做做飯，帶帶孩子。等哪天老子煩了，膩了，就把她退貨了，不要了。」
老頭子急得直跺腳，拉著兒子坐下，「秀蓮哪裡對不起你，生了兒子，每天洗衣做飯，該做的都做了，你別不知足忘了本。」
聽到這裡，他再也按耐不住，手在空中亂揮，大聲吼道，「我忘了本？也不想想，是誰帶著你們這一圈人到這裡生活的？是我，是我，要是沒有我，她還指不定一天到晚坐在縫紉機上。我帶著她過上好日子，還說是我忘了本，到底是誰忘了本？」
兒子的話越說越難聽，老頭子也不理論，背著手回臥室，「你喝醉了，耍酒瘋，明天跟你說。」
第二天上午九點，一陣難以抑制的胃痛襲來，讓他瞬間從迷糊的狀態醒來。他的手在抽屜中來回摸索，也沒找到要找的東西。
「爸，我的藥呢？怎麼找不到了？」
之後，聽到客廳里一陣拆除包裝的聲音。不一會兒，老頭子走進來，「之前的一瓶藥吃完了，這個是你媳婦走之前買的。你先等一會兒，飯馬上做好了。」
「算她還有一點良心，要不然早就休了她。」正說著，手機鈴聲響起，他拿起一看，是公司人事部打來的電話。
「韓經理，我想問你一件事，你現在在公司嗎？我怎麼找不到你？」
韓光輝大概猜到是什麼，前天晚上，總經理拍著自己的肩膀說自己前景敞亮，該不會是……想著想著，他想到自己的媳婦，那個農婦知道什麼，成天作妖，這下得求著我要回來。
「我昨天陪客戶，很晚才回家。昨天可是談成了一樁大單子，忙到很晚，所以今天才有些晚。待會兒就去公司，什麼都不耽誤。」
人事部就是一群圍著老闆轉吃閒飯的，能幹什麼？我成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忙業務，她們就一句話輕飄飄帶過，好像出了力似的，到處挑刺。
「你還是趕緊來一趟公司，現在有重要事情需要你確認。」
什麼確認不確認，韓光輝將一塊排骨塞入口中，「這事沒這麼急，待會兒在說。我說了，過一會兒，過一會兒我就到公司。」
人事部那邊冷笑一聲，仍然不依不饒，不停催促，「你知不知道公司出大事了？你現在不過來，待會兒可就真的說不清。現在不過來，怕你待會兒後悔！」
韓光輝皺了皺眉，仍然不以為意，反正這兩天總經理也不在，她們還能打電話告狀不成，「你們一天天到底有什麼大事？你們那裡天塌了，公司都可以照常運營。不要在那裡危言聳聽。就這樣。」
掛掉電話後，他不斷琢磨剛剛說的「危言聳聽」這個詞，顯得自己臨危不亂，還能一眼看穿對方虛張聲勢的無能。
他越琢磨越滿意，剛剛的話真不錯，自己可真是越來越有范，這以後要是不做個小事業部的老大，怎麼說得過去？
正在得意洋洋時，電話又響了。那人事部還知道做點人事，現在跟我道歉還不算晚。他嘀嘀咕咕，拿起手機一看，卻是胡經理打來的。
「怎麼了？」韓光輝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肚子。這小子消息真靈通，果然是有後台的人。不過，又有什麼用？以後還不是要幫我拎包。
「怎麼了？你說怎麼了？你之前簽的字你還記得不？你該不會不知道你簽的是個什麼東西吧？」電話那頭並沒有什麼好聲好氣，自顧自地不斷發泄自己的憤怒。
「那個老鬼，現在電話電話不接，去他家也不開門。不知道躲到哪裡了？我現在不管了，反正我只是個小角色，出了事也輪不到我扛。你要是知道他在哪裡……」
胡經理後面的話，韓光輝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雖然他沒什麼文化，但是自己簽的什麼字，心裡還是跟明鏡似的。
那可是利用優惠政策，以次充好，冒充進口儀器，套取巨額現金的勾當。他當然清楚，這樣做是什麼後果。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就糊塗了，覺得這事查不到自己頭上。
回憶逐漸在腦海中清晰，並飛快閃過。
最開始他只是看著別人簽字拿單子，提取高額的回扣，心裡痒痒的。直到有一天，老闆告訴他，眼前有一個機會，但是需要冒一點風險。
「你心裡也知道。你的能力和學識和眼界，都其實不如別人。但是我欣賞你，為什麼呢？因為你比別人有氣魄，有膽量。我覺得你是個人才，不過我也不強迫你。」
韓光輝看著手裡的鋼筆，仍過不了心裡那關，他清楚自己這單和其他單的區別，擔心日後總會東窗事發。
「沒事，要不你多看看，多跟別人學學。」說著，旁邊兩三個業務員諂媚地看著老闆，爭著讓老闆給自己一個機會。
為什麼自己會主動上鉤，是因為光遠那時候的形象過於耀眼，還是因為自己想要出人頭地的心情過於急切？
是的，就在那個時候，就在那個時候，他被眼前的假象沖昏頭腦，鬼使神差地，簽下了那張單子。至此以後，他陷入金錢的漩渦，而且這兩年相安無事，更是讓自己忘乎所以。
自己的氣候，這輩子怕是到了時候。此時的韓光輝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似乎又變回五年前那個無知的自己。
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了。出門前，他看了一眼跟自己說話的老頭，他剛忙完，身上的圍裙還沒解下。
真好笑，之前怎麼勸說，老頭子就是不願意穿圍裙，今天倒是穿上了。似乎冥冥之中早已經確定了走向。
「喂，光遠嗎？是我啊，叔叔有事求你。你幫幫叔叔，之前是叔叔不對，沒聽你的話……」
電話那頭也變得焦急，「是不是光輝的事情，我之前讓他及時收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老頭也不知道具體什麼事情，零零碎碎地把自己知道的來來回回說著，「說是老闆跑了，好多單子上都是光輝簽的字，公司現在都亂了。」
「叔，你先不急，先把老闆找出來，要不然這個事情不好說。光輝對老闆熟，他應該知道老闆在哪裡，這事要快！」
老頭眼淚都快急出來，站在原地，上下抖動著身體，「光遠，你聽我說，剛剛來了兩個人，把光輝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