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何兵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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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瀾江深深看向遲佑,這位新君似乎比戰死沙場的少主君還要精明許多,他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先君的身體這半年來急轉直下,時時心疼。平日無事時便像好人一般,不耽誤吃不耽誤睡,身體看著也還康健強壯,可每每犯起病來都兇險異常,憋氣窒息,心痛不止,有幾次險險的就差點不好了。」

  「為何不曾有人與孤講過?」遲佑停下了踱步,微低著頭。

  「這半年您一直遊歷在外,行程不明,並不容易送信。主要還是先君不讓聲張,對外怕朝堂不穩,對您和少主君是怕您們擔心受累。」戰瀾江也微低著頭,似在回憶那段時日。

  「若要求穩,就更不該揮兵南進了。」遲佑疑惑的問,他這段時間已經隱隱猜到父親的身體狀況,是以並不十分意外。

  「因為府學院得到一個隱秘的消息,南疆內亂,邊軍自擁,但缺少錢糧!」

  「若是真的,到是個好時機。王兄這些年雖然屢立戰功,文治上卻建樹平平,以父君的性子怕是會擔憂他即位後壓不住一班文臣。

  但若拿下南疆,這開疆擴土的功績便再不會有人敢站出來異議。況且,父君該是還有一層擔憂,南疆虎視眈眈日久,若我朝老主薨逝,怕他們藉機出兵,朝內必定大亂。真要如此,不如趁父君還能坐鎮後方,先下手為強。」

  戰瀾江依然有些不明白,這位新君年紀尚小,這些年又不曾在先君身邊聽政浸染,如何有這樣深的政治敏銳度,幾句話就說明白了其中的關節。

  「可是父王如何會信?」以如今的結果來看,那消息是假無疑,可自己英明神武的老父親怎麼會輕易相信?

  「因為消息來自府學院,末將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府學院院長霍磊親自與老主子拆說的其中細節,那段時間霍磊常出入主君寢殿,老主子往往只留他一人在身邊,兩人常常密談半日,後來不知霍磊如何說服的先君,老主子開始對這個消息深信不移。」戰瀾江有些憤憤。

  「府學院不過些低品閒職,何時管上軍機大事了?!」遲佑有些意外。

  「君上之前並不出入朝廷,有些事情可能知道的不多。」戰瀾江挪了挪身子,稍微換了個姿勢,對於他這種魁梧武將,在這樣一把小椅子上久坐,本就很像一種刑罰。

  他有些不滿的撇撇嘴,繼續說:「府學院院長霍磊出身微末,要不是早年間主君救他一命早就死了,主君見他腦子還算好用,就時時帶在身邊教導,後來被他搞出個府學院,雖然掛的院長名頭,似無官階,但其實權柄極大。民間只大概知道府學院招募學子,授業解惑,為朝廷輸送人才。實際上府學院有四寮!」

  「孤竟不曾聽說過,是哪四寮?」遲佑皺眉問道。

  「教學寮、諜察寮、新聞寮、欽天寮。教學寮就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府學院,但其實也只收官宦子弟,天長日久這些進入府學院的官宦子弟慢慢形成了小圈子,以此籠絡人心;

  諜察寮司職情報工作;新聞寮司職民意控制,將朝廷想要傳播的消息在民間擴散;欽天寮司職國運占卜、祥瑞與災禍的解讀。」戰瀾江久在先君身邊,才知道些秘辛,府學院明面上是皇家學堂,其實是先君的秘密組織。

  「霍磊!如此回報君恩,父君真是......!」遲佑一時語塞,替父親感到不值。

  「許是南疆狡詐,霍院長也被蒙蔽,不然說不通,他是先君一手提攜,寵信非常,萬沒有動機坑害老主啊!」戰瀾江至今不願相信。

  「這便是孤要問將軍的另一件事情了。」遲佑一向明快的聲音里掛了些陰寒:「就算南疆沒有內亂,我20萬大軍,王兄與你皆在軍中,這一仗是如何敗的,王兄是如何死的,現在邊關的軍隊現狀是怎樣的!」

  話鋒突轉,戰瀾江有些坐不住了,冷汗開始大顆大顆的冒出來。

  「將軍這是嚇的,還是良心發現,愧疚的?」遲佑見他如坐針氈不禁開口諷刺。

  虎耀將軍閉了閉眼,平靜下心緒,緩緩開口:「大軍行抵邊境時,我們派出斥候多方打探,南疆軍確實氣勢低沉,軍中糧草也很是匱乏,每餐只有稀粥果腹,日日都有逃兵。於是少主以糧草為餌引南疆軍一股先鋒進到一處峽谷,想要殲滅這股敵人,也抓幾個俘虜探探虛實。」

  遲佑冷聲道:「聽起來不該首戰便輸了。」他自接到兄長戰死的消息,便讓「海晏閣」遣人去查了,陸陸續續也收到一些消息,卻不算很詳實。

  「那處山谷有人比我們更早埋伏了,最終里外夾擊,被包了餃子,也因為這一戰,我們發現新發的兵器非常差,對陣中戰不至一半,將士的兵器鎧甲就開始紛紛損毀。」戰瀾江兩眼赤紅,恨意入骨。


  「如果無內奸對方怎麼知道你們要在那處峽谷埋伏?如果無內奸軍需怎麼會是殘次品?」遲佑逼問。

  戰瀾江因為回憶陷入了某種痛苦,沒有理會遲佑,自顧自繼續講下去:「首戰本應我打先鋒,少主君卻說首戰該打出士氣,他帶隊方能振奮三軍。又勸我說只是小股敵軍,並不危險,讓我守好營地。趕巧那幾日我身體突然不濟,連日高燒,便沒再堅持,不曾想少主君在混亂中被亂箭射死。」

  「主將戰死,你作為副將卻扶靈而歸,將20萬大軍自己扔在了南疆?」遲佑緩緩問。

  戰瀾江用一隻手遮住了臉,聲音微顫:「後來幾日我們發現隨軍的糧草摻了許多糠麩,難以下咽也不抗餓,後續的糧草送的很慢。我漸漸發現糧草似乎被人很精細的計算過,按當時糧草的供應速度,每日夠兩頓粥,20萬大軍餓不死,卻也沒力氣打仗。」

  「是誰?」遲佑問的沒頭沒腦,戰瀾江卻聽懂了。

  「我將前線情況密信老主,正在著急等待回信的時候,卻收到秦太師的一封信,說老主被人毒害,已薨逝。以20萬大軍糧草供給為威脅,要我扶靈回都城。」戰瀾江痛苦的說。

  「你便真的回來了?!」遲佑抄起剛剛被獄卒放在一旁的鞭子狠狠抽在這位上將軍身上,心裡已是氣急。

  戰瀾江身體一顫,沒有避開也沒有發怒,只是雙手緊緊握拳,將指甲也掐進了掌心,他牙齒有些打顫,勉強答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20萬大軍餓死啊......」他重重喘了幾口氣,喃喃道:「朝中局勢不明,我若不回來看看,將士們的前途該怎麼辦......」

  「現在他們又怎麼辦了?!」遲佑急促的緩了幾息,將鞭子隨手甩在一邊,又慢慢踱起步來,語氣拖的悠長而諷刺:「你回來即不想著揭穿太師的陰謀為你主子報仇,也不想著如何調度軍需馳援邊境,倒是閒的與太師合謀誘捕孤回都城,你有什麼好委屈的!」

  戰瀾江再也坐不住了,咚的一聲雙膝跪地,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辯解些什麼,卻終於沒能開口。

  「難得我們虎耀上將軍一身傲骨,今番能低次頭。」遲佑說著眨了眨眼,將眼瞼向下順了順,遮住眸中的情緒:「你誘捕孤,無非想以孤為棋,攫取至高權利,你身為一軍主將,20萬同袍生死抵不過個人榮辱麼?!」

  「我!」戰瀾江被激的一時語竭,竟慢慢紅了眼圈:「若你年少衝動,死於他手,先君基業又該當如何?!」

  遲佑站得筆直才將將能與那跪著的將軍平視,他深深望進戰瀾江的痛苦裡,許久許久。這兩次交鋒,遲佑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將軍最真實的情緒,驟然失去了自己那父兄支持的虎耀將軍,面對肩上千斤重任,朝中暗潮洶湧,其實內心驚懼的像只貓吧。對少主君愧疚,對先君難報恩重,對20萬同袍無力迎回,然後他選擇了一種錯誤的方式想要勉力挽回。

  對於護主不利、棄大軍而獨歸,以及之前對自己的誘捕和脅迫,遲佑心中對這位將軍不是沒有忌憚和殺心的。可是人孰能無過呢,事出有因,又是先君親信,用人之際,要不要留下他?屋裡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這時一位獄卒敲門而入,送上了一張小紙條。遲佑展開,一筆斧鑿刀刻般的行書映入眼帘『差不多得了.別玩死了.』。

  遲佑輕嘆氣,無奈搖頭,這顯然是旁邊屋那位少府少師的傑作,可惜了一筆好字。他將紙條團成一團扔進旁邊的火把里,轉身踱到主審官的位置,輕輕坐進明顯要比對面受審人要寬敞還有著軟墊的大椅子裡,頭靠在椅背上,釋放出整日的疲倦,長出了一口氣。

  折騰了一天,他今日是有些太累了,以至於在聽到兄長死因的細節時,終於還是情緒失控了。這麼多年,除了第一次看到母親留下的書信時,他從未失控過。他那有些嚴肅,但為國為民為三軍將士盡職盡責的兄長竟是被自己人陰死的!

  遲佑望了望早已將紙團燃盡的火把,知道牆後的屋子裡坐著那個用一筆好字寫無聊話的雅正痞子,冰冷的心,填進了一絲溫度,再開口時,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明朗:「我還能信你麼?信你可以幫我把那20萬子弟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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