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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

  多麼清脆的聲音,蓋過焰火咆哮,潘師兄多年後回想起來,總覺得這聲音宛如天籟。

  一道細微的裂痕於軀體之上浮現。

  而後逐漸擴大,從縫隙中綻放出攝人心魄的白光,比纏著血紅色的黑色厲火更為耀眼。

  同時一股清香散逸而出,接著便是溫和動人的氣息。

  就像一枚異獸的珍卵,此刻已然結束孵化。

  「咔嚓」,「咔嚓」。

  光芒愈發清晰。

  裂紋就如同蛛網一般蔓延開來。

  潘師兄屏息,在死亡的邊緣,他期待著那從殼中即將蛻出的事物。

  碎片簌簌落下,顯露而出的細微部分令人望眼欲穿。

  黑焰籠罩的天空,此刻也為它的誕生而散開陰翳,一道光柱從下而上攢射而出。

  坐井觀天,坐地窺月。

  透過那到光柱,潘師兄終於再見青天。

  而他卻看到同樣有一道青色光柱自上而下迅猛砸下。

  像一座鐵籠從天而降,將四周包圍。

  青色蠅頭篆字浮動在光壁之上,流動躞蹀如靜水流深。

  而後便是琴瑟和鳴,簫笙嘹遠。

  有一道身影從空中緩緩落下,隨即懸停在空中,僅留給潘師兄兩人一個背影。

  青絲如瀑,身段窈窕。

  她沉默著,卻已勝過一切幻想,目光投諸另一個方向。

  她纖纖玉指僅憑空點劃幾下,降臨而來的籠壁便被牢牢釘在地上。

  輕易將不可一世的厲火隔在障壁之外。

  火蛇蜂擁攢聚,卻被光壁生生彈回。

  潘師兄不敢懈怠,強忍著身上的劇痛繃直身子,正欲拱手行禮之時,卻發現那道方才還在空中的倩影,此刻已無比急切地撲向了那即將綻脫而出的軀體。

  ……

  貟琢鈺在朦朧之中醒來,臉頰旁是那般熟悉的溫熱的氣息。

  四肢雖然疲弱,但方才拘束住她的火焰與外殼已然碎落在地。

  她費力地抬起眼,才發現自己已被擁在懷中,眼中儘是那令自己無比安心的面孔,還有滴落在臉上的暖暖的淚珠。

  她的發梢讓琢鈺的臉有些癢。

  唐曉芙眼眶紅紅的,睫毛因淚水而晶瑩,哽咽道:「琢鈺……我終於找到你了。」

  「曉芙……火真大,」琢鈺苦笑一聲,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而後費力抬起虛弱的胳膊,將唐曉芙眼角的淚水擦去,「我這不是還好好的麼,不要哭了——再哭我就生氣了。」

  「我不哭嗯,我不哭,」唐曉芙破涕為笑,抹了抹眼角嬌嗔道,「武狀元大人,官還沒上任,就在這跟我擺譜呀。」

  唐曉芙才發現貟琢鈺的衣裝早已被燒盡,便憑空取出一件袍子給琢鈺裹上,系得牢牢的。

  「把我放起來吧,我還能動彈呢。」

  貟琢鈺被唐曉芙攙著站起,硬撐著踉踉蹌蹌走了兩步。

  唐曉芙只是抿著嘴,眼角紅紅地扶著她的胳膊,眼神中滿是憐意。

  潘師兄聽她們之間的談話,早已明白兩人的身份。

  一位是前幾日以肉體凡胎一舉奪魁的武狀元,劍閣玉君,貟琢鈺。

  另一位從天而降的人物,更是不得了,是京城響噹噹的一等門閥,唐家本家的掌上明珠——唐曉芙。

  而讓他更加震驚的是兩人的境界……玉君不是廢人一介嗎?今日一見,赫然竟是太素之資。

  而唐曉芙則更是讓潘師兄心中一悸,不是因為那淡雅的姿色,而是她那根本看不清的境界。

  「一等門閥的偉力……」潘師兄想著,卻看到唐曉芙與貟琢鈺相攜來到了自己面前,連忙行禮,「唐小姐,玉君大人。」

  唐曉芙伸出青蔥玉手,將潘師兄扶住,道:「不必行禮,我能發現琢鈺——琢鈺能及時得救,全憑你們的功勞,唐家與劍閣定將萬倍回報。」

  說罷唐曉芙便要行禮,琢鈺也跟著她一起,卻被潘師兄趕忙扶住:「唐小姐,使不得,玉君大人,使不得啊。」


  唐曉芙莞爾一笑:「敢問道友名諱?」

  潘師兄擺手:「不敢稱貴,小道潘承風,原拜師五台山,後轉入天師府門下,本次與小道一同前來的有二人,一者張成武,一者宋冠羽,均是先在龍虎山學術,後至天師府問道,可惜宋冠羽已經……他們此次均不遺餘力……」

  潘承風說罷覺得不妥,又趕緊補道:「我等竭力營救玉君大人,只為玉君大人安危,並不圖回報,關於此事,唐大小姐莫要再談,有壞緣法。」

  唐曉芙的笑容如沐春風,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令人無比親切:「若是毫無表示,倒顯得我們禮數不周了,且放寬心,本家事後自會置辦妥當,不會叨擾兩位天師。」

  說罷,她揮指一彈,幾道光屑灑落,二人的傷勢頓時已經穩住。

  張成武感到臉上和頭頂痒痒的,他摸了摸臉,卻抓了一手脫落的痂,他才發現他那猙獰的面孔與零落的頭髮也已恢復了原樣。

  唐曉芙說道:「潘天師,你的道基日後會有人替你穩固,已然停滯的境界也會盡力再前推一二。」

  「……」潘承風沉吟片刻,拱手行禮。

  一開口便是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張天師,您的左臂會完好如初,我們擔保你會在半年後重臨天門,介時唐家也將邀請您前來窺月樓修行,望您賞光。宋天師的後事我們定會置辦妥當,將家中長贍幼撫。」

  說道宋冠羽,唐曉芙的臉上難掩悲戚,桃花粉面也撫上一層灰色的薄紗。

  張成武聞此一臉震驚,他來不及做反應,便聽唐曉芙繼續說道:「此事之後,天師府會將你們提拔內門弟子,至於哪座山頭我亦不知——需九山斟酌,但日後府內若是涉及洞天福地的分配,也會以你們為優先的。」

  張成武聽罷連連咂舌,腹誹道:「這一等門閥的能量居然這麼大?連天師府裡面的內外門、洞天分配也能一句話說了算,簡直是……手眼通天。」

  聽到「窺月樓」三字的潘乘風心中也是一驚。

  唐家外人,曾入窺月樓的,放眼整個神州也是屈指可數,其中每人不可不謂人中龍鳳。

  唐曉芙轉過身替貟琢鈺整了整衣領,而那溫婉的面容仍舊對著兩人:「我已聯繫本家,不多時便會有人將各位安全帶離。」

  「那便麻煩了。」潘乘風拱手道。

  唐曉芙點點頭,而後視線便投向貟琢鈺。

  貟琢鈺病殃殃地被唐曉芙攙扶著,卻依舊向遠眺望。

  「琢鈺……你在看什麼?」

  琢鈺張了張嘴,隨後指著那裡說道:「那裡,有什麼東西的影子。」

  唐曉芙順著她的指尖望去,目光穿過保護眾人的光柱。

  熱浪動搖的空氣中唯有青色火焰在閃爍不定。

  唐曉芙眨了眨眼睛,問道:「是什麼東西呢?」

  貟琢鈺想了想:「是白色的火,還有一座城,我還能看到城牆和內里樓閣的輪廓。」

  在她的眼中,眼中景象明滅可見。

  「城……」唐曉芙思索著這個詞的含義,而且據琢鈺描述,火的顏色也與她看到的不同。

  「嗯……對了,好像有什麼東西。」

  貟琢鈺方才被困之時,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手中捧著什麼東西。

  她突然蹲了下來,在從自己身上剝落的焦殼燼堆中翻找著什麼。

  琢鈺這一連串沒來由的舉動不可謂不古怪,唐曉芙皺著眉蹲到她身邊。

  傳入唐曉芙耳中的是炭相互碰撞的脆響,儘管柔夷細指已經染黑,琢鈺依然堅持著,隨後她們看到有什麼東西露出了一個角。

  貟琢鈺眼前一亮,隨後直接跪在了地上,探出手。

  她的指尖觸碰到那東西的一瞬間,就像水面泛起漣漪,微波遠傳。

  貟琢鈺的心中為之一顫,她愣了片刻。

  「怎麼了?琢鈺。」唐曉芙的眼中並未發生什麼,在她看來,貟琢鈺就是突然定住了。

  「不……沒什麼。」

  貟琢鈺搖了搖頭,回過神來,用食指再次戳了戳那塊白色的邊角,卻發現再怎麼觸碰,也沒出現出方才那種漣漪。

  她把覆蓋在上方的碎塊撥開,而後將其發掘而出。


  一塊方方正正的白玉就臥在碎炭中央,光柱外的火焰映照在它身上,爍爍生輝。

  貟琢鈺將它捧起來,略作審視。

  璽座之上雕刻著一隻鮮活如生的龍,爪黃尾青,似隨時要騰飛而起,不可謂不生動——只不過,它好像沒有被雕出眼睛。

  久處灰燼之中,這塊玉璽竟仍舊一塵不染,頗為神異。

  貟琢鈺舉著這塊璽上下左右端詳,卻才發現璽上的龍嘴裡銜著什麼——是拇指大小的一塊紅色石頭,說不清到底是紅還是黃,仔細一看卻是一方印。

  貟琢鈺看著那方印章,心中不覺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熟稔又陌生、躍動又沉寂、久遠又近切……

  以及一股深深的、深深的躁動。

  它映照著外面的火,伴隨著自己的心一起顫動著。

  貟琢鈺湧起一種衝動,她直接探出手嘗試把那枚紅色的印取下來。

  「餵——」

  唐曉芙沒來得及阻攔,便聽到琢鈺的手指滋滋作響。

  貟琢鈺的手指險些被燒穿,她才發現那龍口咬得緊緊的,印章絲毫動彈不得。

  「嘶——」

  她回過神來,連忙鬆開手,在空中連忙甩了兩下,才發現手指已經被灼燒得深可見骨,旁邊的肉質已經化為焦黑。

  「呀,琢鈺,你怎麼這般冒進。」唐曉芙一陣心疼,捧起貟琢鈺的手,她看到燒裂的骨肉如同燃盡的紙頁,片片脫落。

  在兩人的眼中,那展露而出的骨頭的質地竟然是那般溫潤白皙,就像玉石一般。

  而後傷口竟以一種極其誇張的速度癒合凝結。

  二人面面相覷,琢鈺就像見了鬼一樣,下巴張得大大的,險些脫掉。

  「琢鈺,你這樣子好好笑,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誒。」唐曉芙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又伸出手把琢鈺的下巴拖起來,隨後蹭了蹭她的臉頰。

  唐曉芙笑得那麼生動,就像在享受此刻的閒暇與悠閒。

  「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貟琢鈺沒有理會唐曉芙的目光,她只把那隻手放在空中,在火光中看了許久也沒看出異樣。

  「冰肌玉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火的緣故,我才發現,琢鈺你變白了挺多呀,比我第一次見到你之後更白,臉蛋也更嫩了。」唐曉芙又用手指蹭蹭她的臉,然後輕輕捏了一把,看著白皙如玉的肌膚變得微紅,禁不住笑起來。

  貟琢鈺並沒有回應什麼,而是看著懷中那方印璽,上面刻的四個字她一個也認不得,她只能從那歪歪扭扭的筆畫中讀到一股厚重,還有……遺憾。

  琢鈺搬起玉璽,對著唐曉芙說道:「曉芙,你知道這是什麼字嗎?」

  唐曉芙剛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笑得十分滿足。

  「哦,讓我看看,」唐曉芙托起下巴,皺著眉頭用力看了一遍又一遍,「嗯……第二個字好像是『天』,第三個字是,是……?抱歉,我不知道,這些字看起來太老了,怕是我爺爺都不一定認得。」

  琢鈺點了點頭,她對這件東西大概有了一些認識,隨後又拿起玉璽,看了看龍口上叼著的紅色印章。

  它的底上只有又細又長的兩個符號,筆畫歪斜又扭曲,好像人在跳舞,這下貟琢鈺都看不出這到底是漢字,還是什麼別的字體了。

  唐曉芙湊上來,眯了眯明媚的眼,她同樣看不懂這方印章的字,但她知道這印章的材質是什麼。

  紅田,稀世罕見之物,但除了罕見之外,她更驚異的是這塊田黃的品性。

  古樸內斂,溫潤喜人。

  但仔細看著,內里好像又隱隱有什麼東西在跳動著,仿佛自遠古便鼓動至今。

  每一次光澤的反射都扣人心弦,每一次敲擊的輕響都引人遐想。

  刀耕火種燧器起落的揮喊,戰火硝塵萬人拼殺的慘烈,還有那每個被寫入歷史和即將被寫入歷史的人——催動心躍動的那一分,那一毫。

  唐曉芙越看越確定這件東西非常不簡單,至少有千年往上的歲數,但往上多少她就拿不準了,需要交由唐府內街上的朝奉……不,她的爺爺看一下。

  她將這方璽推進琢鈺懷中,把貟琢鈺的手按到了上面,頗為認真地看著她:「琢鈺,一定要把這件東西收好了,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知道了嘛。」

  琢鈺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此刻四人都沒有注意到,貟琢鈺懷中那那方玉璽此刻正在散放出神異的光彩。

  此時此刻,地面突然開始微微顫動。

  幾道慌亂的目光同時向遠方眺望。

  一陣衝擊波裹挾著焰火如同浪潮拍打而來。

  那震波那麼快,又那麼慢,貟琢鈺知道,她躲不開。

  一陣震波拍打在心房,唐曉芙銀牙緊咬,卻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她驚異地抬起頭。

  遠方是震波傳來的地方。

  那裡……有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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