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一·八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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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晝夜二分,十二時辰,旬月割兩,四時合年。

  時循如此,亘古不變。

  但多麼……枯燥,又多麼無趣。

  第一道震波拍打在大陣之上,如同狂風颳過靜湖,激起漣漪陣陣。

  京城京兆府舊址,滔天烈火頓時燃燒得更加猛烈,就像被飢餓已久的群狼,一簇又一簇地爭相撕咬,自相殘殺之時要將內里的所有生靈盡數蒸發。

  天師府聯九山傾力構築的大陣此刻再也維持不住,陣腳的法紋此刻逐漸磨損,駐守天師共三千二百五十七位,傾盡全力也無法控制。

  星象異動,濯天陣主帥營帳內,一座渾天儀頓時開始飛速轉動。

  每一次轉動都讓它內里的星空愈加凝實,星雲愈發朦朧,最終填滿了整座營帳。

  一個身著長衣的幹練女子從星雲憑空走出,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英氣十足的面孔此刻也因睡意多了一份慵懶。

  「呵,『濯天陣』,重雲觀那個不中用的老頭和江家家主鼓搗了半天,就搞出來這麼個紙糊的玩意兒?到底江月明就是個六重天啊……還正睡覺呢,就給我搖過來了。」

  「唉,收拾爛攤子,多是不美。」

  她笑著嘆了嘆氣,邊走伸出手指在空中轉了一圈,背後便憑空漸變出幾環裝點華美的光輪,其上星點相連,如同諸星夜空燦然奪目。

  隨後輕點一下,那光輪自上而下拉成柱狀,箍住了中央從無到有展開的一道深邃如淵的杖狀長影,儘管被光環套住,那陰影仍然毫不安分地顫動著,似乎隨時有可能掙脫。

  狀如長杖的陰影就懸在她身後地跟著。

  此刻她正巧剛走出營帳,長衣隨風飄揚,露出腰帶上繫著的一串銅錢,她隨手抓起,直接拋向空中,顆顆溶入空中漣漪頻起的大陣光幕中。

  仔細數數,不多不少,一共十枚。

  火。

  多麼無情,他們不斷從彼此的殘軀之上燃起,然後藉由彼此的仇恨與盛怒,不斷催生出更加兇狠的火種。

  他們爭相攀爬著,火舌一浪高過一浪,就像無數掙扎的向上抓取的手。

  他們要把這天也拽下來……他們要把這天也全部燒盡。

  風,從火的中央無根吹起,就如同湖面泛起的漣漪,一環接一環……不,那不是漣漪,那是浪濤。

  一道接一道的風濤從火海的中央向外震顫。

  以恨作薪,以怒作引。

  他們狠狠地摧殘著方才構築好的障壁,一次又一次毫不惜命地撞在外圍的大陣上,濺起星光熠熠。

  又一輪風濤席捲而出,而此刻火海中央竟憑空多出了幾道徐徐升起而又規模宏大的虛影。

  最中央那一座虛影,直接將大陣頂破,如同一根拔天接地的神柱屹立在天地之間,京城所有的高樓大廈霎時失去往日的威嚴。

  建築群落的虛影,初不可辨其形,但每一次波濤的湧出都會讓它的輪廓變得愈發具體。

  直到最後一陣波濤散出。

  所有人都看清了,火海中央的,是一座城。

  城池鮮明,樓閣林立,層巒疊嶂。

  每一棟樓閣都堆砌在一起,卻整齊協和,好似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正中央的那座城池中,中央的樓閣如同一道分割線,將天地劃分為左右兩道,而圍繞著它,此刻正憑空轉出一道誇張的白色法輪,似要將天地含納。

  一輪……而後又轉出一輪,無休止境。

  一道道直徑足有數丈的光弧衝上高空,將大陣轟擊出一片片宛如蛛網的裂紋,而後便是沖入雲空之中,滾滾迴蕩如有陰雷炸響。

  法陣交疊著彼此組合,形成各種符號。

  法輪之上開始憑空被刻入各種法文。

  如玉法陣上刻的篆文玄妙難明,爍起淡淡青光,僅是一個字就好像由無數字符交疊形成,細看卻又是單一個字,但卻在不斷變換著形態與寫法。

  隱隱綽綽,無數座山嶽在法陣中浮現,而後奔騰變換,隨著城市一起被堆砌建成,最終凝實。

  那在火海中新建立而成的城似乎並不排斥這滔天烈火,火蔓延到每一個街道,填充每個樓閣殿舍的內里。

  而後便蔓延到了法陣之上,蜿蜒盤繞著法陣不斷旋轉的輪盤。


  此時此刻火海中所有的火突然開始有規律地燃燒。

  他們就像爐火在鍛燒著什麼,不斷燃燒又熄滅,無窮無盡……

  但他們的律動卻變得無比詭異,無比詭異,就好像——

  它們在倒著燃燒。

  火在將薪柴吐出。

  火在將死的燒成活的。

  火。

  火在將世間萬物塑造。

  那原本毀滅一切的火此刻卻成了哺育新生的溫床。

  法陣此刻開始急劇旋轉,白玉法陣之上的青色法文曳出靈巧的拖尾。

  法陣的旋轉速度越來越快,而後在人們的視野中竟像靜止不動一般。

  而後便是響徹天地的洪鐘奏響。

  每一聲響,便有一道更加駭人的波濤從震中傳出。

  他們將被傳播到神州的每一處角落,昭告某物的降臨。

  「咚。」

  一聲,叩天地,轉時輪,萬物逆行倒施。

  雲宮。

  枯坐的人睜開眼,又緩緩閉上。

  一言不發。

  整片神州的土地之上,所有的燭此刻竟開始倒著燃燒,越燒越高。

  「咚。」

  一聲,拗四時,倒八荒,諸生翹首望月。

  一個人從法陣中央走出,祂的身影在大陣中只是一個光點,卻如此攝人心魄,祂沉重的呼吸伴隨著火焰的爍動,祂沉默地注視著這滔天烈火,而目光卻投諸到了烈火之後,竟遠遠的落在了貟琢鈺的身上。

  貟琢鈺已經被震波震得幾近昏迷,癱倒在面色凝重的唐曉芙懷中。

  冥冥之中,貟琢鈺感到了這股目光,是那麼熟悉——她想起來了,與那日殿試結束後的目光如此相似,可此時,祂卻好像多了一分……遲疑。

  京城內的一座銀樓上,一顆月亮輕輕碎裂,而後從裂隙中又生長出新的一輪。

  「咚。」

  一聲,擇七星,具希夷,諸天起門相迎。

  這片土地上沉寂已久的目光紛紛動搖,他們或震怒,或畏懼,或早知地平靜。

  濯天陣外,豪擲腰掛十錢的長衣女子一斂方才輕鬆自如的神色,她盯緊了那座彌天大陣中緩緩走出的光點,握緊了拳頭,如臨大敵。

  青城基因主樓最高層,身著潔白正裝的女性將手中的文件輕輕擱下,她轉過辦公椅,面朝著那扇碩大的落地窗,京城城南風光一覽無餘……但她的目光是更遠方——更中央。

  北方鎮守府——北平府內,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坐得端端正正,腰挺得如一塊鋼板,鬢角有些斑白,他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提筆沾墨,而後在絹紙上寫下了四個方正大楷:「時不我待」。

  咚。

  一聲,往皆允,來皆虛,萬法垂首俱寂。

  火在此刻凝滯。

  雲頹不流,日隱輝光。

  司天監觀星台預測的數年內不會出現的日食,卻在此時遮住了神州每一處角落。

  瞬間,濯天大陣土崩瓦解,萬錢千名天師嘔心瀝血構築的陣法竟如同碎鏡炸成滿天碎屑。

  天下蒼生瑟瑟顫抖——關於「天要塌了」的傳聞又一次在他們心中得到印證。

  咚。

  一聲,闔九天,安四方,光陰歸素見常。

  火海之中光影沸騰的大陣此刻逐漸停止旋轉,其下矗立的城池樓閣,山川長河也逐漸再次匯入土地之中,仿佛從未存在。

  陣法之中,無言而立的身影只是嘆了口氣,隨後炸為一團光點,憑空消散。

  火開始加速燃燒,只是這次再不是倒著,它們就像分食的鬣狗,逐漸吞沒了大陣與山巒建築的虛影。

  已經轟然破碎的濯天陣,它的碎片此刻竟由地面上憑空飛起,就像加速過的倒放影像。

  幾千天師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宛如神跡。

  火恢復了它溫順的樣子。

  白玉京內,一個男人掂了掂手中的玉璽。

  他隨意地拿出了龍口中那拇指大小的紅色田黃印章,頗為玩味地在指間把玩著,似笑似非嘆道:「老東西,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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