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肉糜
「福哥哥，今天你帶肉了嘛？」午飯時間，陳威威直接跳到嚴福身邊興奮的問道。
「帶了，你把飯盒拿來，分你一塊。」嚴福溫柔的回應，陳威威直接從身後拿出飯盒，迫不及待的打開。
「你最近吃的蠻好哦。」何樂搭話，「一周能吃兩次肉呢。」
嚴福扯扯嘴角，這些肉帶來的幸福感中藏著很多無奈。
自從奶奶來了以後，母親就沒再露出過笑臉，晚上洗衣服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他知道，那是母親哭泣的遮掩，每次他都想去安慰母親，可又擔心如果被奶奶發現，母親連這點宣洩都會被剝奪。
何樂還準備說些什麼，被何平的眼神攔住。
突然的變化，通常都不是好事。
※※※※※
背誦的聲音停止，楊壹放下書：「你進步很快，再過半個月就有考試，呂先生肯定希望能看到一個不錯的成績。」
「我會努力的！」嚴福堅定的回答。
「這半個月再刻苦點，考試成績好的話，有可能就不用我課後帶教了。」
有些失落，這兩個多月的相處，嚴福已經習慣了每天傍晚跟楊壹一起暢遊在字詞詩句的世界，尤其是家中的氛圍，他也不想太早回去。
「不過…」楊壹看出嚴福的惆悵，「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跟我完成作業。」
「好啊。」脫口而出，嚴福的眼睛亮閃閃的。
楊壹愣了幾秒，輕聲笑了幾下，真沒想到，有人會如此需要他。
嚴福收拾好書包，往大門走時，看到了銀杏樹下的兩個男孩。
何平向他揮手，嚴福走過去問道：「你們在幹嘛？」
「等你啊。」何平微笑著，「我們去後院的東牆吧，那裡景色很好看。」
三個孩童從前院穿到後院，走到東牆的角落處，已經用破磚爛瓦搭好的「階梯」，利落的上牆，被落日餘暉覆蓋的金黃色草葉伴著微風輕晃，那條蜿蜒在村中的小溪波光粼粼，花瓣已經凋落的枯枝像倔強的士兵，攏著神聖的光暈。
何平額前的碎發飄動，何樂順著牆體往更遠處跑去。
「家裡…」何平想直接問，但又覺得唐突，「有什麼事嗎？」
嚴福驚訝的看向何平，他以為同學們只能看到吃肉的幸福。
「這段期間一直有位老婆婆接送你上學，是你奶奶？」何平繼續問出自己的推測。
「嗯。」嚴福背對著落日緩緩蹲下，「用這兩天學的詞形容的話，是不速之客。」
「她對你不好？」
「好。」嚴福頓了頓，「可就是太好了，所以也就不好了。」
何平側過臉看著嚴福，陷入思考。
「哎………」嚴福深深嘆了口氣，開始傾訴：
「接送我，是她非要做的事。我的衣服、鞋子、紙筆、飲食，就連上廁所，她都要過問，今天帶來的肉，也只有我有。」
「她就像是一條鴻溝，硬生生的橫在我跟媽、弟弟們中間，每一個關心，都會加劇這條溝。我知道我不應該反感一個對我好的人，我無能為力，我無法拒絕，我這兩天都不知道…不知道…回家該說什麼、做什麼…」
「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我就像是變成了家裡面最小的嬰兒，處處要被照顧，沒有其他能力，也沒辦法顧全媽跟弟弟們。」
明明得到的是事無巨細的照料，可卻感覺被剝奪了最有價值的自己。
「你的弟弟們有跟你鬧脾氣嗎？」
「那倒沒有，他們都很懂事，嚴誠只是饞肉，嚴華就更乖了，還會主動跟奶奶聊天玩耍。」
「你媽媽呢？」
提起母親，嚴福更加喪氣，腦袋垂下，小聲回答：「媽就沒有開心過。」
何平輕嘆口氣，也蹲了下來。
「奶奶想帶我走。」
「去哪裡？」
「江杭。」
「哦…聽說那裡很漂亮。」
「奶奶說，我們家的產業都在那邊。」
何平眨眨眼，原來他吃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只帶我走。」嚴福把頭抬起，望向前方，那裡，無邊無際。
「你…同意了？」
「沒有。」轉過頭看著何平，「我不覺得去那裡，會好。」
「可是你奶奶不會放棄的。」
「我知道。她只會覺得我是小孩子，不懂事。」說罷，閉上眼，無奈的晃晃腦袋。
夕陽又濃了一度，幾分鐘的沉默穿梭在自然之中。
何平收起平常的溫和，語氣變冷：「你現在就是個嬰兒。」
嚴福呆住，緩緩扭過頭，他突然無法透過橙紅的光看清旁邊的人。
「不是嗎？對於你媽媽跟弟弟們的窘況，你有做什麼嗎？你不就是覺得什麼都不做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嗎？你一邊貪戀著奶奶的偏愛，一邊同情著其他人的難過，然後雙手一攤，毫無作為。」字字句句，真真切切，「你還覺得自己很痛苦，你想過嗎？你的痛苦到底是真的為媽跟弟弟們痛苦，還是因為無法坦然的享受而痛苦？」
眼淚，如決堤的洪流，傾瀉而出。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養天地浩然正氣，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獨、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何平起身，背誦剛學的《禮記》片段，「你如果真的要保護家人，那你就要擺明你的態度，並且知行合一！唯唯諾諾的接受，猶猶豫豫的拒絕，你就是在幫著你奶奶欺負你媽媽！」
「啊！！！」嚴福猛然站起，大喊一聲，在空氣中迴蕩，憋在胸中的那股氣，他終於明白是什麼了：就是，在氣自己。
何平拽住身體晃動的嚴福，他知道自己說的很重，已經做好了嚴福揍他的準備。
淚水順著眼角流，風起勁，心火消。
何平皺眉，他心疼他，說到底，錯的也不是他啊。
嚴福反手回握住何平的胳膊，緩了口氣，望著何平擔憂的臉。
這個時刻，是他讓他完成第一場自我的救贖。
「你是大哥，沒辦法。」恢復了溫柔，何平從兜里拿出手帕，「這個家，你爹不在，就靠你了。」
「謝謝。」嚴福接過，擦擦臉上的淚痕，「我好多了。」
何平拍拍嚴福的肩膀，這才發現，何樂已經不見很久了：「何樂！何樂！」
沒有回應，反而聽到老人的聲音。
「嚴福！福子！」
嚴福趕緊拍拍臉，讓自己的狀態恢復些，從牆上跳下，沖何平揮揮手，快速地向前院跑去。
何平看著嚴福的背影，繼續喊著何樂的名字。
「哎，哎哎！」
終於，在何平打算去找住後屋的孫志幫忙找人的時候，何樂慌慌張張的邊應邊衝過來。
「你跑哪裡去了？」看到何樂，何平放下心，不禁嗔怪，這個弟弟，真的不給他省心。
「噓。」何樂神秘的用食指豎在唇邊，「我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回家再說。」
何平雖感無語，但黑夜已來，便跟著何樂趕緊離開了舊院。
「帶了，你把飯盒拿來，分你一塊。」嚴福溫柔的回應，陳威威直接從身後拿出飯盒，迫不及待的打開。
「你最近吃的蠻好哦。」何樂搭話，「一周能吃兩次肉呢。」
嚴福扯扯嘴角，這些肉帶來的幸福感中藏著很多無奈。
自從奶奶來了以後，母親就沒再露出過笑臉，晚上洗衣服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他知道，那是母親哭泣的遮掩，每次他都想去安慰母親，可又擔心如果被奶奶發現，母親連這點宣洩都會被剝奪。
何樂還準備說些什麼，被何平的眼神攔住。
突然的變化，通常都不是好事。
※※※※※
背誦的聲音停止，楊壹放下書：「你進步很快，再過半個月就有考試，呂先生肯定希望能看到一個不錯的成績。」
「我會努力的！」嚴福堅定的回答。
「這半個月再刻苦點，考試成績好的話，有可能就不用我課後帶教了。」
有些失落，這兩個多月的相處，嚴福已經習慣了每天傍晚跟楊壹一起暢遊在字詞詩句的世界，尤其是家中的氛圍，他也不想太早回去。
「不過…」楊壹看出嚴福的惆悵，「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跟我完成作業。」
「好啊。」脫口而出，嚴福的眼睛亮閃閃的。
楊壹愣了幾秒，輕聲笑了幾下，真沒想到，有人會如此需要他。
嚴福收拾好書包，往大門走時，看到了銀杏樹下的兩個男孩。
何平向他揮手，嚴福走過去問道：「你們在幹嘛？」
「等你啊。」何平微笑著，「我們去後院的東牆吧，那裡景色很好看。」
三個孩童從前院穿到後院，走到東牆的角落處，已經用破磚爛瓦搭好的「階梯」，利落的上牆，被落日餘暉覆蓋的金黃色草葉伴著微風輕晃，那條蜿蜒在村中的小溪波光粼粼，花瓣已經凋落的枯枝像倔強的士兵，攏著神聖的光暈。
何平額前的碎發飄動，何樂順著牆體往更遠處跑去。
「家裡…」何平想直接問，但又覺得唐突，「有什麼事嗎？」
嚴福驚訝的看向何平，他以為同學們只能看到吃肉的幸福。
「這段期間一直有位老婆婆接送你上學，是你奶奶？」何平繼續問出自己的推測。
「嗯。」嚴福背對著落日緩緩蹲下，「用這兩天學的詞形容的話，是不速之客。」
「她對你不好？」
「好。」嚴福頓了頓，「可就是太好了，所以也就不好了。」
何平側過臉看著嚴福，陷入思考。
「哎………」嚴福深深嘆了口氣，開始傾訴：
「接送我，是她非要做的事。我的衣服、鞋子、紙筆、飲食，就連上廁所，她都要過問，今天帶來的肉，也只有我有。」
「她就像是一條鴻溝，硬生生的橫在我跟媽、弟弟們中間，每一個關心，都會加劇這條溝。我知道我不應該反感一個對我好的人，我無能為力，我無法拒絕，我這兩天都不知道…不知道…回家該說什麼、做什麼…」
「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我就像是變成了家裡面最小的嬰兒，處處要被照顧，沒有其他能力，也沒辦法顧全媽跟弟弟們。」
明明得到的是事無巨細的照料，可卻感覺被剝奪了最有價值的自己。
「你的弟弟們有跟你鬧脾氣嗎？」
「那倒沒有，他們都很懂事，嚴誠只是饞肉，嚴華就更乖了，還會主動跟奶奶聊天玩耍。」
「你媽媽呢？」
提起母親，嚴福更加喪氣，腦袋垂下，小聲回答：「媽就沒有開心過。」
何平輕嘆口氣，也蹲了下來。
「奶奶想帶我走。」
「去哪裡？」
「江杭。」
「哦…聽說那裡很漂亮。」
「奶奶說，我們家的產業都在那邊。」
何平眨眨眼，原來他吃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只帶我走。」嚴福把頭抬起，望向前方，那裡，無邊無際。
「你…同意了？」
「沒有。」轉過頭看著何平，「我不覺得去那裡，會好。」
「可是你奶奶不會放棄的。」
「我知道。她只會覺得我是小孩子，不懂事。」說罷，閉上眼，無奈的晃晃腦袋。
夕陽又濃了一度，幾分鐘的沉默穿梭在自然之中。
何平收起平常的溫和，語氣變冷：「你現在就是個嬰兒。」
嚴福呆住，緩緩扭過頭，他突然無法透過橙紅的光看清旁邊的人。
「不是嗎？對於你媽媽跟弟弟們的窘況，你有做什麼嗎？你不就是覺得什麼都不做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嗎？你一邊貪戀著奶奶的偏愛，一邊同情著其他人的難過，然後雙手一攤，毫無作為。」字字句句，真真切切，「你還覺得自己很痛苦，你想過嗎？你的痛苦到底是真的為媽跟弟弟們痛苦，還是因為無法坦然的享受而痛苦？」
眼淚，如決堤的洪流，傾瀉而出。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養天地浩然正氣，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獨、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何平起身，背誦剛學的《禮記》片段，「你如果真的要保護家人，那你就要擺明你的態度，並且知行合一！唯唯諾諾的接受，猶猶豫豫的拒絕，你就是在幫著你奶奶欺負你媽媽！」
「啊！！！」嚴福猛然站起，大喊一聲，在空氣中迴蕩，憋在胸中的那股氣，他終於明白是什麼了：就是，在氣自己。
何平拽住身體晃動的嚴福，他知道自己說的很重，已經做好了嚴福揍他的準備。
淚水順著眼角流，風起勁，心火消。
何平皺眉，他心疼他，說到底，錯的也不是他啊。
嚴福反手回握住何平的胳膊，緩了口氣，望著何平擔憂的臉。
這個時刻，是他讓他完成第一場自我的救贖。
「你是大哥，沒辦法。」恢復了溫柔，何平從兜里拿出手帕，「這個家，你爹不在，就靠你了。」
「謝謝。」嚴福接過，擦擦臉上的淚痕，「我好多了。」
何平拍拍嚴福的肩膀，這才發現，何樂已經不見很久了：「何樂！何樂！」
沒有回應，反而聽到老人的聲音。
「嚴福！福子！」
嚴福趕緊拍拍臉，讓自己的狀態恢復些，從牆上跳下，沖何平揮揮手，快速地向前院跑去。
何平看著嚴福的背影，繼續喊著何樂的名字。
「哎，哎哎！」
終於，在何平打算去找住後屋的孫志幫忙找人的時候，何樂慌慌張張的邊應邊衝過來。
「你跑哪裡去了？」看到何樂，何平放下心，不禁嗔怪，這個弟弟，真的不給他省心。
「噓。」何樂神秘的用食指豎在唇邊，「我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回家再說。」
何平雖感無語，但黑夜已來，便跟著何樂趕緊離開了舊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