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執愛
路上蹦蹦跳跳，望見自家房屋時，一縷炊煙飄起。
嚴福心生疑慮：媽來接我…沒把灶滅了？
下坡後左轉，看到一位花白頭髮、碎花薄衣、黑色長褲的老婆婆。
「福啊！」尖銳音調中帶著一絲屬於老人的沙啞喊聲讓嚴福的腳步變得遲疑。
老婆婆滿臉興奮，張開懷抱，迎了過來。
不自覺的後退被母親手掌擋住：「這是你奶奶。」
嚴福微微張嘴，還沒來得及說出話，就一下子被抱在懷裡。
「哎呀呀，我的福啊！」奶奶的雙手不停地摩挲嚴福身體每一處，頭髮、腦袋、胳膊、腿，還有臉蛋。
即使感覺到孩童呆滯、不自覺的回縮，也樂此不疲。
「你不記得我啦？」奶奶拉著嚴福的小手往家走，「很小的時候我們天天都生活在一起的呀！」
「這頭髮怎麼剪噶短？！」
「長高了！像你爸爸！」
「曬的有點黑，不過沒關係，奶奶來了，你就舒服啦！」
嚴福不安的看向跟在後面的母親，他不知道，但感覺得到：媽不喜歡。
進屋，聞到了久違的肉味。
嚴誠慌亂地從廚房跑出來，舔著嘴唇、往身上擦著手，任誰看到都知道，這小子在偷吃。
「哎呦喂，你個小傢伙！幾分鐘都能鑽進去偷兩口，怎麼教養的呦？！」奶奶瞬間厲色，抬手就朝嚴誠打去。
母親趕忙上前拉住：「媽，媽，小孩子，饞了點。」
奶奶一下甩開母親的手，翻了個白眼，轉身拿起床上的包袱。
「福啊，這個平安鎖，總算能再給你戴上啦。」笑意盈盈，銀鈴聲響。
幼小時的記憶被激起一絲，嘟囔著說出「頭髮長長…平安順昌…」
「哎呀！我的寶貝大孫子！你記得奶奶的話呦！」
平安鎖被甩的叮噹亂響，唾沫星子落在了臉上。
「來來來，快戴上！」
精巧的鎖樣，微涼的觸感，嚴福低頭看著銀飾，伸手摸了摸。
「奶…」嚴華站在床上，慢慢向包袱走去，「要…」
「那是你大哥的，保他平安的，不能給你。」從包袱中抽出一條紅色麻花細繩，「喏，先給你這個吧。來，奶奶給你綁在手腕上。」
「謝，謝。」嚴華嫩聲嫩氣的道謝，奶奶寵溺地摸摸他的小腦袋。
嚴福緩過神，也趕緊道謝：「謝謝，奶奶。」
意外地，再回過頭的奶奶眼中已然有淚，開心的應道：「哎！哎！奶奶去給你端肉吃啊！」
飯桌上，奶奶坐在了父親的位置。
「你們的爸爸去海邊做工，擔心家裡三個孩子照顧不過來，給我寫信，讓我過來幫忙。我也沒想到，你們出來的這幾年，是過這種生活。」
語氣威嚴，話中含刺，母親微微低頭，像在聽訓。
「當年，不顧我反對，打著為了孩子好的旗號直接離開江杭，跑來這種地方，說是祖輩故土能護孩子健康成長。嚴福現在也算是長大些了，怎麼不想著回去呢？」
母親抬眼，小心的回道：「我跟良塵商量過，現在嚴誠、嚴華還小，在這邊，更好一點。」
「好？連肉都吃不上，這是好？！」
肉塊在嘴中迸發香氣，嚴福咀嚼地十分用心，嚴誠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飯，油潤的米粒也是最佳美味，嚴華用勺子舀起有肉絲的粥湯不停地喝下。
在此刻，食慾的滿足完全覆蓋住尷尬的氛圍。
「我給你一個解決方法，我帶福回江杭，剩下兩個孩子，你帶的也輕鬆些。」
母親瞪大眼睛，抬起頭，但不敢大聲反對：「媽，嚴福已經上私塾了。」
「私塾？就那個破院子？他應該去正規的學堂。回江杭，我會給他辦好的。」
「良塵給您寫信，是請您來幫忙的。這三個孩子，都在我身邊，才算是幫忙。」
「你不用這樣講，他是我兒子，我自然會說服他。」
「那麻煩您說服了他，讓他來跟我講。」
「我就知道，當年就是你這個女人忽悠我兒子回來的！陪你過這種爛日子！」奶奶把筷子摔在桌上，扯起尖銳的聲音。
三個孩子嘴部動作停住，油亮亮的光澤襯著不知所措的神情。
母親深吸一口氣，讓聲音儘量不發抖：「這是嚴家的祖屋，良塵回來是遵循本心。看您今天的穿著，江杭那裡也不再富裕了吧。」
臉色變得更差，奶奶的眼神中憤怒夾雜著被戳破的恨意，伸手往後捋捋頭髮：「你真是個好媳婦。」
母親站起身，看向三個孩子：「我更想，當個好母親。」擠出一點微笑，示意孩子們繼續吃。
※※※※※
將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內的吊繩上，這是自己第一次在晚上洗衣服，趁著用手不停拍打各種衣物會發出聲音的時候，能痛快的哭幾下。
說實話，她不懂自己要承載那麼大恨意的原由。
明明最多的苦痛都落在自己身上，惶恐不安的心緒也快把自己折磨崩潰。
她錯在哪裡呢？
她能錯在哪裡呢？
眼淚不斷的滑落，狠狠咬住下唇，拼命忍耐著快要控制不住的聲音。
「媽。」
母親趕忙用手、袖子胡亂地擦去淚水，簡略的應了一聲：「嗯？」
「奶奶說，她要跟大哥睡裡屋。」是嚴誠，他站在昏黃燈光的門口，根本看不清母親的狀態。
「哦，那你就跟嚴華睡外面吧，媽晾完衣服就給你們講故事聽。」
「好。」嚴誠轉身蹦進屋，利落地脫鞋上床。
※※※※※
外面的燈熄了。
嚴福睜開眼，奶奶的鼾聲雖然輕，但依舊讓他有點不習慣。
直到他裝作睡著前，奶奶都一直在跟他說江杭的美好。
那是一座江南之城，有著清澈的湖泊跟絕美的拱橋，古鎮環繞，綠意盎然。
新建設的風氣讓人們歡欣鼓舞，孩子們可以去布滿花朵的公園遊玩，學堂窗明几淨，用著嶄新的書本。
這是嚴福記住的內容，他在腦海里想像著場景，可離他認為的美好還差了一些，那就是爹媽和兩個弟弟。
他能感覺到奶奶對他的愛，一種極致在乎的愛，似乎他們的爭執原因也是對自己的愛…
猛然，肉的香氣又回到味蕾，楊壹跟呂先生的臉呈現在睏倦的眼前。
睡吧，還有明天呢…
嚴福心生疑慮：媽來接我…沒把灶滅了？
下坡後左轉，看到一位花白頭髮、碎花薄衣、黑色長褲的老婆婆。
「福啊！」尖銳音調中帶著一絲屬於老人的沙啞喊聲讓嚴福的腳步變得遲疑。
老婆婆滿臉興奮，張開懷抱，迎了過來。
不自覺的後退被母親手掌擋住：「這是你奶奶。」
嚴福微微張嘴，還沒來得及說出話，就一下子被抱在懷裡。
「哎呀呀，我的福啊！」奶奶的雙手不停地摩挲嚴福身體每一處，頭髮、腦袋、胳膊、腿，還有臉蛋。
即使感覺到孩童呆滯、不自覺的回縮，也樂此不疲。
「你不記得我啦？」奶奶拉著嚴福的小手往家走，「很小的時候我們天天都生活在一起的呀！」
「這頭髮怎麼剪噶短？！」
「長高了！像你爸爸！」
「曬的有點黑，不過沒關係，奶奶來了，你就舒服啦！」
嚴福不安的看向跟在後面的母親，他不知道，但感覺得到：媽不喜歡。
進屋，聞到了久違的肉味。
嚴誠慌亂地從廚房跑出來，舔著嘴唇、往身上擦著手，任誰看到都知道，這小子在偷吃。
「哎呦喂，你個小傢伙！幾分鐘都能鑽進去偷兩口，怎麼教養的呦？！」奶奶瞬間厲色，抬手就朝嚴誠打去。
母親趕忙上前拉住：「媽，媽，小孩子，饞了點。」
奶奶一下甩開母親的手，翻了個白眼，轉身拿起床上的包袱。
「福啊，這個平安鎖，總算能再給你戴上啦。」笑意盈盈，銀鈴聲響。
幼小時的記憶被激起一絲，嘟囔著說出「頭髮長長…平安順昌…」
「哎呀！我的寶貝大孫子！你記得奶奶的話呦！」
平安鎖被甩的叮噹亂響，唾沫星子落在了臉上。
「來來來，快戴上！」
精巧的鎖樣，微涼的觸感，嚴福低頭看著銀飾，伸手摸了摸。
「奶…」嚴華站在床上，慢慢向包袱走去，「要…」
「那是你大哥的，保他平安的，不能給你。」從包袱中抽出一條紅色麻花細繩，「喏，先給你這個吧。來，奶奶給你綁在手腕上。」
「謝，謝。」嚴華嫩聲嫩氣的道謝，奶奶寵溺地摸摸他的小腦袋。
嚴福緩過神，也趕緊道謝：「謝謝，奶奶。」
意外地，再回過頭的奶奶眼中已然有淚，開心的應道：「哎！哎！奶奶去給你端肉吃啊！」
飯桌上，奶奶坐在了父親的位置。
「你們的爸爸去海邊做工，擔心家裡三個孩子照顧不過來，給我寫信，讓我過來幫忙。我也沒想到，你們出來的這幾年，是過這種生活。」
語氣威嚴，話中含刺，母親微微低頭，像在聽訓。
「當年，不顧我反對，打著為了孩子好的旗號直接離開江杭，跑來這種地方，說是祖輩故土能護孩子健康成長。嚴福現在也算是長大些了，怎麼不想著回去呢？」
母親抬眼，小心的回道：「我跟良塵商量過，現在嚴誠、嚴華還小，在這邊，更好一點。」
「好？連肉都吃不上，這是好？！」
肉塊在嘴中迸發香氣，嚴福咀嚼地十分用心，嚴誠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飯，油潤的米粒也是最佳美味，嚴華用勺子舀起有肉絲的粥湯不停地喝下。
在此刻，食慾的滿足完全覆蓋住尷尬的氛圍。
「我給你一個解決方法，我帶福回江杭，剩下兩個孩子，你帶的也輕鬆些。」
母親瞪大眼睛，抬起頭，但不敢大聲反對：「媽，嚴福已經上私塾了。」
「私塾？就那個破院子？他應該去正規的學堂。回江杭，我會給他辦好的。」
「良塵給您寫信，是請您來幫忙的。這三個孩子，都在我身邊，才算是幫忙。」
「你不用這樣講，他是我兒子，我自然會說服他。」
「那麻煩您說服了他，讓他來跟我講。」
「我就知道，當年就是你這個女人忽悠我兒子回來的！陪你過這種爛日子！」奶奶把筷子摔在桌上，扯起尖銳的聲音。
三個孩子嘴部動作停住，油亮亮的光澤襯著不知所措的神情。
母親深吸一口氣，讓聲音儘量不發抖：「這是嚴家的祖屋，良塵回來是遵循本心。看您今天的穿著，江杭那裡也不再富裕了吧。」
臉色變得更差，奶奶的眼神中憤怒夾雜著被戳破的恨意，伸手往後捋捋頭髮：「你真是個好媳婦。」
母親站起身，看向三個孩子：「我更想，當個好母親。」擠出一點微笑，示意孩子們繼續吃。
※※※※※
將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內的吊繩上，這是自己第一次在晚上洗衣服，趁著用手不停拍打各種衣物會發出聲音的時候，能痛快的哭幾下。
說實話，她不懂自己要承載那麼大恨意的原由。
明明最多的苦痛都落在自己身上，惶恐不安的心緒也快把自己折磨崩潰。
她錯在哪裡呢？
她能錯在哪裡呢？
眼淚不斷的滑落，狠狠咬住下唇，拼命忍耐著快要控制不住的聲音。
「媽。」
母親趕忙用手、袖子胡亂地擦去淚水，簡略的應了一聲：「嗯？」
「奶奶說，她要跟大哥睡裡屋。」是嚴誠，他站在昏黃燈光的門口，根本看不清母親的狀態。
「哦，那你就跟嚴華睡外面吧，媽晾完衣服就給你們講故事聽。」
「好。」嚴誠轉身蹦進屋，利落地脫鞋上床。
※※※※※
外面的燈熄了。
嚴福睜開眼，奶奶的鼾聲雖然輕，但依舊讓他有點不習慣。
直到他裝作睡著前，奶奶都一直在跟他說江杭的美好。
那是一座江南之城，有著清澈的湖泊跟絕美的拱橋，古鎮環繞，綠意盎然。
新建設的風氣讓人們歡欣鼓舞，孩子們可以去布滿花朵的公園遊玩，學堂窗明几淨，用著嶄新的書本。
這是嚴福記住的內容，他在腦海里想像著場景，可離他認為的美好還差了一些，那就是爹媽和兩個弟弟。
他能感覺到奶奶對他的愛，一種極致在乎的愛，似乎他們的爭執原因也是對自己的愛…
猛然，肉的香氣又回到味蕾，楊壹跟呂先生的臉呈現在睏倦的眼前。
睡吧，還有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