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生
「寶寶！」
「做什呢？！」
青石板的窄巷中，婦女避開飛奔而過的孩童後不禁皺著眉喊出了聲。
「那是誰呀？」坐在小門前繡花的奶奶問道。
婦女勾起褲腳，看到上面的水漬：「估計是嚴家老大，哎呦…我今天穿的新新的褲子呦…」
「享福了呀，又做新褲子了。」挑著扁擔打算穿過巷子的男人調笑道。
「犯嫌，沒話找話！」婦女翻了個白眼，背貼在牆面，讓開通行的位置。
穿過窄巷的嚴福向右急轉彎，沿著溪水繼續快速的跑著，左手藏在解開兩顆扣子的衣衫中，右臂大幅度擺動。
跑過小坡，再左轉，已經看見了自家屋子，嚴福這時才開始大口喘氣，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爹！媽！」一把推開木門，嚴福大聲喊著直奔裡屋。
母親從旁邊的廚房探出頭來：「怎麼了？」
「喏！」嚴福把左手攤開，驕傲地展示著自己的戰利品。
晃眼的白色展現在大家面前，還熱乎著的米香迅速散開。
「玉帶糕！玉帶糕！哥！你給我買玉帶糕回來了！」嚴誠撒了歡，連蹦帶跳的抱住正在冒汗的嚴福，一個勁兒的蹭。
「今天，你生日，」剛才劇烈的奔跑讓嚴福還沒緩過氣，「哥，肯定得送你，最愛吃的！」
母親走過來，欣慰地摸摸嚴福的腦袋，轉而又透露出一些擔憂，她知道老大手裡並沒有錢：「哪裡來的？」
嚴福看出母親的憂慮，趕忙解釋：「我幫最東邊做糕鋪子的大伯幹了一上午活，這是應得的報酬！」
難怪老大早上起來就不見影子…母親露出了笑容：「辛苦你了，今天中午你也可以吃一顆雞蛋。」
「不了，給老三吃吧。」嚴福搖搖頭，汗水濺開。
母親伸手從旁邊抽下毛巾：「先去擦擦。」
嚴福右手接過毛巾，左手將玉帶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挨著廚房的桌子上，嚴誠就站在旁邊，眼神一刻都不離開白嫩的糕點。
「你今天可以吃大的那一塊，其餘的要給爹跟媽還有老三。」嚴福揚起眉毛，期待著嚴誠歡欣的表情。
「哥！你真好！」嚴誠抓著桌子邊沿，咧著嘴笑。
嚴福拿起水盆，脫掉上衣，走到家門口的溪流旁舀起半盆水，憋住氣，一下子從頭上澆下去，剛才媽跟老二幸福的反應再加上現在的清爽，嚴福不禁笑了起來。
「福子，這麼開心呀。」
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嚴福扭頭看見肩扛手拿一堆工具的父親被太陽照得發光。
「爹！」嚴福小跑到父親面前，「我今天幫忙做活，賺到玉帶糕給老二當生日禮物！」自豪地仰著頭。
「真厲害！」父親誇讚道，捏捏老大精瘦的胳膊，「疼不疼？」
嚴福下意識皺了眉，但還是回答：「不疼！我做的很快！大伯還誇我了！」
「那也不要再去了，過陣子，你就能去私塾讀書了。」父親藏起眼裡的心酸，也向老大宣布一個好消息。
「真的？！」嚴福激動萬分，手裡面的水盆都被甩出了殘影，「爹，這次是真的？！」
父親擦擦臉上被甩到的水珠：「嗯，放心吧，這次辦妥了。」
「媽！媽！」嚴福甩開膀子又衝進了屋子，像是想要告訴全世界一樣的喊著，「我能去讀書了！我能去讀書了！」
那天中午的玉帶糕，是最軟糯香甜的蜜糖滋味。
夜幕降臨，嚴福帶著嚴誠睡到裡屋，母親縫補著老大的衣衫，臉上又浮現出愁容：「去私塾又要花多少錢？」
父親收拾著工具：「你放心吧，過兩天我就跟著隔壁的一起去港口做活，家裡能寬裕些。」
母親愣住，聲音有些顫抖：「前段時間不是出過事了嗎？你怎麼能去呢？」
「就是因為出事了，乾的人少了，我們才能去，不然不會要的。」父親壓著聲音，似乎想要通過更緊實的音色讓母親安心。
「家裡還有些首飾，我明天去當掉。」母親用下了決心的語氣說。
「那是祖輩的遺物！怎麼能當掉呢？！」父親有些惱怒地回頭看向母親。
「東西是死的，但你要活著！」昏黃的光照在母親已有眼淚的臉上，倔強的盯著父親。
父親低下頭，她的真情他怎會不懂，但這幾年家中情況越來越差，最近連吃顆雞蛋都難了，還有三個兒子，不能就這樣耽誤著爛在家裡吧……
外面的流水聲傳進屋裡，躺在母親身邊的老三迷迷糊糊地扯扯母親的衣角：「媽，尿…」
「來，媽陪你去。」母親緩口氣，抱起老三走出房門，月光鋪在瓦片上，沉默著展現一切。
再次把老三哄睡著，母親看見父親從裡屋的柜子中拿出一本冊子，封皮是精美暗紋裝飾，有四個燙金大字豎在左側：嚴家族譜。
翻開後，略微泛黃的紙張上是蒼勁有力的字體，寫著嚴家世代男性子孫的名字。
「你又來。」母親無奈道，「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險。」
「我知道。」父親回答，為家族爭到榮譽的名字會用金色特別標註，還會在旁邊寫一段功績，翻到最後一頁，是自己潦草地將三個名字寫上去的痕跡，「你還記得當初我們為什麼搬回老家嗎？」
母親嘆了口氣：「哎…我怎麼可能不記得…福子當時剛出生就得病，低燒不斷，有時還會高燒，看遍醫生都沒給出個明白治法，再病下去，這孩子也保不住。」身體微微顫抖，當年面對連哭鬧聲音都微弱的孩子時自己的驚慌絕望，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
父親拍拍母親的背：「我不是想讓你難過，我是想說，當初回來是為了他，總不能因為錢就讓他不識字呀。」
「那你得答應我，」母親轉身面對父親，眼淚中卻有堅定的渴望，「太危險的水域不要去，好好的跟我一起看著孩子們長大。」
父親將手放在母親的肩膀上，溫柔有力的回道：「一定，我說到做到。」
昏黃的光被吹滅，老三聽到父親的鼾聲響起才敢睜開眼睛，識字、學習、家族、危險，這些詞語他聽不明白，但他知道今天中午大哥、二哥都很開心，糕軟軟地在嘴裡化開，他想大家都開心，可他還小，今天下午玩的時候還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很疼，但沒哭，自己能做些什麼呢？做些什麼呢……
眼皮支撐不住，兩歲孩子的思慮化為一場夢境，扔進黑夜裡，寂靜無聲。
「做什呢？！」
青石板的窄巷中，婦女避開飛奔而過的孩童後不禁皺著眉喊出了聲。
「那是誰呀？」坐在小門前繡花的奶奶問道。
婦女勾起褲腳，看到上面的水漬：「估計是嚴家老大，哎呦…我今天穿的新新的褲子呦…」
「享福了呀，又做新褲子了。」挑著扁擔打算穿過巷子的男人調笑道。
「犯嫌，沒話找話！」婦女翻了個白眼，背貼在牆面，讓開通行的位置。
穿過窄巷的嚴福向右急轉彎，沿著溪水繼續快速的跑著，左手藏在解開兩顆扣子的衣衫中，右臂大幅度擺動。
跑過小坡，再左轉，已經看見了自家屋子，嚴福這時才開始大口喘氣，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爹！媽！」一把推開木門，嚴福大聲喊著直奔裡屋。
母親從旁邊的廚房探出頭來：「怎麼了？」
「喏！」嚴福把左手攤開，驕傲地展示著自己的戰利品。
晃眼的白色展現在大家面前，還熱乎著的米香迅速散開。
「玉帶糕！玉帶糕！哥！你給我買玉帶糕回來了！」嚴誠撒了歡，連蹦帶跳的抱住正在冒汗的嚴福，一個勁兒的蹭。
「今天，你生日，」剛才劇烈的奔跑讓嚴福還沒緩過氣，「哥，肯定得送你，最愛吃的！」
母親走過來，欣慰地摸摸嚴福的腦袋，轉而又透露出一些擔憂，她知道老大手裡並沒有錢：「哪裡來的？」
嚴福看出母親的憂慮，趕忙解釋：「我幫最東邊做糕鋪子的大伯幹了一上午活，這是應得的報酬！」
難怪老大早上起來就不見影子…母親露出了笑容：「辛苦你了，今天中午你也可以吃一顆雞蛋。」
「不了，給老三吃吧。」嚴福搖搖頭，汗水濺開。
母親伸手從旁邊抽下毛巾：「先去擦擦。」
嚴福右手接過毛巾，左手將玉帶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挨著廚房的桌子上，嚴誠就站在旁邊，眼神一刻都不離開白嫩的糕點。
「你今天可以吃大的那一塊，其餘的要給爹跟媽還有老三。」嚴福揚起眉毛，期待著嚴誠歡欣的表情。
「哥！你真好！」嚴誠抓著桌子邊沿，咧著嘴笑。
嚴福拿起水盆，脫掉上衣，走到家門口的溪流旁舀起半盆水，憋住氣，一下子從頭上澆下去，剛才媽跟老二幸福的反應再加上現在的清爽，嚴福不禁笑了起來。
「福子，這麼開心呀。」
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嚴福扭頭看見肩扛手拿一堆工具的父親被太陽照得發光。
「爹！」嚴福小跑到父親面前，「我今天幫忙做活，賺到玉帶糕給老二當生日禮物！」自豪地仰著頭。
「真厲害！」父親誇讚道，捏捏老大精瘦的胳膊，「疼不疼？」
嚴福下意識皺了眉，但還是回答：「不疼！我做的很快！大伯還誇我了！」
「那也不要再去了，過陣子，你就能去私塾讀書了。」父親藏起眼裡的心酸，也向老大宣布一個好消息。
「真的？！」嚴福激動萬分，手裡面的水盆都被甩出了殘影，「爹，這次是真的？！」
父親擦擦臉上被甩到的水珠：「嗯，放心吧，這次辦妥了。」
「媽！媽！」嚴福甩開膀子又衝進了屋子，像是想要告訴全世界一樣的喊著，「我能去讀書了！我能去讀書了！」
那天中午的玉帶糕，是最軟糯香甜的蜜糖滋味。
夜幕降臨，嚴福帶著嚴誠睡到裡屋，母親縫補著老大的衣衫，臉上又浮現出愁容：「去私塾又要花多少錢？」
父親收拾著工具：「你放心吧，過兩天我就跟著隔壁的一起去港口做活，家裡能寬裕些。」
母親愣住，聲音有些顫抖：「前段時間不是出過事了嗎？你怎麼能去呢？」
「就是因為出事了，乾的人少了，我們才能去，不然不會要的。」父親壓著聲音，似乎想要通過更緊實的音色讓母親安心。
「家裡還有些首飾，我明天去當掉。」母親用下了決心的語氣說。
「那是祖輩的遺物！怎麼能當掉呢？！」父親有些惱怒地回頭看向母親。
「東西是死的，但你要活著！」昏黃的光照在母親已有眼淚的臉上，倔強的盯著父親。
父親低下頭，她的真情他怎會不懂，但這幾年家中情況越來越差，最近連吃顆雞蛋都難了，還有三個兒子，不能就這樣耽誤著爛在家裡吧……
外面的流水聲傳進屋裡，躺在母親身邊的老三迷迷糊糊地扯扯母親的衣角：「媽，尿…」
「來，媽陪你去。」母親緩口氣，抱起老三走出房門，月光鋪在瓦片上，沉默著展現一切。
再次把老三哄睡著，母親看見父親從裡屋的柜子中拿出一本冊子，封皮是精美暗紋裝飾，有四個燙金大字豎在左側：嚴家族譜。
翻開後，略微泛黃的紙張上是蒼勁有力的字體，寫著嚴家世代男性子孫的名字。
「你又來。」母親無奈道，「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險。」
「我知道。」父親回答，為家族爭到榮譽的名字會用金色特別標註，還會在旁邊寫一段功績，翻到最後一頁，是自己潦草地將三個名字寫上去的痕跡，「你還記得當初我們為什麼搬回老家嗎？」
母親嘆了口氣：「哎…我怎麼可能不記得…福子當時剛出生就得病，低燒不斷，有時還會高燒，看遍醫生都沒給出個明白治法，再病下去，這孩子也保不住。」身體微微顫抖，當年面對連哭鬧聲音都微弱的孩子時自己的驚慌絕望，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
父親拍拍母親的背：「我不是想讓你難過，我是想說，當初回來是為了他，總不能因為錢就讓他不識字呀。」
「那你得答應我，」母親轉身面對父親，眼淚中卻有堅定的渴望，「太危險的水域不要去，好好的跟我一起看著孩子們長大。」
父親將手放在母親的肩膀上，溫柔有力的回道：「一定，我說到做到。」
昏黃的光被吹滅，老三聽到父親的鼾聲響起才敢睜開眼睛，識字、學習、家族、危險，這些詞語他聽不明白，但他知道今天中午大哥、二哥都很開心，糕軟軟地在嘴裡化開，他想大家都開心，可他還小，今天下午玩的時候還摔了一跤，膝蓋磕破了，很疼，但沒哭，自己能做些什麼呢？做些什麼呢……
眼皮支撐不住，兩歲孩子的思慮化為一場夢境，扔進黑夜裡，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