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文的故事
卜云云剛走到樓道，就聽裡面有爭吵的聲音，她屏住呼吸，想聽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剛一把耳朵貼在門上，門就被拉開了，霍征冷冷的看著她，大聲質問：「你去了哪了？」
卜云云假裝鎮定地說：「我去了趟季夏的學校，有點事。」霍征側身讓開，她走進來，感覺有人拉著她的衣服後面，她順勢脫了外套，霍征並沒有鬆手，說：「為什麼不盯著媽媽吃藥！一早晨出去鬼混什麼？」卜云云解釋說：「媽媽頭腦完全清醒，為什麼要吃藥，再說了她一個大活人，自己還吃不了藥嗎？又不是什麼要命的病，我出去了是影響她吞咽了，還是影響藥效吸收了？至於麼，吃個藥動輒興師問罪，你害怕什麼？一餐藥又要不了命。」
霍征瞪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對，就是要看著她，或者說，把藥餵進嘴裡。」
卜云云疑惑地皺著眉頭說：「想必你就是這樣照顧你生病的爸爸的吧。」然後一把拉過衣服進了臥室。等放完了衣服，她走過來對怔怔立在原地的臉色發青的霍征說：「你知道我昨天碰到了誰？」霍征臉色越發青紫，面色凝重說：「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和位置，我不希望你出現在園區那邊。」
卜云云說：「這話應該我對你說，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才對，不要和你的學生走的太近。再者，不要用你付給保姆的生活費一再要求我什麼。」
霍媽媽這時出來了，她紅著眼睛說；「有什麼話好好說，讓外人聽見是個什麼事。」
卜云云轉頭對霍征說：「你和我一個月閃婚，我圖錢財，你圖什麼？圖占位，圖遮掩，貌美？你說呀」卜云云最後的話幾乎低吼了出來，
霍媽媽一手過來拉著卜云云的胳膊，動情地說，「姑娘不要這麼說，我還沒有閉眼，不許你這樣抹黑霍家。和你結婚有我的主意，霍家，要不然怎麼對得起你的爸爸，他希望你為霍家留個後。」霍媽媽邊說邊看著霍征，繼續說：「你不要繼續沉溺下去了，等你醒來就晚了，征征，我會按時吃藥的」
霍征突然表情變得扭曲，似笑卻又帶著哭腔說：「你怪我了？那女人跟你說爸爸是我推倒的你信了？」他抬起頭閉上眼，頓了頓厲聲問道：「你始終不相信我，信那個女人！但這又怎麼樣，你不是希望他被推到嗎？」
卜云云此刻徹底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她站在一旁認真聽，努力想弄清頭緒，在他兩吵得不可開交時，卜云云去到書房取出了那張地圖，她走過來，當著兩人的面，把那張地圖展開，霍媽媽一把拿過地圖，熟練地翻看起了背面，她一隻手揚起地圖，說：「這你怎麼說，你為什麼不承認？」霍征一把奪過地圖，兩手開撕，三下五除二把它弄成碎片，使勁扔在卜云云身上，吼道：「你滿意了？你們當然相信是我推的，你們這些熱心的好人！上面只寫了幾個字，你們就斷定是我把他推倒的，也不問為什麼，這就是你們！你們從來不管我怎麼想的，也不管我的感受，然後就來評判我。」霍征從門口的衣架上取下衣服，奪門而去。
卜云云扶住差點摔倒的老太婆說：「媽媽，是真的嗎？爸爸是霍征故意推倒的嗎？」她話一問出嘴，霍媽媽就像被雷擊中一樣，開始顫抖抽搐，嘴裡面開始噴射一些東西，剛吐完，好像還在烏拉烏拉說著什麼，但卻一個字都說不清楚。卜云云一時驚慌，慌亂之下她迅速撥打了霍征的電話。霍征急急忙忙返回來，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抱起老太太就衝到路邊打車，一時半會兒沒有車來，他頭髮凌亂，在路邊咒罵，不時回頭來看卜云云，他既生氣又擔心受驚嚇，臉色慘白，完全一副鬼臉，最終車終於來了。
醫院裡霍征和卜云云在門外焦急地等待著，突然霍征問了一句：「這不是你害的嗎？」卜云云驚恐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她內心深處也很擔心這是否跟自己擅自給她隨意停藥有關，但也在僥倖地推測他們今天發生的衝突關聯或許更大，半晌她說了一句：「當年，伯父也是這樣嘛？」
霍征努力把注意力抓在眼前，但顯得力不從心，慢慢地說：「有什麼用，有什麼區別，死者為大，讓別人怎麼解釋，怎麼解釋不都是錯？」
對於這種包含愧疚的複雜感情，卜云云剛好略有體會，哽咽著說：「我害怕，是我的錯。」她甚至哭了。這時候急救室的門開了，裡面的醫生出來了，說了句：「病人已經轉危為安，需要觀察，家屬過來一下。」
卜云云感覺自己被拯救了，她感激涕零，同時也有些搖擺，自己要不要繼續偷悄悄地給老太太停藥，或是給她二人懺悔坦白，時間緊，她一時慌亂，拉住剛要離去的霍征說了一句：「替我說幾句話。」說什麼她怕是沒想好，但是這個負擔她體會過了，這裡面還有死神，還有許多未知的東西，並非只有自己的感受，或許自己的感受和這些東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霍征回來後一直沉默，臉陰沉地能凝出霜來，卜云云不敢說話，她覺得呼吸都吵鬧，怕引來不必要的埋怨，好在霍征不是粗人，父親和前夫落下了的拳頭對於霍征而已只是舉在半空中，卡在嗓子眼，她也只好等待無聲的宣判。那些時刻，卜云云突然發現霍征對於自己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大概三四個小時以後，護士說可以進去了。霍媽媽剛醒過來沒有生氣，一下子老了十歲，說話沒有聲音，只有氣息，卜云云餵她喝粥，她一口一口，給她夾菜，她也不問是什麼菜，水果給她切塊她也直接開口就吃，就著沉默，一頓隔一頓吃飯。沒有說話，卜云云很想打破這沉默，但又怕自己一不小心坦白，再一細想，竟發現除了那些話自己再沒有別的想說，也就沉默了。想想之前第一段婚姻時，她和老季老是爭吵，打架，她感覺再沒有比那更糟糕透頂的了，而今看來，那絕望過後估計就是這沉默無聲了，既不溝通，也不寄希望於溝通，只是每個人懷著自己的小九九，雖說是一家人，但隔閡比外人還遠。不知過了多久，卜云云看霍媽媽的臉上肌肉微顫了幾下。她鼓起勇氣說：
「媽媽，我知道你一直想抱孫子，季夏自然是不算的，也該多勸勸霍征。」
霍媽媽望著窗戶打進來陽光和塵土的混合物，慢吞吞地說：「季夏好久沒來了，改天帶來看看，見一面少一面。」
「您不要說這樣的話，我還靠著你了。」
老太太不說話了，她完全沒有了從前的神采，「內心垮了」自從老霍去世就垮了，只不過強撐，這一次，徹底散架了。同時也因為對霍征的懷疑失去了兒子。
出院後的一天，小雨淅淅瀝瀝，疫情的防控阻擊，小區來客越來越少，而且進門登記制度非常嚴格，卜云云接到物業的電話，有人來訪，但是來自可疑的小區，所以來訪者被拒了，代問霍媽媽好，改天再來。卜云云再問就說：「一個漂亮的女人，很漂亮，很苗條，穿著很講究。」卜云云笑說，「這話放在任何一個女孩子身上都適用，還不如不說。」就這樣一個還不如不說，卻壓在卜云云心頭。經過霍媽媽生病這一事，卜云云想著要一個孩子，可是說出來可笑他們根本沒有行夫妻之實，但是霍征面對自己這樣的年輕十幾歲的女人竟然沒有任何男人的反應，她想到之前自己偶遇他和武喆的事，有了各種幻想，一時激起千層浪，她做了各種推測，反倒變得尖酸刻薄，那情形就有點像一個差生不想考好成績，每天吊兒郎當，啥事都說的過去，但一旦下定決心爭前幾名，似乎啥事都和自己過不去。
有一周，因為疫情的封控，霍征沒能回家，季夏也沒能離校，出於良心的悔過，卜云云沒有再停藥了，但老太太似乎沒有好轉一天天老去了，她守著氣息衰落的霍媽媽越發緊張不安，她說謊話催促霍征回來看霍媽媽，「有點咳嗽，據說空氣也傳播，估計是真的，隔壁樓有一戶都貼了封條，老人一感染就去世了。」但是霍征卻沒有回來，而且他也沒有叮囑老人吃藥。
不過第二天，又有來訪者，卜云云接到物業電話：「儘快結束來訪，低風險也是風險。」卜云云開了門，興奮地走來走去，霍媽媽奇怪地看著她，「一個女人這樣多半要受制於人。」邊說邊搖頭。可是當武喆出現在門口時，卜云云都來不及掩飾失落，她強裝笑臉相迎，不得不違心地接待，她始終認為自己是占上風的，結婚的人是她，在家伺候霍家老人的也是她，何況還有她那卑微男友的求情，她一想到這就得意地說：「你男朋友很乖的，他一個勁地提起你。」只有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才會說一個人乖，她相信武喆聽懂了，武喆不好意思地說：「學校那頭的事你也關心？」這話多半是無心地，武喆不好意思地笑了。幸福的人總是大大咧咧，但是對於一個有暗傷的人而言，杯弓都有可能是蛇影，更別說是直白地描述。她進而聯想到霍征是和他們一起的，所以心裡不痛快問到：「你霍老師最近在學校住，你們知道不？」天真的女孩完全沒意識到埋伏的暗礁，說：「知道，我們經常一起吃飯。」霍媽媽看她難堪的臉色，果斷打斷了她們的對話，直言：「自己不舒服，不要連累了別人，害怕傳染給年輕人。尤其是當下免疫力如金的時期。」武喆笑嘻嘻輕盈無所謂地說：「新冠就是小感冒，得一下就過去了。」她自顧自說，並沒有注意到卜云云的神情，黑雲壓頂，她是放肆的，她或許不覺得霍老師應該回來，告別時還替霍征說：「別擔心霍老師，我們一起會很安全的。」她的無心輕鬆完勝了卜云云的暗自較勁，卜云云目送她離開時冷笑一聲，「別看現在無拘無束，到時候可得粉身碎骨，啥也不知道，真是啥也不是。」她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左側的拐角，所有的懵懂都會消失在拐角，別無例外。她想起自己輟學後被媽媽安排著去送貨，那些有錢人家，別管什麼離婚，守寡的，或是鄰居的貨都是由自己送的。而在媽媽沒有找到老路之前，則是由她去的，那日子不咸不淡總是從她眼神流露出羨慕，而武喆對於她來說，太過燦爛明媚了。憑什麼你獨自歲月靜好，她狠狠地咬著牙關，還有那個霍征，多少穿戴乾淨行事有原則的男人都是假裝不知道，「無意」撒下網，看別人受傷，呵呵。
她再次和聞文約會時，無助地看著她，聞文應該也看穿了她的無奈與受傷，安慰她說：「你也知道的，像武喆那樣的人你是沒辦法的，不過她只是無知而已，實際上，有可多人是相當可怕的，從哪說起呢。我感覺我爸爸就很可怕。」
接下來卜云云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一段話，
「你或許知道，我們家和霍家一直是朋友世家，我家一直家境都是優於他家的，霍爸爸經常會過去走動，不知道走動什麼，不管怎麼，我小時候就知道霍叔叔很可愛，總是用鬍子扎我的臉，我那個爸爸，他們是合伙人，經常帶著我一起吃飯，玩什麼的，可你根本不知道我爸爸私下裡經常對我媽媽下狠手，有時候我真擔心他把我媽媽殺了，但是他在外人面前卻是另一副模樣，霍叔叔那番紳士的模樣，我是說，我見過霍叔叔和霍媽媽交流的樣子，他倆截然不同，我因為討厭我爸爸，也就更愛惜霍叔叔那樣的人，多有意思，不自覺地喜歡了霍叔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在初高中住校學習之餘還會去找他，是他」她病態地笑了起來，接著說，「是他，不是霍征，我沒有注意到霍征的存在，霍征經常和我一起學習，玩，等他爸爸，在他的書房裡，在他的大辦公室，還有另外一個助理。多有意思，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是多複雜曖昧的情形，就像你說的那個女孩一樣，我俘虜了助理和霍征，而霍爸爸俘虜了我。哎，要是到這就好了，好事總會變壞的，那個助理已經結婚了，他什麼都看在眼裡，卑鄙地用了一些伎倆，女孩子你懂的，就那樣我懷孕了，霍爸爸不知所措，但是無比自責，那時我爸爸投資失敗了，處境讓人心酸，連那個助理都不怕他了，他不打算負責，直言「我只能是他的玩物。」我爸爸沒辦法，霍征還不知道真相，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一起給我們製造機會，撮合我和霍征。」她笑了一下，嘴角很快顫抖起來，又強壓住情緒說：「我和霍征是在這種情況下結婚的，他是真的很喜歡我，單純地，卻成了背鍋俠。我們結婚後，我也想過好好過，但是一切他還是知道了。我們離婚了。」她停下了，若有所思，吞咽了一下，像是什麼無法消化又不得不吃的東西，繼續說：「他，霍征，你知道嗎？給我熬湯，我的孩子最後沒了。」她雙手捂臉，抬起頭，沒有眼淚，繼續說：「霍爸爸在那之後不久也去世了。」她的聲音太小了，卜云云幾乎沒聽到，但是滋滋響的耳朵里的嘯叫聲音快把她吵聾了。她下意識的捂起了耳朵。聞文一下子離她好遠的樣子，她把她想成了年幼的自己，家暴，扭曲的臉，她弱弱地，恍惚地說：「別說了，別說了。」兩人都沉默起來，一個比一個的沉默震耳欲聾。
每個人都有包袱，聞文一定是不堪重負，就像她說的，「結了婚再無法要孩子。」才失去平衡想要回來的，這個卜云云很好理解，她不堪被媽媽當做棋子，不斷索取物質婚姻所以離開了，沒想到在季夏九歲了，生活要破產了，又接受了媽媽的幫助，進入第二次婚姻。霍征，顯然他不想捲入之前生活的漩渦，選擇和自己閃婚，真是應了那句話，誰的新婚不是別人的舊愛，生活處處是漩渦，時時被裹挾。
咖啡廳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聞文率先打破沉默，說：「我後天就飛澳洲，計劃變了。」
卜云云內心一驚，問：「你和霍征就這樣了嗎？」
聞文笑了，不好意思地說：「我懷孕了，十年了，我懷孕了。恭喜我吧。」
卜云云不由得笑了，她說：「沒想到故事是這樣結尾的，祝賀你，有了新生活。」
聞文站起來拍了拍卜云云的肩膀，說：「如果不是時間緊，我應該介紹你們認識的，我現任老公過來接我了，我們和好了。今天我著急趕飛機，就此別過了，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關於霍征和我，你就當聽一個故事吧，你們，我是說，你們各自的人生就不打擾了，祝你好運。」說著她指著馬路對面黑色的車，輕聲說了句「拜拜」離開了。卜云云目送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內心五味雜陳。
卜云云假裝鎮定地說：「我去了趟季夏的學校，有點事。」霍征側身讓開，她走進來，感覺有人拉著她的衣服後面，她順勢脫了外套，霍征並沒有鬆手，說：「為什麼不盯著媽媽吃藥！一早晨出去鬼混什麼？」卜云云解釋說：「媽媽頭腦完全清醒，為什麼要吃藥，再說了她一個大活人，自己還吃不了藥嗎？又不是什麼要命的病，我出去了是影響她吞咽了，還是影響藥效吸收了？至於麼，吃個藥動輒興師問罪，你害怕什麼？一餐藥又要不了命。」
霍征瞪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對，就是要看著她，或者說，把藥餵進嘴裡。」
卜云云疑惑地皺著眉頭說：「想必你就是這樣照顧你生病的爸爸的吧。」然後一把拉過衣服進了臥室。等放完了衣服，她走過來對怔怔立在原地的臉色發青的霍征說：「你知道我昨天碰到了誰？」霍征臉色越發青紫，面色凝重說：「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和位置，我不希望你出現在園區那邊。」
卜云云說：「這話應該我對你說，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才對，不要和你的學生走的太近。再者，不要用你付給保姆的生活費一再要求我什麼。」
霍媽媽這時出來了，她紅著眼睛說；「有什麼話好好說，讓外人聽見是個什麼事。」
卜云云轉頭對霍征說：「你和我一個月閃婚，我圖錢財，你圖什麼？圖占位，圖遮掩，貌美？你說呀」卜云云最後的話幾乎低吼了出來，
霍媽媽一手過來拉著卜云云的胳膊，動情地說，「姑娘不要這麼說，我還沒有閉眼，不許你這樣抹黑霍家。和你結婚有我的主意，霍家，要不然怎麼對得起你的爸爸，他希望你為霍家留個後。」霍媽媽邊說邊看著霍征，繼續說：「你不要繼續沉溺下去了，等你醒來就晚了，征征，我會按時吃藥的」
霍征突然表情變得扭曲，似笑卻又帶著哭腔說：「你怪我了？那女人跟你說爸爸是我推倒的你信了？」他抬起頭閉上眼，頓了頓厲聲問道：「你始終不相信我，信那個女人！但這又怎麼樣，你不是希望他被推到嗎？」
卜云云此刻徹底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她站在一旁認真聽，努力想弄清頭緒，在他兩吵得不可開交時，卜云云去到書房取出了那張地圖，她走過來，當著兩人的面，把那張地圖展開，霍媽媽一把拿過地圖，熟練地翻看起了背面，她一隻手揚起地圖，說：「這你怎麼說，你為什麼不承認？」霍征一把奪過地圖，兩手開撕，三下五除二把它弄成碎片，使勁扔在卜云云身上，吼道：「你滿意了？你們當然相信是我推的，你們這些熱心的好人！上面只寫了幾個字，你們就斷定是我把他推倒的，也不問為什麼，這就是你們！你們從來不管我怎麼想的，也不管我的感受，然後就來評判我。」霍征從門口的衣架上取下衣服，奪門而去。
卜云云扶住差點摔倒的老太婆說：「媽媽，是真的嗎？爸爸是霍征故意推倒的嗎？」她話一問出嘴，霍媽媽就像被雷擊中一樣，開始顫抖抽搐，嘴裡面開始噴射一些東西，剛吐完，好像還在烏拉烏拉說著什麼，但卻一個字都說不清楚。卜云云一時驚慌，慌亂之下她迅速撥打了霍征的電話。霍征急急忙忙返回來，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抱起老太太就衝到路邊打車，一時半會兒沒有車來，他頭髮凌亂，在路邊咒罵，不時回頭來看卜云云，他既生氣又擔心受驚嚇，臉色慘白，完全一副鬼臉，最終車終於來了。
醫院裡霍征和卜云云在門外焦急地等待著，突然霍征問了一句：「這不是你害的嗎？」卜云云驚恐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她內心深處也很擔心這是否跟自己擅自給她隨意停藥有關，但也在僥倖地推測他們今天發生的衝突關聯或許更大，半晌她說了一句：「當年，伯父也是這樣嘛？」
霍征努力把注意力抓在眼前，但顯得力不從心，慢慢地說：「有什麼用，有什麼區別，死者為大，讓別人怎麼解釋，怎麼解釋不都是錯？」
對於這種包含愧疚的複雜感情，卜云云剛好略有體會，哽咽著說：「我害怕，是我的錯。」她甚至哭了。這時候急救室的門開了，裡面的醫生出來了，說了句：「病人已經轉危為安，需要觀察，家屬過來一下。」
卜云云感覺自己被拯救了，她感激涕零，同時也有些搖擺，自己要不要繼續偷悄悄地給老太太停藥，或是給她二人懺悔坦白，時間緊，她一時慌亂，拉住剛要離去的霍征說了一句：「替我說幾句話。」說什麼她怕是沒想好，但是這個負擔她體會過了，這裡面還有死神，還有許多未知的東西，並非只有自己的感受，或許自己的感受和這些東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霍征回來後一直沉默，臉陰沉地能凝出霜來，卜云云不敢說話，她覺得呼吸都吵鬧，怕引來不必要的埋怨，好在霍征不是粗人，父親和前夫落下了的拳頭對於霍征而已只是舉在半空中，卡在嗓子眼，她也只好等待無聲的宣判。那些時刻，卜云云突然發現霍征對於自己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大概三四個小時以後，護士說可以進去了。霍媽媽剛醒過來沒有生氣，一下子老了十歲，說話沒有聲音，只有氣息，卜云云餵她喝粥，她一口一口，給她夾菜，她也不問是什麼菜，水果給她切塊她也直接開口就吃，就著沉默，一頓隔一頓吃飯。沒有說話，卜云云很想打破這沉默，但又怕自己一不小心坦白，再一細想，竟發現除了那些話自己再沒有別的想說，也就沉默了。想想之前第一段婚姻時，她和老季老是爭吵，打架，她感覺再沒有比那更糟糕透頂的了，而今看來，那絕望過後估計就是這沉默無聲了，既不溝通，也不寄希望於溝通，只是每個人懷著自己的小九九，雖說是一家人，但隔閡比外人還遠。不知過了多久，卜云云看霍媽媽的臉上肌肉微顫了幾下。她鼓起勇氣說：
「媽媽，我知道你一直想抱孫子，季夏自然是不算的，也該多勸勸霍征。」
霍媽媽望著窗戶打進來陽光和塵土的混合物，慢吞吞地說：「季夏好久沒來了，改天帶來看看，見一面少一面。」
「您不要說這樣的話，我還靠著你了。」
老太太不說話了，她完全沒有了從前的神采，「內心垮了」自從老霍去世就垮了，只不過強撐，這一次，徹底散架了。同時也因為對霍征的懷疑失去了兒子。
出院後的一天，小雨淅淅瀝瀝，疫情的防控阻擊，小區來客越來越少，而且進門登記制度非常嚴格，卜云云接到物業的電話，有人來訪，但是來自可疑的小區，所以來訪者被拒了，代問霍媽媽好，改天再來。卜云云再問就說：「一個漂亮的女人，很漂亮，很苗條，穿著很講究。」卜云云笑說，「這話放在任何一個女孩子身上都適用，還不如不說。」就這樣一個還不如不說，卻壓在卜云云心頭。經過霍媽媽生病這一事，卜云云想著要一個孩子，可是說出來可笑他們根本沒有行夫妻之實，但是霍征面對自己這樣的年輕十幾歲的女人竟然沒有任何男人的反應，她想到之前自己偶遇他和武喆的事，有了各種幻想，一時激起千層浪，她做了各種推測，反倒變得尖酸刻薄，那情形就有點像一個差生不想考好成績，每天吊兒郎當，啥事都說的過去，但一旦下定決心爭前幾名，似乎啥事都和自己過不去。
有一周，因為疫情的封控，霍征沒能回家，季夏也沒能離校，出於良心的悔過，卜云云沒有再停藥了，但老太太似乎沒有好轉一天天老去了，她守著氣息衰落的霍媽媽越發緊張不安，她說謊話催促霍征回來看霍媽媽，「有點咳嗽，據說空氣也傳播，估計是真的，隔壁樓有一戶都貼了封條，老人一感染就去世了。」但是霍征卻沒有回來，而且他也沒有叮囑老人吃藥。
不過第二天，又有來訪者，卜云云接到物業電話：「儘快結束來訪，低風險也是風險。」卜云云開了門，興奮地走來走去，霍媽媽奇怪地看著她，「一個女人這樣多半要受制於人。」邊說邊搖頭。可是當武喆出現在門口時，卜云云都來不及掩飾失落，她強裝笑臉相迎，不得不違心地接待，她始終認為自己是占上風的，結婚的人是她，在家伺候霍家老人的也是她，何況還有她那卑微男友的求情，她一想到這就得意地說：「你男朋友很乖的，他一個勁地提起你。」只有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才會說一個人乖，她相信武喆聽懂了，武喆不好意思地說：「學校那頭的事你也關心？」這話多半是無心地，武喆不好意思地笑了。幸福的人總是大大咧咧，但是對於一個有暗傷的人而言，杯弓都有可能是蛇影，更別說是直白地描述。她進而聯想到霍征是和他們一起的，所以心裡不痛快問到：「你霍老師最近在學校住，你們知道不？」天真的女孩完全沒意識到埋伏的暗礁，說：「知道，我們經常一起吃飯。」霍媽媽看她難堪的臉色，果斷打斷了她們的對話，直言：「自己不舒服，不要連累了別人，害怕傳染給年輕人。尤其是當下免疫力如金的時期。」武喆笑嘻嘻輕盈無所謂地說：「新冠就是小感冒，得一下就過去了。」她自顧自說，並沒有注意到卜云云的神情，黑雲壓頂，她是放肆的，她或許不覺得霍老師應該回來，告別時還替霍征說：「別擔心霍老師，我們一起會很安全的。」她的無心輕鬆完勝了卜云云的暗自較勁，卜云云目送她離開時冷笑一聲，「別看現在無拘無束，到時候可得粉身碎骨，啥也不知道，真是啥也不是。」她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左側的拐角，所有的懵懂都會消失在拐角，別無例外。她想起自己輟學後被媽媽安排著去送貨，那些有錢人家，別管什麼離婚，守寡的，或是鄰居的貨都是由自己送的。而在媽媽沒有找到老路之前，則是由她去的，那日子不咸不淡總是從她眼神流露出羨慕，而武喆對於她來說，太過燦爛明媚了。憑什麼你獨自歲月靜好，她狠狠地咬著牙關，還有那個霍征，多少穿戴乾淨行事有原則的男人都是假裝不知道，「無意」撒下網，看別人受傷，呵呵。
她再次和聞文約會時，無助地看著她，聞文應該也看穿了她的無奈與受傷，安慰她說：「你也知道的，像武喆那樣的人你是沒辦法的，不過她只是無知而已，實際上，有可多人是相當可怕的，從哪說起呢。我感覺我爸爸就很可怕。」
接下來卜云云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一段話，
「你或許知道，我們家和霍家一直是朋友世家，我家一直家境都是優於他家的，霍爸爸經常會過去走動，不知道走動什麼，不管怎麼，我小時候就知道霍叔叔很可愛，總是用鬍子扎我的臉，我那個爸爸，他們是合伙人，經常帶著我一起吃飯，玩什麼的，可你根本不知道我爸爸私下裡經常對我媽媽下狠手，有時候我真擔心他把我媽媽殺了，但是他在外人面前卻是另一副模樣，霍叔叔那番紳士的模樣，我是說，我見過霍叔叔和霍媽媽交流的樣子，他倆截然不同，我因為討厭我爸爸，也就更愛惜霍叔叔那樣的人，多有意思，不自覺地喜歡了霍叔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在初高中住校學習之餘還會去找他，是他」她病態地笑了起來，接著說，「是他，不是霍征，我沒有注意到霍征的存在，霍征經常和我一起學習，玩，等他爸爸，在他的書房裡，在他的大辦公室，還有另外一個助理。多有意思，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是多複雜曖昧的情形，就像你說的那個女孩一樣，我俘虜了助理和霍征，而霍爸爸俘虜了我。哎，要是到這就好了，好事總會變壞的，那個助理已經結婚了，他什麼都看在眼裡，卑鄙地用了一些伎倆，女孩子你懂的，就那樣我懷孕了，霍爸爸不知所措，但是無比自責，那時我爸爸投資失敗了，處境讓人心酸，連那個助理都不怕他了，他不打算負責，直言「我只能是他的玩物。」我爸爸沒辦法，霍征還不知道真相，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一起給我們製造機會，撮合我和霍征。」她笑了一下，嘴角很快顫抖起來，又強壓住情緒說：「我和霍征是在這種情況下結婚的，他是真的很喜歡我，單純地，卻成了背鍋俠。我們結婚後，我也想過好好過，但是一切他還是知道了。我們離婚了。」她停下了，若有所思，吞咽了一下，像是什麼無法消化又不得不吃的東西，繼續說：「他，霍征，你知道嗎？給我熬湯，我的孩子最後沒了。」她雙手捂臉，抬起頭，沒有眼淚，繼續說：「霍爸爸在那之後不久也去世了。」她的聲音太小了，卜云云幾乎沒聽到，但是滋滋響的耳朵里的嘯叫聲音快把她吵聾了。她下意識的捂起了耳朵。聞文一下子離她好遠的樣子，她把她想成了年幼的自己，家暴，扭曲的臉，她弱弱地，恍惚地說：「別說了，別說了。」兩人都沉默起來，一個比一個的沉默震耳欲聾。
每個人都有包袱，聞文一定是不堪重負，就像她說的，「結了婚再無法要孩子。」才失去平衡想要回來的，這個卜云云很好理解，她不堪被媽媽當做棋子，不斷索取物質婚姻所以離開了，沒想到在季夏九歲了，生活要破產了，又接受了媽媽的幫助，進入第二次婚姻。霍征，顯然他不想捲入之前生活的漩渦，選擇和自己閃婚，真是應了那句話，誰的新婚不是別人的舊愛，生活處處是漩渦，時時被裹挾。
咖啡廳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聞文率先打破沉默，說：「我後天就飛澳洲，計劃變了。」
卜云云內心一驚，問：「你和霍征就這樣了嗎？」
聞文笑了，不好意思地說：「我懷孕了，十年了，我懷孕了。恭喜我吧。」
卜云云不由得笑了，她說：「沒想到故事是這樣結尾的，祝賀你，有了新生活。」
聞文站起來拍了拍卜云云的肩膀，說：「如果不是時間緊，我應該介紹你們認識的，我現任老公過來接我了，我們和好了。今天我著急趕飛機，就此別過了，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關於霍征和我，你就當聽一個故事吧，你們，我是說，你們各自的人生就不打擾了，祝你好運。」說著她指著馬路對面黑色的車，輕聲說了句「拜拜」離開了。卜云云目送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內心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