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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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戰爭結束的時候,我會和你們把這筆帳算清楚的,加上利息!——新38師114團中尉連長方靖邊

  列多自從中美英三國部隊大規模進駐後,商業也隨著發達起來,許多當地人在這裡開設商店,販賣各種貨物,逐漸在營區外形成了一條小小街道,有好幾家酒吧、飯店和商店,於是美國士兵們提議大家最好還是去酒吧喝一杯——因為在軍營里喝酒,處罰的會嚴重一點,但在外面問題就不是很大了,雖然方靖邊平常並不好酒,這時卻很想去陪弟兄們和美國大兵們喝幾杯,但趙小樓只許他回醫院喝鮮牛奶,方靖邊抗議為什麼大衛可以去,而自己卻要現在回去,趙小樓解釋大衛並不是自己負責的病人,而他卻是,於是大衛再從方靖邊手裡接過請客所需的30盧比後,說了句「非常感謝」就和其他人一起唿哨著往外面走去。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方靖邊無奈地說道:「我怎麼覺得你比我在蘭加的教官管得還要多?他至少還不管我去不去喝酒。」

  小樓一邊推著輪椅往醫院走去,一邊說道:「我也不會管你訓不訓練,所以比起他來,我還算是管的比較松的。」

  方靖邊心想你總是能說出理由來的,但偏偏這些理由他又不知道怎麼反駁,他問道:「那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出院?」

  「那得你的醫生批准才行,我可不能確定。」來列多以後,趙小樓就發現中國士兵和美國士兵之間在住院上的區別,或許對於這兩個國家來說,這場戰爭的意義完全不同,表現在住院上就是,許多中國士兵總是急於出院重上戰場,而美國兵卻是想方設法多留幾天,但醫生們總是堅持自己的職業道德,必須要士兵完全康復,才同意他們回原來單位,於是許多中國士兵在覺得自己已經好了後,不等醫院批准就偷偷跑回部隊,醫院為此甚至設置衛兵防止這些傢伙偷溜,而與之相反的是,許多已經康復的美國士兵卻被醫院趕了出去,這讓他們很不滿,叫嚷著為什麼中國人不需要住院卻非要他們住下,而自己急需治療卻被趕出來,這簡直就是種族歧視——這種說法讓醫生護士們都哭笑不得。

  聽到趙小樓的這句話,方靖邊只得嘆了口氣,心想美國人的醫院還真是一切都得照規矩來,這要是在國內有些醫院,甚至給包紮下就讓你走人,這種近乎奢侈的「享受「如果能在我們軍隊裡面普及該有多好?

  這時小樓忽然問道:「上次你不是說戰爭結束後想回去繼續讀書嗎?」

  方靖邊點點頭,說道:「是的,怎麼了?」

  小樓低頭推著輪椅,看著方靖邊寬闊的後肩,輕聲說道:「我問了珍妮護士長,她說她們西雅圖大學。。。」

  這時迎面來了個女孩,方靖邊一下就認出是那個英國女記者瓊絲,她笑著對方靖邊說道:「你果然在這裡!」

  趙小樓的話被她打斷了,於是有點不滿地看著她,方靖邊奇怪地問道:「你是來找我的?我現在可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新聞讓你來採訪。」

  瓊絲搖頭道:「不不,我就要回加爾各答了,今天是特意來看你的,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方靖邊還沒有回答,趙小樓已經說道:「對不起,女士,他是個病人,現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談話。」說著推著方靖邊就走,這些日子來,瓊絲隔幾天就會來醫院看一次方靖邊,而小樓每次看近她都不是很高興,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瓊絲總是在病房裡大聲說笑,那會打擾傷員們的休息,但是否真的完全是這個原因,誰也不知道。

  方靖邊急忙叫道:「等等!等等!瓊絲是我好朋友!」這話確實是不錯,瓊絲一直以來和方靖邊都相處得不錯,尤其是在卡拉卡的那段時間,和方靖邊經常一起去遊玩,而好幾次在報導上也給3連很高的讚揚,聽到方靖邊這麼說,趙小樓哼了一聲,只得停了下來,說道:「那就談吧!」

  方靖邊和小樓對話用的是中文,瓊絲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看樣子也知道是方靖邊讓小樓停了下來,於是她看了看趙小樓,意思是說,我是想和他單獨說幾句話,你站在這裡我還怎麼說,但小樓似乎沒有看見一樣,依然默不作聲地站在邊上,瓊絲只得說道:「方,我明天就要回加爾各答,可能會有好幾個星期才會回來,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方靖邊心想你剛才說想和我說幾句話的,現在卻問我有沒有什麼話想對你說,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他隨口回答道:「嗯,希望你一路順風。」

  瓊絲等了半晌,發現沒有下文了,忍不住問道:「就沒有了?」

  方靖邊苦笑,仔細想了想,說道:「還有,希望你早點回來,和我們一起慶祝勝利。」

  瓊絲那雙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就沒有別的了嗎?」


  方靖邊正想回答,趙小樓不耐煩地說道:「女士,您到底想聽什麼呢?我想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瓊絲生氣地看著趙小樓,心想有你在,我很多話都不能說,不然哪需要這麼麻煩?記得在卡拉卡的時候,方靖邊部下的那個混蛋士兵李揚就說過自己不夠淑女,那看來現在是不能說了,於是她低聲對方靖邊說道:「你在這裡等我從加爾各答回來,我有話要對你說。」說完後狠狠地瞪了趙小樓一眼,而後者仿佛沒看見一般,只是抬頭看著天空,瓊絲只得氣沖沖地走了。

  看著瓊絲的背影,方靖邊嘆氣道:「這女洋鬼子說話可不怎麼吉利,讓我在這裡等她回來,難道我要住那麼長時間院嗎?對了,小樓,你說她剛才到底是什麼意思?」其實方靖邊是知道瓊絲什麼意思的,他不過是裝傻罷了——省得麻煩,現在卻只是逗逗趙小樓,誰讓她老是限制自己呢?方靖邊雖然已經打了不少仗,但畢竟還年輕,甚至不久前還是個學生,偶爾也會有點開開玩笑的念頭。

  果然小樓沒好氣地回答道:「你想知道她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去問她?」

  方靖邊心裡暗暗笑了笑,說道:「那還是算了吧,她都已經走了,對了,你剛才說到什麼護士長,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趙小樓哼了一聲,說道:「我什麼都沒說,就算說過,也已經忘記了。」

  趙小樓和方靖邊回到醫院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名中國傷兵正在和幾個男護士爭論著什麼,那傷兵右手吊著繃帶,頭上密密地纏了很多圈,裡面隱隱還有鮮血往外滲出來,他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站得也不算穩當,顯然,是剛剛從前方用聯絡小飛機送回來的,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這幾個美國人爭吵。

  只聽他喘著氣道:「不,我不能坐擔架進去!絕不能!」

  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護士,看上去很親切,他柔聲說道:「你受傷了,所以我們才抬你進去,這是我們的責任,你根本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先生,你現在急需要治療,請快點上擔架吧!」

  那傷兵臉上疼得冒汗,肌肉不停地抽搐,但還是搖頭道:「長官告訴過我們,能自己走動的士兵,就不能坐擔架,我現在還可以自己走,我不能違抗命令。」說著,他勉強往前醫院裡面走去——他確實能自己走,只不過走得比較吃力罷了。

  那護士搖了搖頭,上去扶住了他,又勸道:「我想,你的上級只是為了節約人手,可你現在是在醫院裡,而且我們也有足夠的人手,你不用再在意這個,你看,其他的傷員不都是這樣來的嗎?」他覺得自己這幾句話,肯定可以說服眼前這個「不會獨立思考」的士兵。

  不料那士兵仍然搖頭道:「不,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命令都是不可以違抗的,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自己能行。」

  方靖邊看著這個頑固的士兵,總覺得好像有點眼熟,猛然間忽然想起來了,叫道:「你是不是趙劍?」

  趙劍是趙固的同胞兄弟,本來是和方靖邊他們一同報名從軍的,但體檢卻被刷了下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又來了這裡,想起趙固的死,方靖邊心理就發堵,那是他陣亡的第一個同學,現在看到他的弟弟又來了這裡打仗,他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趙劍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抬頭一看,真是又驚又喜,叫道:「學長?!你怎麼也會在這裡!」

  剛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反應過來,大聲說道:「長官!114團8連6班下士趙劍!」他的右手受傷不能敬禮,但依然儘量保持最標準的姿態立正站好,從方靖邊李揚他們寫回學校的信里,他知道方靖邊現在已經是中尉,而他自己只是個下士,所以在最初的下意識後,理智立刻讓他做出這種反應。

  方靖邊搖頭道:「你負傷了,不用這樣。。。」

  趙劍說道:「謝謝長官!」但還是站得筆直,看來他這種觀念來自於他本身的性格,也不僅是軍紀讓他有這種表現。

  方靖邊也只得隨他去,說道:「你的傷看起來挺嚴重,不要再和護士爭論,趕快上擔架,這是命令。」

  「是的,長官!」這次趙劍很順從地就躺在擔架上面,讓那幾個護士把他往醫療室抬去,方靖邊心想,趙劍和趙固是兩兄弟,顧楓和顧槐也是兩兄弟,但為什麼他們兄弟之間性格的差異卻是這麼大呢?

  小樓看著趙劍在同一件事情上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覺得這人的想法實在是奇怪,忍不住問道:「這個士兵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上不上擔架根本就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呢?」

  方靖邊眼睛看著正在進入醫療室的趙劍,聽到小樓這句話,笑了笑說道:「他沒有搞得很複雜,對他來說,不能上擔架,是因為有他長官的命令,而後來之所以上擔架,是因為有我的命令,這是很簡單的反應而已,你沒看見,我一說讓他躺上去,他也很高興?」

  小樓更覺得奇怪,於是問道:「既然他也很想舒服地被抬進去,那之前為什麼又要拼命反對?」

  方靖邊淡淡地說道:「那是因為他不能違抗命令,而後來之所以高興,是因為他也是正常人,誰也不想自己找罪受,只不過對於軍人來說,有時候如果要服從命令,不但要受罪,說不定連命都要丟掉,而他就是那種人——他上大學時候就那樣。」

  「噢,你認識他嗎?」小樓好奇心起,這時候她已經推著方靖邊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一邊把他從輪椅上扶下來躺到床上,一邊問道:「我剛才聽他叫你學長,是你大學同學嗎?」

  方靖邊點了點頭,靠在床頭說道:「他是我陣亡的一個同學的弟弟,上次從軍,有規定兩兄弟不能同時來印度,所以只有他哥哥來了這裡,結果死在了野人山。。。」說到這裡,方靖邊眼裡似乎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霧,除了趙固,還有葉楚,還有那麼多弟兄,都一個個陣亡在這異國的土地上,上次補充的那麼多新兵,甚至連敵人是什麼樣都沒有看到,就倒在了戰場上,這場該死的戰爭到底什麼時候才結束?到結束的時候,日本雜種們,我會和你們把這筆債一一算清楚的,加上利息!想到這裡,方靖邊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不過看起來卻並不殘忍,反而有種冷酷的魅力。

  聽到方靖邊的回答,小樓停住了正在整理床單的手,低聲問道:「那他知道嗎?」

  方靖邊搖了搖頭,趙固陣亡的事情,他和秦定方等幾個同學一直都沒有報上去,方靖邊甚至為這個去求了團長官,趙固的父母已經過世,家中就只有這個弟弟,他們實在不想讓趙劍在畢業前就知道這個消息,但沒想到,他居然自己跑來印度,那到底要怎麼樣和他說呢?這真是件麻煩的事情,方靖邊長長地嘆了口氣。

  聽完方靖邊的解釋,小樓咬了咬嘴唇,說道:「那暫時不要告訴他。」過了一會兒,她仿佛又想起了什麼,問道:「那你家人呢?他們知道你來這裡嗎?」

  方靖邊淡淡地說道:「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他們都死在了日本人手裡。」淡淡的語調中無法掩飾的是那一抹重重的悲傷,小樓手一震,手中的床單滑在了地上,方靖邊仿佛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床單掉了,我幫你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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