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脫軌
莫詢現在為什麼會成這樣？
難道是因為我？
他以前確實不是這樣的。
可是他明明和高寒在一起了。
還是說高寒影響了他？讓他變得不像他。
為什麼他現在越走越偏？兩人相距越來越遠。
范米閱躺在床上，想睡卻睡不著，眼睛一閉上，這些事情就像是黑白默片一樣在她腦子裡不間斷播放。她拉開抽屜，從瓶子中倒出白色藥片，猶豫了一會後，喝了下去。
房間裡的吊燈散發出幽微的光亮，只照得清袁樹桉的半邊身子，他坐在沙發上，搖晃著手中的紅酒杯，眼睛看向走廊，是一片沒有盡頭的昏黑。
對於莫詢的舉動，他心知肚明。
只是現在他最疑惑且最在意的是，范米閱真的不認識自己了？還是她在演戲，在偽裝自己。
袁樹桉閉上眼睛，滔天的巨浪猶如一頭史前巨獸，吞噬海里的一切，就在他拼命地逃出那張深淵巨口時，孱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樹兒，樹兒，樹......」一直到聽不見，他轉身望去，沒有人，能斷定的是那聲離自己很近，一臂的距離。等他回過頭來，眼前的浪花都變成了一張張臉，長著口向他咬去。
「樹兒！」
袁樹桉睜開眼，渾身驚出冷汗，紅酒撒了一地，像是鮮血橫流。
晚上，他還是選擇開著燈，這個習慣不知道存在了多久。
晨光熹微。
袁樹桉坐在辦公室里等候范米閱。
「師哥，你昨晚是不是沒有睡好？」
范米閱看著袁樹桉臥蠶下的兩道黑影，關心道。
「還好，最近一直在想著公司的事，陳主任半天不回來，我就得多操心幾分。今天的文件，我一會發你郵箱，你列印整理出來。」
「好，你要多注意休息。」
「這幾天有沒有感到枯燥，老是讓你做這些雜事，會不會覺得委屈。」
「大神都是從菜鳥蛻變的。」
「那就好，去忙吧。」
「你玩過衝浪沒？」
袁樹桉突然問道。
「沒有，我好像對這種運動都很害怕，不敢嘗試。」
范米閱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沒事，我就隨口一問，改天有時間了，我教你。」
袁樹桉看范米閱的臉上只是疑惑，並沒有其他不自然的神情。
「那沒什麼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袁樹桉拉下遮簾，自從范米閱出去，他就時不時透過縫隙觀察她，一整個早上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她很認真，看得出來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行業，哪怕是只甘心做一個助理文員。
范米閱站起來用手捏了捏脖子，瞥見了一份委託書，看了看日期，是昨天早上接的，她單獨拎出來放在一邊，在去找受理書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就拿起那份委託書仔細端詳了一下，發現在末頁底下有一小行字，寫的「客戶放棄委託」，簽字的日期相距不到兩個小時。
因為是小案件，范米閱也就沒在意。
可漸漸的，這種委託書越來越多，幾乎是占到一半。她還發現，這些委託書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袁樹桉接過的案子，放棄委託的簽字署名也都是他。
正當范米閱掏出手機，想拍照的時候，袁樹桉站在她身邊，可能是太專注了，她竟然都沒有一點察覺。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袁樹桉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語氣很平淡。
「沒......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些案件委託和放棄的時間節點有些不對。」
「哦？」
「師哥，你看，這一份是在早上八點二十分接的，但是到了十點四十就放棄委託了，還有這個，下午五點接的，五點過二十就又放棄了，還有這些......簽字都是......」
「行吧，你整理出來，一會放我辦公室，我知道怎麼處理。工作很認真，值得表揚一下。」
袁樹桉難得誇獎一次，隨後又跟范米閱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謝謝師哥。」
午飯的時候，范米閱沒有胃口，拿著勺子在盤子裡搗來搗去，一直在想著早上的事情，這一切不會是巧合吧，都是些小案件，對於君成來說，損失就損失了，也不會有人在乎，可是她很奇怪，為什麼袁樹桉要對他們下手，難道真的是因為公司大了就看不上這些小蟹小蝦了？還是袁樹桉的「治理方針」？
如果沒有那通電話，范米閱還會纏在那團紛雜的頭緒中，理不出所以然。
下午上班一會，范米閱就拿著文件來到袁樹桉辦公室門口，她敲了敲門，不見人說話，門沒鎖，她就推開走了進去，桌子上只有一部手機，可能袁樹桉走得急忘了拿，她剛放下手中的那摞資料，手機就響了，她本來不打算接，但是看到名字，有些熟悉，鬼使神差般就按了接通鍵，還不等她說話，電話那頭的人就火急火燎。
「喂！袁主任啊，我是李二根吶，按照你說的，我的案子已經委託給真天了，咱們私下商議的，君成那邊高出的費用，你可得返給我啊，不能說話不算數！喂！袁主任！喂！袁主任你說話呀！誒，奇怪了，不是已經接通......」
范米閱聽完，腦子過熱，在原地宕機。
李二根，前幾天的一個委託人，他的委託書范米閱看過，是一件民事糾紛，文件應該還在這裡，怎麼......
范米閱在袁樹桉放檔案的地方去找，果然還是放棄委託，同樣的時差，同樣的簽字。
當一切歸位好之後，袁樹桉就進來了，她努力藏著心中的慌張，「師哥，東西都給您放這裡了。」
「嗯，好。」
看著范米閱離開的背影，袁樹桉拿起手機，他打開通話記錄，嘴角揚起，眼睛卻不再眯起。
范米閱走到自己的位置，鬆了一口氣，同時拿起手機，搜索框裡輸入「真天」，她記住了一個名字，董梁。
一下午的時間，范米閱都心神不定，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袁樹桉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已經躋身紅圈，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亦或是與陳耀林有仇，想要築成蟻穴，毀了這千年堤壩。如果是這樣，是不是該告訴陳耀林？
她來到外面，撥出陳耀林的電話，嘟嘟一聲就掛斷了，等電話回過來時，她卻猶豫了。
「什麼事？」
陳耀林的語氣冰冷到了極點。
「呃......主任......」
「吞吞吐吐的，沒什麼事我就掛了，這邊正忙著呢。」
「主任，我就是想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還得一段時間。」
范米閱聽得出來，電話那邊已經有些不耐煩。
「好，那你注意身體......」
還沒等她說完，電話就掛了。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范米閱差點就說出來，可還是忍住了，等陳耀林的聲音一消失，她又陷入淤泥之中，不上不下，涌到心口難受。
范米閱又撥出一通電話，是打給葉青的，自從在車站分別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朝夕的相處，不想是假的。
「喂，師姐！」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如果自己是葉青，會怎麼想，怎麼做，應該很好處理吧，可她不是葉青，也不像葉青那樣豁達，她太害怕失去了。
范米閱看向遠方的太陽，沒有一點光澤，像是從蛋清之中剝離出來的蛋黃，正順著高台的邊緣往下溜掉，她極度失落，失落到恐懼，懼怕明天的太陽不會再照常升起。
最後，她在回去的時候，還想打給艾安安，電話號碼都輸進去了，轉念一想，又刪掉。
「范米閱，袁主任找你。」
「師哥。」
「你來了，坐。其實也沒啥事情，晚上有個大客戶請吃飯，實在是推脫不過。你跟我去，帶你見見世面。」
「好。」
范米閱也不再多問什麼，言多必失，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消極情緒如同無數隻觸手般，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下巴，正在一點一點蓋住嘴唇，侵蝕臉頰。
「你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要是不舒服了，我往後推一推。」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袁樹桉的關心多了起來。
「我沒事，師哥。」
「那你去收拾一下，我們這就出發。」
袁樹桉點著了一根香菸，煙氣悠悠，在指間和唇間漫步。
古樸的中式建築，坐落在城牆根，紅磚琉璃瓦用得極其講究，紅磚是黃河沖積而成的淤泥土，黃色琉璃瓦則是高嶺釉土，紅色與金黃色搭出高貴優雅，宛若鳳尾翹起，又融入周圍，像是續出這座城牆的神秘感。
范米閱跟著袁樹桉走進包間，裡面坐著四個人，有兩個不認識，另外兩個低頭在看手機，她從進來的角度瞧不真切，只是覺得有些眼熟，她還想再多辨認一下，洪亮的嗓音就打斷了她的目光。
「喲，袁大主任，你可是真難請啊！這次來帶家屬了哇，我看看，不會是某個大明星吧，真漂亮！」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油亮的背頭，五官還算周正，他一抬手，腕上戴著的串珠發出響聲。
「你可別瞎說，她是我師妹，范米閱，才從外地回來不久。最近太忙了，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袁樹桉和男人握手，禮貌地笑著，也算是順便介紹了范米閱。
「我可沒瞎說，這郎有才，女有貌，何況還是天仙之姿，你們要是一起出去，肯定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說，對吧，米閱妹子。」
男人繼續起鬨。
「宋橋，宋總，我是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他這人愛開玩笑，你別介意。」
「沒事。您好，宋總，久仰大名。」
袁樹桉看到范米閱對於這個玩笑不在意，心裡也得意起來。
「哈哈，你好啊，大美女。大家都別站著了，坐，坐。我們先吃點東西，一會再喝點，我這已經是第二場了，實在是喝不動了，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哪裡哪裡，您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的。」
范米閱搭起官腔。
「這話要是從袁樹桉嘴裡說出來，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信，但是從范大美女口中說出，我信！哈哈，為了你這句話，我幹了。」
宋橋喝完，轉著玻璃轉盤，招呼著，讓她多吃一點，並介紹桌子上令人眼花撩亂的珍饈，葫蘆雞，三皮絲，奶湯鍋子魚，猴帶帽，大唐水盆魚翅，海參扒鵝掌，秦椒肉蟹......
看得出來，宋橋是從底層爬起的，他懂得待客之道，又久經商場，光不停轉動著玻璃盤的舉動，就將他高情商的一面給體現出來。
宋橋看都吃的差不多，就提議共同舉杯。
范米閱倒了點茶水，就在她準備起身碰杯的時候，看清了窩在角落的那兩人的面目。
一個是海歸精英，一個是罵咧咧走出辦公室的老員工，他們都是在同一天被袁樹桉辭退的人！
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
范米閱看向袁樹桉，似乎在向他要一個解釋。
袁樹桉知道她在看自己，也不說話，他好像從一進來，就沒怎麼說，喝完之後他開了口。
「米閱，我來正是介紹一下，董梁，我的大學同學兼死黨。」
袁樹桉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在范米閱耳邊扔下了一顆炮仗，威力無窮，震耳欲聾。范米閱神情恍惚，看向董梁，那個剪著平頭，臉很方正的男人，對著她笑，人畜無害，她又轉頭看袁樹桉，不可思議。
「沒錯，就是真天的那個董梁。」
本來還抱有一絲幻想的她，已經被炸得粉身碎骨。
「那些東西，那通電話都是你刻意安排，讓我知道的？」
袁樹桉不接話茬，算是默認，「我還知道，你下午去幹什麼了，想打電話給陳耀林和葉青，想告訴他們我所做的事情？」
「你監視我？」
范米閱怒不可竭。
「我可沒有監視你，那是犯法的，這都是我猜出來的，從你的臉上，你把所有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而且我還篤定你沒有說出來。」
「那你們聊，我就先走了，手上還有些事情。」
宋橋很有眼色的藉故離開。
「樹兒，我也該走了。」
「袁主任，我兩明天還有案子，就撤了......」
接著，董梁和另外兩人也都走出了房間。
袁樹桉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從范米閱身上離開，諾大的包廂，沒有了談話聲，沒有了推杯換盞，有些空蕩，范米閱呆不住，起身想要離開，但被袁樹桉拉住。
「你先聽我講完。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你了，你和我是同一路人。」
袁樹桉說「一開始」這三個字的時候，音很重，他很清楚一開始是指什麼時候。
「為了夢想，是可以捨棄一些東西的，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可能還放不下莫詢，沒關係，我說過，我可以慢慢等。」
「不可理喻！」
范米閱聽不下去，再一次起身，這一次袁樹桉沒有拉她。
「你以為你走得掉嗎？你以為你今天從這裡走出去，就可以當什麼事情沒有發生，然後安心上班嗎？不可能！我剛才都說了，你和我是同一路人，你沒有把我的事情揭發，就證明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你選擇了我，為了你的事業，你鍾愛的律師行業，一旦東窗事發，我勢必會拉你下水，你這隻已經沾到渾水的鞋，君成還會要嗎？你已經無後路可退了。」
范米閱愣在原地，袁樹桉的話字字珠璣，像是一支鋼針，挑破了自己心中的膿瘡。
「而且，君成這麼大，比你有天賦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他們就是阻攔你前進的鋼板，你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我知道你不甘心，所以我這裡，才是你夢裡那輛火車新的軌道。」
「我送你回家。」
范米閱無話可說，跟在袁樹桉後面走出了鳳尾樓。
難道是因為我？
他以前確實不是這樣的。
可是他明明和高寒在一起了。
還是說高寒影響了他？讓他變得不像他。
為什麼他現在越走越偏？兩人相距越來越遠。
范米閱躺在床上，想睡卻睡不著，眼睛一閉上，這些事情就像是黑白默片一樣在她腦子裡不間斷播放。她拉開抽屜，從瓶子中倒出白色藥片，猶豫了一會後，喝了下去。
房間裡的吊燈散發出幽微的光亮，只照得清袁樹桉的半邊身子，他坐在沙發上，搖晃著手中的紅酒杯，眼睛看向走廊，是一片沒有盡頭的昏黑。
對於莫詢的舉動，他心知肚明。
只是現在他最疑惑且最在意的是，范米閱真的不認識自己了？還是她在演戲，在偽裝自己。
袁樹桉閉上眼睛，滔天的巨浪猶如一頭史前巨獸，吞噬海里的一切，就在他拼命地逃出那張深淵巨口時，孱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樹兒，樹兒，樹......」一直到聽不見，他轉身望去，沒有人，能斷定的是那聲離自己很近，一臂的距離。等他回過頭來，眼前的浪花都變成了一張張臉，長著口向他咬去。
「樹兒！」
袁樹桉睜開眼，渾身驚出冷汗，紅酒撒了一地，像是鮮血橫流。
晚上，他還是選擇開著燈，這個習慣不知道存在了多久。
晨光熹微。
袁樹桉坐在辦公室里等候范米閱。
「師哥，你昨晚是不是沒有睡好？」
范米閱看著袁樹桉臥蠶下的兩道黑影，關心道。
「還好，最近一直在想著公司的事，陳主任半天不回來，我就得多操心幾分。今天的文件，我一會發你郵箱，你列印整理出來。」
「好，你要多注意休息。」
「這幾天有沒有感到枯燥，老是讓你做這些雜事，會不會覺得委屈。」
「大神都是從菜鳥蛻變的。」
「那就好，去忙吧。」
「你玩過衝浪沒？」
袁樹桉突然問道。
「沒有，我好像對這種運動都很害怕，不敢嘗試。」
范米閱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沒事，我就隨口一問，改天有時間了，我教你。」
袁樹桉看范米閱的臉上只是疑惑，並沒有其他不自然的神情。
「那沒什麼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袁樹桉拉下遮簾，自從范米閱出去，他就時不時透過縫隙觀察她，一整個早上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她很認真，看得出來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行業，哪怕是只甘心做一個助理文員。
范米閱站起來用手捏了捏脖子，瞥見了一份委託書，看了看日期，是昨天早上接的，她單獨拎出來放在一邊，在去找受理書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就拿起那份委託書仔細端詳了一下，發現在末頁底下有一小行字，寫的「客戶放棄委託」，簽字的日期相距不到兩個小時。
因為是小案件，范米閱也就沒在意。
可漸漸的，這種委託書越來越多，幾乎是占到一半。她還發現，這些委託書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袁樹桉接過的案子，放棄委託的簽字署名也都是他。
正當范米閱掏出手機，想拍照的時候，袁樹桉站在她身邊，可能是太專注了，她竟然都沒有一點察覺。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袁樹桉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語氣很平淡。
「沒......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些案件委託和放棄的時間節點有些不對。」
「哦？」
「師哥，你看，這一份是在早上八點二十分接的，但是到了十點四十就放棄委託了，還有這個，下午五點接的，五點過二十就又放棄了，還有這些......簽字都是......」
「行吧，你整理出來，一會放我辦公室，我知道怎麼處理。工作很認真，值得表揚一下。」
袁樹桉難得誇獎一次，隨後又跟范米閱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謝謝師哥。」
午飯的時候，范米閱沒有胃口，拿著勺子在盤子裡搗來搗去，一直在想著早上的事情，這一切不會是巧合吧，都是些小案件，對於君成來說，損失就損失了，也不會有人在乎，可是她很奇怪，為什麼袁樹桉要對他們下手，難道真的是因為公司大了就看不上這些小蟹小蝦了？還是袁樹桉的「治理方針」？
如果沒有那通電話，范米閱還會纏在那團紛雜的頭緒中，理不出所以然。
下午上班一會，范米閱就拿著文件來到袁樹桉辦公室門口，她敲了敲門，不見人說話，門沒鎖，她就推開走了進去，桌子上只有一部手機，可能袁樹桉走得急忘了拿，她剛放下手中的那摞資料，手機就響了，她本來不打算接，但是看到名字，有些熟悉，鬼使神差般就按了接通鍵，還不等她說話，電話那頭的人就火急火燎。
「喂！袁主任啊，我是李二根吶，按照你說的，我的案子已經委託給真天了，咱們私下商議的，君成那邊高出的費用，你可得返給我啊，不能說話不算數！喂！袁主任！喂！袁主任你說話呀！誒，奇怪了，不是已經接通......」
范米閱聽完，腦子過熱，在原地宕機。
李二根，前幾天的一個委託人，他的委託書范米閱看過，是一件民事糾紛，文件應該還在這裡，怎麼......
范米閱在袁樹桉放檔案的地方去找，果然還是放棄委託，同樣的時差，同樣的簽字。
當一切歸位好之後，袁樹桉就進來了，她努力藏著心中的慌張，「師哥，東西都給您放這裡了。」
「嗯，好。」
看著范米閱離開的背影，袁樹桉拿起手機，他打開通話記錄，嘴角揚起，眼睛卻不再眯起。
范米閱走到自己的位置，鬆了一口氣，同時拿起手機，搜索框裡輸入「真天」，她記住了一個名字，董梁。
一下午的時間，范米閱都心神不定，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袁樹桉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已經躋身紅圈，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亦或是與陳耀林有仇，想要築成蟻穴，毀了這千年堤壩。如果是這樣，是不是該告訴陳耀林？
她來到外面，撥出陳耀林的電話，嘟嘟一聲就掛斷了，等電話回過來時，她卻猶豫了。
「什麼事？」
陳耀林的語氣冰冷到了極點。
「呃......主任......」
「吞吞吐吐的，沒什麼事我就掛了，這邊正忙著呢。」
「主任，我就是想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還得一段時間。」
范米閱聽得出來，電話那邊已經有些不耐煩。
「好，那你注意身體......」
還沒等她說完，電話就掛了。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范米閱差點就說出來，可還是忍住了，等陳耀林的聲音一消失，她又陷入淤泥之中，不上不下，涌到心口難受。
范米閱又撥出一通電話，是打給葉青的，自從在車站分別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朝夕的相處，不想是假的。
「喂，師姐！」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如果自己是葉青，會怎麼想，怎麼做，應該很好處理吧，可她不是葉青，也不像葉青那樣豁達，她太害怕失去了。
范米閱看向遠方的太陽，沒有一點光澤，像是從蛋清之中剝離出來的蛋黃，正順著高台的邊緣往下溜掉，她極度失落，失落到恐懼，懼怕明天的太陽不會再照常升起。
最後，她在回去的時候，還想打給艾安安，電話號碼都輸進去了，轉念一想，又刪掉。
「范米閱，袁主任找你。」
「師哥。」
「你來了，坐。其實也沒啥事情，晚上有個大客戶請吃飯，實在是推脫不過。你跟我去，帶你見見世面。」
「好。」
范米閱也不再多問什麼，言多必失，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消極情緒如同無數隻觸手般，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下巴，正在一點一點蓋住嘴唇，侵蝕臉頰。
「你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要是不舒服了，我往後推一推。」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袁樹桉的關心多了起來。
「我沒事，師哥。」
「那你去收拾一下，我們這就出發。」
袁樹桉點著了一根香菸，煙氣悠悠，在指間和唇間漫步。
古樸的中式建築，坐落在城牆根，紅磚琉璃瓦用得極其講究，紅磚是黃河沖積而成的淤泥土，黃色琉璃瓦則是高嶺釉土，紅色與金黃色搭出高貴優雅，宛若鳳尾翹起，又融入周圍，像是續出這座城牆的神秘感。
范米閱跟著袁樹桉走進包間，裡面坐著四個人，有兩個不認識，另外兩個低頭在看手機，她從進來的角度瞧不真切，只是覺得有些眼熟，她還想再多辨認一下，洪亮的嗓音就打斷了她的目光。
「喲，袁大主任，你可是真難請啊！這次來帶家屬了哇，我看看，不會是某個大明星吧，真漂亮！」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油亮的背頭，五官還算周正，他一抬手，腕上戴著的串珠發出響聲。
「你可別瞎說，她是我師妹，范米閱，才從外地回來不久。最近太忙了，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袁樹桉和男人握手，禮貌地笑著，也算是順便介紹了范米閱。
「我可沒瞎說，這郎有才，女有貌，何況還是天仙之姿，你們要是一起出去，肯定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說，對吧，米閱妹子。」
男人繼續起鬨。
「宋橋，宋總，我是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他這人愛開玩笑，你別介意。」
「沒事。您好，宋總，久仰大名。」
袁樹桉看到范米閱對於這個玩笑不在意，心裡也得意起來。
「哈哈，你好啊，大美女。大家都別站著了，坐，坐。我們先吃點東西，一會再喝點，我這已經是第二場了，實在是喝不動了，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哪裡哪裡，您看起來還是很年輕的。」
范米閱搭起官腔。
「這話要是從袁樹桉嘴裡說出來，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信，但是從范大美女口中說出，我信！哈哈，為了你這句話，我幹了。」
宋橋喝完，轉著玻璃轉盤，招呼著，讓她多吃一點，並介紹桌子上令人眼花撩亂的珍饈，葫蘆雞，三皮絲，奶湯鍋子魚，猴帶帽，大唐水盆魚翅，海參扒鵝掌，秦椒肉蟹......
看得出來，宋橋是從底層爬起的，他懂得待客之道，又久經商場，光不停轉動著玻璃盤的舉動，就將他高情商的一面給體現出來。
宋橋看都吃的差不多，就提議共同舉杯。
范米閱倒了點茶水，就在她準備起身碰杯的時候，看清了窩在角落的那兩人的面目。
一個是海歸精英，一個是罵咧咧走出辦公室的老員工，他們都是在同一天被袁樹桉辭退的人！
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
范米閱看向袁樹桉，似乎在向他要一個解釋。
袁樹桉知道她在看自己，也不說話，他好像從一進來，就沒怎麼說，喝完之後他開了口。
「米閱，我來正是介紹一下，董梁，我的大學同學兼死黨。」
袁樹桉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在范米閱耳邊扔下了一顆炮仗，威力無窮，震耳欲聾。范米閱神情恍惚，看向董梁，那個剪著平頭，臉很方正的男人，對著她笑，人畜無害，她又轉頭看袁樹桉，不可思議。
「沒錯，就是真天的那個董梁。」
本來還抱有一絲幻想的她，已經被炸得粉身碎骨。
「那些東西，那通電話都是你刻意安排，讓我知道的？」
袁樹桉不接話茬，算是默認，「我還知道，你下午去幹什麼了，想打電話給陳耀林和葉青，想告訴他們我所做的事情？」
「你監視我？」
范米閱怒不可竭。
「我可沒有監視你，那是犯法的，這都是我猜出來的，從你的臉上，你把所有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而且我還篤定你沒有說出來。」
「那你們聊，我就先走了，手上還有些事情。」
宋橋很有眼色的藉故離開。
「樹兒，我也該走了。」
「袁主任，我兩明天還有案子，就撤了......」
接著，董梁和另外兩人也都走出了房間。
袁樹桉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從范米閱身上離開，諾大的包廂，沒有了談話聲，沒有了推杯換盞，有些空蕩，范米閱呆不住，起身想要離開，但被袁樹桉拉住。
「你先聽我講完。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你了，你和我是同一路人。」
袁樹桉說「一開始」這三個字的時候，音很重，他很清楚一開始是指什麼時候。
「為了夢想，是可以捨棄一些東西的，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可能還放不下莫詢，沒關係，我說過，我可以慢慢等。」
「不可理喻！」
范米閱聽不下去，再一次起身，這一次袁樹桉沒有拉她。
「你以為你走得掉嗎？你以為你今天從這裡走出去，就可以當什麼事情沒有發生，然後安心上班嗎？不可能！我剛才都說了，你和我是同一路人，你沒有把我的事情揭發，就證明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你選擇了我，為了你的事業，你鍾愛的律師行業，一旦東窗事發，我勢必會拉你下水，你這隻已經沾到渾水的鞋，君成還會要嗎？你已經無後路可退了。」
范米閱愣在原地，袁樹桉的話字字珠璣，像是一支鋼針，挑破了自己心中的膿瘡。
「而且，君成這麼大，比你有天賦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他們就是阻攔你前進的鋼板，你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我知道你不甘心，所以我這裡，才是你夢裡那輛火車新的軌道。」
「我送你回家。」
范米閱無話可說，跟在袁樹桉後面走出了鳳尾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