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妓女的兒子[下]
小紅絹被者古祿害得顏面掃地，卻依然用這樣平靜的態度應對，本質上是想修補自己的狼狽。作為一個沒有尊嚴的妓女，本不必在意別人如何看待自己，但黃鶻就在眼前，她不願意在他面前丟臉，因此徒勞地維持自己的形象。
「原來你是妓女啊。」黃鶻意外地瞪大眼睛，然後點點頭，轉而問者古祿：「她是妓女，怎麼了？我不會因為她是妓女就不娶她。妓女命不好，每天辛苦又努力，我的母親也是妓女。」
他的態度如此淡然，就像發生了再正常不過的事，以至於者古祿不知該如何回應。不僅者古祿，在座所有人都被黃鶻的反應震驚了，誰會不在意自己的未婚妻是妓女呢？只有依罕大笑著鼓起掌來：「真沒想到，我開的一個小玩笑竟然促成這樣一段姻緣。別人都被我的玩笑搞得灰頭土臉，你們卻從我的玩笑中獲得幸福，你們贏了！小紅絹，我給你們做主，操辦親事的錢我出一半！」
「我不同意。」東船突然出言：「黃鶻在商會年紀最小，又是個沒爹沒媽的孤兒，我一直以來都拿他當弟弟照顧。你用不知哪裡來的妓女迷了他的魂兒，又裝出一副好人的模樣『成全』他們，難道不覺得對黃鶻的人生太不負責了嗎？」
「我不是商會的？我不拿他當弟弟照顧？你個死男同性戀不給你爹傳宗接代，還好意思指點別人的人生。」依罕翻了個白眼兒：「人家兩情相悅，你有什麼意見？」
「黃鶻是未成年人，心智還不健全，終身大事理應由父母做主。」
「他爹早不知跑哪去了，你把他媽從墳里挖出來做主吧。」
東船和依罕說不明白，又看向酒館裡商會的朋友們，大聲問道：「你們有誰同意依罕說的話？」無人回應，大家都對娶妓女的事情很不贊同，是給黃鶻面子才不露出厭惡之情。依罕見民意不站在自己這邊，便求助於站在者古祿身後的諾溫：「虎利王，你總該評評理吧？他們看不起小紅絹，干涉年輕人自由戀愛，這是偏見！」
東船說：「集體的偏見總有它的道理。」
依罕反唇相譏：「那你就像個正常男人一樣，娶妻生子。畢竟集體的偏見總有它的道理。」
眼看爭論要上升到人身攻擊，諾溫連忙抬手叫停：「我不知道該站在哪邊，也沒法評理。但這裡有一位專家，他是組織編撰法典的虎利春小麥，也是虎利最公正的人。不如讓他來決定吧？」
依罕嘟囔道：「由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決定婚姻？春小麥是誰呀，大家根本不認識他。」
「不。」黃鶻卻亮了眼睛，語氣堅定道：「就請春小麥先生決定。我沒有異議，全部接受。」
諾溫轉身離開，過會兒領了春小麥出來，抬手介紹兩位年輕人：「他們就是虎利黃鶻和小紅絹。」
春小麥看向黃鶻，對上少年熱切的眼神，立即認出這是剛剛和自己套近乎的奇怪的人。他將目光跳過黃鶻，看向小紅絹，問：「你是妓女？」
「是的。」小紅絹說，她始終鎮定地昂著頭顱。
「你有前科嗎？害過人嗎？謀過財嗎？不要撒謊。」
「沒害過人也沒謀過財，我的財產由老闆管理。」
「你破壞過別人的家庭嗎？」
「每個男人都說帶我走，但沒人實現承諾。」
「你被管事傷害過嗎？」
「剛來的時候不懂規矩挨過揍，懂規矩以後就不挨揍了。我幫老闆掙的錢最多，比管事地位還高，管事不敢隨便動我。」
「你怎麼幫老闆多掙錢？」
「我在裡面不算最漂亮的，但肯定算最不要臉的：多說些好聽話哄客人高興，然後培養只屬於我的客人。我還教其他姐妹哄客人，有的姐妹老實靦腆，有的姐妹忘不掉以前的生活，總之不肯學，過得就不好。接的客人少了，會被剋扣飯食，還會挨打。」
「你見過妓女被打死嗎？」
「自殺的和病死的多，打死的少。妓女屬於固定資產，一次投入逐步回收，打死打殘就回不了本兒了。噢，有的妓女是撿來的，賺不回食宿成本，養著白白費錢，可能就扔了等死。還有癖好怪異的客人想傷害妓女的身體，只要付的錢夠多，也可以殺死妓女。」
「你的父母知道你做妓女嗎？」
「我沒有父母。就算他們在天之靈看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春小麥問的每一個問題，小紅絹都對答如流，就像談論的不是妓院而是工廠。春小麥觀察小紅絹的神情，想判斷她有沒有在說謊，小紅絹便十分磊落地對視。沉頓片刻，春小麥最終問道：「你確定他愛你嗎？」
「是的。想不到他在知道我是妓女以後依然願意接受我……」小紅絹忍不住哽了一下：「我不知說什麼好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無依無靠，他卻是個有權勢的商人。如果他對你打罵虐待，你該怎麼辦？」
人們譁然。春小麥不反對這門親事也就罷了，竟還站在妓女的立場說話，真是個極怪異的人。
小紅絹笑盈盈道：「我相信黃鶻不會這樣對我。而且，就算成為商人的妻子，我也不會放棄工作，完全依靠丈夫。真要看瞎了眼，我走就是了。」
「既然你決定這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日後他對你不公正，你就來找我申冤。」春小麥說完，轉身走了。他全程只問女方，沒問過黃鶻的意見，而黃鶻對此顯然沒有意見，在身後高興地用很大的聲音喊道：「春小麥先生！無論是否出於您的命令，我發誓不會虧待她！」春小麥不搭理他，也沒有回頭。
望著春小麥的背影，東船忍不住喃喃道：「他有病吧？」
者古祿立即說：「同意。」
「那麼，無論大家是否有異議，我都同意虎利最公正的人做出的判斷。就請大家祝福他們吧！」諾溫微笑著對人們揮手：「我和春小麥還要繼續談公事，先不打擾大家了。」
連虎利王都這麼說，也沒人再敢出言阻礙黃鶻和小紅絹的關係。但宴會的後半程始終瀰漫著異樣的氣息，總之沒有剛開始時那麼活躍了。依罕拍著者古祿的肩安慰她：「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只是時代不同了，現在的人不講究老一套。娶個妓女咋了？行代津還有人和母牛發生性關係呢。」
者古祿乾笑兩聲：「好吧，我以後可懶得管了。」
一波三折的晚宴結束，次日黃鶻繼續興致勃勃地張羅婚事，大家都違心地祝福他。東船依然不死心，他不怕得罪黃鶻，要最後和少年談一次，以免少年因一時的熱血誤入歧途。他找黃鶻喝一杯，黃鶻當然猜得出他要說什麼，但東船一直以來對黃鶻關照有加，黃鶻便沒有駁東船的面子，耐心地聽東船說教。
東船開門見山：「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總該有個原因吧。」
「我不是見一個愛一個，但和她在一起，聽她說話，我心裡就高興。而且我和她睡了覺，我第一次和女人睡覺，這輩子都無法忘記。我要對她負責。」
「她是妓女，不需要你對她負責。出於責任心結婚就不必了。」
「是的，最初是看得順眼，聊得投機，又有責任在身。但當她告訴我她是妓女以後，我才真正地愛上了她。你看她，多麼自由明媚的一個女人，身體被束縛，靈魂卻不被束縛，和我們口中談論的陰暗潮濕的妓女完全不同。東船哥，看見她我就想起了死去的母親，也許母親曾經也像她一樣呢。」
「黃鶻，我體諒你。但你能忍受你的妻子對你做的事，曾經對無數個男人做過嗎？」
「東船哥，現在連『乾淨』的靈魂都很難得，為什麼非要執著於『乾淨』的肉體呢？你從小在天女教家庭長大，一定能理解我在說什麼。你宣揚同性戀，不也正是追求靈魂的自由嗎？」
東船微微嘆息：「你說得對，是我對妓女的偏見太深了。我認為她們眼裡只有錢，沒有愛，所以無法信任小紅絹對你的表白。」
黃鶻歪了歪頭，露出屬於這個年齡段少年獨有的爛漫笑容：「我第一次對愛產生興趣。就算真的走錯了路，也請放任我碰壁吧。我願意為小紅絹冒這個險。」
「好吧，我支持你。如果你碰壁了，我不會笑話你，情場失利是人成長的必經之路。」東船無可奈何地報以笑容。忽然，想起什麼，他補充道：「昨天者古祿讓小紅絹難堪了，但她畢竟是為你好，你不要恨她。再勸勸小紅絹不要恨她，好嗎？」
黃鶻說：「我知道者古祿大姐是個熱心人，她沒有惡意。只要她日後別再為難小紅絹就好。」
「者古祿不是閒著沒事兒刁難小姑娘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幫你，她都懶得搭理小紅絹。」東船說：「她離過兩次婚，生過一個孩子。她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愛情如何使人著魔，也比任何一個都知道愛情如何摧垮一個人。她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轍。」
「她真辛苦。」
「你們別記恨她。」
「不會的。這輩子欺負過小紅絹的人多得數不過來，小紅絹根本不會把者古祿大姐那種程度的冒犯放在心上。」黃鶻目光平靜地回溯著往事，嘴角略掛著幾分釋然：「我的父親遙遠得觸不可及，我的母親很早就病死了。我是沒有家的人，沒有安全感，也沒有底氣，失敗了只有死路一條。銀行會拿走我所有的東西，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沒有等我回去的人。你們誇我努力，其實我是打心底感到害怕，才不得不拼命地幹下去……我不能靠任何人，我只能靠自己，我得有足夠的錢活下去。現在我有很多錢，忍不住想賺更多的錢，心裡一直還是空落落的。後來我明白了：商會的朋友們心腸再好，終歸都有自己的家庭，不是我的家人。我也想要家人。也許你們覺得我們不夠門當戶對，但其實：我們都是孤兒，我們沒有家人，只有彼此。我娶妻子圖什麼呢？不就是圖有個順心的人互相陪伴嗎？除了小紅絹，我再也不想要別人了。」
東船靜靜聽了，唯余嘆息一聲。他們自以為是地幫黃鶻做決定，自我感動地認為是對黃鶻好，事實上根本沒人經歷過黃鶻經歷的事，也沒人體會過黃鶻的心情。大家只知道黃鶻是個懂事早熟、聰明勤奮的經商天才，從不去想不完整的人生要經歷多少難言的苦楚。因為黃鶻什麼也不說，黃鶻把苦難都咽到肚子裡了。
他忍不住感慨：「你沒有活著的希望和盼頭，卻能走到今天，真是個奇蹟。」
黃鶻笑了：「有的。我爭取做得更好，是為了離父親更近。」
東船驚訝：「你已經知道父親在哪了？我幫你找他。」
「不。我要做出一番成績，擁有得到父親認可的力量，才有資格站在他面前。否則我就只是個拖油瓶，給父親徒增煩惱。」黃鶻樂觀地預設著未來：「我要不斷地積累資本，爭取做得越來越大，擁有連虎利王都無法忽視的影響力。到那時候再堂堂正正地與父親見面，告訴父親他有一個值得自豪的好兒子。」
東船抬手摸上黃鶻的頭，用力按了一按，眼中帶著笑意鼓勵道：「你長大後一定會比我和依罕更加厲害。」
此後一切順利。
黃鶻辦了酒席，請大家喝喜酒，沒太鋪張浪費，也沒搞得滿城皆知。唯一不順利的地方在於他們拿不到夫妻關係證明，因為小紅絹沒有戶口。但他們二人並不在意形式上的契約，便一直拖著沒辦。後來黃鶻去妓院給小紅絹贖身，小紅絹有點不樂意：「這是我的工作，還有一大堆客人等著指名點我呢。你給我贖身了，我上哪工作去？」
黃鶻勸道：「你嫁給我，就不用做這麼累的工作了。」
「我沒戶口，去哪工作都沒人要。」
「那你為我工作吧，我付你比做妓女時更高的薪水。但在工作之前，我要給你找個老師，你得學習如何管理和運營生意。」
小紅絹笑嘻嘻地應下：「我好多年不讀書，腦子早就不活動了，你可別嫌我笨啊。」
黃鶻說：「一輩子時間呢，總有學得會的那天。」
「原來你是妓女啊。」黃鶻意外地瞪大眼睛，然後點點頭，轉而問者古祿：「她是妓女，怎麼了？我不會因為她是妓女就不娶她。妓女命不好，每天辛苦又努力，我的母親也是妓女。」
他的態度如此淡然，就像發生了再正常不過的事，以至於者古祿不知該如何回應。不僅者古祿，在座所有人都被黃鶻的反應震驚了，誰會不在意自己的未婚妻是妓女呢？只有依罕大笑著鼓起掌來：「真沒想到，我開的一個小玩笑竟然促成這樣一段姻緣。別人都被我的玩笑搞得灰頭土臉，你們卻從我的玩笑中獲得幸福，你們贏了！小紅絹，我給你們做主，操辦親事的錢我出一半！」
「我不同意。」東船突然出言：「黃鶻在商會年紀最小，又是個沒爹沒媽的孤兒，我一直以來都拿他當弟弟照顧。你用不知哪裡來的妓女迷了他的魂兒，又裝出一副好人的模樣『成全』他們，難道不覺得對黃鶻的人生太不負責了嗎？」
「我不是商會的？我不拿他當弟弟照顧？你個死男同性戀不給你爹傳宗接代，還好意思指點別人的人生。」依罕翻了個白眼兒：「人家兩情相悅，你有什麼意見？」
「黃鶻是未成年人，心智還不健全，終身大事理應由父母做主。」
「他爹早不知跑哪去了，你把他媽從墳里挖出來做主吧。」
東船和依罕說不明白，又看向酒館裡商會的朋友們，大聲問道：「你們有誰同意依罕說的話？」無人回應，大家都對娶妓女的事情很不贊同，是給黃鶻面子才不露出厭惡之情。依罕見民意不站在自己這邊，便求助於站在者古祿身後的諾溫：「虎利王，你總該評評理吧？他們看不起小紅絹，干涉年輕人自由戀愛，這是偏見！」
東船說：「集體的偏見總有它的道理。」
依罕反唇相譏：「那你就像個正常男人一樣，娶妻生子。畢竟集體的偏見總有它的道理。」
眼看爭論要上升到人身攻擊，諾溫連忙抬手叫停：「我不知道該站在哪邊，也沒法評理。但這裡有一位專家，他是組織編撰法典的虎利春小麥，也是虎利最公正的人。不如讓他來決定吧？」
依罕嘟囔道：「由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決定婚姻？春小麥是誰呀，大家根本不認識他。」
「不。」黃鶻卻亮了眼睛，語氣堅定道：「就請春小麥先生決定。我沒有異議，全部接受。」
諾溫轉身離開，過會兒領了春小麥出來，抬手介紹兩位年輕人：「他們就是虎利黃鶻和小紅絹。」
春小麥看向黃鶻，對上少年熱切的眼神，立即認出這是剛剛和自己套近乎的奇怪的人。他將目光跳過黃鶻，看向小紅絹，問：「你是妓女？」
「是的。」小紅絹說，她始終鎮定地昂著頭顱。
「你有前科嗎？害過人嗎？謀過財嗎？不要撒謊。」
「沒害過人也沒謀過財，我的財產由老闆管理。」
「你破壞過別人的家庭嗎？」
「每個男人都說帶我走，但沒人實現承諾。」
「你被管事傷害過嗎？」
「剛來的時候不懂規矩挨過揍，懂規矩以後就不挨揍了。我幫老闆掙的錢最多，比管事地位還高，管事不敢隨便動我。」
「你怎麼幫老闆多掙錢？」
「我在裡面不算最漂亮的，但肯定算最不要臉的：多說些好聽話哄客人高興，然後培養只屬於我的客人。我還教其他姐妹哄客人，有的姐妹老實靦腆，有的姐妹忘不掉以前的生活，總之不肯學，過得就不好。接的客人少了，會被剋扣飯食，還會挨打。」
「你見過妓女被打死嗎？」
「自殺的和病死的多，打死的少。妓女屬於固定資產，一次投入逐步回收，打死打殘就回不了本兒了。噢，有的妓女是撿來的，賺不回食宿成本，養著白白費錢，可能就扔了等死。還有癖好怪異的客人想傷害妓女的身體，只要付的錢夠多，也可以殺死妓女。」
「你的父母知道你做妓女嗎？」
「我沒有父母。就算他們在天之靈看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春小麥問的每一個問題，小紅絹都對答如流，就像談論的不是妓院而是工廠。春小麥觀察小紅絹的神情，想判斷她有沒有在說謊，小紅絹便十分磊落地對視。沉頓片刻，春小麥最終問道：「你確定他愛你嗎？」
「是的。想不到他在知道我是妓女以後依然願意接受我……」小紅絹忍不住哽了一下：「我不知說什麼好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無依無靠，他卻是個有權勢的商人。如果他對你打罵虐待，你該怎麼辦？」
人們譁然。春小麥不反對這門親事也就罷了，竟還站在妓女的立場說話，真是個極怪異的人。
小紅絹笑盈盈道：「我相信黃鶻不會這樣對我。而且，就算成為商人的妻子，我也不會放棄工作，完全依靠丈夫。真要看瞎了眼，我走就是了。」
「既然你決定這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日後他對你不公正，你就來找我申冤。」春小麥說完，轉身走了。他全程只問女方，沒問過黃鶻的意見，而黃鶻對此顯然沒有意見，在身後高興地用很大的聲音喊道：「春小麥先生！無論是否出於您的命令，我發誓不會虧待她！」春小麥不搭理他，也沒有回頭。
望著春小麥的背影，東船忍不住喃喃道：「他有病吧？」
者古祿立即說：「同意。」
「那麼，無論大家是否有異議，我都同意虎利最公正的人做出的判斷。就請大家祝福他們吧！」諾溫微笑著對人們揮手：「我和春小麥還要繼續談公事，先不打擾大家了。」
連虎利王都這麼說，也沒人再敢出言阻礙黃鶻和小紅絹的關係。但宴會的後半程始終瀰漫著異樣的氣息，總之沒有剛開始時那麼活躍了。依罕拍著者古祿的肩安慰她：「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只是時代不同了，現在的人不講究老一套。娶個妓女咋了？行代津還有人和母牛發生性關係呢。」
者古祿乾笑兩聲：「好吧，我以後可懶得管了。」
一波三折的晚宴結束，次日黃鶻繼續興致勃勃地張羅婚事，大家都違心地祝福他。東船依然不死心，他不怕得罪黃鶻，要最後和少年談一次，以免少年因一時的熱血誤入歧途。他找黃鶻喝一杯，黃鶻當然猜得出他要說什麼，但東船一直以來對黃鶻關照有加，黃鶻便沒有駁東船的面子，耐心地聽東船說教。
東船開門見山：「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總該有個原因吧。」
「我不是見一個愛一個，但和她在一起，聽她說話，我心裡就高興。而且我和她睡了覺，我第一次和女人睡覺，這輩子都無法忘記。我要對她負責。」
「她是妓女，不需要你對她負責。出於責任心結婚就不必了。」
「是的，最初是看得順眼，聊得投機，又有責任在身。但當她告訴我她是妓女以後，我才真正地愛上了她。你看她，多麼自由明媚的一個女人，身體被束縛，靈魂卻不被束縛，和我們口中談論的陰暗潮濕的妓女完全不同。東船哥，看見她我就想起了死去的母親，也許母親曾經也像她一樣呢。」
「黃鶻，我體諒你。但你能忍受你的妻子對你做的事，曾經對無數個男人做過嗎？」
「東船哥，現在連『乾淨』的靈魂都很難得，為什麼非要執著於『乾淨』的肉體呢？你從小在天女教家庭長大，一定能理解我在說什麼。你宣揚同性戀，不也正是追求靈魂的自由嗎？」
東船微微嘆息：「你說得對，是我對妓女的偏見太深了。我認為她們眼裡只有錢，沒有愛，所以無法信任小紅絹對你的表白。」
黃鶻歪了歪頭，露出屬於這個年齡段少年獨有的爛漫笑容：「我第一次對愛產生興趣。就算真的走錯了路，也請放任我碰壁吧。我願意為小紅絹冒這個險。」
「好吧，我支持你。如果你碰壁了，我不會笑話你，情場失利是人成長的必經之路。」東船無可奈何地報以笑容。忽然，想起什麼，他補充道：「昨天者古祿讓小紅絹難堪了，但她畢竟是為你好，你不要恨她。再勸勸小紅絹不要恨她，好嗎？」
黃鶻說：「我知道者古祿大姐是個熱心人，她沒有惡意。只要她日後別再為難小紅絹就好。」
「者古祿不是閒著沒事兒刁難小姑娘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幫你，她都懶得搭理小紅絹。」東船說：「她離過兩次婚，生過一個孩子。她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愛情如何使人著魔，也比任何一個都知道愛情如何摧垮一個人。她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轍。」
「她真辛苦。」
「你們別記恨她。」
「不會的。這輩子欺負過小紅絹的人多得數不過來，小紅絹根本不會把者古祿大姐那種程度的冒犯放在心上。」黃鶻目光平靜地回溯著往事，嘴角略掛著幾分釋然：「我的父親遙遠得觸不可及，我的母親很早就病死了。我是沒有家的人，沒有安全感，也沒有底氣，失敗了只有死路一條。銀行會拿走我所有的東西，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沒有等我回去的人。你們誇我努力，其實我是打心底感到害怕，才不得不拼命地幹下去……我不能靠任何人，我只能靠自己，我得有足夠的錢活下去。現在我有很多錢，忍不住想賺更多的錢，心裡一直還是空落落的。後來我明白了：商會的朋友們心腸再好，終歸都有自己的家庭，不是我的家人。我也想要家人。也許你們覺得我們不夠門當戶對，但其實：我們都是孤兒，我們沒有家人，只有彼此。我娶妻子圖什麼呢？不就是圖有個順心的人互相陪伴嗎？除了小紅絹，我再也不想要別人了。」
東船靜靜聽了，唯余嘆息一聲。他們自以為是地幫黃鶻做決定，自我感動地認為是對黃鶻好，事實上根本沒人經歷過黃鶻經歷的事，也沒人體會過黃鶻的心情。大家只知道黃鶻是個懂事早熟、聰明勤奮的經商天才，從不去想不完整的人生要經歷多少難言的苦楚。因為黃鶻什麼也不說，黃鶻把苦難都咽到肚子裡了。
他忍不住感慨：「你沒有活著的希望和盼頭，卻能走到今天，真是個奇蹟。」
黃鶻笑了：「有的。我爭取做得更好，是為了離父親更近。」
東船驚訝：「你已經知道父親在哪了？我幫你找他。」
「不。我要做出一番成績，擁有得到父親認可的力量，才有資格站在他面前。否則我就只是個拖油瓶，給父親徒增煩惱。」黃鶻樂觀地預設著未來：「我要不斷地積累資本，爭取做得越來越大，擁有連虎利王都無法忽視的影響力。到那時候再堂堂正正地與父親見面，告訴父親他有一個值得自豪的好兒子。」
東船抬手摸上黃鶻的頭，用力按了一按，眼中帶著笑意鼓勵道：「你長大後一定會比我和依罕更加厲害。」
此後一切順利。
黃鶻辦了酒席，請大家喝喜酒，沒太鋪張浪費，也沒搞得滿城皆知。唯一不順利的地方在於他們拿不到夫妻關係證明，因為小紅絹沒有戶口。但他們二人並不在意形式上的契約，便一直拖著沒辦。後來黃鶻去妓院給小紅絹贖身，小紅絹有點不樂意：「這是我的工作，還有一大堆客人等著指名點我呢。你給我贖身了，我上哪工作去？」
黃鶻勸道：「你嫁給我，就不用做這麼累的工作了。」
「我沒戶口，去哪工作都沒人要。」
「那你為我工作吧，我付你比做妓女時更高的薪水。但在工作之前，我要給你找個老師，你得學習如何管理和運營生意。」
小紅絹笑嘻嘻地應下：「我好多年不讀書，腦子早就不活動了，你可別嫌我笨啊。」
黃鶻說：「一輩子時間呢，總有學得會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