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春天來了一定會融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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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平常的早上,李紅花背著筐正要出門砍柴。這時遠處有喧譁聲,一個生人在村民的簇擁下趕來,李紅花就站在原地等待人群走到自己面前。老村長抓著李紅花的肩膀,滿臉焦急問道:「姑娘,寧涅里他在不在家啊?」

  「昨兒半夜被病人請走了,現在還沒回來。您有事和我說吧。」

  李紅花剛來村子不久,村民的臉都還沒認全,但行事作風十分可靠,很快就贏得大家的信賴。在老村長的催促下,生人便一五一十都跟李紅花說了。原來他是邊境區東邊村子的村民。拂曉時分,有一個陌生黃眼男人出現在村子,由於村里家家戶戶都熟識,外來生人是一眼就能被認出來的。男人帶著遠道而來的僕僕風塵,又操著一口東佛多霍的腔調,估計從鷹青或者鴉彌來。男人請求留宿,出手也很闊綽,村民見他腰上繫著天女教的聖物,認為信奉天女的人不會作惡,就沒懷疑他的身份,熱情地招待了他。

  但隨後,他狀似閒聊地向主人打聽:「你們這邊有醫生嗎?」引起了主人的警惕。一則男人看起來很健康,二則如果是富裕人家,也犯不著來邊境求醫。怎麼想都是怪異的事情。

  主人和村長悄悄商議後,就派村里最強壯的小伙子快馬加鞭趕去給寧涅里報信兒,警告他虎利順的探子可能已經摸到家門口了。

  「也許這樣是有些小題大做,但寧涅里大人經不起一點風險。」生人解釋完,又補充道:「他最好能躲藏一陣兒,等探子離開再出來。」

  李紅花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寧涅里回來我就轉達給他。希望那個人不是探子。」

  生人說:「最好是我們多心了。」

  送走報信者,李紅花便在心底盤算起來。她本可以跟過去,在飯里下點藥把那傢伙毒死,但轉而一想,村里人多口雜,死人這麼大的事兒還是不好瞞,只得打消毒殺的想法。

  等到傍晚時分寧涅里回家,李紅花已經做好了家務,也餵好了白雲和西斯林,正將熱騰騰的飯菜往桌子上擺。李紅花很聰明,通過悄悄觀察寧涅里每天如何做,很快就把瑣碎的家務事全都學會了。她以「鶴達花」的名字生活,身份是鶴達貴族的女傭,因此似乎理應具備料理事務的能力。

  為什麼做得這樣出色呢?一方面是為了答謝寧涅里的恩情,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讓寧涅里不再需要辛盛,把辛盛當作可有可無的人。不知怎的,李紅花不願意看到辛盛被人需要的樣子,這讓她心裡不舒服,總回想起第八工區鐵絲網外辛盛拋棄自己的冷漠背影。她討厭辛盛和寧涅里如家人一般的相處關係,認為這是辛盛無恥的背叛,卻賭氣不願找辛盛討說法,就溫水煮青蛙地耍這種小心機。

  寧涅里是個令她恨不起來的人,她畢竟沒有理由恨他。不止不恨,甚至還想更多感受他的關懷。她打心底認為寧涅里與自己平等,願意和他形成利益互通的關係,儘管寧涅里在這段關係中註定不忠,因為他的愛太過泛濫……但誰會無緣無故為難一個心懷善意的好人呢?只有愛上寧涅里的順感到痛苦。順不該愛寧涅里,因為寧涅里屬於所有人,不可能唯一地屬於某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李紅花的心態也發生變化。她最初很理解順,現在又認為順不對,這正說明寧涅里身上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她變得偏袒寧涅里了。

  因此,當疑似有探子摸過來時,她下意識就站在寧涅里的立場,即便那是順的願望,她也不能讓順如願以償。究竟為什麼會理解順呢?那是因為受到了辛盛的刺激,才沒頭沒腦地借用了順的心情。

  直到清醒過來,她意識到這兩件事根本無法相比:寧涅里的背叛是順那個自私的瘋女人幻想出來的悲劇,辛盛則是真正地背叛了我。寧涅里和我一樣,都是遭遇無妄之災的可憐人。這麼一想,辛盛更是罪大惡極的女人了,她差點讓我冤枉一個好人。儘管如此,我依然能夠以寬闊的胸襟原諒辛盛,因為我也是一個好人啊。

  李紅花把探子的事情講給寧涅里。寧涅里聽罷,起先面露驚色,此後沉默不語地想了很久,說:「既然烏魯袞宣布把這片地區封給我,那麼探子找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早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現在是時候該離開鹿覺了。」

  「也許烏魯袞是故意的,她要趕你走。」

  「她不是故意的,趕我走對她沒好處。」寧涅里說:「她是個頭腦簡單、十分單純的人,耍的心眼兒誰都看得出來。借刀殺人不是她的風格。」

  既然寧涅里為烏魯袞開脫,李紅花也不好再多說。但她不希望寧涅里被迫離開自己的土地,因此勸道:「也許那個人不是探子。大家只是擔心你,才疑神疑鬼的。」

  寧涅里搖頭:「我不知道。我心裡害怕,已經覺得有人在盯著我了。」


  李紅花安慰他:「別怕,等到探子真的出現在咱們村也不遲啊。」

  寧涅里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度。恐懼將他脆弱的神經折磨得十分敏感,哪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聯想到無數不幸。花是個可靠的人,天女也在這裡,盛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白雲和西斯林都還太小,他不該這樣膽小怕事地一味想著逃跑。他不是孤身一人。

  寧涅里不知道的是,李紅花之所以這樣安慰寧涅里,其實心中早已做好打算。無論那個人是不是探子,都不可能出現在村子裡。她出門砍柴時,已經和路邊的死屍建立了聯繫,將死屍作為眼睛,守在進村的必經之路盯梢。一旦那個人出現,李紅花就在荒郊殺死他,悄悄把他找個地方埋了。

  操縱屍體很令她吃苦頭,不僅消耗巨大的精神,還會生出之前那樣異常的飢餓感,她早已發誓不再做了。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寧涅里被奪走。寧涅里有恩於她,她希望儘可能幫到寧涅里,以不被寧涅里知道的方式還掉這個人情。因為寧涅里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那個可愛又可惡的濫好人。

  她將一部分精神注入死屍,悄悄埋伏在林間小路等待,直到薄暮的光輝灑落山野,她等到了她要等的人。這讓她確定那個人是探子,否則實在沒理由繼續走來了。李紅花提著斧子,一面令死屍跟蹤,一面渾渾噩噩闖出家門,迎著探子的來路向前走。她把大多數精神分給死屍,自己的身體卻只留有一縷意識,連村民的招呼聲也渾然不覺。

  夜色降臨,林葉呼啦作響,山風颳得越來越涼,李紅花分散的精神越來越興奮,她察覺到兩股精神愈發靠近了,匯合之時亦即到來……借著月色,漸漸能在道路盡頭看到模糊的身影。

  李紅花將握著斧柄的手背在身後,像趕夜路的旅人一樣若無其事地走下去。她收回精神,全身貫注盯著迎面而來的黑影。許是殺氣不經意間泄了出來,黑影亦有所覺,腳下放慢步伐。二人隔著一段距離停住,遙遙相視。月色投映在黑影身上,李紅花看不清對方的臉,只看見對方的黃眼泛著幽異光芒。

  「姑娘,這麼晚了,趕路吶?」男人洪亮的聲音響起,在寂夜中十分震耳。那的確是東佛多霍的口音。

  「您是東佛多霍人吧。哪來的?」李紅花同樣喊著回應他。

  「咱是鴉彌來的。」

  「那可挺遠啊,從東南到西北。鴉彌沒有醫生嗎?」

  「姑娘,影子露出來了。」

  「什麼影子?」

  「斧頭的影子,就印在地上呢。」

  李紅花側頭看去,驚覺月光早已揭開自己的隱藏的殺意,黑影趁這空檔已拔出腰間長刀衝上來,李紅花忙提斧招架,瞬間失了先機。金屬交鋒時,李紅花明白對方確實不是虎利人冒充的。短短八年間,虎利的勇士已習慣了火槍,使不出冷兵器的殺氣與鋒芒。

  「你不是順的人。」

  「順是我們的王后。」

  李紅花轉身躲過襲來的尖銳利風,揮斧再迎時,瞄見對方腰間掛著天女教聖物的七色彩帶。原來自己走後,順就嫁給了鴉彌王。既然如此,鴉彌王為何要派人尋找寧涅里呢?想必是嫉妒妻子愛著別的男人,所以打算悄悄地除掉寧涅里吧。李紅花想到這裡,更堅定了將敵手斃命的殺意。

  單刀進槍畢竟困難,短斧對長刀亦然。李紅花在攻擊距離占了下風,應變的靈活性也大大降低。她並不主動進攻,只耐心等對方出刀露空時發作,衝上前去貼身橫劈,一擊不成便迂迴防禦,再伺良機。鴉彌的勇士起初並無殺意,憾於李紅花索命的架勢,才以相同的殺意回敬。兵刃相接,錚錚作響,驚起山鳥一陣夜啼,風聲悄然煞了下來。李紅花目光如盯上獵物的鷹一般銳利,狀似透露出基於實力的沉靜,實則不然。她一直環繞對方四處閃躲,試圖用敏捷的動作牽制住對方,明顯感到體力的大量消耗,卻始終不能近身。

  正在此時,對方不慎將刀砍入樹幹,難以迅速拔出,因此稍有耽擱。李紅花喜出望外,趁勢劃開對方胸口,乾淨利索地一腳將人踹倒在地。鴉彌的勇士最後依然試圖去抓脫手的刀柄,李紅花抬腳踩住他的手,彎腰緩慢蹲下身子,將斧刃割在他喉間,以告知的冷靜語氣道:「你不該害寧涅里。」

  對方捂著胸前傷口,忍痛竭力說道:「我家鴉彌王要請他做客。寧涅里和你是什麼關係?」

  李紅花如宣布所有物一般沉聲道:「寧涅里是我的恩人。」

  「我知道你會殺死我。請你幫忙帶個話,替我完成使命吧。」

  「他不會知道你來過,也不會知道你死過,你們只會讓他痛苦。還有遺言嗎?」


  「沒有。你可以殺我了。」

  「你不怨恨。」

  「不怨恨。戰鬥正是如此:不是你殺死我,就是我殺死你。」

  李紅花面無動容之色,揚起手臂正要落下,這時一道身影從道邊衝上前來,用身軀護住了鴉彌的勇士。李紅花被重重撞到,不禁愕然抬頭看向來者,二人的臉近得幾乎要貼上,因此她很清楚地看見寧涅里通紅的眼眶。

  寧涅里氣喘吁吁地說:「大公主,適可而止。」

  李紅花向後挪了挪身子,沉頓片刻,說:「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您揮舞斧頭的身姿,讓我想起行代津王室的刀法。盛又總說您像一個叫李紅花的姑娘,我就對上了您的身份。現在請您退後,因為您太危險了。」

  這時李紅花想起寧涅里的母親是行代津人,想必回娘家時也曾帶上過寧涅里,所以寧涅里才對行代津的事情這樣了解。她不願與寧涅里針鋒相對,便緩緩站起身子,一邊後退一邊說:「你突然變得恭敬,我感覺很不舒服。像從前那樣叫我『花』就可以,行代津已經不是你們的宗主國了。」

  寧涅里並不作答。他迅速為勇士處理傷口,沒工夫抬頭看李紅花,嘴裡則倉促地催道:「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您向我討吃的,說要答謝我。您欠我一個人情,對不對?現在把它還給我吧,您就不再欠我什麼了。」

  李紅花握緊斧柄的手越發用力,似笑非笑地低頭望著寧涅里:「他是鴉彌的探子,要帶走你去見鴉彌王,而鴉彌王剛剛娶了順,能安什麼好心?我冒著危險,辛辛苦苦救你,你為什麼要放過他?」

  「他已經不能把我怎麼樣了,天亮之前我就會離開鹿覺。」

  「我不同意。」

  此時寧涅里已處理完傷口。他沉下眼眸,抬手撿過勇士先前掉落的長刀,起身與李紅花呈對峙姿態:「那麼我只能與您為敵了。結果都一樣,您無法戰勝我,最後還是要放人。」

  寧涅里比李紅花高出許多,李紅花不得不仰頭看他:「我身為行代津的大公主,可以給你意想不到的幫助。現在,為了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用掉我欠你的人情,難道不覺得不值個兒嗎?」

  寧涅里語氣堅定道:「人命是最大的事。」

  「你這是為他好。你總是為別人好。」李紅花嘆息一聲,氣勢上已明顯有了放棄的意思:「我希望你能為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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