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抉擇
「Wi-Fi粒子正在被稀釋……」
基奧雖然扶著鐵欄杆，但只剩下殘軀的它慢慢地向地面跪下去。
突然，實驗室的門被打開了，那群押祁涑過來的機械兵再次出現。
「它們是來抓你去行刑的……你得想辦法逃脫……」基奧用沙啞的聲音說完，又恢復到祁涑剛進來時看到它的樣態，「小姑娘拿你當替罪羊了。」
「行刑……！」祁涑心裡一陣慌亂。
可沒等他想好任何逃脫的對策，那些機械兵已經過來把鐵籠打開，伸出機械臂將他死死地拽了出去。
「放開我！我不是曼羅斯基！我是被冤枉的！」祁涑拼命掙扎，提高嗓門喊道，「亞古多被騙了！我並沒有參與多比斯戰爭！」
可奈何人類在AI人的面前如螻蟻一般渺小，他用盡渾身解數，依舊無法掙脫，而是直接被機械兵抬上了亞古多的活體實驗手術台。
「我不是…我不是曼羅斯基！你們抓錯人了！」祁涑的四肢和脖子被固定住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但依舊在做最後的掙扎。
金先生此時邁著緩慢的步伐，走進了實驗室。
「金先生，安黎騙了你！我不是曼羅斯基！真的不是！你被騙了！」
「金先生知道你不是多比斯那個曼羅斯基的，曼羅斯基是一類人的代稱，並不是專指一個人。」跟在金先生身後的安黎走到祁涑身旁，俯首靠近祁涑那滿是鬍渣的臉，說道，「所以，真正誤會的人只有你。」
「……」
祁涑望著安黎，越發搞不明白她的目的了。而此時，他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孩的全身都被繩索捆綁著，像也是被囚禁著的樣子。
果不其然，很快，安黎也被抬上了另一個手術台。只不過，她似乎並沒有絲毫害怕，而是發出了極其詭異的笑聲。
「亞古多，你這個惡魔，你為了實現你的長久統治，殺害了我所有的族人……現在，你已經要完蛋了！我終於報仇了……哈哈哈……」
「……」
祁涑沒有明白安黎說的話，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瞬間被當場肢解和碾壓成了無數碎片！！
「！？」
祁涑被這一幕嚇得心驚膽顫，一時間幾乎失了聲。他看到金先生和那群機械兵在處理完安黎之後，轉頭朝自己走來，全身上下的汗毛幾乎都本能地豎了起來，想像著下一秒自己就要承受與安黎一樣的「刑罰」，心跳不自覺地加速了好幾倍！
「別害怕，你跟她不一樣……」金先生伸出手握住發著抖的祁涑的一隻手臂，說道，「我們不會直接殺了你。」
他說著，超身旁的機械兵伸出了另一隻手。
那機械兵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把放置著不同手術刀等工具的一個盤子遞給了它。
「你會成為我們的重點研究對象，關於你的大腦結構、記憶數據、肉體的自生功能以及繁殖天性……」金先生抓起一把像斧頭一樣的手術工具，說道，「我們想知道，碳基生命體為何能擁有我們做不到的那些極其基礎的能力。」
「……」祁涑望著金先生那副像極了餓狼的嘴臉和手中那把斧子，渾身顫抖得愈發厲害。他感覺渾身癱軟，已經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當祁涑以為必死無疑緊閉雙眼之時，金先生手中的斧子突然掉落，撞擊手術台的面板，發出「哐當」的響聲！
祁涑被嚇得本能睜開了眼。
只見金先生和機械兵們神情痛苦，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在實驗室里混亂地跳起舞來。
它們看上去像喉嚨被什麼卡住了似的，黑色眼珠子在眼眶裡360度打轉，很快便又停頓了下來，像泄了氣的汽球，一個個癱倒在了地上。
「這個世界正在崩壞……」鐵籠子裡關著的基奧低聲說道，「Wi-Fi粒子……已經停止了補給……有人破壞了系統。」
「越是高等的AI生命體對Wi-Fi粒子的依賴越大，產能系統被切斷，掌握了最全面數據信息的統治層將是首當其衝……」（基奧）
「你趕緊去把圖梯系統也毀掉吧，即使Wi-Fi徹底消失了，但對碳基生命體也影響不大，反而隨著氧氣含量的恢復而更有利。但圖梯的傳輸和管控系統可能很難維持了……大地球的成像，如果無法及時關閉，也許會很長時間維持著現狀的影像，那麼如果被米斯特里文明之類發現了，無法預測的危機將會降臨……」（基奧）
「該死！我得先從這裡逃出去……」祁涑在手術台上拼命掙扎。
「Wi-Fi稀釋目前已經影響到第三階層了……」基奧用微弱的嗓音說道，「如果你答應我，幫我毀掉圖梯系統，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裡……」
「……」
祁涑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它的條件。
「我答應你，只要你幫我擺脫這裡的束縛……」
很快，基奧便召集來十幾個跟他自己外形差不多的AI人。它們都是位於新世界第六等級的AI畫師。Wi-Fi系統受損對它們這些底層人群而言似乎影響還沒那麼大，它們進到實驗室中來，在基奧的指示下，幫祈涑解開了身上的鐐銬，並砸毀了關著基奧的鐵籠，將奄奄一息的它救出來。
這群AI畫師帶著祁涑和基奧快速離開實驗室，穿梭在科研室辦公區的通道內。它們按照基奧的指示，要將祁涑送到圖梯基地去。
一路上，祁涑看到很多高等AI體扭曲著倒在地上，場面甚是恐怖。
到達圖梯系統所在的基地後，達文西AI畫師們終於停住了腳步。
基地牆壁上閃爍的燈光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要熄滅似的。那是一個直徑大約10米長、仿若巨大水晶球般的裝置，承托著球體的底座周圍連接著密密麻麻的線路。
基奧用盡餘力睜開了雙眼，虛弱地指向一處控制台說：「那裡……應該可以啟動自毀程序。」
祁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著控制台走去。研究了半天，他還沒有找到基奧說的可以啟動自毀程序的按鈕，只看到了顯示有紅色「ON」標識的按鈕。
於是，他好奇地按下那顆按鈕。
沒想到他眼前的這顆巨大水晶球，居然亮了起來。球面上慢慢浮現出地球的地表圖像來。待水晶球表面的成像基本完整顯現之後，這顆偽造「地球」便開始自轉起來。
好……好壯觀！
祁涑禁不住在內心讚嘆道，這是他長這麼大見過的最大地球儀了吧，而且它跟平常的那種地球儀表皮不一樣，它是那麼真實，簡直像一顆縮小版的真實地球！
「它所呈現的圖像是矢量的，可以高清放大許多倍，也可以無限縮小成一個小點。這是我們花費了近百年製作出來的地球仿真系統。」
一位年輕的達文西AI畫師靠近水晶球，一邊介紹一邊用手指輕觸球面，展示了放大和縮小某處地表細節的功能。
「100年……」祁涑驚訝地抬起頭，仰視著這座宏偉的工程，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個原理，不就是某歌地圖的升級版嗎？」
「當然不是那麼簡單的原理，你看……」那位AI畫師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數位筆，在球面上畫了起來，「比起導航用的地圖，或許你可以說它更像一個曲面數碼繪圖板。而且，我們在這曲面上的每一筆、每一處細節改動，都將實時同步顯示在包裹著我們真實地球的大地球成像上。」
「哦……」
祁涑這才明白，原來眼前這顆大球其實是懸於宇宙中達到大地球成像的小模版。
「聽說Wi-Fi系統被潛入科研室的碳基人破壞了，雖然我們這一層級的群體目前還未受到明顯的影響，但我們誰都知道，那一刻終究會到來……」那位AI畫師抬頭望著那轉動的藍色星球，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球體的表面，緩緩呼出一口氣。
那瞬間，祁涑仿佛看到了無數Wi-Fi粒子穿過他的軀殼，不斷地、緩慢地，在往上升。
AI生命體系依靠著Wi-Fi粒子在維持著，這些粒子平時是靠管控系統發出的引力波在維持對應的坐標定位，如今管控系統被破壞了，意味著這些粒子的座標會發生錯亂，以至於徹底無序混亂，與此同時，失去引力波管控的粒子會自動向上發散飛升，直到聚集在目前粒子所能遠離地表到達的最遠距離邊界。而那個邊界，也就是目前亞古多科研室所能製造的最大地球地表成像位置。
上層的粒子向上飛升，下層的粒子就會自動往上補位，這樣下層的Wi-Fi粒子密度也會隨之降低，直到徹底消失。
這就是那位AI畫師所言的終究會到來的「那一刻」。
「基奧！基奧……」
祁涑還在沉思之中，突然聽到大家的呼喚聲，才發現，基奧幾乎徹底不行了，它的臉色已經蒼白得與死人沒有兩樣，嘴角不停地抽動著。幾位年輕的AI畫師扶著它的殘軀。
「……曼羅斯基……」基奧喘息著發出最後的聲音，「別…忘了你…你的承諾……」
隨後，它便永遠地停止了。
毀了圖梯計劃……
基奧生前的囑託如雷貫耳。祁涑繞著眼前的球體走了一圈，又一圈。
亞古多冒進的做法也許不是對的，但難道基奧的想法就完全正確嗎？
或許，對地球而言，還有其他的選項？
祁涑思索著如何對待這座AI人耗費了百年之久建造出來的工程。
「地球本來就赤裸著將自己暴露於宇宙之中，亞古多還愚蠢地想將它的裸體放大無數倍……」
他反覆掂量著基奧說過的話。
突然，他想到了第三種方式。
或許像金星、太陽、木星等地外星體，我們通過望遠鏡或者太空探測器通過拍攝它們的外像而對其有淺層的認識，但在沒有實地勘察的情況下，我們也無法100%證明那就是那顆星體真實客觀的樣貌。或許，有沒有可能，那些我們肉眼看到的或者探測器拍攝到的惡劣環境，其實也不過是那個星球上的文明所構築的另一種版本的「圖梯」呢？不一樣的成像，或者那裡的文明已經擁有比我們先進很多倍的技術，可以不只建造一個曲面的圖層成像，而是擁有更難以想像的新介質新材料去營造出更逼真更沉浸式的成像甚至是類似3D列印實體外殼的效果，又或許那些文明還創造出了可模擬觸感的「圖梯」效果呢？
那些文明的用心，可能不過是想利用類似「圖梯」的技術偽造出那些假象，用障眼法的方式去保衛自己的文明不被發現和打擾。
很有可能，在地球的周圍，原本已經存在很多顯而易見的其他文明，它們起初也跟地球一樣赤裸著本體懸浮在宇宙中，而後來它們為了自我保護，為自己量身打造了不同的「圖梯」服飾，用以掩蓋真實的本體。
那麼，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在不毀掉亞古多的圖梯計劃的前提下，對其成像進行修改，以使它對保護地球有利呢？這樣一來，也可以同時消除基奧的擔憂。
祁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身邊的達文西AI畫師們。由於基奧死前已經將它們託付給了祁涑，所以它們會按照祁涑的指揮執行相應的任務。
他們經過商量後，計劃使用AI生成圖像的技術快速更換現有成像。根據祁涑的構想，將原本真實的大地球成像修改成被各種惡劣氣象包裹著的地表佯貌。
於是，它們啟動所有的控制台，力求快速按照提示詞生成對應的貼圖。
但有一點值得特別說明一下，那就是類似我們現在所使用的AI生成圖像等功能，其實仍然無法100%還原使用者所要表達的完整且真實的想像畫面，生成之後，依舊需要通過手動進一步調整細節後才能漸趨完美。
現有的圖梯系統也是一樣，在AI自動生成第一版圖像後，如果要更加逼真和深入到每一處細節，還需要提示者不停地調優細化。
況且，這是一項規模宏大的工程，不僅要考慮在眼前這個直徑10米的模型上清晰逼真地成像，還要推論出放大到地外成像時的準確參數，從而調配出所需要達到的精度和細節。
另外，祁涑還要求將大地球的自轉方向和速度進行變動，不要保持跟真實地球一樣的節奏，這樣更有利於混淆外星文明的視聽。
這看似簡單的操作，實則落到這項巨型工程上就顯得非常耗時和磨人。
而令人最抓狂的是，調整僅進行到一半，Wi-Fi粒子的濃度已經明顯變得稀薄了不少。有不少相對高級的達文西AI畫師已經因為窒息而倒在了各自的控制台上。
祁涑非常著急，尤其當懂得操作控制台系統的AI工程師們、畫師們幾乎都死去之後。
他也開始感到了難以描述的窒息感。
剩下的達文西AI畫師都是比較低等的版本，它們幾乎只會手繪作業了。
於是，在祁涑的帶領下，大水晶球上爬滿了低等的達文西AI畫師，它們無法在使用AI生成系統直接修改剩下的圖像，只能拿起數位筆，用最原始的創作方式，趴在曲面「數位板」上直接作畫。
當然，身為專業手繪師的祁涑此時也加入其中。他們齊心協力修補著成像的缺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球體上有在「動」的畫師幾乎只剩下祁涑一個了。
他周圍的AI畫師們逐漸窒息死去，一具具僵硬的軀殼陸陸續續從球體上滑落下去。像無數顆滑落天際的流星一樣。直到最後，祁涑成了唯一一顆還掛在穹宇中的孤獨的星。
在這個漸趨安靜的新世界土地上，遍布著各種各樣死去的AI機器人的殘軀……
大氣環境慢慢恢復到歷史上的狀態，祁涑似乎嗅到了久違的氧氣的香味，可此時他的精神卻正忍受著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還剩10%……」
祁涑的額頭不斷滲出了汗珠，他有無數次想要放棄繼續作畫的念頭。
就算…就算把這個成像修改完成又能怎樣呢？我們真實的地球…地球文明……地球文明已經殘敗至此了……
祁涑想到這裡，熱淚奪眶而出。他的心很難受，回想著這顆星球上曾經有過的繁榮、溫情……他甚至對科技的發展產生了無限憎恨之情。
一瞬間似乎更能體會到基奧的決絕。或許就該聽從基奧的囑託，直接毀掉圖梯，或許自己不該天真地擅作主張，做這最後的…最後的毫無意義的掙扎……
他凝視著自己那隻由於趕著作畫而用力握緊數位筆的右手，因為過度摩擦而受傷流著血，禁不住陷入了絕望之中。
「嗷嗚……」
突然，一聲尖銳的貓叫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匆匆地回過神，聞聲而看去。
在那些機器遺骸的縫隙之中，偶爾可見一兩隻被馴化成寵物的碳基生物在漫無目的地兜轉著。它們偶爾會像歷史上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或貓咪，發出一聲聲讓人心有餘悸卻又親切無比的嗷叫。
一隻戴著氧氣罩頭盔的人臉寵物爬到水晶球體下方，正眨巴著他的大眼睛仰視著趴在球面上的祁涑。
祁涑和他對望了一會兒，突然重又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握緊畫筆，繼續在球面上作畫。
還剩3%……
還剩1%……
還剩0.1%……
「砰——！」
眼看馬上就完成了全部修改工作，誰知突然有人按下了圖梯系統的自毀按鈕，整個水晶球在瞬間爆裂成無數晶瑩剔透的碎片！
祁涑的肉體也隨著那些碎片慢慢飄落。
迷離之間，他似乎看清了那個站在控制台前面的人的臉。
原來那正是遵從基奧遺願的另一個自己，真正的曼羅斯基……
基奧雖然扶著鐵欄杆，但只剩下殘軀的它慢慢地向地面跪下去。
突然，實驗室的門被打開了，那群押祁涑過來的機械兵再次出現。
「它們是來抓你去行刑的……你得想辦法逃脫……」基奧用沙啞的聲音說完，又恢復到祁涑剛進來時看到它的樣態，「小姑娘拿你當替罪羊了。」
「行刑……！」祁涑心裡一陣慌亂。
可沒等他想好任何逃脫的對策，那些機械兵已經過來把鐵籠打開，伸出機械臂將他死死地拽了出去。
「放開我！我不是曼羅斯基！我是被冤枉的！」祁涑拼命掙扎，提高嗓門喊道，「亞古多被騙了！我並沒有參與多比斯戰爭！」
可奈何人類在AI人的面前如螻蟻一般渺小，他用盡渾身解數，依舊無法掙脫，而是直接被機械兵抬上了亞古多的活體實驗手術台。
「我不是…我不是曼羅斯基！你們抓錯人了！」祁涑的四肢和脖子被固定住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但依舊在做最後的掙扎。
金先生此時邁著緩慢的步伐，走進了實驗室。
「金先生，安黎騙了你！我不是曼羅斯基！真的不是！你被騙了！」
「金先生知道你不是多比斯那個曼羅斯基的，曼羅斯基是一類人的代稱，並不是專指一個人。」跟在金先生身後的安黎走到祁涑身旁，俯首靠近祁涑那滿是鬍渣的臉，說道，「所以，真正誤會的人只有你。」
「……」
祁涑望著安黎，越發搞不明白她的目的了。而此時，他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孩的全身都被繩索捆綁著，像也是被囚禁著的樣子。
果不其然，很快，安黎也被抬上了另一個手術台。只不過，她似乎並沒有絲毫害怕，而是發出了極其詭異的笑聲。
「亞古多，你這個惡魔，你為了實現你的長久統治，殺害了我所有的族人……現在，你已經要完蛋了！我終於報仇了……哈哈哈……」
「……」
祁涑沒有明白安黎說的話，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瞬間被當場肢解和碾壓成了無數碎片！！
「！？」
祁涑被這一幕嚇得心驚膽顫，一時間幾乎失了聲。他看到金先生和那群機械兵在處理完安黎之後，轉頭朝自己走來，全身上下的汗毛幾乎都本能地豎了起來，想像著下一秒自己就要承受與安黎一樣的「刑罰」，心跳不自覺地加速了好幾倍！
「別害怕，你跟她不一樣……」金先生伸出手握住發著抖的祁涑的一隻手臂，說道，「我們不會直接殺了你。」
他說著，超身旁的機械兵伸出了另一隻手。
那機械兵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把放置著不同手術刀等工具的一個盤子遞給了它。
「你會成為我們的重點研究對象，關於你的大腦結構、記憶數據、肉體的自生功能以及繁殖天性……」金先生抓起一把像斧頭一樣的手術工具，說道，「我們想知道，碳基生命體為何能擁有我們做不到的那些極其基礎的能力。」
「……」祁涑望著金先生那副像極了餓狼的嘴臉和手中那把斧子，渾身顫抖得愈發厲害。他感覺渾身癱軟，已經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當祁涑以為必死無疑緊閉雙眼之時，金先生手中的斧子突然掉落，撞擊手術台的面板，發出「哐當」的響聲！
祁涑被嚇得本能睜開了眼。
只見金先生和機械兵們神情痛苦，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在實驗室里混亂地跳起舞來。
它們看上去像喉嚨被什麼卡住了似的，黑色眼珠子在眼眶裡360度打轉，很快便又停頓了下來，像泄了氣的汽球，一個個癱倒在了地上。
「這個世界正在崩壞……」鐵籠子裡關著的基奧低聲說道，「Wi-Fi粒子……已經停止了補給……有人破壞了系統。」
「越是高等的AI生命體對Wi-Fi粒子的依賴越大，產能系統被切斷，掌握了最全面數據信息的統治層將是首當其衝……」（基奧）
「你趕緊去把圖梯系統也毀掉吧，即使Wi-Fi徹底消失了，但對碳基生命體也影響不大，反而隨著氧氣含量的恢復而更有利。但圖梯的傳輸和管控系統可能很難維持了……大地球的成像，如果無法及時關閉，也許會很長時間維持著現狀的影像，那麼如果被米斯特里文明之類發現了，無法預測的危機將會降臨……」（基奧）
「該死！我得先從這裡逃出去……」祁涑在手術台上拼命掙扎。
「Wi-Fi稀釋目前已經影響到第三階層了……」基奧用微弱的嗓音說道，「如果你答應我，幫我毀掉圖梯系統，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裡……」
「……」
祁涑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它的條件。
「我答應你，只要你幫我擺脫這裡的束縛……」
很快，基奧便召集來十幾個跟他自己外形差不多的AI人。它們都是位於新世界第六等級的AI畫師。Wi-Fi系統受損對它們這些底層人群而言似乎影響還沒那麼大，它們進到實驗室中來，在基奧的指示下，幫祈涑解開了身上的鐐銬，並砸毀了關著基奧的鐵籠，將奄奄一息的它救出來。
這群AI畫師帶著祁涑和基奧快速離開實驗室，穿梭在科研室辦公區的通道內。它們按照基奧的指示，要將祁涑送到圖梯基地去。
一路上，祁涑看到很多高等AI體扭曲著倒在地上，場面甚是恐怖。
到達圖梯系統所在的基地後，達文西AI畫師們終於停住了腳步。
基地牆壁上閃爍的燈光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要熄滅似的。那是一個直徑大約10米長、仿若巨大水晶球般的裝置，承托著球體的底座周圍連接著密密麻麻的線路。
基奧用盡餘力睜開了雙眼，虛弱地指向一處控制台說：「那裡……應該可以啟動自毀程序。」
祁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著控制台走去。研究了半天，他還沒有找到基奧說的可以啟動自毀程序的按鈕，只看到了顯示有紅色「ON」標識的按鈕。
於是，他好奇地按下那顆按鈕。
沒想到他眼前的這顆巨大水晶球，居然亮了起來。球面上慢慢浮現出地球的地表圖像來。待水晶球表面的成像基本完整顯現之後，這顆偽造「地球」便開始自轉起來。
好……好壯觀！
祁涑禁不住在內心讚嘆道，這是他長這麼大見過的最大地球儀了吧，而且它跟平常的那種地球儀表皮不一樣，它是那麼真實，簡直像一顆縮小版的真實地球！
「它所呈現的圖像是矢量的，可以高清放大許多倍，也可以無限縮小成一個小點。這是我們花費了近百年製作出來的地球仿真系統。」
一位年輕的達文西AI畫師靠近水晶球，一邊介紹一邊用手指輕觸球面，展示了放大和縮小某處地表細節的功能。
「100年……」祁涑驚訝地抬起頭，仰視著這座宏偉的工程，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個原理，不就是某歌地圖的升級版嗎？」
「當然不是那麼簡單的原理，你看……」那位AI畫師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數位筆，在球面上畫了起來，「比起導航用的地圖，或許你可以說它更像一個曲面數碼繪圖板。而且，我們在這曲面上的每一筆、每一處細節改動，都將實時同步顯示在包裹著我們真實地球的大地球成像上。」
「哦……」
祁涑這才明白，原來眼前這顆大球其實是懸於宇宙中達到大地球成像的小模版。
「聽說Wi-Fi系統被潛入科研室的碳基人破壞了，雖然我們這一層級的群體目前還未受到明顯的影響，但我們誰都知道，那一刻終究會到來……」那位AI畫師抬頭望著那轉動的藍色星球，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球體的表面，緩緩呼出一口氣。
那瞬間，祁涑仿佛看到了無數Wi-Fi粒子穿過他的軀殼，不斷地、緩慢地，在往上升。
AI生命體系依靠著Wi-Fi粒子在維持著，這些粒子平時是靠管控系統發出的引力波在維持對應的坐標定位，如今管控系統被破壞了，意味著這些粒子的座標會發生錯亂，以至於徹底無序混亂，與此同時，失去引力波管控的粒子會自動向上發散飛升，直到聚集在目前粒子所能遠離地表到達的最遠距離邊界。而那個邊界，也就是目前亞古多科研室所能製造的最大地球地表成像位置。
上層的粒子向上飛升，下層的粒子就會自動往上補位，這樣下層的Wi-Fi粒子密度也會隨之降低，直到徹底消失。
這就是那位AI畫師所言的終究會到來的「那一刻」。
「基奧！基奧……」
祁涑還在沉思之中，突然聽到大家的呼喚聲，才發現，基奧幾乎徹底不行了，它的臉色已經蒼白得與死人沒有兩樣，嘴角不停地抽動著。幾位年輕的AI畫師扶著它的殘軀。
「……曼羅斯基……」基奧喘息著發出最後的聲音，「別…忘了你…你的承諾……」
隨後，它便永遠地停止了。
毀了圖梯計劃……
基奧生前的囑託如雷貫耳。祁涑繞著眼前的球體走了一圈，又一圈。
亞古多冒進的做法也許不是對的，但難道基奧的想法就完全正確嗎？
或許，對地球而言，還有其他的選項？
祁涑思索著如何對待這座AI人耗費了百年之久建造出來的工程。
「地球本來就赤裸著將自己暴露於宇宙之中，亞古多還愚蠢地想將它的裸體放大無數倍……」
他反覆掂量著基奧說過的話。
突然，他想到了第三種方式。
或許像金星、太陽、木星等地外星體，我們通過望遠鏡或者太空探測器通過拍攝它們的外像而對其有淺層的認識，但在沒有實地勘察的情況下，我們也無法100%證明那就是那顆星體真實客觀的樣貌。或許，有沒有可能，那些我們肉眼看到的或者探測器拍攝到的惡劣環境，其實也不過是那個星球上的文明所構築的另一種版本的「圖梯」呢？不一樣的成像，或者那裡的文明已經擁有比我們先進很多倍的技術，可以不只建造一個曲面的圖層成像，而是擁有更難以想像的新介質新材料去營造出更逼真更沉浸式的成像甚至是類似3D列印實體外殼的效果，又或許那些文明還創造出了可模擬觸感的「圖梯」效果呢？
那些文明的用心，可能不過是想利用類似「圖梯」的技術偽造出那些假象，用障眼法的方式去保衛自己的文明不被發現和打擾。
很有可能，在地球的周圍，原本已經存在很多顯而易見的其他文明，它們起初也跟地球一樣赤裸著本體懸浮在宇宙中，而後來它們為了自我保護，為自己量身打造了不同的「圖梯」服飾，用以掩蓋真實的本體。
那麼，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在不毀掉亞古多的圖梯計劃的前提下，對其成像進行修改，以使它對保護地球有利呢？這樣一來，也可以同時消除基奧的擔憂。
祁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身邊的達文西AI畫師們。由於基奧死前已經將它們託付給了祁涑，所以它們會按照祁涑的指揮執行相應的任務。
他們經過商量後，計劃使用AI生成圖像的技術快速更換現有成像。根據祁涑的構想，將原本真實的大地球成像修改成被各種惡劣氣象包裹著的地表佯貌。
於是，它們啟動所有的控制台，力求快速按照提示詞生成對應的貼圖。
但有一點值得特別說明一下，那就是類似我們現在所使用的AI生成圖像等功能，其實仍然無法100%還原使用者所要表達的完整且真實的想像畫面，生成之後，依舊需要通過手動進一步調整細節後才能漸趨完美。
現有的圖梯系統也是一樣，在AI自動生成第一版圖像後，如果要更加逼真和深入到每一處細節，還需要提示者不停地調優細化。
況且，這是一項規模宏大的工程，不僅要考慮在眼前這個直徑10米的模型上清晰逼真地成像，還要推論出放大到地外成像時的準確參數，從而調配出所需要達到的精度和細節。
另外，祁涑還要求將大地球的自轉方向和速度進行變動，不要保持跟真實地球一樣的節奏，這樣更有利於混淆外星文明的視聽。
這看似簡單的操作，實則落到這項巨型工程上就顯得非常耗時和磨人。
而令人最抓狂的是，調整僅進行到一半，Wi-Fi粒子的濃度已經明顯變得稀薄了不少。有不少相對高級的達文西AI畫師已經因為窒息而倒在了各自的控制台上。
祁涑非常著急，尤其當懂得操作控制台系統的AI工程師們、畫師們幾乎都死去之後。
他也開始感到了難以描述的窒息感。
剩下的達文西AI畫師都是比較低等的版本，它們幾乎只會手繪作業了。
於是，在祁涑的帶領下，大水晶球上爬滿了低等的達文西AI畫師，它們無法在使用AI生成系統直接修改剩下的圖像，只能拿起數位筆，用最原始的創作方式，趴在曲面「數位板」上直接作畫。
當然，身為專業手繪師的祁涑此時也加入其中。他們齊心協力修補著成像的缺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球體上有在「動」的畫師幾乎只剩下祁涑一個了。
他周圍的AI畫師們逐漸窒息死去，一具具僵硬的軀殼陸陸續續從球體上滑落下去。像無數顆滑落天際的流星一樣。直到最後，祁涑成了唯一一顆還掛在穹宇中的孤獨的星。
在這個漸趨安靜的新世界土地上，遍布著各種各樣死去的AI機器人的殘軀……
大氣環境慢慢恢復到歷史上的狀態，祁涑似乎嗅到了久違的氧氣的香味，可此時他的精神卻正忍受著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還剩10%……」
祁涑的額頭不斷滲出了汗珠，他有無數次想要放棄繼續作畫的念頭。
就算…就算把這個成像修改完成又能怎樣呢？我們真實的地球…地球文明……地球文明已經殘敗至此了……
祁涑想到這裡，熱淚奪眶而出。他的心很難受，回想著這顆星球上曾經有過的繁榮、溫情……他甚至對科技的發展產生了無限憎恨之情。
一瞬間似乎更能體會到基奧的決絕。或許就該聽從基奧的囑託，直接毀掉圖梯，或許自己不該天真地擅作主張，做這最後的…最後的毫無意義的掙扎……
他凝視著自己那隻由於趕著作畫而用力握緊數位筆的右手，因為過度摩擦而受傷流著血，禁不住陷入了絕望之中。
「嗷嗚……」
突然，一聲尖銳的貓叫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匆匆地回過神，聞聲而看去。
在那些機器遺骸的縫隙之中，偶爾可見一兩隻被馴化成寵物的碳基生物在漫無目的地兜轉著。它們偶爾會像歷史上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或貓咪，發出一聲聲讓人心有餘悸卻又親切無比的嗷叫。
一隻戴著氧氣罩頭盔的人臉寵物爬到水晶球體下方，正眨巴著他的大眼睛仰視著趴在球面上的祁涑。
祁涑和他對望了一會兒，突然重又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握緊畫筆，繼續在球面上作畫。
還剩3%……
還剩1%……
還剩0.1%……
「砰——！」
眼看馬上就完成了全部修改工作，誰知突然有人按下了圖梯系統的自毀按鈕，整個水晶球在瞬間爆裂成無數晶瑩剔透的碎片！
祁涑的肉體也隨著那些碎片慢慢飄落。
迷離之間，他似乎看清了那個站在控制台前面的人的臉。
原來那正是遵從基奧遺願的另一個自己，真正的曼羅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