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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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淝水戰後,第二日,離太陽落山還剩下半個時辰。

  斜望著漂浮在淮水中的大量屍體,姜瑜眉頭緊鎖,心中真是百感交集,連他自己一時半會也想不清楚,對戰爭的恐懼,對苻堅的憤恨,對這片土體上所有人的悲憫,甚至還想到還有二百多年,那個冉冉升起的大唐,這場亂世才能迎來最終的出口。

  沉思良久,他只是感覺到他原本的靈魂正在被緩慢地吞噬殆盡。

  你不想融入這個糟糕的時代,命運就讓你逃脫出來,然後又將你擋在河邊,寸步不能再進。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過轉身去投降晉人,大不了在某個世家大族的莊園裡當個佃客部曲,了此殘生,運氣好些,投奔北府兵,說不定以後還能和劉裕並驅於江左,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只不過,靈魂深處的驕傲,還是在一直警醒著他,自己的命運絕不可操於他人之手!

  老子不僅要打破這寨子,還要帶這些人全部渡河!

  用力晃了晃腦袋,打消腦海中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姜瑜轉身上前,握住剛才說話之人的手臂。

  「這個軍寨中的情形,還請足下實言相告,千辛萬苦走到了這裡,我不能就這樣束手就擒,也不能葬身魚腹,我要回鄉,我必須帶著麾下將士回去!」

  「與其望著寨子空空嘆息,不如你我再努力一把,我看足下也非尋常士卒,在這裡空等什麼?等著去當晉人的奴隸嗎?!」

  那漢子垂頭喪氣,想要抽回被姜瑜握住的手臂,試了一下,氣力不足便放棄了。

  「沒用的,攻下寨子也無用,我等不是沒有嘗試過!」雖然虛弱無力,語氣中全是憤恨。

  姜瑜握著對方的手臂,開始忽悠起來,「到底是什麼情況,還請足下為我解惑,你看,我身後這整整一千的羽林精銳,或許能夠做成大事呢,足下切莫如此沮喪。」

  那漢子見拗不過他,低聲說道:「上午時分,來了一隊貴人,有個姓慕容的鮮卑將軍,多次鼓動我等,我們信了他,甲冑武器都不全,死了很多人才攻下寨子,浮橋雖然被毀,但還是搶到了一艘大船…」

  「不是成功了嗎!搶修浮橋後渡河不就可以嗎?即便不能搶修,再建一條,此處水流緩慢,新建浮橋應該不難啊。」

  「我當時也是這般想的,可那些貴人上了船之後,直接開船就往北走!沒有了船如何再建浮橋,有人發了瘋直接跳入淮水,想要游過去,河水寒冷,一里多寬的水面,怎麼可能…」

  「這?」姜瑜一時語塞,他又被刷新了下限。

  「不過蒼天終究是長眼的,那船貴人,剛從對岸下船,就占領寨子的這幫人襄陽兵俘獲,眼下應該已經送給晉人啦!」那漢子眼中泛起一絲少有的快意來。

  「也就是說,他幫人占了浮橋兩側?手裡還有一艘大船?」

  「對岸不好說,早上他們失了寨子,撤到對岸,此時應該又回來了,總共也就一千來人,除去早上戰死的,我看眼下都在這寨子和後面的船上了。」

  「那浮橋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能修復嗎?」

  「浮橋只是上面的橋面被撤掉或是燒毀了一半左右,橋下的浮箱應該還在,只是暫時被收了起來,橋面的鐵鏈都還在,實在可惜!」

  這麼說,浮橋應該很快就能搶修完好,前提是拿下寨子,搶到大船,必須完全控制這一段河面才行,浮橋沒有被完全破壞,難道是得了晉人言語,此戰過後,南北可是攻守易形了,很可能是晉人要保住浮橋,方便以後北上吧。

  姜瑜略一沉吟,又問道,「那這寨子,又是如何建起來的?我南下時此處並無軍寨。」

  「寨子應該是昨日建的,我聽人說,這夥人昨日下午時分控制的浮橋,當時,只要帶一根木料過去,就能上浮橋渡河。」

  嘿!他們還挺會利用人力的。

  「多謝,我心中已經有了攻下此寨的辦法,只是,」姜瑜略一沉吟,「足下可否願意再戰?我只缺少熟悉水性的士卒。」

  「只要能飽食一餐,當然能戰,只是將軍到時候別拋下我等,獨自過河便是。」說罷瞪了一眼姜瑜。

  ……

  「情況就是如此了,都統。」姜瑜向趙盛之匯報完畢,肅立一旁,他還在心中完善著自己的想法。

  趙盛之也被之前那群貴人氣的不輕,看著一旁肅立的姜瑜,說道:「阿瑜,我看你心中有些想法,說出來眾人一起參詳吧,大家群策群力,入夜之後,就麻煩了。」


  「此事倒也簡單,無外乎三條,一則,正面強攻拿下軍寨,二則,設法搶奪大船,三則,多備木料搶修浮橋,而後維護秩序,讓這萬人潰軍有序渡河,只要渡過淮水一切都好辦了。」

  略一沉吟,又說道:「可我想來想去,還是有幾個難處,一來,聚集在此地的潰兵,大多消沉至極,毫無戰意戰心,少許能戰者,也多是飢餓疲憊,沒有力氣。

  二來,缺乏熟悉水性的士卒,能否奪得大船是此戰的關鍵,最好的或者說唯一的辦法,便是潛游過去,趁對方不注意突然發難,如若不然,一旦寨子中的敵軍抵擋不住,他們一定會乘船遁入河中,到時就怕我們鞭長莫及啊。

  這三來,就是身後的晉人,很明顯,霸占浮橋的這些襄陽兵,已經投降了晉人,這些人在前面堵住浮橋,晉人在後,從容收降潰軍,若是此寨失陷,難保晉人不會直接殺將過來,屆時恐怕又是一場大亂。」

  「木料好說,我們也可以照葫蘆畫瓢,攜帶一根木料,才允許渡河,此事交於我來做。」趙煥上前叉手一禮,接下差事。

  朱杆兒慢了一步,有點不悅,趙煥話音未落,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請命:「騎軍在前方也施展不開,讓高林帶著騎軍殿後,監視,防禦晉人,我帶頭攻打軍寨!」

  最近一直充當姜瑜親衛的高林著急道:「我不去後方,我要跟著校尉。」

  趙盛之大手一把拍在車架上,沉聲道:「要想攻寨,我羽林軍的戰兵根本不夠,攻寨就要人多,方可一鼓而下。楊十難,你帶上戰兵先做護衛,趙煥,集中所有糧食,在陣前埋鍋造飯,從潰軍中揀選能戰者,能打的才能得一頓飽餐!熟悉水性者優先,現在就去!」

  「遵命!」二人領命而去。

  「朱杆兒,你來負責組織人手進攻軍寨,高林,你負責帶領騎軍,在後方監視、遲滯晉人,不得有誤!」

  軍令即下,二人領命肅立在側。

  「我來負責搶奪大船,時間緊迫,等我組織好熟悉水性的士卒後,你立刻進攻,注意些,儘量不要放火燒寨,高林,你不光要防禦晉人,還要注意截殺軍寨中出去的信使,讓晉人晚一刻知道,我們就多一刻的時間!」

  「還有,你二人都指定好副職,萬一…」

  大戰之前,姜瑜不好說不吉利的話,就此打住,反身向榻車上的趙盛之深深一禮。

  「都統,請您居中指揮調度,且看我等如何破敵!若事有不諧,您帶領剩下的人,西走潁口再尋機北渡歸鄉吧。」

  說完,三人轉身離去,只剩下趙盛之還在微微發愣,他此刻多少有些憤恨自己的斷腿,不能上陣殺敵,看著小一輩的成長,心底里多少又有些欣慰。

  幾年之後,聽到晉朝使者講起謝安的那句「小兒輩,大破賊」,他還是會想起此時的心情來。

  秦軍多是北人,熟悉水性者本來就不多,何況要進冬日裡寒冷刺骨的冰水,五胡十六國處在一個小冰河期,冬日氣溫比現在要冷上許多,約百年前,曹丕曾經冬日裡在淮水廣陵操練大軍,淮河封凍,以至被迫終止操練。

  雖然淮水封凍是極其偶然的現象,但可想而知,此時的淮水中確實很冷,能夠下水的士卒,必然是抱著決死的心情來的。

  姜瑜費盡心思拉攏,也只找到七八十人,鐵甲當然不能再穿,姜瑜帶頭都換上皮甲,每人只帶一把環首刀和一把匕首。

  準備完畢,姜瑜示意朱杆兒開始進攻,朱杆兒見姜瑜也要下水,頓時大急。

  「瑜哥,你何時又會水了!你在前線指揮,讓他們去吧,沒有人會不拼命的!你又何必冒險!再說此處過不去,我們總還有辦法的!」

  「你別擔心我,努力攻寨便是,我自有辦法!注意把握攻擊節奏,我們下水後,你要急攻,儘量把寨內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但是我搶下大船前,你不能攻破寨子!懂了嗎?」

  「我懂,可是…」朱杆兒看著只穿了一身薄薄皮甲的姜瑜,心中不忍,也不放手。

  嚴密的鐵甲給人的安全感哪裡是皮甲能相提並論的,再加上他們這些北方人此前根本就沒有水戰經驗,他哪裡能放心。

  「你說的對!所有人都得拼命,我當然也不能例外!你這邊做的好,便是對我最大的保護了,」他猛地瞪了抓杆兒一眼,「撒手!這是軍令!」

  姜瑜一聲喝出,撒開朱杆兒,帶領這七八十人的敢死隊,在人群的掩護下,繞到上游,約莫一百五十步之外。

  「諸位,這淮水南岸兩萬人的生死,就都在你我身上了!成敗在此一舉,下水後,都跟緊我!其他虛言我也不必多說,只有一句,我與汝等共生死!」


  低沉的聲音非常有力道,他盯著每個人挨個看了一遍,想要記住他們的容貌,之後轉頭跳進水裡。

  岸上,喊殺聲頓時高昂起來。

  真的冷啊!

  姜瑜心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冰冷的河水不停地在爭搶著他們的體溫,不斷有人堅持不住,或是抽搐,或是溺亡,抑或是脫離大隊,偷偷往岸邊游去。

  好在,水裡漂浮著的幾乎連成片的屍體,為他們做了極好的掩護,離大船再有十步了。

  還有十步,縱然陸地上激烈的戰鬥吸引了幾乎全部守軍的注意力,縱然他們藏匿在屍體之間,但船上還是有眼尖的守軍發現了水中的敢死隊,沒辦法,此時還剩下的六十來人,幾乎已經到了極限,根本不能潛泳,只能奮力掙扎著向前。

  船上的守軍立即大喊起來,嗖嗖嗖不停地向水中射箭,手中的長矛也不停地沿著船幫向水中戳刺。

  姜瑜抓著一副屍體當護盾,儘量小心地避開箭矢。

  三步…兩步…一步!

  姜瑜一把抓住守軍刺往水中的矛頭,使勁一拽,借力躍入船中,順勢將那名守軍拉下水來。

  上得船中,雙腳甫一沾地,立馬臥倒,一個側滾,躲開晉軍刺來的長矛,隨即一躍而起,手中環首刀橫掃出去,直取正在圍攻他的幾名守軍的脖頸,而後又是一個前沖,右手的刀格開對方的劈砍,左手中匕首又插入一名士卒的右眼,須臾之間他身邊就倒下三人,守軍一時氣沮。

  這是一個只有兩層的小型樓船,甲板上空間不算太大。看到面前的幾個晉軍士卒已經膽寒,不再主動進攻,而是用盾牌組成防線,姜瑜轉身去幫助剛上船的己方軍卒,又砍殺幾人之後,秦軍敢死隊總算在船上占住一塊空地,穩住陣腳,後續的軍卒,正源源不斷地爬上船來。

  「你,帶幾個人,去把纜繩砍斷,別讓賊軍從陸上過來支援!」

  「剩下的,隨我衝殺便是!最難的都熬過去了,向前,向前,有死無生而已!」

  說罷,第一個跳上前去,手中鋼刀,猛然下劈,鐺的一聲,一支長矛應聲而斷,不等那士卒反應,舉刀直刺,從對方甲冑縫隙之間,透體而出。

  在姜瑜的帶領下,秦軍各個奮勇敢戰,不一會,第一層甲板上的守軍就被肅清,士卒之下場,無外乎是死,退入第二層,或者是跳河逃命而已。

  姜瑜又帶頭攻上第二層,剛上去,一層嚴整的盾牌和長槍陣列便映入眼帘,姜瑜毫不遲疑,舉起撿來的盾牌,就奮力衝撞上去,身後的秦軍亦是有樣學樣,來回幾次之後,對方陣線被撞散,開始有士卒返身逃命。

  「校尉!那人要放火燒船!」有眼尖的士卒高聲提醒正在沉迷於砍殺之中的姜瑜。

  姜瑜一時氣急,好不容易豁了命將要搶下的船,要是被燒了,功虧一簣不說,他們這些人能不能活著回去,都是大問題。

  「我入你母!敢燒耶耶的船!」

  隨即大喊一聲,撞開攔路的士卒,奮力一躍,朝那放火之人劈砍而去,那人倒也不慌,急忙舉刀格擋,只聽錚的一聲,兩刀相撞,姜瑜頓時虎口劇痛,差點棄刀,那人也不好受,連連後退兩步,後背頂在欄杆上,才穩住身形,姜瑜緊跟著上前,右手鋼刀再劈,卻又被對方盡力格擋住,只不過這此兩人幾乎同時棄刀,與此同時,姜瑜借著身體前沖的力道,左手緊握匕首,刺進了對方的腹胸之間,而後一腳將對方踹倒在地。

  然後急忙回頭,此時火勢已經燒到五尺見方,姜瑜趕忙撿起盾牌,想蓋住明火。

  「速速結束戰鬥,快來幾個人過來滅火!」

  姜瑜一時手忙腳亂,二層還有幾名守軍藉助幾個角落在負隅頑抗。

  「校尉當心後背!」跑過來滅火的士卒大喊,同時擲出自己手中的半截斷矛。

  姜瑜剛扭頭過去,眼前一道寒光當頭劈下,姜瑜下意識地向前撲倒,可惜稍微晚了半步,只覺背後一陣刺痛,身下木板還還著著火,趕緊強忍疼痛,掙扎著躲開對方的二次劈砍,早有士卒上來,長矛刺穿,將那人直直釘在身後的柱子上。

  「來三個人救火!其餘人肅清船上殘敵,將船駛離岸邊。」說完,起身側倚在另一支柱子上,盯著那個從背後偷襲的守軍將領。

  此人先是放火,接著被他刺中腹部,而後又從背後偷襲姜瑜,他根本就沒有躲避秦軍投擲過去的斷矛,任它刺傷自身也要砍死姜瑜。

  這樣奮不顧身的勇士,雙方刀劍相向,拼的你死我活,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正是你死我活而已,你不死,我便不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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