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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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子裡有了糧食,這些潰軍總算是有了些精氣神,只是隊形依舊散亂不堪,沒辦法,臨時拼湊出的士卒,來源五花八門,原本隸屬羽林軍的沒有幾個,此時也不過是因為強大的外部壓力而聚合在一起。

  這樣下去,過了淮水怕是就要一鬨而散了。

  「所有隊正聽令!將自己隊裡編為五人一橫排,排列整齊,各隊依次向前行進!」

  「記住!爾等不是潰逃的散兵游勇,是羽林軍,大秦的羽林軍!只有緊密團結,才能渡河回家!」

  姜瑜策馬揚鞭,不停地前後遊走,大聲呼喊下令,軍令即下,隊伍更加混亂起來。

  「五?多少是五啊?」

  「你這夯貨,伸出手來,一隻手就是五個指頭,你跟到王皮子後面去!」,那隊正又是氣不過,抬腿踹了一腳,「記住!以後行軍,你緊跟著王皮子臀後就行!」

  隊伍中此時種種亂象,不一而足,但就像羊群一樣,在十名隊正的呼喊打罵下,逐漸齊整,姜瑜只是來回巡查,並不做過多的干預。

  「校尉!校尉!俺不服!」,隊伍中猛地竄出一人,攔住姜瑜去路。

  姜瑜勒馬停步,還沒來得及答話,跟在身後的高林上前用鞭子指著那人,大聲喝道:「大膽!校尉的馬你也敢攔,快滾開!」

  「你不服什麼?說!」姜瑜倒是不生氣,要理順這支隊伍,自然會有各種烏七八糟的事情蹦出來。

  那士卒此時喘著粗氣,梗著脖子仰頭說道:「俺不服俺們隊正,做事情不公道!又沒什麼本事,只知道一味喝罵,連個行伍都整不明白,午食時還剋扣糧食,只會給親近自己的人撈乾的!」

  「哦?那你想怎麼辦?報上姓名。」

  「回校尉,俺叫楊十難,原本在并州軍中做隊正。」

  又指著路旁有三五人簇擁著的隊正,說道:「他能被選為隊正,只是因為能吹牛,有兩三個親信罷了,趙記室是被他騙了,俺卻不服他。自然是按照軍中規矩打鬥一番,誰贏誰來當這個隊正,俺知道輕重,不會傷了他,還請校尉准許。」

  說完單楊十難單膝下跪,拜倒在地。

  被控訴的隊正此時才走上前來答覆,「校尉,此人素來桀驁,不服管教,只是因為沒讓他站第一排,就出來撒潑,請校尉治罪於他。」

  「剋扣軍糧,可有此事?」

  「沒有,絕對沒有,只是隊中幾人餓的厲害,多吃了一些,屬下一分一毫都沒有私藏。」

  「好,此人既然是你的屬下,又挑戰於你,你可願應戰?」

  軍營之中,相互毆鬥本就是常事,一個隊正,此時若不應戰,後面隊內誰還會服他,此時除了答應,也沒有其他退路了。

  姜瑜也不下馬,示意圍觀的士卒讓開空地,隨後二人空手走進場中。

  楊十難並不壯碩,個頭不到七尺,只弓著身子,死死地盯著隊正,那隊正雖然高了一些,但是身形比較清瘦,被盯地有點發慌,繞著圈子後退。

  突然,楊十難猛地撲將上去,隊正一驚反應卻慢了半拍,沒能躲開,右臂被抓住,還未來得及掙脫,楊十難突然發力五指攥緊,一把將對方拉了過來,另一隻手探至對方腰間,腰盤一沉,大喝一聲,將那隊正舉了起來,那隊正還想著要不要就此認輸,就被扔在地上,啃了半嘴泥巴。

  圍觀眾人不由喝彩起來,一時見場面很是熱鬧,那隊正好不容易挨過疼痛,掙扎著爬起來,剛要開口罵人,碰到姜瑜嚴厲的眼神,很是知趣地閉了嘴。

  「好,楊十難,你既然贏了,就是第七隊的隊正!隊正是你搶來的,要是做不好,我會加倍處罰!」

  「挑釁上官,軍法卻不能容你,當杖五十!高林,去剝了此人甲冑,鞭二十,其餘暫且記下,渡過淮河後再罰!」

  「其餘人,速速整隊起行!王定,你過來。」

  一陣熱鬧之後,隊伍間又少了一分麻木,很快,經過初步整理的隊伍,陸續行進起來,看起來是整齊了不少。

  「校尉,我真沒有剋扣糧食,只是讓幾個鄉人多吃了一些,第一次當頭人,不知道該如何做,我明白自己武力低微,只能籠絡鄉人,不然真無法約束士卒。」王定上前,解釋起來。

  看著眼前差不多和自己同齡的王定,姜瑜倒是沒有遷怒的意思,此人和他一樣,今年應召而來的關中子弟,只是家世不顯,又是庶出,家產沒他的份,投奔羽林軍混個官身,「你讀過書吧?可會算學?」


  「讀過…讀過,聽聞州中建了官學,原本打算央求家中,送我去進學的,後來…算學,只略通一些皮毛。」王定本來以為要追究他分食不公道的罪行,此時被問起學問,一時竟訝異起來。

  「楊十難本就做過隊正,當初選拔隊正時,卻為何沒有選他?」

  「他當初並未提及自己做過隊正,隊中也多是雍州、秦州人,并州人太少了。」

  「嗯,我知道了。你看上去就不是武人,你的前途也不在行伍之間,去尋趙記室,以後跟著他做事,趙記室經年老吏,好好跟著他學。」

  王定匆忙拜謝過,如蒙大赦般後退而去。

  「校尉,校尉,都統喚你過去!」剛處理完這一攤子事,就有士卒從趙盛之乘坐的榻車附近跑過來,姜瑜連忙策馬過去。

  「阿瑜,右前方發現晉軍營盤,斥候已經接戰,我讓朱杆兒帶人去支援。」趙盛之靠坐在車上,愁容滿面。

  「具體什麼情況,再與我詳細說說?」姜瑜看了一眼身上還掛著箭矢的斥候,沉聲問道。

  「右前方五里左右,有晉人的軍營,營盤很是堅固,營牆,箭樓一應俱全,外圍好像挖了壕溝,我們兩人剛想靠近,就被晉人斥候盯上。老段還在周旋,讓我先回來報信。」

  「好,越到這個時候,越要敢戰才行,趙煥,給這二人記功!」

  「箭傷嚴重否?可還能戰?」

  「校尉,我如何不能戰!晉人箭矢軟綿綿的,沒力道,剛才只是著急報信,才被射了一箭。」說著伸手直接起手拔掉後背上的箭矢,隨手扔在路旁,疼得咧了一下嘴。

  看來還是鮮血激發了這些人的血性,「都統,我以為應該把騎軍都派遣過去,讓朱杆兒儘量與晉人周旋,若是對方發兵,則不停地襲擾遲滯,給步軍爭取時間。」

  趙盛之略一思索,沉聲道:「可以,晉人騎軍不多,實在不行朱杆兒帶隊脫身應該不成問題。阿瑜,我們不能被晉人拖住,營盤如此嚴整,必然不是弱軍,把步軍裡面能戰的挑些出來,要以防萬一。」

  「遵命!都統,您繼續帶軍前行,我來負責殿後,這一路走來,附近潰軍是越來越多,淮水邊上情形如何,還不好說,越早過去越好。」

  姜瑜說完,也不等對方回復,起身上馬,轉頭對那名前來報信的斥候說道:「好漢子!你帶剩下的騎軍過去,尋到朱隊正後,把都統與我的話都告訴他,他知道該怎麼做。」

  騎軍既走,姜瑜復又繞著隊伍來回大喊:「各隊隊正!聽好了,每一隊挑十個能戰的,帶起甲冑武器,到我這裡集合!我給你們一刻鐘時間,逾期不至,軍法從事!隊正繼續收攏隊伍,不要亂,加速行軍!我們是在掙命,不是郊遊!」

  原本姜瑜打算親自去挑選戰兵,奈何意外頻發,時間總是不等人,晉軍必然已經知道自己這隊人馬的存在,雖然對方來或不來還在兩可之間,可自己總得料敵從寬,提前做好防備。

  「楊十難,還有你!你們幾個隊正怎麼也來了,隊伍怎麼辦!」姜瑜也不知道到該是欣慰還是生氣,真是越忙越亂。

  「校尉,俺是來求戰的!俺上過戰場,知道逃命也得有人斷後,昨天全軍潰散,死得更快,俺不想再逃了!隊正俺已經指了人,讓他去尋趙記室了。」

  好不容易有能戰的,不能打擊他們的積極性,「說得好!我們要把晉人打退了再從容撤退!既然進了戰兵隊,那便不能再逃,晉人來了爾等要是再行退卻,我定斬不饒!」

  「正好你們四人,把這百人戰兵分成四隊,各自擔任隊正,好好作戰,過了淮水,都統與我自有獎賞。」

  幾人領命稱是,姜瑜也幫著劃分戰兵,能被選出來的基本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輕車熟路,不一會兒隊伍就已經齊整,開始向前追去。

  「我軍兵微將寡,而晉人則缺少騎軍,要想得勝,必須依賴騎軍,若是遭遇晉軍,長矛手與刀盾兵上前,護住弓手,依照我的命令,堅守不動,配合騎軍破敵。」

  行軍之中,姜瑜不停地給這些人灌輸戰術,倉促成軍,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陣法,只能運用最簡單的戰術,步軍堅守不動吸引住敵軍,然後騎軍襲擾殺傷。

  晉軍終究是沒來,約莫半個時辰,朱杆兒帶著大隊騎軍回來了,說是晉軍營中雖然大軍進進出出,但是根本沒有追逐他們的意思,只將他們趕走而已,營中不停有晉軍往淮水方向進發,也不停地押送大批降人進去。

  越靠近淮水,秦軍潰兵越多,遠遠望去,似乎到了漫山遍野的程度,難怪晉人看不上他們這區區五百人,淮水南岸到處都是逃命的秦軍,抓不完,根本抓不完。


  看到他們的隊伍還像個軍隊的樣子,很多的潰軍也慢慢跟了上來,也不吵嚷,就是緊緊地跟著,趙煥雖然也挑了一些人幫忙去收攏,整編潰軍,可還是忙得焦頭爛額。

  「王定,你過來,交給你一個任務,想辦法弄些旗幟,交給士卒高舉起來!」姜瑜說完,就騎馬向軍奔去。

  淮水到了。

  準確地說,他們在淮水南岸半里外停下了,沒辦法,前方擠滿了潰軍,過不去。

  「怎麼回事,你們這麼多人,也不渡河,擠在這裡做什麼?」姜瑜隨手提起一個潰兵的領口,厲聲問道。

  那潰兵無精打采,也不回話,只是低頭沉默,姜瑜剛想再問,對方卻哭了起來。

  「哭個屁!去,跟到隊伍後面去,我帶你們渡河回家!」姜瑜一把將其扔到後方,「還有能說話的嗎?」

  「還有能說話的嗎?」

  姜瑜連問幾聲,也沒人上來回應,看著滿地如行屍走肉般的潰軍,姜瑜心中異常震撼!人類群體的聚集真的會加強任何一種共同的情感,而此時,這些擁擠在河水邊,筋疲力竭的潰軍們,已經完全沉浸於絕望之中了!

  「快!把我軍的旗幟都豎起來!」姜瑜連連催促王定,王定也是黔驢技窮,不知道從哪找來一些帶血的破損戰袍,用布料沾了墨汁,手忙腳亂的書寫,或者說畫符更準確一些。

  秦、羽林、趙字等旗幟相繼掛了起來,也許是看見這些旗幟,越來越多的潰軍加入進來。

  「都統,就目力所及之地,怕是擠著一兩萬人吧,那晉人大營,應該就是為了看住這裡。」

  「哎,大敗之淒涼,以至於此!」趙盛之嘆息一聲,旋即又憤怒地說道:「我都打聽清楚了,前方就是先前的浮橋所在,卻是被人霸占,交了買路財後方可通過,一人一金!」

  「我艹!」姜瑜氣急之下,粗口都爆出來了。

  「怎麼會有這種人!這是人能幹出的事情嗎?」

  暴怒之後,姜瑜又疑惑起來,「不應該啊,這麼多的潰軍,他們怎麼可能攔得住,又如何攔得住?!」

  「又為何這麼做?這種錢財,有命賺,哪來的命花呢?」

  「啖狗屎的奸賊,怕是要降晉人,拿我們這些人做籌碼呢!」

  「都統,你且安坐,我去弄死這幫狗賊!千難萬險,剩下最後這一步之遙,怎能被道旁惡犬所欺!」

  「楊十難,你帶步軍上前開道!朱杆兒,騎軍準備!趙煥,快派遣人去林中砍伐竹木備用,怕是之後還要搶修浮橋。」

  趙煥不知從哪裡變出一面銅鑼來,交給楊十難,又叮囑道,「潰軍都是秦人,驅趕至道旁即可,不要過多殺戮。」

  楊十難沒有答應,只是抬頭望向姜瑜,姜瑜心下一狠,下令道:「鳴鑼驅趕即可,不要隨意殺人,但也不能浪費時間!」

  開路過程實屬艱難,楊十難親自帶頭,像釘子一樣,硬從人群中擠出一條道來,越往裡面越是艱難,並且身後還有合上的趨勢,無奈之下,用長矛頂著,連殺幾人,才算開出一條道來。

  終於看到能看見淮水了。

  圍著浮橋口岸,幾乎是劃出了一個直徑百步的軍營,柵欄、壕溝、拒馬、鹿砦一應俱全,裡面大概有三四百人守衛,營門口立著一桿晉字大旗,可軍士全部穿著秦軍樣式的甲冑!

  此營背後的淮水裡,飄滿了還未被沖走,亦或是從上游流下來的屍體。

  「讓管事的出來答話!」姜瑜上前喊話,片刻之後,營內出來一人,端坐馬上,看著裝,應該是個雜號將軍。

  「什麼毛頭小子!要渡河就上來交錢,一人一金,童叟無欺!沒錢,就滾回去當俘虜,老子沒時間聽你在這裡聒噪!」

  「如此大敗,足下想要投降敵國,我自無話可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便是!為何要如此下作,拿著淮水邊幾萬袍澤去給你們作伐!」姜瑜一時氣急,喝罵不止。

  「呵,敵國,偽秦才是敵國!我等本就是晉人,襄陽城破,無奈之下才屈膝降秦,如今一朝反正,正好拿著爾等做功勞!哈哈哈哈~」

  「是朱序讓你這麼做的?」又是朱序的麾下。

  「朱刺史才沒功夫搭理你們這些胡狗!沒錢便滾吧!」說罷其人掉頭返回營中。

  姜瑜無奈,停留一會,對著身後的秦軍潰兵說道:「怎麼回事?這一兩萬人,被一個小小軍寨擋住,一起衝過去,一人一刀也能砍平它啊!」

  「打過,沒用,他們把浮橋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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