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抉擇
「對了還有這個，」孫捕頭遞給了李恪一個青色的香囊，香囊上的刺繡跟王秀送給李恪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上面的繡工歪歪扭扭，荷花繡的擠成了一團，背面則是繡的李恪兩個字。
李字繡的歪歪扭扭偏大了些，恪字偏小留的筆畫間的空白也小，幾乎被繡成了一個看不出來字的絲線方塊。
可見這是王秀原打算送給李恪的一個香囊，只不過自覺繡的太差沒好意思送出手，才又重新繡了一個好的送給李恪，這個繡的差的她留了下來。
「這是在王秀房間的枕頭下找到的。」孫捕頭頗有深意的看了李恪一眼，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節哀順變吧，這個案件最難的就是揪出兇手了。」
揪出不是找出，兇手連殺四人，先不說刀法驚人，就是心理素質也不像尋常人等，案發的時間也頗為巧妙，前天剛有一批打了勝仗見慣了鮮血的邊關軍人進城，加上附近的鄰居不敢聲張，可見此案苗頭已指向何方。
只是邊軍向來驕橫護短，莫說鄰居有沒有聽到見到願不願意當個人證，就算是鐵證如山，呈到縣衙堂前，只怕也難以向這支邊軍討要到兇手。
加上這支邊軍剛值大勝，此刻就算是兇手肆無忌憚的承認作案，可誰又敢在此時強硬闖入邊軍營中抓人？晉帝特旨要在京城檢閱嘉賞，消息一旦傳出，豈不是讓皇帝陛下面上無光？
更何況邊軍將領為了邊軍名聲和自身前途，恐怕也會力保兇手，否則傳到京城言官耳中，彈劾一記軍紀敗壞，亂殺無辜，這次京城之行，可就不知道是領賞還是受罰了。
孫捕頭也深知此案艱難，故才有此一言。可這件涉及四條人命的命案難道就這麼算了？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句軍中自有軍法處置，然後不痛不癢的打上個幾板子就不了了之了？
李恪握住這個繡工不好的香囊，只覺心中五味陳雜，卻又無法言說，可，真的就這麼算了嗎？
憨厚老實的王木匠；年紀雖小卻異常懂事的王成；身體不太好，說話時總笑眯眯的王嬸；以及看著文靜秀氣，卻勇敢的羞澀著向李恪表明心意的王秀。
他們清貧而又溫馨。
多好的一家子啊。
李恪怔怔想著，卻又在心底發出吶喊，
不，我不答應。
不能這麼算了。
儘管我只是一個店小二。
李恪心裡分不清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四條無辜慘死的人命，還是因為王秀對他的情意，但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點什麼。
李恪木然的看著仵作過來驗屍，又看著他們把屍體抬往縣衙，王木匠本族的親人也神情悲痛的跟在了後面。
他走出院子，看向天空剛剛露出的太陽，施捨般的向人間灑些光芒。
清姐不知何時也披了件黑氅站在院門口，李恪跟在她身邊慢慢往不醉酒樓走去。
兩人路上一陣沉默，只有一前一後踩在雪地上的咯吱作響聲。
距離酒樓還有段距離四下無人時，清姐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哈了口熱氣道：「王秀一家人的死基本上可以確定是邊軍所為，我剛剛才聽到消息，但具體是誰不知道。」
李恪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打算怎麼辦？」清姐問道。
「我不知道。」李恪抬起頭，一路上紅著的眼睛突然流下了滾燙的淚水，也許只有在清姐面前，他才敢毫無遮掩的流露出內心的情感，「但是我不想讓他們白死。」
「你可以去做，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畢竟，」清姐看著眼前這個流著淚的清秀少年，心底止不住的一疼，從收留他到現在十幾年，很少見過這個堅強的少年流過眼淚，她難得柔聲：「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剛把你招進酒樓時的那個留著鼻涕的小孩子了。」
「你已經長大了。」
「你該有自己的選擇和自己的路要走了。」
「雖然我也很想就這樣一直把你留在酒樓，看著你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但我更想，你能走出自己的人生跟未來。」
「不醉酒樓跟渭水城都太小，這個世界，卻有很大很大。」
「可是，」李恪啞聲道，「我不怕什麼，浪跡天涯東躲西藏都沒什麼，大不了命也就這一條。」
「可是你跟胡叔葉叔還有酒樓怎麼辦？」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清姐略帶不屑的說道，「跑堂的夥計我一天能找幾百個，離了你難道我們就都活不下去了？」
「況且……過不久我們也要走了。」
「只是不能帶著你。」
「走？」李恪止住眼淚驚訝問道，「你們打算去哪？」
「不知道呢。」清姐轉頭看向遠方，目光中帶著些許恍惚，「也許很近，也許很遠。」
「那我還能見你們嗎？」李恪心中猛然一緊，帶著些許不舍問道。
「當然能。」
清姐摸了摸李恪的頭髮道。
「好了，先回去吧。」
或許是王秀一家的死，或許是將要別離，此時的清姐格外的溫柔，溫柔的像酒樓隔壁那家一直孤身照顧弟弟的大姐姐。
不醉酒樓今天一天都打了烊，從酒樓開業至今十來年這樣的日子都屈指可數，可清姐進了酒樓後就吩咐李恪把門關上了。
胡得勇拿出看家廚藝做了滿滿一大桌子菜，有清姐愛吃的清蒸鱸魚，素丸湯，有葉儒喜歡吃的油炸小酥魚跟豬耳朵，還有李恪垂涎三尺的紅燒肉跟燜排骨，當然還有他自己最好的滷牛肉和燒雞。
惹得清姐笑罵飯菜錢要從他月錢里扣，葉儒又從他房間裡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壇老酒，揭開封泥酒香四溢，滿堂飄香。
李恪雖然沒喝過酒，但只憑香味也知道這壇酒比店裡尋常賣的酒高了不知幾個檔次。
葉儒取出四個酒碗，小心翼翼的一一倒滿，碗中的酒香撲鼻而來。
「算是分別酒了，喝點吧。」葉儒朝李恪問道。
王秀一家的慘死，跟清姐他們的將要分離，李恪的心中難言的沉重。
他默默接過酒碗，放在了面前，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
「吃菜啊，先吃菜，我用我的月錢好不容易做了一大桌子菜，別放涼了就可惜了。」胡得勇大大咧咧的夾了一根雞腿啃道，「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只是暫時分開，早晚還能見到的，至於嗎都這麼哭喪著臉，先吃，吃。」
清姐聞言柳眉倒豎道：「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麼沒心沒肺的。」
轉頭又嘆了一聲還是道：「先吃飯吧。」
桌子上的幾個人都心不在焉，各自夾了幾筷子菜囫圇吞下。
「來，幹了。」
清姐豪邁的舉起手中的酒碗道。
李恪也拿起酒碗跟幾人碰了下，屏住呼吸眼睛一閉猛然灌下。
「咳咳……」
一股辛辣的酒氣才灌入腹中又沖向喉嚨，刺激的李恪不住咳嗽，卻又轉瞬間消失化作滿腔酒香。
「好酒。」
李恪止住咳嗽忍不住讚嘆道。
「那是。」葉儒頗為自得的道，「這酒可是大名鼎鼎的竹葉青，又經十年窖藏陳釀，千金難買，等閒人可沒這口福。」
接著又有些心疼的道：「可惜只剩這一壇了，以後也難喝到了。」
「沒事葉叔，」或許是酒勁上頭，李恪頗帶豪氣的道，「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會想辦法送你一壇。」
「那我可就當真了啊。」葉儒笑意盈盈的道。
「一定。」
李恪拿起酒罈給幾人重新滿上，又端起酒碗道，「再來。」
幾人一碰復又下肚，李恪放下酒碗淚眼婆娑的道：「我李恪從小就是孤兒，舉目無親，幸好碰到了你們收留我在酒樓，以後無論你們在哪，無論我在哪，你們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你們也千萬別忘了還有我這個你們看著長大的孩子。」
李字繡的歪歪扭扭偏大了些，恪字偏小留的筆畫間的空白也小，幾乎被繡成了一個看不出來字的絲線方塊。
可見這是王秀原打算送給李恪的一個香囊，只不過自覺繡的太差沒好意思送出手，才又重新繡了一個好的送給李恪，這個繡的差的她留了下來。
「這是在王秀房間的枕頭下找到的。」孫捕頭頗有深意的看了李恪一眼，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節哀順變吧，這個案件最難的就是揪出兇手了。」
揪出不是找出，兇手連殺四人，先不說刀法驚人，就是心理素質也不像尋常人等，案發的時間也頗為巧妙，前天剛有一批打了勝仗見慣了鮮血的邊關軍人進城，加上附近的鄰居不敢聲張，可見此案苗頭已指向何方。
只是邊軍向來驕橫護短，莫說鄰居有沒有聽到見到願不願意當個人證，就算是鐵證如山，呈到縣衙堂前，只怕也難以向這支邊軍討要到兇手。
加上這支邊軍剛值大勝，此刻就算是兇手肆無忌憚的承認作案，可誰又敢在此時強硬闖入邊軍營中抓人？晉帝特旨要在京城檢閱嘉賞，消息一旦傳出，豈不是讓皇帝陛下面上無光？
更何況邊軍將領為了邊軍名聲和自身前途，恐怕也會力保兇手，否則傳到京城言官耳中，彈劾一記軍紀敗壞，亂殺無辜，這次京城之行，可就不知道是領賞還是受罰了。
孫捕頭也深知此案艱難，故才有此一言。可這件涉及四條人命的命案難道就這麼算了？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句軍中自有軍法處置，然後不痛不癢的打上個幾板子就不了了之了？
李恪握住這個繡工不好的香囊，只覺心中五味陳雜，卻又無法言說，可，真的就這麼算了嗎？
憨厚老實的王木匠；年紀雖小卻異常懂事的王成；身體不太好，說話時總笑眯眯的王嬸；以及看著文靜秀氣，卻勇敢的羞澀著向李恪表明心意的王秀。
他們清貧而又溫馨。
多好的一家子啊。
李恪怔怔想著，卻又在心底發出吶喊，
不，我不答應。
不能這麼算了。
儘管我只是一個店小二。
李恪心裡分不清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四條無辜慘死的人命，還是因為王秀對他的情意，但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點什麼。
李恪木然的看著仵作過來驗屍，又看著他們把屍體抬往縣衙，王木匠本族的親人也神情悲痛的跟在了後面。
他走出院子，看向天空剛剛露出的太陽，施捨般的向人間灑些光芒。
清姐不知何時也披了件黑氅站在院門口，李恪跟在她身邊慢慢往不醉酒樓走去。
兩人路上一陣沉默，只有一前一後踩在雪地上的咯吱作響聲。
距離酒樓還有段距離四下無人時，清姐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哈了口熱氣道：「王秀一家人的死基本上可以確定是邊軍所為，我剛剛才聽到消息，但具體是誰不知道。」
李恪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打算怎麼辦？」清姐問道。
「我不知道。」李恪抬起頭，一路上紅著的眼睛突然流下了滾燙的淚水，也許只有在清姐面前，他才敢毫無遮掩的流露出內心的情感，「但是我不想讓他們白死。」
「你可以去做，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畢竟，」清姐看著眼前這個流著淚的清秀少年，心底止不住的一疼，從收留他到現在十幾年，很少見過這個堅強的少年流過眼淚，她難得柔聲：「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剛把你招進酒樓時的那個留著鼻涕的小孩子了。」
「你已經長大了。」
「你該有自己的選擇和自己的路要走了。」
「雖然我也很想就這樣一直把你留在酒樓，看著你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但我更想，你能走出自己的人生跟未來。」
「不醉酒樓跟渭水城都太小，這個世界，卻有很大很大。」
「可是，」李恪啞聲道，「我不怕什麼，浪跡天涯東躲西藏都沒什麼，大不了命也就這一條。」
「可是你跟胡叔葉叔還有酒樓怎麼辦？」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清姐略帶不屑的說道，「跑堂的夥計我一天能找幾百個，離了你難道我們就都活不下去了？」
「況且……過不久我們也要走了。」
「只是不能帶著你。」
「走？」李恪止住眼淚驚訝問道，「你們打算去哪？」
「不知道呢。」清姐轉頭看向遠方，目光中帶著些許恍惚，「也許很近，也許很遠。」
「那我還能見你們嗎？」李恪心中猛然一緊，帶著些許不舍問道。
「當然能。」
清姐摸了摸李恪的頭髮道。
「好了，先回去吧。」
或許是王秀一家的死，或許是將要別離，此時的清姐格外的溫柔，溫柔的像酒樓隔壁那家一直孤身照顧弟弟的大姐姐。
不醉酒樓今天一天都打了烊，從酒樓開業至今十來年這樣的日子都屈指可數，可清姐進了酒樓後就吩咐李恪把門關上了。
胡得勇拿出看家廚藝做了滿滿一大桌子菜，有清姐愛吃的清蒸鱸魚，素丸湯，有葉儒喜歡吃的油炸小酥魚跟豬耳朵，還有李恪垂涎三尺的紅燒肉跟燜排骨，當然還有他自己最好的滷牛肉和燒雞。
惹得清姐笑罵飯菜錢要從他月錢里扣，葉儒又從他房間裡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壇老酒，揭開封泥酒香四溢，滿堂飄香。
李恪雖然沒喝過酒，但只憑香味也知道這壇酒比店裡尋常賣的酒高了不知幾個檔次。
葉儒取出四個酒碗，小心翼翼的一一倒滿，碗中的酒香撲鼻而來。
「算是分別酒了，喝點吧。」葉儒朝李恪問道。
王秀一家的慘死，跟清姐他們的將要分離，李恪的心中難言的沉重。
他默默接過酒碗，放在了面前，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
「吃菜啊，先吃菜，我用我的月錢好不容易做了一大桌子菜，別放涼了就可惜了。」胡得勇大大咧咧的夾了一根雞腿啃道，「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只是暫時分開，早晚還能見到的，至於嗎都這麼哭喪著臉，先吃，吃。」
清姐聞言柳眉倒豎道：「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麼沒心沒肺的。」
轉頭又嘆了一聲還是道：「先吃飯吧。」
桌子上的幾個人都心不在焉，各自夾了幾筷子菜囫圇吞下。
「來，幹了。」
清姐豪邁的舉起手中的酒碗道。
李恪也拿起酒碗跟幾人碰了下，屏住呼吸眼睛一閉猛然灌下。
「咳咳……」
一股辛辣的酒氣才灌入腹中又沖向喉嚨，刺激的李恪不住咳嗽，卻又轉瞬間消失化作滿腔酒香。
「好酒。」
李恪止住咳嗽忍不住讚嘆道。
「那是。」葉儒頗為自得的道，「這酒可是大名鼎鼎的竹葉青，又經十年窖藏陳釀，千金難買，等閒人可沒這口福。」
接著又有些心疼的道：「可惜只剩這一壇了，以後也難喝到了。」
「沒事葉叔，」或許是酒勁上頭，李恪頗帶豪氣的道，「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會想辦法送你一壇。」
「那我可就當真了啊。」葉儒笑意盈盈的道。
「一定。」
李恪拿起酒罈給幾人重新滿上，又端起酒碗道，「再來。」
幾人一碰復又下肚，李恪放下酒碗淚眼婆娑的道：「我李恪從小就是孤兒，舉目無親，幸好碰到了你們收留我在酒樓，以後無論你們在哪，無論我在哪，你們都是我最親的家人。」
「你們也千萬別忘了還有我這個你們看著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