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牧首
沙皇大人變了。
這一點經過皇宮內的女僕之口迅速傳到了基斯里夫所有權貴之耳。
自從卡捷琳陛下同瑟蘭和血靈兩國的國主進行一次私密的會晤，這位一直以冷傲鐵面和鐵腕手段而聞名的女沙皇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早上起得晚了，晚上睡得早了，三餐吃的多了，午茶是要一天兩頓的，批閱奏章的時間少了，甚至還破天荒地頭一次去城裡的大劇院看了一晚上戲。
她每天開始在花園小徑里瞎溜達，騎馬揚鞭帶著僕從去森林裡打獵，沒事還喜歡喬裝易容上街散步，待人接物臉上眉眼間有了幾絲笑意，喜上眉梢叫熟識的人見到後都一幅見了鬼的樣子。
瑪德，這還是我們那個冰雪女王嗎？
怎麼現在看起來跟個街溜子似的？
看著兩腮開始有肉了的女沙皇，這個問題縈繞在基斯里夫所有貴族的腦海里久久不能散去，但他們沒人敢問出口，生怕這是他們的女皇到了女人每個月都有幾天的日子，過幾天正常了就又開始砍人。
不過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逐漸也有些不安分的傢伙開始蠢蠢欲動，先是大正教會，這個信仰熊神厄孫的教派自從先皇鮑里斯逝世就一直對卡捷琳的統治不滿，然後是基斯里夫內部的少數民族氏族，他們紛紛活躍起來，私下裡串聯著同樣野心勃勃的大臣和貴族。
然後他們就發現，雖然女皇工作的時間減少了，但她工作的效率卻提高了。
無論是長城的修繕還是災民的救賑，無論是軍餉的派發還是稅錢的徵收，就仿佛有一名無人知曉的宰相在暗中輔佐著年輕的沙皇，他遠離人流，坐在書桌之後，數字是他的士兵，情報是他的武器，加減權衡間，便是勝利與失敗，存活與死亡。一紙文書，一個印章，決定著無數人的去留。
當一把把飽受沙皇鍾意的鋒利裁紙刀被使者送到叛徒的案上，當一壇壇香醇的濃烈鴆酒被賞賜給自以為高明的野心家，當一排排禁衛士兵闖入權貴府邸搜出帳本贓款和叛亂證據，在被審判者的錯愕里，所有人都清楚，權力的遊戲結束了，新的強權正在冉冉升起。
叛徒被處決，野心家被放逐，貪官污吏被罷免，一切動亂都被扼殺於萌芽之時，就像出現在水底的一場獵殺，湖面仍是波瀾不興。
而最令人稱奇的是，沙皇的一切殺人舉措竟然都不株連無辜，而是實現了精準打擊，同過去動輒全家流放、九族株連的嚴酷刑罰而言，現如今的懲戒竟顯得如此溫情脈脈。
於是在民間傳說中，一位神秘而睿智的影子宰相就應運而生。
…
「你付出的代價不夠，所以，你得不到我太多物質上的支持。」
基斯里夫城皇家大劇院，正處在包廂里享受著美酒佳肴的卡捷琳突然回想起那日古聖在自己耳畔的話語。
「不過，我很樂意派給你一個顧問，替你接手去處理政務。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統治藝術。」
當時的她還以為自己被空手套白狼了，純純的被亞空間邪神給誆了，但過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她見國家政事完全用不到自己處理，只要每天開朝會在大臣和貴族面前打卡露臉，照著事先給自己擬好的稿子背誦，一切就都井井有條、井然有序，於是也就安心當個花瓶了。
拜託，現在別和卡捷琳扯什麼獨立自主，說什麼辜負先輩基業，她發現自己把國家政務交給那位「支配者」處理比自己勞心勞力的實操還好。現如今基斯里夫的國力蒸蒸日上，國庫有錢，百姓有飯，軍隊足餉，對外戰爭百戰百勝殲滅十幾個遊牧部落，又從瑟蘭引進落後淘汰生產線建設工廠，短短三個月時間就讓基斯里夫面貌煥然一新。
於情於理，卡捷琳撒手不管才是對祖國最好的盡責。
「哎——，舒服啊。」
包廂內，剛喝完一瓶從瑟蘭進口紅酒的卡捷琳無比愜意地躺在美人榻上享受樂團的合奏，她挺起開始長出贅肉的肚皮將四肢伸展，整個人像一張拉開的弓，發出酥麻的呻吟聲伸著懶腰。
她有十幾年沒能這般放鬆了，這麼懈怠的生活即使在繼位前也是少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閒得沒事幹就上街走一走，聽聽曲兒，遛遛狗，日子過得比神仙還快活。
回想起先前如山堆積的公務文書和權力鬥爭的勾心鬥角，再對比現在的安逸生活，簡直恍如隔世。
「真不知道那位支配者是從哪裡搞來的錢和糧，不過管他呢，能讓基斯里夫人吃飽就行。」
卡捷琳隨手摘下一顆漿果拋入口中，咀嚼著觀賞表演，然而好景不長，包廂外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的人群叫嚷，夾雜沉重的腳步、手杖戳地的悶響。
「大牧首你不能進！」
「攔下他！」
是卡捷琳的皇室禁衛在喊叫。
下一秒，包廂的大門轟然破開，卡捷琳瞥過臉去瞅了一眼，來者一身樸素的神職人員布袍，手持木杖，脖子上掛著一串大正教會的金色神徽，髮際線後移的寬大額頭鋥光瓦亮。
「卡捷琳——！」
那人怒目圓睜，空著的手直直指向半臥在美人榻上的卡捷琳。
啊，來者正是大正教會的大主教，康斯坦丁。
卡捷琳無奈的從軟榻上坐起，眼見對方帶來的人和自己的護衛在包廂外面的走廊里亂作一團。
康斯坦丁面目可怖，有著狂野的髮型和眼神……他是個喜愛咆哮且易怒的暴脾氣，總是能用最為暴烈的言辭刺痛敵人，並將鼓勵與威脅混為一體，敦促周圍的戰士們奮力衝殺。
簡單來說，就是個暴脾氣的瘋老頭。就像退休了也總閒不住的怪老頭，總喜歡橫插一槓子，豎立一竿子，特別喜歡對卡捷琳指手畫腳，身為宗教首腦幹預基斯里夫的國家政務。
「都退下吧，把這裡留給我和大牧首閣下。」
卡捷琳對自己手底下的禁衛們揮了揮手，後者得令卻沒有立刻離去，先是你看我我看你，再戒備地盯著大牧首帶來的教會僧侶們，直到大牧首康斯坦丁冷哼一聲也朝他的人揮了揮手，兩派人馬才一齊離去，臨走時還不忘給基斯里夫權力之巔的二人帶好門。
「撲騰」
隨著關門聲響起的一瞬間，卡捷琳立刻用自己的魔力在耳孔中製造堵塞的冰雪耳塞，因為緊隨其後的就是大牧首康斯坦丁那宛如獅吼熊嚎的咆哮怒吼：
「卡捷琳！你這些日子都在瞎搞什麼——？」
恐怖的聲波迴蕩在狹小的包廂里，穿透到門外的走廊，直震得外面還沒走遠的士兵和僧侶兩眼發黑，心裡發毛。
大牧首拄著手杖往前走兩步，提起手杖重重敲點地板，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擇人而噬般盯住眼前的卡捷琳，仿佛下一刻二人就要上演全武行。
卡捷琳倚在沙發上的腦袋一歪，咧嘴一笑，翹起腳來直面宛如一頭冬眠被打攪後暴怒的棕熊的大牧首，無比悠哉道：
「坐。」
這可把康斯坦丁的一腔怒火給堵了回去。
他瞪大一雙棕黑的怒目，瞳孔不住地上下滾動觀察卡捷琳，努力將她同自己記憶里的那名冰雪王庭的女沙皇的印象對上。可二者除了外貌一致，說話語氣，面部表情，行為舉止，簡直是180°的不同。
「哼，你叫我坐我就坐嗎？」
大牧首又是一番冷笑，然後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前天竟然通過法令解散了東方防線一半的軍隊，你這是想幹什麼，找死嗎？那些烏拉爾山以東的混沌部落和野蠻遊牧民隨時都會打過來！」
「自毀長城！自掘墳墓！自尋死路！」
「你這個蠢蛋！基斯里夫如今哪能放鬆軍備？」
一番話吼的聲嘶力竭，可卡捷琳聽完只是歪嘴一笑，既不動怒，也不擺臉色，只是哈了一下，隨後又吃了顆莓果。
「所以你是來質詢我的嗎，康斯坦丁大主教？」
「對！」大牧首康斯坦丁抬頭挺胸，傲然地向前一步走，他高大雄健的身軀猶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壓向卡捷琳。
「我代表教會和將軍們前來，『請』——，您收回成命，並向貴族議會解釋近日異樣的舉動！」
大牧首著重加粗了「請」這個字詞的語氣，看得出來他已經聯合了對卡捷琳不滿的軍隊中上層軍官，那這就不是進獻箴言，而是逼宮了。
「哦，我知道了。」卡捷琳繼續將目光投向包廂外仍在演奏歌曲的樂團，下顎微揚，仿佛根本沒把大牧首康斯坦丁放在眼裡。
「按照法律流程，大牧首您應該以教會主教的身份向皇室安排在教會中的特使提交申請報告，或者是以基斯里夫公民的身份向皇室辦公室投信，亦或者以領主身份在定期召開的貴族領主大會上提交議案、發表質詢，等待所有參會人員的投票表決。」
「您今日這般做不符合流程，請恕我不能接受您的質詢。不過若是您願意賞光，到可以與我一起享受這場音樂會，畢竟這可是來自瑟蘭王國的一流樂團，皇室花了大錢才請來他們表演。」
康斯坦丁聽完卡捷琳的一通話肺都要氣炸了。雖然之前卡捷琳跟他互相看不順眼，彼此間冷眼相待，冷嘲熱諷，你罵我瘋子我罵你女巫，你嫌棄我狂信我嫌棄你異端，可到底是同一條破船上的自己人，偶有摩擦也到底是為了基斯里夫著想。
然而如今卡捷琳完全一副放任不管的態度，無論康斯坦丁如何咄咄逼人都是一派「好好好」，「是是是」，「您說的都對」的滾刀肉做派，就好像真的墮落成了享樂昏君，對基斯里夫的未來再無半點興趣。
大牧首康斯坦丁氣得渾身發抖，這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叫這位戰鬥牧師又恨又氣又鬱悶，恨不得一巴掌下去給這位女皇清醒清醒。但他仍舊按捺住怒火，沉下氣來，問：「你說的皇室辦公室，是什麼東西？」
「上個月新開辦的機構，對應震旦帝國的內閣，只對我一人負責。」卡捷琳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我招了一些有才幹的秘書，專門幫我處理公事。」
「處理公事？幫你？我看是替你吧！」康斯坦丁對卡捷琳的話嗤之以鼻。「誰不知道你卡捷琳這三個月來一直荒廢政事，安於享樂，還處理公事？你一天還有幾個小時是伏在辦公桌上幹活的？」
面對語氣強硬嚴厲的大牧首，卡捷琳反問：「您不是一直想從我手裡奪權嗎，大牧首？從我即位伊始，您便想架空沙皇的冰雪王廷好讓教會獨攬大權，如今機會來了，您不去聯絡文武百官，不去訓練私軍死士，不去籠絡人心煽動信眾——來我這敦促我上進做什麼？」
「我若是真的墮落了，成了安樂昏君，豈不是正和了您奪權的心愿？」
說罷卡捷琳還又將臉扭了回去，雙臂抱胸，擺出一副抗拒的姿態，擺明不想再與大牧首交談。
「你！」
康斯坦丁氣極反笑，嗓門也不粗了，深深吐納著胸中鬱積多年的濁氣，一字一句地問：「所以，你當真不願收回成命嗎，沙皇陛下？」
「不！」
卡捷琳斬釘截鐵道。
「現如今的基斯里夫已經嚴重被軍隊拖累，若要發展經濟推進改革，就必須縮減軍隊規模，讓勞動力回到生產中去！」
大牧首質問：「那東邊的混沌部落怎麼辦？倘若再有混沌魔軍自北極冰原南下，基斯里夫東部的邊境防線會迅速坍圮！」
「它們不會是我們的威脅了，大牧首。」
或許是厭煩了同自己糾纏的康斯坦丁，卡捷琳冰藍色的雙眸瞬間綻放出駭人心魄的冰藍冷光，房間內氣溫驟降，厚重的冰霜瞬間覆蓋卡捷琳周遭一切事物，她的嗓音變得幽深而冷冽，充滿威嚴的呵斥：
「您大可以派出斥候去沿著烏拉爾山北上探查，在直抵北極不凍港摩爾曼斯克的沿途，所有混沌邪神的勢力都被抹除了。」
「無論是野獸人還是精靈，無論食人魔還是吸血鬼，抑或鼠人、人類、欣壞軍團、腐敗氏族，這些基斯里夫的大敵，現在全部灰飛煙滅，去陪它們那兇惡墮落的主子了！」
康斯坦丁聞言一怔，旋即心頭湧現出不好的預感：「拔除？是誰做的！？哪個國家，哪個神能有這麼大本事，將十幾萬非人異形和邪神的冠軍、神選消滅？」
恐懼如影，籠罩上這位大主教的心頭。他望著眼前的冰雪女皇，突然發覺，這自小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是多麼的陌生。
能驅趕邪神的只有更強大的邪神，能消滅暴力的只有更大的暴力，康斯坦丁清楚，即使是大正教會信奉的諸位神祇也沒有能力驅逐來自無盡混沌的亞空間之觸，在如今熊神厄孫停止破冬之嘯的十幾年裡，又有哪些神可以庇護秩序呢……
除非……
腦海中靈光一閃，大牧首突然回想起三個月前的那一場流星火雨，那點亮夜空，和來自「天國之橋」的碎片……莫非，是昔日的古聖們歸來了？
他見卡捷琳的嘴角正在揚起，便知曉，自己的猜測已然被對方提前猜測。
只是……
「我不信。」
大牧首仍舊固執己見，但話語中的底氣，顯然不如一開始那般充沛。他扭頭轉向大門走去，和來時一樣踹門而出，在轉過身體邁入走廊時，他再度瞥向卡捷琳，眼神中透著一絲警告之意：
「我會派人去查看北方和東方，卡捷琳，我希望你清楚你正在做什麼。」
「要記住，你以為的希望之路，有時恰恰是他人精心準備的陷阱。」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如他來時那樣，如狂風席捲荒原，呼嘯而過如同一場疾風。
劇場之外，忠心於大牧首的教會僧侶和護教戰士正在寒風中等待。見大牧首從劇場內走出，原先正在用大正教會人員對峙的皇家禁衛立刻魚貫而入，回到一開始的位置繼續設防。
「去派人往北方和東方偵探。」康斯坦丁昂起頭望向靜靜橫跨天際的巨大環形建築，在冬日的夜幕中，沉寂的陰影之中隱約現出它的輪廓，就像是一頭巨獸盤踞在大地之上。
「加派人手，我要有關一切基斯里夫之敵的情報，越快越好！」
同左右親信下完令，這位教會的首腦又望向那座由冰雪女皇的魔力構建出的冰與雪的王廷，回想著近日安插在宮廷中間諜傳回的情報，他冷哼一聲，邁開腳步向教會方向走去。
這一點經過皇宮內的女僕之口迅速傳到了基斯里夫所有權貴之耳。
自從卡捷琳陛下同瑟蘭和血靈兩國的國主進行一次私密的會晤，這位一直以冷傲鐵面和鐵腕手段而聞名的女沙皇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早上起得晚了，晚上睡得早了，三餐吃的多了，午茶是要一天兩頓的，批閱奏章的時間少了，甚至還破天荒地頭一次去城裡的大劇院看了一晚上戲。
她每天開始在花園小徑里瞎溜達，騎馬揚鞭帶著僕從去森林裡打獵，沒事還喜歡喬裝易容上街散步，待人接物臉上眉眼間有了幾絲笑意，喜上眉梢叫熟識的人見到後都一幅見了鬼的樣子。
瑪德，這還是我們那個冰雪女王嗎？
怎麼現在看起來跟個街溜子似的？
看著兩腮開始有肉了的女沙皇，這個問題縈繞在基斯里夫所有貴族的腦海里久久不能散去，但他們沒人敢問出口，生怕這是他們的女皇到了女人每個月都有幾天的日子，過幾天正常了就又開始砍人。
不過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逐漸也有些不安分的傢伙開始蠢蠢欲動，先是大正教會，這個信仰熊神厄孫的教派自從先皇鮑里斯逝世就一直對卡捷琳的統治不滿，然後是基斯里夫內部的少數民族氏族，他們紛紛活躍起來，私下裡串聯著同樣野心勃勃的大臣和貴族。
然後他們就發現，雖然女皇工作的時間減少了，但她工作的效率卻提高了。
無論是長城的修繕還是災民的救賑，無論是軍餉的派發還是稅錢的徵收，就仿佛有一名無人知曉的宰相在暗中輔佐著年輕的沙皇，他遠離人流，坐在書桌之後，數字是他的士兵，情報是他的武器，加減權衡間，便是勝利與失敗，存活與死亡。一紙文書，一個印章，決定著無數人的去留。
當一把把飽受沙皇鍾意的鋒利裁紙刀被使者送到叛徒的案上，當一壇壇香醇的濃烈鴆酒被賞賜給自以為高明的野心家，當一排排禁衛士兵闖入權貴府邸搜出帳本贓款和叛亂證據，在被審判者的錯愕里，所有人都清楚，權力的遊戲結束了，新的強權正在冉冉升起。
叛徒被處決，野心家被放逐，貪官污吏被罷免，一切動亂都被扼殺於萌芽之時，就像出現在水底的一場獵殺，湖面仍是波瀾不興。
而最令人稱奇的是，沙皇的一切殺人舉措竟然都不株連無辜，而是實現了精準打擊，同過去動輒全家流放、九族株連的嚴酷刑罰而言，現如今的懲戒竟顯得如此溫情脈脈。
於是在民間傳說中，一位神秘而睿智的影子宰相就應運而生。
…
「你付出的代價不夠，所以，你得不到我太多物質上的支持。」
基斯里夫城皇家大劇院，正處在包廂里享受著美酒佳肴的卡捷琳突然回想起那日古聖在自己耳畔的話語。
「不過，我很樂意派給你一個顧問，替你接手去處理政務。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統治藝術。」
當時的她還以為自己被空手套白狼了，純純的被亞空間邪神給誆了，但過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她見國家政事完全用不到自己處理，只要每天開朝會在大臣和貴族面前打卡露臉，照著事先給自己擬好的稿子背誦，一切就都井井有條、井然有序，於是也就安心當個花瓶了。
拜託，現在別和卡捷琳扯什麼獨立自主，說什麼辜負先輩基業，她發現自己把國家政務交給那位「支配者」處理比自己勞心勞力的實操還好。現如今基斯里夫的國力蒸蒸日上，國庫有錢，百姓有飯，軍隊足餉，對外戰爭百戰百勝殲滅十幾個遊牧部落，又從瑟蘭引進落後淘汰生產線建設工廠，短短三個月時間就讓基斯里夫面貌煥然一新。
於情於理，卡捷琳撒手不管才是對祖國最好的盡責。
「哎——，舒服啊。」
包廂內，剛喝完一瓶從瑟蘭進口紅酒的卡捷琳無比愜意地躺在美人榻上享受樂團的合奏，她挺起開始長出贅肉的肚皮將四肢伸展，整個人像一張拉開的弓，發出酥麻的呻吟聲伸著懶腰。
她有十幾年沒能這般放鬆了，這麼懈怠的生活即使在繼位前也是少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閒得沒事幹就上街走一走，聽聽曲兒，遛遛狗，日子過得比神仙還快活。
回想起先前如山堆積的公務文書和權力鬥爭的勾心鬥角，再對比現在的安逸生活，簡直恍如隔世。
「真不知道那位支配者是從哪裡搞來的錢和糧，不過管他呢，能讓基斯里夫人吃飽就行。」
卡捷琳隨手摘下一顆漿果拋入口中，咀嚼著觀賞表演，然而好景不長，包廂外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的人群叫嚷，夾雜沉重的腳步、手杖戳地的悶響。
「大牧首你不能進！」
「攔下他！」
是卡捷琳的皇室禁衛在喊叫。
下一秒，包廂的大門轟然破開，卡捷琳瞥過臉去瞅了一眼，來者一身樸素的神職人員布袍，手持木杖，脖子上掛著一串大正教會的金色神徽，髮際線後移的寬大額頭鋥光瓦亮。
「卡捷琳——！」
那人怒目圓睜，空著的手直直指向半臥在美人榻上的卡捷琳。
啊，來者正是大正教會的大主教，康斯坦丁。
卡捷琳無奈的從軟榻上坐起，眼見對方帶來的人和自己的護衛在包廂外面的走廊里亂作一團。
康斯坦丁面目可怖，有著狂野的髮型和眼神……他是個喜愛咆哮且易怒的暴脾氣，總是能用最為暴烈的言辭刺痛敵人，並將鼓勵與威脅混為一體，敦促周圍的戰士們奮力衝殺。
簡單來說，就是個暴脾氣的瘋老頭。就像退休了也總閒不住的怪老頭，總喜歡橫插一槓子，豎立一竿子，特別喜歡對卡捷琳指手畫腳，身為宗教首腦幹預基斯里夫的國家政務。
「都退下吧，把這裡留給我和大牧首閣下。」
卡捷琳對自己手底下的禁衛們揮了揮手，後者得令卻沒有立刻離去，先是你看我我看你，再戒備地盯著大牧首帶來的教會僧侶們，直到大牧首康斯坦丁冷哼一聲也朝他的人揮了揮手，兩派人馬才一齊離去，臨走時還不忘給基斯里夫權力之巔的二人帶好門。
「撲騰」
隨著關門聲響起的一瞬間，卡捷琳立刻用自己的魔力在耳孔中製造堵塞的冰雪耳塞，因為緊隨其後的就是大牧首康斯坦丁那宛如獅吼熊嚎的咆哮怒吼：
「卡捷琳！你這些日子都在瞎搞什麼——？」
恐怖的聲波迴蕩在狹小的包廂里，穿透到門外的走廊，直震得外面還沒走遠的士兵和僧侶兩眼發黑，心裡發毛。
大牧首拄著手杖往前走兩步，提起手杖重重敲點地板，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擇人而噬般盯住眼前的卡捷琳，仿佛下一刻二人就要上演全武行。
卡捷琳倚在沙發上的腦袋一歪，咧嘴一笑，翹起腳來直面宛如一頭冬眠被打攪後暴怒的棕熊的大牧首，無比悠哉道：
「坐。」
這可把康斯坦丁的一腔怒火給堵了回去。
他瞪大一雙棕黑的怒目，瞳孔不住地上下滾動觀察卡捷琳，努力將她同自己記憶里的那名冰雪王庭的女沙皇的印象對上。可二者除了外貌一致，說話語氣，面部表情，行為舉止，簡直是180°的不同。
「哼，你叫我坐我就坐嗎？」
大牧首又是一番冷笑，然後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前天竟然通過法令解散了東方防線一半的軍隊，你這是想幹什麼，找死嗎？那些烏拉爾山以東的混沌部落和野蠻遊牧民隨時都會打過來！」
「自毀長城！自掘墳墓！自尋死路！」
「你這個蠢蛋！基斯里夫如今哪能放鬆軍備？」
一番話吼的聲嘶力竭，可卡捷琳聽完只是歪嘴一笑，既不動怒，也不擺臉色，只是哈了一下，隨後又吃了顆莓果。
「所以你是來質詢我的嗎，康斯坦丁大主教？」
「對！」大牧首康斯坦丁抬頭挺胸，傲然地向前一步走，他高大雄健的身軀猶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壓向卡捷琳。
「我代表教會和將軍們前來，『請』——，您收回成命，並向貴族議會解釋近日異樣的舉動！」
大牧首著重加粗了「請」這個字詞的語氣，看得出來他已經聯合了對卡捷琳不滿的軍隊中上層軍官，那這就不是進獻箴言，而是逼宮了。
「哦，我知道了。」卡捷琳繼續將目光投向包廂外仍在演奏歌曲的樂團，下顎微揚，仿佛根本沒把大牧首康斯坦丁放在眼裡。
「按照法律流程，大牧首您應該以教會主教的身份向皇室安排在教會中的特使提交申請報告，或者是以基斯里夫公民的身份向皇室辦公室投信，亦或者以領主身份在定期召開的貴族領主大會上提交議案、發表質詢，等待所有參會人員的投票表決。」
「您今日這般做不符合流程，請恕我不能接受您的質詢。不過若是您願意賞光，到可以與我一起享受這場音樂會，畢竟這可是來自瑟蘭王國的一流樂團，皇室花了大錢才請來他們表演。」
康斯坦丁聽完卡捷琳的一通話肺都要氣炸了。雖然之前卡捷琳跟他互相看不順眼，彼此間冷眼相待，冷嘲熱諷，你罵我瘋子我罵你女巫，你嫌棄我狂信我嫌棄你異端，可到底是同一條破船上的自己人，偶有摩擦也到底是為了基斯里夫著想。
然而如今卡捷琳完全一副放任不管的態度，無論康斯坦丁如何咄咄逼人都是一派「好好好」，「是是是」，「您說的都對」的滾刀肉做派，就好像真的墮落成了享樂昏君，對基斯里夫的未來再無半點興趣。
大牧首康斯坦丁氣得渾身發抖，這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叫這位戰鬥牧師又恨又氣又鬱悶，恨不得一巴掌下去給這位女皇清醒清醒。但他仍舊按捺住怒火，沉下氣來，問：「你說的皇室辦公室，是什麼東西？」
「上個月新開辦的機構，對應震旦帝國的內閣，只對我一人負責。」卡捷琳輕描淡寫的回答道。「我招了一些有才幹的秘書，專門幫我處理公事。」
「處理公事？幫你？我看是替你吧！」康斯坦丁對卡捷琳的話嗤之以鼻。「誰不知道你卡捷琳這三個月來一直荒廢政事，安於享樂，還處理公事？你一天還有幾個小時是伏在辦公桌上幹活的？」
面對語氣強硬嚴厲的大牧首，卡捷琳反問：「您不是一直想從我手裡奪權嗎，大牧首？從我即位伊始，您便想架空沙皇的冰雪王廷好讓教會獨攬大權，如今機會來了，您不去聯絡文武百官，不去訓練私軍死士，不去籠絡人心煽動信眾——來我這敦促我上進做什麼？」
「我若是真的墮落了，成了安樂昏君，豈不是正和了您奪權的心愿？」
說罷卡捷琳還又將臉扭了回去，雙臂抱胸，擺出一副抗拒的姿態，擺明不想再與大牧首交談。
「你！」
康斯坦丁氣極反笑，嗓門也不粗了，深深吐納著胸中鬱積多年的濁氣，一字一句地問：「所以，你當真不願收回成命嗎，沙皇陛下？」
「不！」
卡捷琳斬釘截鐵道。
「現如今的基斯里夫已經嚴重被軍隊拖累，若要發展經濟推進改革，就必須縮減軍隊規模，讓勞動力回到生產中去！」
大牧首質問：「那東邊的混沌部落怎麼辦？倘若再有混沌魔軍自北極冰原南下，基斯里夫東部的邊境防線會迅速坍圮！」
「它們不會是我們的威脅了，大牧首。」
或許是厭煩了同自己糾纏的康斯坦丁，卡捷琳冰藍色的雙眸瞬間綻放出駭人心魄的冰藍冷光，房間內氣溫驟降，厚重的冰霜瞬間覆蓋卡捷琳周遭一切事物，她的嗓音變得幽深而冷冽，充滿威嚴的呵斥：
「您大可以派出斥候去沿著烏拉爾山北上探查，在直抵北極不凍港摩爾曼斯克的沿途，所有混沌邪神的勢力都被抹除了。」
「無論是野獸人還是精靈，無論食人魔還是吸血鬼，抑或鼠人、人類、欣壞軍團、腐敗氏族，這些基斯里夫的大敵，現在全部灰飛煙滅，去陪它們那兇惡墮落的主子了！」
康斯坦丁聞言一怔，旋即心頭湧現出不好的預感：「拔除？是誰做的！？哪個國家，哪個神能有這麼大本事，將十幾萬非人異形和邪神的冠軍、神選消滅？」
恐懼如影，籠罩上這位大主教的心頭。他望著眼前的冰雪女皇，突然發覺，這自小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是多麼的陌生。
能驅趕邪神的只有更強大的邪神，能消滅暴力的只有更大的暴力，康斯坦丁清楚，即使是大正教會信奉的諸位神祇也沒有能力驅逐來自無盡混沌的亞空間之觸，在如今熊神厄孫停止破冬之嘯的十幾年裡，又有哪些神可以庇護秩序呢……
除非……
腦海中靈光一閃，大牧首突然回想起三個月前的那一場流星火雨，那點亮夜空，和來自「天國之橋」的碎片……莫非，是昔日的古聖們歸來了？
他見卡捷琳的嘴角正在揚起，便知曉，自己的猜測已然被對方提前猜測。
只是……
「我不信。」
大牧首仍舊固執己見，但話語中的底氣，顯然不如一開始那般充沛。他扭頭轉向大門走去，和來時一樣踹門而出，在轉過身體邁入走廊時，他再度瞥向卡捷琳，眼神中透著一絲警告之意：
「我會派人去查看北方和東方，卡捷琳，我希望你清楚你正在做什麼。」
「要記住，你以為的希望之路，有時恰恰是他人精心準備的陷阱。」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如他來時那樣，如狂風席捲荒原，呼嘯而過如同一場疾風。
劇場之外，忠心於大牧首的教會僧侶和護教戰士正在寒風中等待。見大牧首從劇場內走出，原先正在用大正教會人員對峙的皇家禁衛立刻魚貫而入，回到一開始的位置繼續設防。
「去派人往北方和東方偵探。」康斯坦丁昂起頭望向靜靜橫跨天際的巨大環形建築，在冬日的夜幕中，沉寂的陰影之中隱約現出它的輪廓，就像是一頭巨獸盤踞在大地之上。
「加派人手，我要有關一切基斯里夫之敵的情報，越快越好！」
同左右親信下完令，這位教會的首腦又望向那座由冰雪女皇的魔力構建出的冰與雪的王廷，回想著近日安插在宮廷中間諜傳回的情報，他冷哼一聲，邁開腳步向教會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