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祖墳崗
隊伍在祖墳崗前停了下來，一起停下的還有那聒噪的敲敲打打，和些許低聲交談，一時間寂靜無聲，靜得讓張任耳朵里還迴響著之前的鑼鼓聲。
祖墳崗回以死寂，裡面似乎是屬於死的領地，沒有絲毫生氣，只有似煙似霧的濁氣堆積其間，仿佛幾代埋葬其中的死屍瀰漫出的死氣。
這堆積在祖墳崗上的煙霧，讓張任想到了還堆在驢車上的王術，就像這裡堆積的不是煙霧，而是一堆緩緩鼓脹的、隨時準備發臭的肥肉。
張任被自己的無端聯想噁心到了，但再怎麼說他也是這裡的常客，不至於因為一次偶然的聯想而遠離這裡。
他掏著耳朵，視線逐漸抬高，到哪煙霧明顯稀薄的高度才停了下來。那裡的煙霧比底下更活躍，能看出明顯的涌動，像是沸水表面翻滾的水花。
鑼響終於還是打破了死寂，一共三聲，仿佛是想叫醒什麼東西。
「先人們，打擾了——」
老王頭扯著嗓子叫喊，聲音嘶啞尖利，讓人不由得為他的嗓子狀態捏了把汗。
祖墳崗是屬於王家村所有人家的墳墓圈，世代死者都會埋葬於此，因此就算王家是村裡的大戶也不能把它據為己有，只能用「先人」來稱呼死者，不能擅自使用「先祖」稱呼。
祖墳崗里沒有回應，但隊伍還是在崗前駐足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這才開始緩緩進入。
張任在隊伍里磨蹭半天，最終還是走進了祖墳崗，而不是跟著幾個路人一起離開。
雖然護行已經結束，謝飯和幫錢明天去拿就行，路人也沒有繼續跟著的必要，但還是有很多閒人留下來想見見世面，畢竟有巡道人老爺出手，眾人並不擔心安全問題。
時間將到正午，外界毒辣的陽光直直刺下，卻只有寥寥豎條光柱穿透煙霧直接灑在祖墳崗光禿禿的土地上，因此這裡比外界陰暗和涼快得多。
這裡的煙霧氣味很怪，聞不出具體是什麼味，只知道它跟木柴煙和飛塵煙都不同，好在沒有太難聞，只是讓人鼻子不舒服。
隊伍一進崗就四散開來。送葬人開始收拾場地，一些路人順帶看望死者，閒人們則是三五成群，遠遠看著送葬人們忙活。
不知道是進入祖墳崗的緣故，還是那巡道人提著包袱靠近的緣故，原本沒什麼動靜的王術開始躁動起來，整個驢車都被帶動著顫抖起來，驢子也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叫喚不已，怎麼也不肯向前。
「怎麼說？」張任伸著頭，一邊驚詫的看著驢車裡波濤洶湧、肉抖如浪的景象，一邊好奇的發問：「王術子咋就撞著事了？」
劉麥看著七八個漢子手忙腳亂的把王術拖下車來，咋著舌回道：「聽說是老村子那，這傢伙不知道為啥跑老村子去了。老村子，那是能隨便去的嗎？」
「應該不是老村子出的事，一起去的孫虎子他們啥事都沒有，他們說是在半路才感覺王術子有點奇怪，走路發飄，像是剛熬了一宿。」張存水摸著下巴尋思，目光掃過正在整理包袱的巡道人，隨後望向不遠處的人群。「你們等下，我去把孫虎子叫來，咱們好好問問。」
但還沒等張存水有所行動，就被他爹叫去幫忙搬運王術，一堆人七手八腳的折騰了半天，終於把王術拖到預備場地。
殺年豬都沒這排場，張任想。
搬運結束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擠開人群走了過來，正是張存水和孫虎兩人。
張存水和孫虎年紀差不多，但身材簡直就是兩個極端，一個人高馬大，一個五短身材，但要論打架功夫，張存水還不一定能打的過孫虎，畢竟不是誰都能為了打贏而不要命的。
孫虎仰著頭掃了三人一眼，然後直接向張任發問。
「張任，你找我？」
雖然孫虎和張存水的私交尚可，但孫虎和張任小團體總體上的關係並不好，兩伙人經常尿不到一個壺裡，或者說，兩方對滋才是常態。
張任跟張存水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張存水開了口，張任只是在一邊聽著。
「孫虎子，兄弟幾個向你打聽個事。」張存水試探開口。
「老規矩，文的武的？」孫虎眉毛一挑，挑釁的瞥了一眼張任，見張任只是微眯著眼，跟沒看見他一樣，頓感惱火，沒等張存水回答就繼續開口：「想來武的？」
「文的，文的。」張存水忙把孫虎拉開，給他塞了三枚銅板，順勢把兩人分隔開來。
「酸樣。」孫虎盯著張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在這吐口水，小心嘴裡長長蟲。」一邊的劉麥冷冷的說。
孫虎沒搭理劉麥，也沒等詢問，直接開口說：「我知道你們想問啥。王術子想逞強，就帶我們去了老村子，然後不知道怎麼就撞著事了，王老爺連夜請來巡道人『打魂』驅邪。至於其他的，無可奉告。」
隨後他轉身就走，沒有停留，仿佛在這多待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看了兩場戲，學了幾個詞，真當自己是條好漢了。」劉麥對著張虎的背影憤憤罵道。「虧他還拜興武君呢，指不定哪天就糟天譴了。」
「別管他了，狗叫而已。」張任將劉麥拉了回來，分析道：「這王術子，大概是又想向李寡婦表現膽量，跑去老村子試膽了。」
「膽量沒看出來，飯量倒是看出來了，現在老母豬都沒他肥。」張存水輕笑，指了指已經收拾好的場地。「看樣子差不多了，我們去瞧瞧這『打魂』是個什麼路數。」
王術已經被捆到一人合抱粗的木樁子上，準確來說，是王術包在那個木樁子上。此時的王術正哼哼唧唧的掙扎，白花花的肥肉從麻繩各處間隙擠出、下垂，其中事物飽滿鼓脹如水袋，仿佛只需小刀一划便會流淌而出。
劉麥頓感不適：「說實話，挺噁心的。」
其餘兩人認同點頭，但也都同意去看看熱鬧。
在老王頭的指揮下，聚攏來的人群按「八」字站立，大口半圍著木樁，那裡還放著一張木桌；小口則朝向新挖的小坑，一口狀似棺材的小木箱正靜靜放在其間，似乎隨時準備裝些什麼東西進去。
張任左右看了看，比較著木箱和王術的大小，正疑惑時，卻見王老頭不知從各處拎出只奄奄一息的病雞，將其放在人群小口前，無力的雞頭與王術扭曲的臉遙遙相對。
一襲黃袍的巡道人走到桌前，麻木冰冷的視線掃過王術。沒人能看出巡道人兇惡面具下是怎樣的表情，只能看出王術因此掙扎的更加激烈，塞嘴裡的布團濕了半截，原本呆滯的目光也露出了莫名的兇惡和恐懼。
巡道人先是向四方拜了拜，一言不發的他終於開口發出聲音，念起了些讓人半懂半不懂的唱詞，大意是對打擾亡者行為的致歉。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張任覺得自怪異的唱詞唱起時，祖墳崗的環境變得更加陰冷，空氣也更加渾濁了，仿佛這堆積上百年的煙霧正隨著唱詞甦醒、躁動起來。
巡道人點著頭，唱詞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但大意已經不是在場的人能聽懂的了。在唱詞聲中，常規的點香焚香流程逐一完成，焚香散發煙氣稀薄，在祖墳崗的煙霧中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張任正無聊著，就仔細瞧那模糊的煙氣，卻意外發現那稀薄的煙氣直撲王術，在他身邊攏了一圈。
菸灰落進香爐，不一會兒就鋪了一層。那巡道人從包袱里抽出條不知何種材料編成的鞭子，抓一把還有餘溫的香灰，便往鞭子上一抹，香灰便牢牢鑽進鞭縫。收拾停當，巡道人繞開木桌，緩緩走向躁動不安的王術。
唱詞還在繼續，不急不緩，不卑不亢，細聽卻不知這唱念聲從何而起。兇惡面具在煙霧中起伏，陰冷的天光下，面具圖案越發鮮明靈動，此時仿佛不是人戴著面具行走，而是面具拖拽著人行動。
破空聲響起，巡道人毫無預兆的抽出一鞭，抽打聲炸響後，王術肚上的兩個肉袋被鞭刺劃開一道口子。但眾人預想中的紅白黃事物亂飛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只是從中漏出一灘散發出刺鼻惡臭味的半透明液體，讓祖墳崗上本就渾濁的空氣更加上頭。
人群有些騷動，不少人都面露難色，開始猶豫要不要繼續把熱鬧看下去。
唱詞還在迴響，盤旋於祖墳崗上空，圍觀人群心緒逐漸平復，最終也無人離開。
祖墳崗回以死寂，裡面似乎是屬於死的領地，沒有絲毫生氣，只有似煙似霧的濁氣堆積其間，仿佛幾代埋葬其中的死屍瀰漫出的死氣。
這堆積在祖墳崗上的煙霧，讓張任想到了還堆在驢車上的王術，就像這裡堆積的不是煙霧，而是一堆緩緩鼓脹的、隨時準備發臭的肥肉。
張任被自己的無端聯想噁心到了，但再怎麼說他也是這裡的常客，不至於因為一次偶然的聯想而遠離這裡。
他掏著耳朵，視線逐漸抬高，到哪煙霧明顯稀薄的高度才停了下來。那裡的煙霧比底下更活躍，能看出明顯的涌動，像是沸水表面翻滾的水花。
鑼響終於還是打破了死寂，一共三聲，仿佛是想叫醒什麼東西。
「先人們，打擾了——」
老王頭扯著嗓子叫喊，聲音嘶啞尖利，讓人不由得為他的嗓子狀態捏了把汗。
祖墳崗是屬於王家村所有人家的墳墓圈，世代死者都會埋葬於此，因此就算王家是村裡的大戶也不能把它據為己有，只能用「先人」來稱呼死者，不能擅自使用「先祖」稱呼。
祖墳崗里沒有回應，但隊伍還是在崗前駐足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這才開始緩緩進入。
張任在隊伍里磨蹭半天，最終還是走進了祖墳崗，而不是跟著幾個路人一起離開。
雖然護行已經結束，謝飯和幫錢明天去拿就行，路人也沒有繼續跟著的必要，但還是有很多閒人留下來想見見世面，畢竟有巡道人老爺出手，眾人並不擔心安全問題。
時間將到正午，外界毒辣的陽光直直刺下，卻只有寥寥豎條光柱穿透煙霧直接灑在祖墳崗光禿禿的土地上，因此這裡比外界陰暗和涼快得多。
這裡的煙霧氣味很怪，聞不出具體是什麼味，只知道它跟木柴煙和飛塵煙都不同，好在沒有太難聞，只是讓人鼻子不舒服。
隊伍一進崗就四散開來。送葬人開始收拾場地，一些路人順帶看望死者，閒人們則是三五成群，遠遠看著送葬人們忙活。
不知道是進入祖墳崗的緣故，還是那巡道人提著包袱靠近的緣故，原本沒什麼動靜的王術開始躁動起來，整個驢車都被帶動著顫抖起來，驢子也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叫喚不已，怎麼也不肯向前。
「怎麼說？」張任伸著頭，一邊驚詫的看著驢車裡波濤洶湧、肉抖如浪的景象，一邊好奇的發問：「王術子咋就撞著事了？」
劉麥看著七八個漢子手忙腳亂的把王術拖下車來，咋著舌回道：「聽說是老村子那，這傢伙不知道為啥跑老村子去了。老村子，那是能隨便去的嗎？」
「應該不是老村子出的事，一起去的孫虎子他們啥事都沒有，他們說是在半路才感覺王術子有點奇怪，走路發飄，像是剛熬了一宿。」張存水摸著下巴尋思，目光掃過正在整理包袱的巡道人，隨後望向不遠處的人群。「你們等下，我去把孫虎子叫來，咱們好好問問。」
但還沒等張存水有所行動，就被他爹叫去幫忙搬運王術，一堆人七手八腳的折騰了半天，終於把王術拖到預備場地。
殺年豬都沒這排場，張任想。
搬運結束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擠開人群走了過來，正是張存水和孫虎兩人。
張存水和孫虎年紀差不多，但身材簡直就是兩個極端，一個人高馬大，一個五短身材，但要論打架功夫，張存水還不一定能打的過孫虎，畢竟不是誰都能為了打贏而不要命的。
孫虎仰著頭掃了三人一眼，然後直接向張任發問。
「張任，你找我？」
雖然孫虎和張存水的私交尚可，但孫虎和張任小團體總體上的關係並不好，兩伙人經常尿不到一個壺裡，或者說，兩方對滋才是常態。
張任跟張存水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張存水開了口，張任只是在一邊聽著。
「孫虎子，兄弟幾個向你打聽個事。」張存水試探開口。
「老規矩，文的武的？」孫虎眉毛一挑，挑釁的瞥了一眼張任，見張任只是微眯著眼，跟沒看見他一樣，頓感惱火，沒等張存水回答就繼續開口：「想來武的？」
「文的，文的。」張存水忙把孫虎拉開，給他塞了三枚銅板，順勢把兩人分隔開來。
「酸樣。」孫虎盯著張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在這吐口水，小心嘴裡長長蟲。」一邊的劉麥冷冷的說。
孫虎沒搭理劉麥，也沒等詢問，直接開口說：「我知道你們想問啥。王術子想逞強，就帶我們去了老村子，然後不知道怎麼就撞著事了，王老爺連夜請來巡道人『打魂』驅邪。至於其他的，無可奉告。」
隨後他轉身就走，沒有停留，仿佛在這多待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看了兩場戲，學了幾個詞，真當自己是條好漢了。」劉麥對著張虎的背影憤憤罵道。「虧他還拜興武君呢，指不定哪天就糟天譴了。」
「別管他了，狗叫而已。」張任將劉麥拉了回來，分析道：「這王術子，大概是又想向李寡婦表現膽量，跑去老村子試膽了。」
「膽量沒看出來，飯量倒是看出來了，現在老母豬都沒他肥。」張存水輕笑，指了指已經收拾好的場地。「看樣子差不多了，我們去瞧瞧這『打魂』是個什麼路數。」
王術已經被捆到一人合抱粗的木樁子上，準確來說，是王術包在那個木樁子上。此時的王術正哼哼唧唧的掙扎，白花花的肥肉從麻繩各處間隙擠出、下垂，其中事物飽滿鼓脹如水袋，仿佛只需小刀一划便會流淌而出。
劉麥頓感不適：「說實話，挺噁心的。」
其餘兩人認同點頭，但也都同意去看看熱鬧。
在老王頭的指揮下，聚攏來的人群按「八」字站立，大口半圍著木樁，那裡還放著一張木桌；小口則朝向新挖的小坑，一口狀似棺材的小木箱正靜靜放在其間，似乎隨時準備裝些什麼東西進去。
張任左右看了看，比較著木箱和王術的大小，正疑惑時，卻見王老頭不知從各處拎出只奄奄一息的病雞，將其放在人群小口前，無力的雞頭與王術扭曲的臉遙遙相對。
一襲黃袍的巡道人走到桌前，麻木冰冷的視線掃過王術。沒人能看出巡道人兇惡面具下是怎樣的表情，只能看出王術因此掙扎的更加激烈，塞嘴裡的布團濕了半截，原本呆滯的目光也露出了莫名的兇惡和恐懼。
巡道人先是向四方拜了拜，一言不發的他終於開口發出聲音，念起了些讓人半懂半不懂的唱詞，大意是對打擾亡者行為的致歉。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張任覺得自怪異的唱詞唱起時，祖墳崗的環境變得更加陰冷，空氣也更加渾濁了，仿佛這堆積上百年的煙霧正隨著唱詞甦醒、躁動起來。
巡道人點著頭，唱詞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但大意已經不是在場的人能聽懂的了。在唱詞聲中，常規的點香焚香流程逐一完成，焚香散發煙氣稀薄，在祖墳崗的煙霧中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張任正無聊著，就仔細瞧那模糊的煙氣，卻意外發現那稀薄的煙氣直撲王術，在他身邊攏了一圈。
菸灰落進香爐，不一會兒就鋪了一層。那巡道人從包袱里抽出條不知何種材料編成的鞭子，抓一把還有餘溫的香灰，便往鞭子上一抹，香灰便牢牢鑽進鞭縫。收拾停當，巡道人繞開木桌，緩緩走向躁動不安的王術。
唱詞還在繼續，不急不緩，不卑不亢，細聽卻不知這唱念聲從何而起。兇惡面具在煙霧中起伏，陰冷的天光下，面具圖案越發鮮明靈動，此時仿佛不是人戴著面具行走，而是面具拖拽著人行動。
破空聲響起，巡道人毫無預兆的抽出一鞭，抽打聲炸響後，王術肚上的兩個肉袋被鞭刺劃開一道口子。但眾人預想中的紅白黃事物亂飛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只是從中漏出一灘散發出刺鼻惡臭味的半透明液體，讓祖墳崗上本就渾濁的空氣更加上頭。
人群有些騷動，不少人都面露難色，開始猶豫要不要繼續把熱鬧看下去。
唱詞還在迴響，盤旋於祖墳崗上空，圍觀人群心緒逐漸平復，最終也無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