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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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術被緊緊包裹在木樁上,面容猙獰扭曲,原本挺端正的五官已經移了位置,此時正像瓷碟子裡的水餃一樣在那團突出肉塊上滑動,讓圍觀人群驚呼連連又嘖嘖稱奇。

  老王頭陰沉著臉,但他沒有去管那些看熱鬧的人,只是擔心的盯著王術嘴裡的那團布。

  那團布早已被粘稠液體浸濕,在王術嘴裡蠕動鼓縮,仿佛隨時會被吐出來或吞進肚,隨著王術的掙扎,有不少黏連透明的液體順著布團流出,淌在肉袋堆疊的縫隙間。

  老王頭想要把那團布拿走,但被巡道人制止。巡道人指了指已經開始散亂的隊伍,示意老王頭去重整隊形。

  巡道人緩吸一口氣,唱詞也為之一滯,鞭子慢慢揚起,又帶著風聲抽下,鞭縫中的香灰被震起四處飛散,但更多的則是粘連在肉袋破口處、空囊中,卻不知有何用處。

  「你說,這香灰是幹啥的?」劉麥戳了戳前邊的兩人,好奇詢問。

  張任翻了個白眼,不確定的回答:「這我哪兒知道?」

  「草木灰我記得能止血消毒,據我爹說,他從前跟山賊幹仗時用過。」一邊的張存水一如既往的摸著自己僅有的幾根鬍子,思考道:「香灰我不清楚,大概也能消毒止血?」

  劉麥嘴角抽了抽,冒出了一句莫名奇妙但有奇妙笑點的話:「所以這是:鞭子抹爐灰,邊打邊消毒?」

  兩人楞了一下,很快找到了其中笑點,頓時竊笑起來,三人之間瀰漫著快活的空氣。

  「肅靜!站好!」老王頭的低吼聲從背後傳來,幾人相繼閉嘴,稍稍整了整隊伍。

  巡道人每次抽打前都要提氣,看樣子每一鞭都要消耗不少氣力,而巡道人似乎也在有意控制出鞭頻率,給自己留足了應對意外的體力。因此鞭打速度並不快,反而讓人覺得遲緩,甚至不如老王頭抽泥腿子帶勁,確實沒啥看頭。

  「就這啊?」終於,圍觀了半天的人群中有人發出了不滿的嘟囔。

  現在圍觀的人多是十里八村的閒漢,在這時節還閒的沒事幹的,不說家裡有點薄財,至少也算是衣食無憂之輩。這些閒人攏在這裡不為別的,就是單純的拿著蘆管進廁所——主動嘬屎,日常生活太枯燥,想來點刺激的小意外調劑調劑。

  似乎是為了回應這聲嘟囔,巡道人停下了動作,唱詞聲和抽打聲一同停止,祖墳崗上重歸一片沉寂。巡道人抬頭觀察天色,午時已過,正是一天陽氣正盛的時間,他點點頭,不顧崗上熏人的氣味,連著深吸了幾口氣,並重新給鞭子抹好了香灰。

  就在眾人疑惑之時,巡道人忽然出手,將那團早已浸濕的布揪了出來,指尖險些被順勢伸頭的王術咬上,已經準備好的鞭子緊跟著甩來,將那突然之間明顯過長的腦袋抽了回去,又是一股惡臭液體噴泄而出,險些濺到人群之間。

  這是一次顯而易見的魯莽行為,即使張任是第一次見識「打魂」儀式,他也能看出這種行為的突兀。首先,這巡道人突然行動前卻要觀察天色,仿佛天色不佳就會省去這一步,與之前沉穩老練的行為很不相稱;再加上他動手前的莫名點頭和短暫準備行為,基本能說明一件事:這個巡道人至少在嘗試「打魂」儀式流程之外的某些事情。

  這讓張任不由得警惕,動了先行離開的念頭,但還沒等他有所行動,異變陡生。

  王術吃痛,肥大異常的腦袋在慘叫中萎縮下去,恢復到了原本的大小,慘叫聲卻越發尖厲,由洪厚的男聲轉變成嬰孩似的尖嚎。

  這尖嚎聲銳利如刀,直接扎進眾人的耳膜,刀尖直戳腦仁,讓人在大腦突然混亂之餘,能清醒感覺到一絲還在顫動的冷意。

  巡道人首當其衝,這尖嚎直接在他面前炸響,仿佛他的雙耳同時挨了一記耳光,又似乎是一根針線從他耳中刺入,再從另一個耳洞拉扯出來。這強烈突然的刺激讓他幾近失神,幾乎無法控制自身,但當他掙脫出來時,卻發現手中的鞭子已經再次抽打出去,短暫掐斷了那直鑽腦海的尖嚎。

  巡道人反應過來,他隨即嘶聲大喊:「喊!壓回去!」

  他的耳朵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充斥其間的只有伴隨陣陣刺痛的耳鳴,但他很確信自己已經喊叫出聲了,為了保險,他又喊了幾聲。

  圍觀人群同樣受到衝擊,哀嚎一片,一個個渾身顫抖,豆大的汗水不停的流淌而下,仿佛突然得了場重病。但送葬人隊伍好歹也是吃過見過的,沒點大心臟誰敢接這種活,因此他們雖然也中招了,但沒有路人那麼難堪,聽到巡道人老爺喊叫的提醒,都逐漸反應過來。

  他們相視一眼,便同時叫喊出聲,音量大小不一,但好在聲音內容是一樣的,互相重疊之下,倒是有幾分聲勢。


  雖然單想憑這種聲勢就壓過王術的尖嚎無異於痴人說夢,但好歹是消減了尖嚎聲的衝擊,讓幾近暈厥的圍觀人群恢復了些許。

  這群閒人雖然是閒得沒事來找刺激的,但眼下這情況明顯過於刺激了。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想要直接跑出祖墳崗,只是離開隊伍還沒幾步,他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攢著身子死命抱頭抽搐,仿佛腦袋隨時會裂開一樣。

  「鵝攆玩意兒!回來!」

  送葬人領隊人反應過來,大罵著探出兩步扯住他的腿,將這鵝攆貨拖回隊伍,待回到隊伍時,這漢子已經面容扭曲的昏死過去。

  張任見狀,打消了先行離開的想法,身子往人群中擠了擠。

  「哪來的鵝攆貨,規矩都不懂就來湊熱鬧。」領隊人顯然也不好受,罵罵咧咧的在蹲地上緩了好一陣,嘴裡都是些鵝攆貨、狗親家之類讓人半懂不懂的話。

  想湊熱鬧別怕事,怕事別去湊熱鬧。這是湊熱鬧的規矩,而他們這一行的熱鬧還有個規矩:遇事別瞎跑,跟著大夥走。遇到事能幫忙就幫忙,幫不了就別添亂,跟著大夥走就行,好歹安全點。

  剩下的人多少懂點規矩,雖然搞不清楚為啥,但也跟著送葬隊伍喊了起來,磨合兩聲之後,路人就成功融入群體,只要那邊王術一出聲,這邊喊聲立馬就壓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任感覺自己身體隨著喊叫越發好轉,仿佛喊聲能驅散某些侵入體內的髒東西。

  氣勢壓過一頭後,巡道人明顯也輕鬆不少,聽不懂的唱詞重新續上,原本遲鈍下來的揮鞭也帶上了呼呼風聲,抽得王術吱哇亂叫,那肥碩的身形也逐漸向原本靠攏。

  「丫的這回去能吹一年。」氣氛放鬆下來之後,原本緊張兮兮的劉麥開了個玩笑。

  「你現在上去幫巡道人老爺抽一鞭子,回去你能吹兩年。」張存水笑著回應,慫恿道。

  「爬!」劉麥翻了個白眼,果斷拒絕。

  開玩笑,他跟王術雖然經常起衝突,私下裡也沒少激情碰撞,但要是當著人家爹抽王術,那就不是抽王術鞭子了,那是在抽老王家的臉面,沒好果汁喝的。

  張任這次沒有參與調笑,而是仔細觀察起王術來,之前的突發事件已經讓他神經緊繃,想放鬆下來至少得離開祖墳崗。

  他注意到王術的尖嚎聲中有古怪。在兩邊對喊的間隙中,他隱約聽到了王術尖嚎聲中還有一個很低的哀嚎聲,像是王術的被揍時發出的哭喊聲,只是被尖嚎聲覆蓋很難聽出來。

  「看來王術子還有的救,怪不得老王頭這麼折騰。」張任低聲嘟囔。

  剛開始時張任看到送葬隊伍時默認王術沒了;等看到王術在車上還能動彈時覺得他只是中邪了;再等聽到王術發出尖銳爆鳴聲時判斷他被鬼上身,已經沒救了;結果到現在張任才反應過來,王術確實是被鬼上身了,但屬於死孩子放屁——還有緩,還有不小的生還風險。

  鬼老頭那裡有不少鬼上身的故事,但基本都是鬼一旦上身,原主就已經死了的情形,接下來就是走白事流程,少有能救回來的。

  清醒過來的老王頭開始安撫起受驚的人群,同時又整起了隊伍,把攏成兩團的隊伍重新排成了喇叭狀,不敢有絲毫馬虎。

  見現場已經布置完成,那巡道人也不再收力,鞭子猶如狂風驟雨拍打水面一般甩在王術身上,激起道道漣漪。

  尖嚎聲數次被鞭子打斷,又被人群的叫喊聲壓制,漸漸地小了下去,沒有了剛開嗓的嘹亮尖厲,與之相反,王術疼痛的哭嚎聲越發明顯,這讓站在人群中的老王頭很是心疼。

  王術目光陰毒的掃過在場所有人,其中充斥著不甘和痛苦。終於,在巡道人抬鞭空隙,王術發出最後一聲刺耳尖嘯,這尖嘯的後半段很快變成了王術痛苦的哭嚎,隨後,他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王術其實早就該暈死過去的,但他的意念之前一直被附身鬼物吊著,身體無法控制,感覺卻一點沒減弱。給鬼準備的鞭子,他一點沒落下,從頭挨到了尾,想暈死過去算了,也暈不了,甚至想要哭嚎幾聲也是被堵在嗓子眼,嚎出去了又沒完全嚎出去。

  在眾人視線聚焦在暈死過去的王術身上時,喇叭陣小口放著的病雞輕微掙扎了一下,無力的雞頭竟悄悄抬了抬,左右掃了一眼,見似乎無人發覺,就搖晃著想要站起。

  「休走!」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爆呵,病雞倉惶抬頭,卻只見一把菜刀在視野中不斷放大。

  雞頭當即被斬下,但失去腦袋的雞身仍然掙扎著站起,撲騰著翅膀就想往外飛。


  「走你!」

  待到張任扭頭看去,卻見拎著一把沾血菜刀的李屠戶踢出右腿,一腳就把還在撲騰的雞身踢進準備好的小木箱中,另有一人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蓋上箱子,然後兩人出手齊齊壓住箱蓋。

  巡道人快步靠近箱子,剛用手蘸上新鮮的雞血,眼角卻瞥見落在一旁,還在眨眼的雞頭。

  「雞頭!雞頭還沒進去!」他向那壓箱子的李屠戶二人喊道,順手將雞頭撿起走近兩人。

  李屠戶兩人並不輕鬆,箱子裡的雞身力氣大得出奇,雖然還不至於掀開兩人齊按的箱蓋,但只要二人稍有鬆懈,這雞身就有撞開箱蓋逃走的風險。

  「打開!」巡道人沉聲下令,但二人還按著不停晃動的木箱,有些猶豫。

  李屠戶看向跑到近前的老王頭,見他沒有反對,這才一咬牙,將箱蓋整個掀開。

  雞身果然瞅准機會竄出,它撲騰著短小的翅膀,打算先從人頭頂飛出去。

  巡道人沒給它這個機會,迎面就是一腳踩下,將剛跳起的雞身踩回箱底,雞身躲閃不及,被踩了個結結實實,血肉壓爛和骨骼碎裂的聲響從箱底傳出。

  巡道人皺了皺眉,當即捨棄那隻沾滿血水和碎骨的布鞋,順手將雞頭也扔了進去。

  李屠戶二人見巡道人抽出腿,立馬將箱蓋壓上,沉悶的聲響幾乎同時從箱裡傳來,似乎有一團爛泥般的事物撞上了蓋子。

  「雞腳,雞腳漏出來了!」

  幾人剛想鬆口氣,就聽到人群中有人叫喊,巡道人依聲察看,卻見一隻幾乎被踩扁的雞腳,正從木箱側面的一條縫隙中探出。

  這是意料之外的情況,巡道人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於是他眉頭緊鎖的繞著小木箱看了一圈,發現這樣的小縫隙不只一條。

  「這箱子是哪個狗親家造的!」送葬人領隊罵罵咧咧的走過來,揪起物資採買人的衣領質問。

  領隊幹這行半輩子了,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比這兇險的狀況也遇到不少,但原因如此抽象還一波三折的還是第一次見。

  「我……我們這沒這種木頭,這是在城裡買的,我找了半天也就這一個啊……」採買人也知道領隊現在一肚子火氣,就沒跟他頂嘴,低聲下氣的講了情況。

  好在問題不大,那試探的雞腳很快就被卡住,掙扎了幾次後又縮了回去,這讓眾人鬆了口氣。

  事已至此,先封印吧。巡道人蘸了蘸地上的雞血,發現已經不夠新鮮,乾脆直接咬破自己手指,在箱蓋上畫了一個複雜的符號,順便在四個側面特定位置點了幾下,這才完成了封印。

  張任幾人擠到人前,完整的看完了整個畫符流程。其中劉麥最為激動,他像是苦等了好幾年一樣興奮,直接拿指甲在自己衣服上步步比劃,像是要記錄下來一樣。

  接下來的流程跟普通白事一樣,曲一響土一蓋,接下來就是回村等上菜了,排場絲毫不比土財主埋兒子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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