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張被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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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的一聲脆響,陡然從張府後院傳來。張夫人捂著火辣辣作痛的右臉,身形踉蹌,跌坐在地,滿眼驚恐的看著站在堂內、豎著劍指怒目而視自己的老爺。

  張懷謹氣得渾身發抖,連語調都打著顫,怒喝道:「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擅自上門去和勇毅侯府毀約?如今這滿京都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我張家刻薄寡恩,罵我張懷謹是個見風使舵、見利忘義的小人!」

  張夫人聽聞,眼眶瞬間泛紅,帶著哭腔辯解道:「老爺,此事是我做得不對,我不該瞞著您。可是,您當真要把敏怡嫁過去嗎?您瞧瞧那勇毅侯府,譚公這一去,門楣已然跌落,偌大的侯府冷冷清清,加上丫鬟僕從統共才三十幾號人,其中大半還是些退伍的老卒,就只有幾個粗手笨腳的老婦和些許懵懂無知的丫鬟,我怎能眼睜睜看著敏怡嫁過去吃苦受累?」

  一想到女兒往後的日子,張夫人的淚水更是止不住滾落,哽咽著繼續說道:「咱們女兒,從小被老爺您捧在手心裡寵著長大,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習慣了被人伺候。難道要讓她嫁過去伺候蘭亭?去照顧蘭亭那尚在襁褓中的幼兒?

  讓咱們的女兒去伺候昔日一個小小婢女,這叫我如何能甘心!」張懷謹一聽這話,剛壓下去些許的火氣「噌」的一下又躥了上來,額上青筋暴起,大聲喝道:「婢女?你懂什麼!蘭亭雖說以前是譚公的小妾,可如今譚公已逝,整個侯府上下可都認她這個主母,譚小子更是將她視為親母,你憑什麼敢這般看不起她?」

  深吸一口氣,張懷謹努力平復著情緒,可話語裡依舊帶著濃濃的怒氣道:「你別忘了,身份這東西,不是自己給自己封的,那是別人給捧起來的。

  你昨日闖入別人府中,公然侮辱別家主母,要不是譚小子給我留了幾分面子,在勇毅侯府當場就能把你打殺了,依照律法,我都救不了你,只能去給你收屍!」張懷謹正欲再張口喝罵,只見旁邊老僕匆匆趕來,手上恭敬地捧著大氅,急聲催促道:「老爺,快上朝了,再耽擱可就來不及了。」

  張懷謹狠狠瞪了張夫人一眼,轉而吩咐老僕:「把夫人帶進祠堂,在我沒回來之前,不准夫人踏出祠堂一步,讓她在裡頭好好反省反省!」說罷,張懷謹一把抓過大氅,匆匆披在身上,鑽入早已備好的馬車,快速地向著宮門趕去。

  馬車在宮門門口緩緩停下,還未等張懷謹從馬車上下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便如鬼魅般從耳旁響起:「呦呦呦,這不是咱們的鐵睛判官張通判嘛?瞧瞧,果真是威風凜凜啊,這大氅穿在身上,那派頭可真足。」

  張懷謹心頭一緊,抬眼望去,只見發出這聲音的正是啟武禁軍大統領張梟。張懷謹瞧著張梟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心中厭惡頓生。只見張梟身著黑色禁軍武甲,右手隨意地扶在刀柄上,左手手指極為不雅地在鼻孔里摳動著,望著自己怪笑,那副嘴臉讓張懷謹一陣陣地犯噁心,暗自咒罵了一句:「老雜毛。」

  他腳步加快,裝作視而不見,根本不願搭理此人。可還沒走出兩步,突然,張懷謹感覺後背襲來一股沛然巨力,這位有著「鐵睛判官」之稱的張大人,竟以一種極為滑稽的狗啃屎姿態,胸部著地,在巍峨宮門之前滿是雨雪的地磚上向前滑行了足足三米之遠。

  待他狼狽起身時,只見身上的大氅早已飛出老遠,官服也凌亂不堪。張懷謹怒不可遏,回首望去,只見北原道大總管鍾離驍剛剛放下右腿,雙眼赤紅,如同一頭髮狂的猛獸般沖了過來。

  張懷謹暗道不好,心裡大感不妙,心中暗罵:這是要干老子。剛想抬手防禦,便聽見身旁的張梟發出一聲聲怪叫:「啊呀呀,您沒事吧,通判大人。」緊接著,張梟欺身上前,雙手猛地握住張懷謹防禦的雙手,令他動彈不得。張懷謹在心中怒罵:「該死,你這老雜毛!」還沒等罵完,就見鍾離驍已然沖了過來,一隻缽大的拳頭在眼前迅速放大。

  千鈞一髮之際,那拳頭卻突兀地被一隻粗壯的右手攔了下來。張懷謹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位昂藏大漢,此人正是承平關關主宗銳。只見宗銳右手先是緊緊握住了鍾離驍的拳頭,左手順勢抱住他的身子,嘴裡大喊著:「都是同僚,都是同僚,何必要動拳腳呢!」

  張懷謹剛想向宗銳道謝,卻冷不防感覺一記猛烈的爆肝拳狠狠砸向自己的肝臟部位,疼得他差點把朝食都吐了出來。抬眼望去,這一拳正是宗銳趁拉著鍾離驍的時候,悄悄靠近自己,隱蔽揮出的。

  張懷謹這才恍然大悟,這傢伙哪裡是來拉架的,分明是生怕鍾離驍把自己打死,他沒機會下手罷了。就在一臉陰沉的宗銳想揮出第二拳時,旁邊傳來一聲蒼老的暴喝:「住手!」眾人循聲望去,來人正是孔松齡孔首輔。

  想當年,這些所謂的關主、大總管、大統領還都是毛頭小子的時候,整日跟在陛下屁股後面,不是在戰場上廝殺,就是打完仗去尋花問柳、喝酒押妓,哪裡懂得什麼天下大義、百姓安康,滿腦子就知道一個「爽」字。


  他們這些大字都不識幾個的莽漢,哪懂得那麼多彎彎繞繞,向來都是不服就干,生死看淡。啟武帝當年還是一方反王的時候,對這些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又跟著在自己造反的小兄弟一點辦法都沒有。

  無奈之下,啟武帝特地前往中州洛陽城,邀請文宗一脈傳人孔松齡入伙,每日閒暇之時,便讓孔松齡教導他們讀書明理。即便如今他們個個都已成了威震一方的人物,可心底里依舊十分敬重孔松齡。

  「好啊,好啊!來,我瞧瞧。」老者怒目圓睜,大聲喝道,「一位北原道大總管,一位禁軍大統領,還有一位邊關關主,竟然合起伙來毆打刑部首官,你們是真當朝廷沒有王法了嗎?還是自恃身份,覺得已然成了大人物,便無需再遵法度?」

  老者中氣十足的喝罵聲,在宮殿門前久久迴蕩。鍾離驍、張懷瑾等四人垂首而立,一聲不吭。眼見著後續趕來、沒參與頭次毆鬥卻滿臉躍躍欲試的其餘關主和大總管,老者更是怒火中燒,抬手怒指:「都給老夫滾去自己的位置站好,等著上朝傳召!」

  眾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只得依從老者所言。鍾離驍路過張懷瑾身旁時,壓低聲音,冷冷撂下一句:「你與勇毅侯府的事兒,到此為止。往後若再敢欺辱我武曲一脈的遺孀幼子,可不光是今日的一拳一腳了。」言罷,大步流星而去。張懷瑾站在原地,面色複雜,心中五味雜陳。

  此時,孔送齡孔首輔也踱步而至,看著狼狽不堪的張懷瑾,眉頭緊蹙:「趕緊收拾收拾自己,等下還要入朝議事呢。瞧瞧你乾的這叫什麼事兒?莫不是昏了頭?

  辛虧屠楚安後面來晚了,沒來得及出手,要是他出手你還有命在?刑部首官這位置,你要是幹不了,趁早騰地方,你非得在武曲眾人回京敕封這麼個當口,給武曲一脈難堪?難不成你這『鐵睛判官』,還能單槍匹馬壓下啟武十將不成?」

  張懷瑾一臉無辜,趕忙辯解:「首輔,這事兒我真不知情,都是我婆娘瞞著我做的,我……」「行了,閉嘴!」孔首輔不耐煩地打斷他,「你當旁人都看不出來這不是你的主意?可她畢竟是你的婆娘,哪怕是黃泥掉進褲襠,這黑鍋你也得背。誰讓你是一家之主,連自個兒婆娘都管不好。」

  說罷,孔首輔再不理會張懷瑾,闊步邁向宮門。張懷瑾臉色變幻不定,陰晴之間滿是掙扎,最終,他還是默默整理好衣袍,輕嘆一聲,也朝著宮門方向緩緩走去。

  垂拱殿內,啟武帝身披龍袍,端坐在龍椅之上,可當他的目光徐徐掠過台下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時,堅毅的眼眸深處竟泛起了絲絲漣漪,眼眶也微微泛紅。

  不禁回想起,這些如今站在殿中的人,皆是與他在市井街巷嬉笑打鬧、一同摸爬滾打,每日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後面玩耍的小兄弟。再定睛瞧去,他們個個已然成長為名震四方大人物。

  啟武帝的嘴角緩緩勾起,他心中的十分欣慰,無關乎他們今日所獲的赫赫威名與榮耀加身,真正讓他欣慰的是十年來,他們卻始終如一地堅守著初心,對待自己當年託付的每一項任務、每一道命令,都未曾有過半分敷衍與退縮。

  片刻後,他輕輕開口,聲音平和:「好了,今天你們是開國十年來,第一次齊聚,你們都簡單說說吧,這十年來,當年交代給你們任務完成了嗎?安向鴻,就先從你的河間道開始吧。」

  「諾!」安向鴻身姿矯健,穩步走出班列,昂首大聲答道,「啟武一年,陛下命我擔任河間道大總管一職,陛下當年所下命令是:河間道有開闊的平原和肥沃的土壤,是農業發達之區,堪稱天下糧倉,命臣務必管理妥當,讓河間道做到一道養三道,休養生息,還田與農,恢復糧業。

  啟武一至三年,因前朝積弊糜爛,異族肆意入侵,百姓十不存一,無數良田荒廢,臣只能徐徐圖之。幸得啟武三年以後,歷經三年悉心恢復,我河源道每年產出糧草無不逐年遞增,直至如今,已然真正實現一道養三道,且綽綽有餘。臣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帳簿資料臣已上交軍機處,望陛下明鑑。」言罷,他恭敬地退後半步,目光堅定地望向啟武帝。

  此時,宗銳大步邁出,抱拳道:「啟武一年,陛下命我擔任承平關關主一職,抵禦元戎入侵。彼時剛經定鼎之戰,天下初定,我承平軍軍械匱乏,士卒疲倦不堪。啟武一年至三年,只能於關內苦苦堅守、被動防守。

  可自啟武三年起,河間道大總管安向鴻經三年休養生息,與我等守望相助,河間道源源不斷地輸送兵員糧草,使得我軍實力大增,方能主動出擊。現如今,元戎聞風喪膽,不敢隨意來犯。臣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軍報資料臣已上交軍機處,望陛下明鑑。」

  劍南道大總管孔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沉穩匯報:「啟武一年,陛下命我擔任劍南道大總管一職,陛下當年所下命令是:劍南道山巒環繞,林產豐饒,又背靠南疆十萬大山,往昔此地百姓被中洲前朝視作棄子,淪為南疆蠻人奴隸,命我安撫好苗裔。


  如今,劍南道內苗城由啟武一年的 8座激增至如今的 28座,中州苗裔和諧共處,粗略統計人口由啟武一年約莫 2693萬人攀升至現在的 5980萬人。臣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人口登記造冊資料臣已上交軍機處,望陛下明鑑。」他的眼中滿是欣慰之色,顯是為這十年成就自豪。

  鎮南關關主卓愷上前,身姿挺拔如松,朗聲道:「啟武一年,陛下命我擔任鎮南關關主一職,抵禦元戎入侵。啟武一年,當時條件極為艱難,內有苗裔敵視,外有南疆蠻人四處劫掠。啟武一年至五年時間,我軍全力保護苗裔,直至慢慢獲取其信任。

  如今,我鎮南軍體系大半皆為苗裔出身,啟武八年徹底肅清劍南道里所有南疆蠻人,將他們趕至了十萬大山。臣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軍報資料我臣上交軍機處,望陛下明鑑。」

  南嶺道大總管酆威上前,拱手道:「啟武一年,陛下命我擔任南嶺道大總管一職,陛下當年所下命令是:南嶺道水澤遍布,漁貨資源富足,要引領南嶺民眾,開發漁業,改造水道,杜絕洪澇災害。

  這十年間,臣與南嶺百官民眾齊心協力,開發漁業,改良水道,自啟武五年至今,再無洪澇災害肆虐,南嶺道特產魚乾風靡四道,給中州百姓提供了新的肉食來源。臣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更新的水道圖臣已上交軍機處,望陛下明鑑。」

  幽武關關主屠楚安上前,目光炯炯,高聲匯報:「啟武一年,陛下命我擔任幽武關關主一職,抵禦骨陀部入侵。因骨陀部擅長水戰,致使啟武一至四年我軍損兵折將。但後來南嶺道民眾深明大義,自發從軍,他們自幼熟諳水性,積極投身抵禦骨陀部入侵之戰,令戰局由被動抵禦轉為主動出擊。

  現如今,南嶺道陸地所有骨陀部族皆被屠戮殆盡,剩下部族皆逃往幽武江,被幽武水關徹底封鎖在幽武江深處。臣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軍報資料我臣上交軍機處,望陛下明鑑。」

  這時,垂涎大城城主左丘穩步上前,神色凝重,沉聲道:「啟武元年,陛下任命臣為垂涎城城主,陛下當年所下命令是,令臣自行招募組建垂涎邊軍,全力抵禦垂涎大漠裡的諸多邦國,以武力威懾通商諸事。

  啟武十年間,臣的垂涎城先後掃平 7個不尊王命、蓄意破壞商路的彈丸小國。時至今日,垂涎大漠百國對我大啟愈發敬畏,往來胡商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每年垂涎城從諸國貿易中所獲銀錢,三成用於擴充垂涎邊軍軍備,七成上繳國庫,以供公用。」

  最後北原道大總管鍾離驍上前,面容凝重,抱拳行禮後,緩緩說道:「啟武元年,陛下任命臣擔任北原道大總管一職,陛下當年旨意要求,北原道氣候酷寒,冰天雪地,地廣人稀,責令臣想盡辦法發展人口,改善百姓生活,務必杜絕凍死餓死等慘狀發生。」

  「啟武元年剛到任時,臣面對北原道的貧瘠荒蕪,滿心無奈,束手無策,實在無力支援鐵壁關。致使鐵壁關譚公與麾下將士在最初那幾年,只能憑藉一腔熱血,與大月氏拼死硬抗。

  幸而啟武六年,臣偶然探得北原道鐵礦、煤礦資源極為豐富,遂立即與工部墨家一脈緊密合作,全力開發。時至今日,每年從北原道開採的原鐵礦石,數量可觀,足以滿足兵部及四關五道的需求,煤礦產業也逐步覆蓋北原 21城,百姓冬日取暖有了保障。

  啟武六年之後,北原道再無凍死餓死之憂。臣已完成陛下囑託,每年詳細更新的鐵礦、煤礦圖,均已呈交軍機處,望陛下明察。」說罷,他微微停頓,臉上浮現出悲戚之色,提高音量接著說道:「臣在此,代鐵壁關關主譚公匯報這十年來的情況。」

  言及此處,他已是淚流滿面,悲痛難抑:「啟武元年,陛下任命譚公為鐵壁關關主,抵禦大月氏入侵。啟武元年至六年裡,因北原道貧瘠不堪,每至寒冬,大月氏便頻繁攻關劫掠,搶奪物資,為族人籌備過冬糧草。

  譚公率領鐵壁軍,在鐵壁關下的凍土之上,年年浴血奮戰,拼死搏殺,寸土不讓,鐵壁軍也因此被世人讚譽為世間殺力第一。自從譚公駐守,大月氏雖虎視眈眈,卻始終難以逾越雷池半步。

  然而,啟武十年,因奸人告密,泄露換防機密,譚公遭大月氏突襲,壯烈犧牲,其麾下鐵壁軍也幾乎全軍覆沒,僅餘兩百餘人。可即便如此,直至生命最後一刻,譚公依舊拼死力保鐵壁關關門不失。

  譚公不負陛下所託,望陛下明察。」鍾離驍此時已是泣不成聲,聲音顫抖,高聲呼喊。一時間,在場諸位總管、大將們也皆是悲憤填膺。啟武帝聽聞此言,臉上瞬間被悲痛籠罩,每念及譚公力戰至死的慘烈場景,心如刀絞。

  他緩緩地微微閉目,片刻之後,才重新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徐徐掃過台下那一眾或悲憤、或堅毅的面容,輕聲說道:「諸位愛卿,你們這十年來的艱辛,朕都都一一記著。

  他稍稍停頓,似是在極力平復內心洶湧澎湃的情緒,接著,語氣稍稍變得溫和,沉穩說道:「如今,大局已定,四海漸趨安寧。此刻,都回家去吧,今日起,休沐三日,回家好好陪伴家人,安心歇息一番。往後,還有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那些異族尚未徹底剿滅,我們萬不可有絲毫懈怠。

  三日之後,敕封大典之上,朕要當著全天下百姓的面,依據你們的赫赫功績,一一論功行賞。」話語落地,擲地有聲,在殿內久久迴蕩。那些威風凜凜的大總管、關主們乍一聽聞此言,先是微微一愣,繼而眼眶迅速泛紅,齊刷刷跪地謝恩:「謝陛下!」

  是啊,十年征戰,十年駐守,所為者何?不就是盼著三日後,能封侯拜將,封妻蔭子嗎?

  待眾人起身之後,他們依照位次,井然有序地退出大殿,穩步邁向屬於他們的短暫安寧,以及那近在咫尺的榮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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