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思變
一輛馬車緩緩在張府門口停穩，車簾掀起，張懷謹從中踏出，臉色陰沉，徑直大步流星地走入府中。
他邊走邊隨手將身上那件還印著腳印的華貴大氅，宛如丟棄一塊破布般，狠狠甩給身旁跟隨的老僕，滿心不悅地吩咐道：「拿去燒了。」老僕瞧著手中這件用料上乘、做工精細，繡著繁複花紋的大氅，眼中雖閃過幾分不舍，卻也只能無奈點頭應下。
張懷謹憋著一口氣，徑直走入書房。一進屋，他便齜牙咧嘴地跌坐在屋中的椅子上。他伸手猛地抄起書桌上擺放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他抬頭喝水的瞬間，牽扯到胸腹間那一大片烏青發紫的淤青，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這邊動靜剛起，張夫人便聽聞下人稟告說老爺回來了，她匆忙放下手中正擦拭著祠堂牌位的帕子，疾步如飛地闖入書房。
抬眼望去，就見自家老爺坐在椅子上，一手扶著書桌，一手還握著茶盞，冷汗簌簌而下，官服上的污漬醒目刺眼，有塵土、腳印，不由得失聲驚呼：「老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般狼狽，是誰膽敢對您動手，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懷謹又是一聲悶哼，冷笑道：「王法？，你過來看看。」說著，他三兩下脫去官服，那動作因疼痛而略顯凝滯。只見胸腹之間那一大片鮮艷刺目的淤青瞬間映入眼帘，淤青的邊緣還透著絲絲紅腫。
張懷謹伸手指著淤青，恨恨說道：「這是承平關關主宗銳下的手。」言罷，他轉過身去，背上一個隱隱約約的腳印痕跡赫然在目，那腳印的輪廓深深淺淺。「這腳印，是北原道大總管鍾離驍留下的。」
緊接著，他又伸出手臂，上面三道鮮紅的抓痕清晰可見，「還有這，是張梟那老匹夫抓的。」張夫人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叫嚷起來：「老爺，這口氣可不能就這麼咽了！妾身這就去皇后娘娘那兒告御狀，要是皇后娘娘不管，妾身就去敲登聞鼓找陛下說理去。哪怕他們有天大的功勞，也不能這般羞辱人！」
張懷謹聞言，厲聲呵斥道：「羞辱？你懂什麼！他們這是在為勇毅侯府出氣，你還想去告狀，這件事本就是咱們有錯在先，這頓打挨了也就罷了，就說明勇毅侯府與咱們張府的恩怨了了，啟朝武曲一脈也不會再追究。
最嚴重也不過說我張懷謹私德有虧，算不得什麼大事了。說到底，還不是你惹出的禍事，你還想去告御狀，省省吧！」
張夫人聽聞自家老爺這番說辭，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默默低下頭，唯有點頭稱是，不敢再多言語。可她眼睛微眯，像是在心裡盤算著什麼。
張懷謹瞧著夫人這般模樣，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語氣愈發急切：「你別打什麼歪主意！宗銳、鍾離驍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我這個刑部首座在他們面前根本不算什麼。
想當年陛下還未龍興之時，在劍南道淮陽城，帶著他們在田間勞作。只因太子年幼，在田埂玩耍時不小心衝撞了剛從山林狩獵歸來的淮陽城城主之子，被那城主之子罵了一聲『賤民』。
當夜，譚公帶頭，領著他們一幫人，摸進客舍，殺了淮陽城城主之子，一行二十八人全部被滅口，屍首當晚就被剁碎扔進了深山老林餵狼。當時準備刀子的就是我，當時譚公拎著那府主之子的頭顱，與宗銳、鍾離驍、屠楚安他們嬉笑打鬧，全然不當回事。
那時他們還只是泥腿子，就敢殺一城城主之子，更何況如今他們個個都是各地威名赫赫的關主、大總管，這天下，唯有陛下能鎮得住他們。我警告你，別瞎折騰，要是真鬧出什麼亂子，老子罩不住！」
張夫人聽聞，瞳孔一縮，第一次見自家一直剛硬的老爺如此示弱，漸漸便熄滅了找茬的心思。張懷謹說：「行了，快去拿藥，幫我敷上，雖說休沐三天，不用上朝，可還是有一大堆公務要處理。」
他看著書桌上那堆積如山的案件報告，深深的吐了口氣，仿若被那如山的公務壓得喘不過氣來。張夫人聽聞，立即出門大喊下人去拿藥。
在此間隙，張懷謹打開桌面一封案件報告，正待寫上批語，突覺右手一陣酸澀，險些都提不動毛筆，原來是被張梟所抓的右手已然腫脹，不由的又是一聲暗罵：「張梟這老匹夫，年輕時便以『抓力第一』天天吹噓，上陣殺敵，有刀不用，偏愛徒手扭人脖子。如今人到中年，這份力道真是他娘越來越陰毒了。」「張老匹夫，不要被我抓到把柄，你最好最近不要跑去黃金台喝酒押妓，否則被我知曉了，必然找你打板子，哪怕是陛下赦免也無用。」
勇毅侯府的書房內，譚行靜靜坐在椅子上，聽著譚叔眉飛色舞地講述：「世子，您是不知道啊，當時那張懷瑾，愣是被鍾大總管一腳踹得摔了個狗啃屎，那狼狽模樣，解氣啊……」譚叔一邊說著，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名，臉上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望著譚叔這副模樣，譚行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待譚叔情緒稍稍平復，冷靜下來，譚行輕聲問道：「蘭姨怎麼樣了？身子還好嗎？」
譚叔連忙收起臉上的嬉笑，恭恭敬敬地回道：「世子放心，夫人已經沒事了，這會兒正在後庭悉心照顧二少爺呢。」譚行聽聞此言，微微點頭，臉上的擔憂之色這才褪去，隨即站起身來，穩步走向一幅一人多高的人物關係圖。
那圖繪製得極為精細，以譚公為核心，密密麻麻的線條向四周延展，連接著朝中各位大臣。有鍾離驍、宗銳、張梟這些隸屬於武曲一脈的武曲世家，他們的名字旁邊標註著赫赫戰功以及一些關鍵事件。
也有啟武帝、太子這對主宰天下的帝王君主，還有諸如孔首輔孔松齡、戶部尚書陳放、吏部尚書王值這些把控朝政要害部門的朝中重臣。
他們與譚公之間或疏或密的聯繫，在那密密麻麻的黑紅線交織中，展露無遺。
圖上不僅詳細標註了關係遠近，還清楚地註明有無仇怨，是通家之好，還是相互仇視，一切信息皆一目了然，仿若一部微縮的朝堂風雲錄，將各方勢力的糾葛與制衡呈現得清清楚楚。
譚行站在圖前，目光緩緩掃過，眼中不時閃過思索之色，思變，思變，到底該如何思變，滯留啟武城，那些潛藏暗處的內鬼定會視他如芒刺在背，必欲除之而後快，到時會把整個侯府視為目標，給蘭姨他們帶來危險。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設法尋得一個名正言順的正當理由離開啟武城，奔赴鐵壁關，重整鐵壁軍那已然鬆散的建制，唯有手中緊握實力，才有機會揪出那妄圖將鐵壁軍一脈趕盡殺絕的內奸。
這是一條危險的路，一旦踏上，刀兵加身、生死難料，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篤定能否活著回來。但是他心裡也清楚，不去戰場拼命，不去重整鐵壁軍軍系，那就永遠報不了仇，一輩子都只能在那些內鬼的陰影籠罩下苟延殘喘，譚行骨子裡最是厭惡那種將自己的性命拱手交由他人操控的窩囊之感。
再者說倘若自己不幸戰死沙場，那就意味著鐵壁軍一脈徹底斷絕、煙消雲散，化為歷史。到時府中的蘭姨與小武對那些勢力毫無威懾可言，他們或許會遭受些許委屈，但大抵餘生也能安享富貴餘生。」
驀地，他的目光仿若被磁石緊緊吸附，一下子便牢牢地鎖定在了絹布上太子的名號之上。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大步邁向書桌，手腳麻利地備好紙墨筆硯，而後筆走龍蛇，以最快的速度揮毫寫就一封拜帖。
譚行立馬大聲喊道：「譚叔，速速備馬，將這拜帖送往東宮，就說勇毅侯府世子譚行求見。」
譚叔瞧著譚行那急切的模樣，二話不說，當即伸手接過拜帖，翻身上馬，快馬加鞭朝著東宮疾馳而去。馬蹄聲聲，揚起一路塵土，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才見譚叔風風火火地折返回來。
他一路疾行，快步邁進書房，氣息微喘卻又語速飛快地說道：「世子，太子已然收下拜帖，還命人傳話說，讓您明日巳時三刻前往東宮拜見。」
譚行微微點頭，示意知曉。翌日清晨，天剛破曉，譚行便徑直往後庭走去，尋到蘭姨。他神色堅定，開口道：「蘭姨，打開府中武庫。」蘭姨應了一聲，帶著譚行步入武庫。譚行的目光在一眾軍備間梭巡，而後故意從中挑選出了一副黑色熟鐵武甲。那武甲右胸之上，赫然刻印著「吾為鐵壁」四個大字，分明是鐵壁軍校尉級別的制式武甲。
蘭姨上前幫著眼前這位少年穿衣束甲。她眼中滿是擔憂，卻始終未曾言語。她深知，眼前這少年心思沉穩如磐，既如此行事，必然有著自己的思量。
她能給予的，唯有支持。念及此處，蘭姨將最後一片護臂輕輕為譚行戴上，隨後不禁細細打量起他來。只見眼前少年一經穿上武甲，周身氣質瞬間一變。
雖說他才年僅十二歲，可因常年打熬身軀，個頭已然比自己高出一頭。他左手穩穩扶著佩刀，面色沉凝而果決，在那身黑色甲冑的映襯之下，更顯英姿勃發。恍惚間，蘭姨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譚公，同樣的英武不凡、果敢堅毅。
當譚行身著那身黑色熟鐵武甲，趕到東宮門前時，東宮小吏趕忙迎上前，恭敬說道：「世子稍後，太子殿下此刻正與東宮官員商議敕封大典之事，還請您在此等候片刻。」
譚行神色平靜，默默頷首，隨後便駐足於東宮門前。約莫半刻鐘過去，東宮大門緩緩開啟，一眾東宮官員依次魚貫而出。他們的目光剛一觸及身穿武甲的少年，臉上皆露出些許稀奇之色。
就在這時，人群之中，禮部侍郎王值的身影赫然在列。他目光掃到身著鐵壁軍武甲的譚行時，眼中瞬間閃過一抹陰狠之色，不過這抹陰鷙轉瞬即逝，旋即又被滿臉的笑意迅速掩蓋。他快走幾步，上前拍了拍譚行的肩膀，語氣關切地說道：「行小子，你父親之事，實在令人痛心惋惜，你可要振作起來啊，往後若是有何需要，盡可來找老夫。」
譚行依禮拱手致謝。見譚行如此舉動，王值嘴角扯出一個看似和善的笑容，而後便轉身朝著停在東宮門口的轎子大步走去。望著王值漸漸遠去的背影，譚行心底莫名湧起一股膈應之感，可一時又說不出究竟是何緣由。他微微晃了晃腦袋，接著便繼續等待著太子的傳召。
書房內，茶香裊裊，靜謐的氛圍被譚行的踏入瞬間打破。白玄廷正端坐在書桌後翻閱書卷，抬眼間，瞧見譚行身著那身代表著鐵壁軍榮耀的武甲大步走來，不禁稍微愣了一下神，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開口說道：「阿行，你今日這一身裝扮倒是英氣，怎麼想到來我這兒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譚行雙手抱拳，鄭重地拱禮答道：「殿下，我今日前來，實則有一事想懇請殿下幫忙。」太子白玄廷聽聞此言，眉梢輕輕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語氣帶著幾分探究地說道：「哦？你還有事兒找我，說來聽聽，究竟是何事？」
譚行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太子，毫不猶豫地立即問道：「恕小子冒昧，斗膽請問太子，兩日後的敕封大典，陛下準備敕封我勇毅侯府哪些榮耀？」言罷，太子一愣，似乎被這句直白的問詢而微微凝滯，等回過神來：大聲呵斥道：大膽，這是你應該知道的嗎？
譚行聽聞此言，抬眼間，果然見太子面色陰沉如水，眼中怒火隱現，顯然已然動怒。他不敢有絲毫遲疑，雙腿一彎，「撲通」一聲立馬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太子見狀，更是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暴喝道：「你這般急切，到底在擔心什麼？是擔心父皇會收了你這勇毅侯府的爵位，斷了你榮華富貴之路，還是怕父皇虧待了你？
我不妨直接告訴你，父皇給你勇毅侯府的敕封，豐厚得足以讓旁人眼紅，給你的個人封賞亦是不俗。這下你該滿意了吧？莫要再在此處糾纏，快滾！」
譚行身子微微顫抖，額頭緊貼地面，但是聞言一動不動，太子見譚行這般模樣，更是怒焰滔天，霍然起身時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哐當」聲響。他目光掃到桌上的茶壺，想也不想便伸手抓起，高高揚起手臂。
可就在即將出手的瞬間，他想到這茶壺質地厚重，砸下去怕是要讓譚行受傷，手便在空中頓了一頓，終是又放了下來。然而怒火未消，他餘光瞥見一旁的茶盞，隨手抄起，狠狠朝著譚行砸了過去。茶盞帶著凌厲的風聲飛射而出，「砰」的一聲悶響，砸中了譚行的後背。譚行身著武甲，茶盞受阻，瞬間崩碎成幾片，碎屑簌簌散落一地。
太子見譚行依舊不吭一聲，只是默默跪在地上，那姿態猶如火上澆油，剛要抬腿狠狠一腳踹過去，眼角餘光卻瞥見譚行額頭緊貼的地面上，有鮮血緩緩滲出，洇紅了一小片地磚。
白玄廷見狀，瞳孔驟然一縮，心中想著譚行這些日子所遭受的種種磨難，一時之間，不由地心疼了起來。剛剛還洶湧澎湃的怒火，熄滅了大半。
看見譚行如此執拗，白玄廷滿心無奈，輕輕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後說道：「罷了罷了，告訴你也無妨。父皇敕封你父親為鐵壁將，晉封為勇毅公，世襲罔替，如今他已然離世，這勇毅公的爵位便由你繼承。
兩日後，你可就不再是勇毅侯世子了，而是堂堂勇毅公。至於對你個人的封賞，是啟武禁軍果毅將軍一職，可統領三千人的建制，還授予你千牛備身。」譚行聽聞此言，雙眼不由微微一眯，仿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片刻後，他依舊趴在地上，聲音低沉卻透著幾分決然地問太子：「殿下，如若那天我在敕封大典上拒絕封賞，您覺得陛下會殺我嗎？」太子白玄廷聞言，臉上瞬間浮現出一副看智障般的神情，直直地看向譚行，語氣中滿是不耐與譏諷：「你腦子是不是壞了？
你若當真拒絕封賞，我保准父皇不會殺你，盛怒之下會先打斷你一條腿，然後你那些叔伯們，會打斷你另外一條腿。你到底想說什麼，有話就直說，別在這兒跟我打機鋒，我沒那個耐心！」
譚行身子微微一震，仿若被一道電流瞬間貫穿，他猛地直起上身，雙眼圓睜，大聲說道：「殿下，我想去鐵壁關！什麼公爺，什麼果毅將軍，還有這千牛備身，我統統都不想要！
我只求陛下賞賜我北上鐵壁關，讓我當一個鐵壁關鎮關校尉，我想去父親身死的地方看看，繼承我該繼承的東西！」譚行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也帶著幾分渴求，卻又透著無比的決絕。
太子白玄廷聞言，不禁一怔，他定定地看著譚行，臉上那原本的不耐與譏諷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驚愕與疑惑。可轉瞬之間他又立馬感覺到了這想法的荒唐，不禁氣急反笑，連珠炮似的說道：「荒唐，可笑！先不說父皇的旨意能不能改，就單說那鐵壁關，大月氏兇殘成性，雖說咱們與他們互為生死仇敵，可絕不能小瞧了他們，那幫傢伙的確很！能！打！
你跑去那兒，不是找死嗎？你才十二歲，去那兒給他們當活靶子砍嗎？還鎮關校尉？你可知道，鐵壁關鎮關校尉掌管千人之眾，和啟武城的閒散將軍不一樣，是真的要打仗的你憑什麼認為父皇會放心把 1000人的性命，交到你一個 12歲孩童手中？」
譚行聽聞此言，胸膛劇烈起伏，他咬著牙，眼眶泛紅，卻依舊倔強地直視著太子的眼睛，毫不退縮。他深知太子所言句句在理，可他無法放棄。
沉默片刻，譚行緩緩下跪，帶著一絲哭腔說道：求太子殿下幫我。太子白玄廷眉梢一皺，不假思索地直說：「絕無可能，你退下吧。」見譚行仿若未聞，依舊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太子怒意如火箭般飆升，厲喝道：「行，你就在此地跪著，我走。說罷，便大步朝著書房門口邁去，盡顯不耐。
譚行抬頭一看，眼看太子快要走出書房門口，他深知此次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想著以後全府的身家性命掌握他人之手，不由得眼眶含淚，淚珠不自覺的滴落，聲音哽咽道：「殿下，殿下，大兄，大兄，幫幫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一邊說著，一邊不顧額頭的疼痛，不停地磕頭，一下又一下，那堅硬的地面撞得他頭皮破裂，鮮血四濺。
太子白玄廷剛走到門口，猛地聽到身後那聲滿含悲戚與哀求的「大兄」，那聲音宛如陷入絕望的幼獸在尋求兄長的庇佑，沙啞又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直直地鑽進他的耳朵。
太子渾身如遭電擊，瞬間一震，腳步仿若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在白玄廷聽到那聲大兄之後，心中便知道自己終究不能視而不見。他微微仰頭，望著書房的穹頂，重重地嘆了口氣，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隨後，緩緩回頭，一步一步走至還在猛烈磕頭的譚行面前。他蹲下身子，動作輕柔，雙手穩穩地扶在譚行顫抖的肩膀上，目光直直地盯著譚行被血漬灰土模糊的雙眼，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他嘴唇微張認真地問：「值得嗎？」
譚行雙眼血紅，仿若被執念點燃，他緊咬牙關，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值得！」
每一個字都仿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在這靜謐的書房內久久迴蕩。
他邊走邊隨手將身上那件還印著腳印的華貴大氅，宛如丟棄一塊破布般，狠狠甩給身旁跟隨的老僕，滿心不悅地吩咐道：「拿去燒了。」老僕瞧著手中這件用料上乘、做工精細，繡著繁複花紋的大氅，眼中雖閃過幾分不舍，卻也只能無奈點頭應下。
張懷謹憋著一口氣，徑直走入書房。一進屋，他便齜牙咧嘴地跌坐在屋中的椅子上。他伸手猛地抄起書桌上擺放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他抬頭喝水的瞬間，牽扯到胸腹間那一大片烏青發紫的淤青，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這邊動靜剛起，張夫人便聽聞下人稟告說老爺回來了，她匆忙放下手中正擦拭著祠堂牌位的帕子，疾步如飛地闖入書房。
抬眼望去，就見自家老爺坐在椅子上，一手扶著書桌，一手還握著茶盞，冷汗簌簌而下，官服上的污漬醒目刺眼，有塵土、腳印，不由得失聲驚呼：「老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般狼狽，是誰膽敢對您動手，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懷謹又是一聲悶哼，冷笑道：「王法？，你過來看看。」說著，他三兩下脫去官服，那動作因疼痛而略顯凝滯。只見胸腹之間那一大片鮮艷刺目的淤青瞬間映入眼帘，淤青的邊緣還透著絲絲紅腫。
張懷謹伸手指著淤青，恨恨說道：「這是承平關關主宗銳下的手。」言罷，他轉過身去，背上一個隱隱約約的腳印痕跡赫然在目，那腳印的輪廓深深淺淺。「這腳印，是北原道大總管鍾離驍留下的。」
緊接著，他又伸出手臂，上面三道鮮紅的抓痕清晰可見，「還有這，是張梟那老匹夫抓的。」張夫人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叫嚷起來：「老爺，這口氣可不能就這麼咽了！妾身這就去皇后娘娘那兒告御狀，要是皇后娘娘不管，妾身就去敲登聞鼓找陛下說理去。哪怕他們有天大的功勞，也不能這般羞辱人！」
張懷謹聞言，厲聲呵斥道：「羞辱？你懂什麼！他們這是在為勇毅侯府出氣，你還想去告狀，這件事本就是咱們有錯在先，這頓打挨了也就罷了，就說明勇毅侯府與咱們張府的恩怨了了，啟朝武曲一脈也不會再追究。
最嚴重也不過說我張懷謹私德有虧，算不得什麼大事了。說到底，還不是你惹出的禍事，你還想去告御狀，省省吧！」
張夫人聽聞自家老爺這番說辭，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默默低下頭，唯有點頭稱是，不敢再多言語。可她眼睛微眯，像是在心裡盤算著什麼。
張懷謹瞧著夫人這般模樣，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語氣愈發急切：「你別打什麼歪主意！宗銳、鍾離驍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我這個刑部首座在他們面前根本不算什麼。
想當年陛下還未龍興之時，在劍南道淮陽城，帶著他們在田間勞作。只因太子年幼，在田埂玩耍時不小心衝撞了剛從山林狩獵歸來的淮陽城城主之子，被那城主之子罵了一聲『賤民』。
當夜，譚公帶頭，領著他們一幫人，摸進客舍，殺了淮陽城城主之子，一行二十八人全部被滅口，屍首當晚就被剁碎扔進了深山老林餵狼。當時準備刀子的就是我，當時譚公拎著那府主之子的頭顱，與宗銳、鍾離驍、屠楚安他們嬉笑打鬧，全然不當回事。
那時他們還只是泥腿子，就敢殺一城城主之子，更何況如今他們個個都是各地威名赫赫的關主、大總管，這天下，唯有陛下能鎮得住他們。我警告你，別瞎折騰，要是真鬧出什麼亂子，老子罩不住！」
張夫人聽聞，瞳孔一縮，第一次見自家一直剛硬的老爺如此示弱，漸漸便熄滅了找茬的心思。張懷謹說：「行了，快去拿藥，幫我敷上，雖說休沐三天，不用上朝，可還是有一大堆公務要處理。」
他看著書桌上那堆積如山的案件報告，深深的吐了口氣，仿若被那如山的公務壓得喘不過氣來。張夫人聽聞，立即出門大喊下人去拿藥。
在此間隙，張懷謹打開桌面一封案件報告，正待寫上批語，突覺右手一陣酸澀，險些都提不動毛筆，原來是被張梟所抓的右手已然腫脹，不由的又是一聲暗罵：「張梟這老匹夫，年輕時便以『抓力第一』天天吹噓，上陣殺敵，有刀不用，偏愛徒手扭人脖子。如今人到中年，這份力道真是他娘越來越陰毒了。」「張老匹夫，不要被我抓到把柄，你最好最近不要跑去黃金台喝酒押妓，否則被我知曉了，必然找你打板子，哪怕是陛下赦免也無用。」
勇毅侯府的書房內，譚行靜靜坐在椅子上，聽著譚叔眉飛色舞地講述：「世子，您是不知道啊，當時那張懷瑾，愣是被鍾大總管一腳踹得摔了個狗啃屎，那狼狽模樣，解氣啊……」譚叔一邊說著，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名，臉上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望著譚叔這副模樣，譚行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待譚叔情緒稍稍平復，冷靜下來，譚行輕聲問道：「蘭姨怎麼樣了？身子還好嗎？」
譚叔連忙收起臉上的嬉笑，恭恭敬敬地回道：「世子放心，夫人已經沒事了，這會兒正在後庭悉心照顧二少爺呢。」譚行聽聞此言，微微點頭，臉上的擔憂之色這才褪去，隨即站起身來，穩步走向一幅一人多高的人物關係圖。
那圖繪製得極為精細，以譚公為核心，密密麻麻的線條向四周延展，連接著朝中各位大臣。有鍾離驍、宗銳、張梟這些隸屬於武曲一脈的武曲世家，他們的名字旁邊標註著赫赫戰功以及一些關鍵事件。
也有啟武帝、太子這對主宰天下的帝王君主，還有諸如孔首輔孔松齡、戶部尚書陳放、吏部尚書王值這些把控朝政要害部門的朝中重臣。
他們與譚公之間或疏或密的聯繫，在那密密麻麻的黑紅線交織中，展露無遺。
圖上不僅詳細標註了關係遠近，還清楚地註明有無仇怨，是通家之好，還是相互仇視，一切信息皆一目了然，仿若一部微縮的朝堂風雲錄，將各方勢力的糾葛與制衡呈現得清清楚楚。
譚行站在圖前，目光緩緩掃過，眼中不時閃過思索之色，思變，思變，到底該如何思變，滯留啟武城，那些潛藏暗處的內鬼定會視他如芒刺在背，必欲除之而後快，到時會把整個侯府視為目標，給蘭姨他們帶來危險。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設法尋得一個名正言順的正當理由離開啟武城，奔赴鐵壁關，重整鐵壁軍那已然鬆散的建制，唯有手中緊握實力，才有機會揪出那妄圖將鐵壁軍一脈趕盡殺絕的內奸。
這是一條危險的路，一旦踏上，刀兵加身、生死難料，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篤定能否活著回來。但是他心裡也清楚，不去戰場拼命，不去重整鐵壁軍軍系，那就永遠報不了仇，一輩子都只能在那些內鬼的陰影籠罩下苟延殘喘，譚行骨子裡最是厭惡那種將自己的性命拱手交由他人操控的窩囊之感。
再者說倘若自己不幸戰死沙場，那就意味著鐵壁軍一脈徹底斷絕、煙消雲散，化為歷史。到時府中的蘭姨與小武對那些勢力毫無威懾可言，他們或許會遭受些許委屈，但大抵餘生也能安享富貴餘生。」
驀地，他的目光仿若被磁石緊緊吸附，一下子便牢牢地鎖定在了絹布上太子的名號之上。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大步邁向書桌，手腳麻利地備好紙墨筆硯，而後筆走龍蛇，以最快的速度揮毫寫就一封拜帖。
譚行立馬大聲喊道：「譚叔，速速備馬，將這拜帖送往東宮，就說勇毅侯府世子譚行求見。」
譚叔瞧著譚行那急切的模樣，二話不說，當即伸手接過拜帖，翻身上馬，快馬加鞭朝著東宮疾馳而去。馬蹄聲聲，揚起一路塵土，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才見譚叔風風火火地折返回來。
他一路疾行，快步邁進書房，氣息微喘卻又語速飛快地說道：「世子，太子已然收下拜帖，還命人傳話說，讓您明日巳時三刻前往東宮拜見。」
譚行微微點頭，示意知曉。翌日清晨，天剛破曉，譚行便徑直往後庭走去，尋到蘭姨。他神色堅定，開口道：「蘭姨，打開府中武庫。」蘭姨應了一聲，帶著譚行步入武庫。譚行的目光在一眾軍備間梭巡，而後故意從中挑選出了一副黑色熟鐵武甲。那武甲右胸之上，赫然刻印著「吾為鐵壁」四個大字，分明是鐵壁軍校尉級別的制式武甲。
蘭姨上前幫著眼前這位少年穿衣束甲。她眼中滿是擔憂，卻始終未曾言語。她深知，眼前這少年心思沉穩如磐，既如此行事，必然有著自己的思量。
她能給予的，唯有支持。念及此處，蘭姨將最後一片護臂輕輕為譚行戴上，隨後不禁細細打量起他來。只見眼前少年一經穿上武甲，周身氣質瞬間一變。
雖說他才年僅十二歲，可因常年打熬身軀，個頭已然比自己高出一頭。他左手穩穩扶著佩刀，面色沉凝而果決，在那身黑色甲冑的映襯之下，更顯英姿勃發。恍惚間，蘭姨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譚公，同樣的英武不凡、果敢堅毅。
當譚行身著那身黑色熟鐵武甲，趕到東宮門前時，東宮小吏趕忙迎上前，恭敬說道：「世子稍後，太子殿下此刻正與東宮官員商議敕封大典之事，還請您在此等候片刻。」
譚行神色平靜，默默頷首，隨後便駐足於東宮門前。約莫半刻鐘過去，東宮大門緩緩開啟，一眾東宮官員依次魚貫而出。他們的目光剛一觸及身穿武甲的少年，臉上皆露出些許稀奇之色。
就在這時，人群之中，禮部侍郎王值的身影赫然在列。他目光掃到身著鐵壁軍武甲的譚行時，眼中瞬間閃過一抹陰狠之色，不過這抹陰鷙轉瞬即逝，旋即又被滿臉的笑意迅速掩蓋。他快走幾步，上前拍了拍譚行的肩膀，語氣關切地說道：「行小子，你父親之事，實在令人痛心惋惜，你可要振作起來啊，往後若是有何需要，盡可來找老夫。」
譚行依禮拱手致謝。見譚行如此舉動，王值嘴角扯出一個看似和善的笑容，而後便轉身朝著停在東宮門口的轎子大步走去。望著王值漸漸遠去的背影，譚行心底莫名湧起一股膈應之感，可一時又說不出究竟是何緣由。他微微晃了晃腦袋，接著便繼續等待著太子的傳召。
書房內，茶香裊裊，靜謐的氛圍被譚行的踏入瞬間打破。白玄廷正端坐在書桌後翻閱書卷，抬眼間，瞧見譚行身著那身代表著鐵壁軍榮耀的武甲大步走來，不禁稍微愣了一下神，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開口說道：「阿行，你今日這一身裝扮倒是英氣，怎麼想到來我這兒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譚行雙手抱拳，鄭重地拱禮答道：「殿下，我今日前來，實則有一事想懇請殿下幫忙。」太子白玄廷聽聞此言，眉梢輕輕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語氣帶著幾分探究地說道：「哦？你還有事兒找我，說來聽聽，究竟是何事？」
譚行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太子，毫不猶豫地立即問道：「恕小子冒昧，斗膽請問太子，兩日後的敕封大典，陛下準備敕封我勇毅侯府哪些榮耀？」言罷，太子一愣，似乎被這句直白的問詢而微微凝滯，等回過神來：大聲呵斥道：大膽，這是你應該知道的嗎？
譚行聽聞此言，抬眼間，果然見太子面色陰沉如水，眼中怒火隱現，顯然已然動怒。他不敢有絲毫遲疑，雙腿一彎，「撲通」一聲立馬跪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太子見狀，更是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暴喝道：「你這般急切，到底在擔心什麼？是擔心父皇會收了你這勇毅侯府的爵位，斷了你榮華富貴之路，還是怕父皇虧待了你？
我不妨直接告訴你，父皇給你勇毅侯府的敕封，豐厚得足以讓旁人眼紅，給你的個人封賞亦是不俗。這下你該滿意了吧？莫要再在此處糾纏，快滾！」
譚行身子微微顫抖，額頭緊貼地面，但是聞言一動不動，太子見譚行這般模樣，更是怒焰滔天，霍然起身時帶倒了身後的椅子，發出「哐當」聲響。他目光掃到桌上的茶壺，想也不想便伸手抓起，高高揚起手臂。
可就在即將出手的瞬間，他想到這茶壺質地厚重，砸下去怕是要讓譚行受傷，手便在空中頓了一頓，終是又放了下來。然而怒火未消，他餘光瞥見一旁的茶盞，隨手抄起，狠狠朝著譚行砸了過去。茶盞帶著凌厲的風聲飛射而出，「砰」的一聲悶響，砸中了譚行的後背。譚行身著武甲，茶盞受阻，瞬間崩碎成幾片，碎屑簌簌散落一地。
太子見譚行依舊不吭一聲，只是默默跪在地上，那姿態猶如火上澆油，剛要抬腿狠狠一腳踹過去，眼角餘光卻瞥見譚行額頭緊貼的地面上，有鮮血緩緩滲出，洇紅了一小片地磚。
白玄廷見狀，瞳孔驟然一縮，心中想著譚行這些日子所遭受的種種磨難，一時之間，不由地心疼了起來。剛剛還洶湧澎湃的怒火，熄滅了大半。
看見譚行如此執拗，白玄廷滿心無奈，輕輕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後說道：「罷了罷了，告訴你也無妨。父皇敕封你父親為鐵壁將，晉封為勇毅公，世襲罔替，如今他已然離世，這勇毅公的爵位便由你繼承。
兩日後，你可就不再是勇毅侯世子了，而是堂堂勇毅公。至於對你個人的封賞，是啟武禁軍果毅將軍一職，可統領三千人的建制，還授予你千牛備身。」譚行聽聞此言，雙眼不由微微一眯，仿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片刻後，他依舊趴在地上，聲音低沉卻透著幾分決然地問太子：「殿下，如若那天我在敕封大典上拒絕封賞，您覺得陛下會殺我嗎？」太子白玄廷聞言，臉上瞬間浮現出一副看智障般的神情，直直地看向譚行，語氣中滿是不耐與譏諷：「你腦子是不是壞了？
你若當真拒絕封賞，我保准父皇不會殺你，盛怒之下會先打斷你一條腿，然後你那些叔伯們，會打斷你另外一條腿。你到底想說什麼，有話就直說，別在這兒跟我打機鋒，我沒那個耐心！」
譚行身子微微一震，仿若被一道電流瞬間貫穿，他猛地直起上身，雙眼圓睜，大聲說道：「殿下，我想去鐵壁關！什麼公爺，什麼果毅將軍，還有這千牛備身，我統統都不想要！
我只求陛下賞賜我北上鐵壁關，讓我當一個鐵壁關鎮關校尉，我想去父親身死的地方看看，繼承我該繼承的東西！」譚行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也帶著幾分渴求，卻又透著無比的決絕。
太子白玄廷聞言，不禁一怔，他定定地看著譚行，臉上那原本的不耐與譏諷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驚愕與疑惑。可轉瞬之間他又立馬感覺到了這想法的荒唐，不禁氣急反笑，連珠炮似的說道：「荒唐，可笑！先不說父皇的旨意能不能改，就單說那鐵壁關，大月氏兇殘成性，雖說咱們與他們互為生死仇敵，可絕不能小瞧了他們，那幫傢伙的確很！能！打！
你跑去那兒，不是找死嗎？你才十二歲，去那兒給他們當活靶子砍嗎？還鎮關校尉？你可知道，鐵壁關鎮關校尉掌管千人之眾，和啟武城的閒散將軍不一樣，是真的要打仗的你憑什麼認為父皇會放心把 1000人的性命，交到你一個 12歲孩童手中？」
譚行聽聞此言，胸膛劇烈起伏，他咬著牙，眼眶泛紅，卻依舊倔強地直視著太子的眼睛，毫不退縮。他深知太子所言句句在理，可他無法放棄。
沉默片刻，譚行緩緩下跪，帶著一絲哭腔說道：求太子殿下幫我。太子白玄廷眉梢一皺，不假思索地直說：「絕無可能，你退下吧。」見譚行仿若未聞，依舊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太子怒意如火箭般飆升，厲喝道：「行，你就在此地跪著，我走。說罷，便大步朝著書房門口邁去，盡顯不耐。
譚行抬頭一看，眼看太子快要走出書房門口，他深知此次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想著以後全府的身家性命掌握他人之手，不由得眼眶含淚，淚珠不自覺的滴落，聲音哽咽道：「殿下，殿下，大兄，大兄，幫幫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一邊說著，一邊不顧額頭的疼痛，不停地磕頭，一下又一下，那堅硬的地面撞得他頭皮破裂，鮮血四濺。
太子白玄廷剛走到門口，猛地聽到身後那聲滿含悲戚與哀求的「大兄」，那聲音宛如陷入絕望的幼獸在尋求兄長的庇佑，沙啞又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直直地鑽進他的耳朵。
太子渾身如遭電擊，瞬間一震，腳步仿若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在白玄廷聽到那聲大兄之後，心中便知道自己終究不能視而不見。他微微仰頭，望著書房的穹頂，重重地嘆了口氣，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隨後，緩緩回頭，一步一步走至還在猛烈磕頭的譚行面前。他蹲下身子，動作輕柔，雙手穩穩地扶在譚行顫抖的肩膀上，目光直直地盯著譚行被血漬灰土模糊的雙眼，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他嘴唇微張認真地問：「值得嗎？」
譚行雙眼血紅，仿若被執念點燃，他緊咬牙關，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值得！」
每一個字都仿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在這靜謐的書房內久久迴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