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雷 （四）八月桂花遍地開
（四）八月桂花遍地開
「指導員，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啊！」人堆里的老病號突然站起來，笑嘻嘻地，字正腔圓地，「國營農、林、牧、漁場，是國家重要的商品生產基地，應實行經濟責任制，農工商聯合經營，努力增加商品產量，提高商品質量，做出更大貢獻！
指導員，今天的大會，你其實只要強調剛才我重複你念的這一句，就夠了。就這一句，和阿拉連隊——有關！
這個文件的中心思想，其實，就是咱們兵團農場，也要搞——經濟責任制！也就是口裡農村那種包產到戶！這麼長的文件，我記性不好，就記住了這一句！」兩手筒在咖啡色條絨罩衫袖子裡的老病號嘴裡謙虛著，兩次把「經濟責任制」幾個字咬得特別重，臉上藏不住的自得。
台下，頓時，炸鍋了：
「啊？阿拉格躂也要搞包產到戶？！」
「老病號，你瞎說八說吧？」
「老病號，你逞啥能呀？」
「人家指導員沒說包產到戶呀！」
「文件里，我沒聽到包產到戶的說法呀？」
「大家別亂嚷嚷亂瞎猜了，還是聽指導員咋說吧！」八個饃饃站起來，吼了一聲。
俱樂部里，才突然，又平靜了。
田指導員臉色鐵青，嘴唇翕動著，努力使自己平靜。
「指導員，你長篇大論念了這麼長時間，我還是雲裡霧裡，搞不清這經濟責任制到底是不是口裡農村前幾年就開始搞的包產到戶、分田單幹，我看好多同志也和我一樣，腦瓜里迷糊著呢！你就直奔中心思想，給我們說說，這經濟責任制是不是包產到戶？」去年春節後才從上海拖家帶口重新返回連隊、白毛翻領的黑亮皮夾克襯得喬金根洋氣十足，他鐵青著臉，跳起來大聲問道。
「咱三棵樹，不就一直是國營農場嘛！雖然，81年底，咱兵團的名字又從75年的農場，變回了原先的兵團名字！」詹老闆將發黃板結起球、半敞的翻毛白羊皮短大衣往心口攏了攏，把莫合菸蒂扔在磚塊地上，用洗得發白的破舊黑棉鞋後跟碾壓了幾下，喊了一嗓子。
「兵團兩字倒是改回來了，可是，少了幾個字，沒以前氣派了！」老病號惋惜道。
他們三個這一帶頭，台下，又是一片嗡嗡：
「我倒是覺得，少不少幾個字，沒啥了不起！叫農場，叫兵團，無所謂！問題是，聽文件這口氣，那個啥經濟責任制，難不成咱們這，也得變成口裡農村那樣了？也要包產到戶了？也要承包？也要包地？也要分田單幹了？！」粉白素花襖袍子似的套在肥壯腰身上的八個饃饃沒好氣地說著，用針抿了一下雜有銀絲的右鬢，手中停下勒鞋底，眉頭緊皺。
「難道，咱們這也要像安徽鳳陽那個分田單幹的小崗村一樣，搞啥勞什子大包幹了？！」
「你胡咧咧個啥？誰說經濟責任制，就一定要包產到戶、大包幹、分田到戶了？」
「如果咱們這，也要搞啥子包產到戶，不就和以前批倒批臭的三自一包，一樣了嗎？」
「這三自一包，也不是啥創造發明！不就是解放前歷朝歷代小農經濟的翻版嘛！」
「咱新中國的農村如果不走不搞互助合作、壯大集體經濟的道路，建國短短三十多年，咱們國家能發展得這麼好，取得這麼大進步嗎？！」
「唉，這麼搞，豈不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舞台上的田指導員見再不阻止下去，台下的職工們嘴裡還指不定會冒出啥更可怕的大逆不道。於是，他趕緊抓起桌上的鐵皮大喇叭，站起來，大喊：「同志們，靜一靜，靜一靜！先聽我把話說完，讓我給大家好好解釋一下經濟責任制！經濟責任制，可不是簡單的分田單幹！大家聽我解釋完，再討論不遲。」
「同志們，但願是咱們想多了，還是先聽聽指導員咋解釋吧！」八個饃饃喊道。
俱樂部里，終於，消停了。
「同志們，經濟責任制，並不可怕，並不是洪水猛獸！」田指導員抹了把額頭的汗，坐回了桌子後面，重新翻開了綠皮本本，嚴肅認真地念起來：
農村經濟責任制的主要形式是聯產承包制。聯產承包制，採取了統一經營與分散經營相結合的原則，使集體優越性和個人積極性同時得到發揮。看到這句沒？——使集體優越性和個人積極性同時得到發揮！
還有，它以農戶或小組為承包單位，擴大了農民的自主權，發揮了小規模經營的長處，克服了管理過分集中、勞動大呼隆和平均主義的弊病，又繼承了以往合作化的積極成果，堅持了土地等基本生產資料的公有制和某些統一經營的職能，使多年來新形成的生產力更好地發揮作用。這種分散經營和統一經營相結合的經營方式具有廣泛的適應性。
念了一陣，田指導員抬眼看了看台下，那是一片迷惑的眼神。
「同志們，經濟責任制，用咱老百姓的大白話說，就是，通過承包土地後，大家可以多勞多得，不勞動者不得食！」他索性合上小本本，語重心長，推心置腹地，「經濟責任制，獎勤罰懶！勤勞苦幹的，捨得對土地用力氣的，糧食就會大豐收。打下的糧食交完公糧後，就是自己的！
而偷奸耍滑的、磨洋工這些現象，就有可能杜絕。因為，你如果偷懶，捨不得在大田裡流大汗，可能就收不了多少糧食，就有可能餓飯！
我相信，咱們連的同志們個個都是好樣的，都能通過承包、包地，通過自己的汗水，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
看人家安徽的小崗村，78年按手印大包幹，第二年就糧食大豐收，一下子從半飢半飽一躍而為村里戶戶有餘糧！人人吃上飽飯了，敞開肚皮吃飽飯了！」
台下，一時鴉雀無聲，聽了向指導員這番話，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裡閃著狐疑。
「田指導員，安徽農村到底搞得好不好？你問問李點點，不就行了？」突然，藍底白圓點合身罩衫下清秀利落的劉竹影挺直身子，收起手裡兩根銀亮的毛衣針和半截綠白相間的毛衣袖子，站起來，大聲道。
「哦，看我這記性，都忘了李點點同志就是安徽人嘛！李點點，你給大家說說你們老家的情況吧！」田指導員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目光向台下半個俱樂部的黑鴉鴉人群里尋找。
頓時，大家的目光也在女同志堆里一通亂找。
有人急性地喊：「李點點，李點點，你就站起來，給大家說說吧！」
片刻沉默後，八個饃饃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個紅胖壯實、紅底白圓點罩衫的中年女同志站起來了。
「同志們，我家，倒真是安徽的。只不過，我家呀，並不是鳳陽縣小崗村的。不過，我對鳳陽，也還算熟悉。畢竟，鳳陽以前窮得叮噹響，在全國是窮得出了名的！出過一個明朝的叫花子開國皇帝朱元璋嘛！」她戴著紫紅袖套的右手捋了捋鬢邊一綹雜有銀絲的短髮，有點害羞地笑道。
「這點，乞丐皇帝，阿拉也曉得呀！」老病號叫道。
其他人，哄堂大笑。
「同志們，我家雖然不是鳳陽的，但離鳳陽只二百多公里，基本上從阿拉爾到阿克蘇兩個來回的路程。我家，是安徽六安地區金寨縣農村的！」李點點抹了一把額上兩道皺紋里的汗，眼裡閃出自豪的光芒，「金寨，大家肯定不知道，沒聽說過。可是，有一支歌，大家可能聽過。這支歌，就是從我們金寨，唱響全中國的！」她說著，大大方方地，用粗啞的嗓子，大聲唱了一句，「八月桂花遍地開——」
接著她的第一句，台下人，自發地，興致勃勃地，唱起來：
「鮮紅的旗幟豎起來，
張燈又結彩呀，
光輝燦爛閃出新世界！
紅軍隊伍真威風，
百戰百勝最英勇！
活捉張輝瓚呀，
打垮羅卓英呀，
粉碎了蔣介石的大圍攻！
一桿紅旗飄在空中——」
俱樂部里，頓時響起了一陣旋律歡快動聽的歌聲。
「同志們，大家不要急著太興奮，我們先聽李點點同志往下講！」田指導員語氣里也透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去年春節前，我們金寨，還有他們奉賢，我和齊冬響帶著三個娃娃都——」
「哎呦喂，齊冬響？聽著嘎陌生嘎彆扭呀！哈哈，不就三毛嘛，還七個隆咚鏘呢！聽聽，三毛儂聽聽，儂老婆叫儂齊冬響呢！儂自噶聽著，也不習慣哇？！」老病號探出身子，推推斜前方一個矮小瘦削、後腦勺只有幾綹細黃毛的男子背影，誇張地笑道。
其他人也跟著笑，有的還回頭，對咧嘴呵呵笑著、額頭三道川字紋一臉滄桑的三毛擠眉弄眼。
「你這個老病號，硬是討人嫌，就會亂打岔！李點點，說你的！」劉竹影回頭瞪了老病號一眼，老病號回瞪了劉竹影一眼，話衝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嗯，我和老齊帶著三個娃娃回了趟口裡，上海、安徽都走了一遍——」李點點感激地看了劉竹影一眼，臉上笑著，心突突地跳，臉頰很快又紅又燙，手心裡都是汗。她以前從來沒在大庭廣眾下說話，一時不知道往下該說啥了。
「李點點，你就說說，你回安徽老家時，看到的情況！」田指導員看出端倪，提醒道。
「我上一次回老家，還是11年前了。這麼說吧，我那年回家時，家裡人還不能頓頓吃上飽飯，只有勞動時，一天才捨得吃一頓大米乾飯，乾飯里還得摻上好些青菜葉子。
去年回家時，家裡天天、頓頓，想吃大米乾飯，就吃大米乾飯了！而且，不用摻一點青菜葉子了！
唉，當初家裡要是能吃飽飯，我就不會跑這麼遠了！」李點點紅胖胖的臉上，顯出些許自豪的光彩，聲音里透著點傷感。
俱樂部里，響起一片掌聲。
「指導員，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啊！」人堆里的老病號突然站起來，笑嘻嘻地，字正腔圓地，「國營農、林、牧、漁場，是國家重要的商品生產基地，應實行經濟責任制，農工商聯合經營，努力增加商品產量，提高商品質量，做出更大貢獻！
指導員，今天的大會，你其實只要強調剛才我重複你念的這一句，就夠了。就這一句，和阿拉連隊——有關！
這個文件的中心思想，其實，就是咱們兵團農場，也要搞——經濟責任制！也就是口裡農村那種包產到戶！這麼長的文件，我記性不好，就記住了這一句！」兩手筒在咖啡色條絨罩衫袖子裡的老病號嘴裡謙虛著，兩次把「經濟責任制」幾個字咬得特別重，臉上藏不住的自得。
台下，頓時，炸鍋了：
「啊？阿拉格躂也要搞包產到戶？！」
「老病號，你瞎說八說吧？」
「老病號，你逞啥能呀？」
「人家指導員沒說包產到戶呀！」
「文件里，我沒聽到包產到戶的說法呀？」
「大家別亂嚷嚷亂瞎猜了，還是聽指導員咋說吧！」八個饃饃站起來，吼了一聲。
俱樂部里，才突然，又平靜了。
田指導員臉色鐵青，嘴唇翕動著，努力使自己平靜。
「指導員，你長篇大論念了這麼長時間，我還是雲裡霧裡，搞不清這經濟責任制到底是不是口裡農村前幾年就開始搞的包產到戶、分田單幹，我看好多同志也和我一樣，腦瓜里迷糊著呢！你就直奔中心思想，給我們說說，這經濟責任制是不是包產到戶？」去年春節後才從上海拖家帶口重新返回連隊、白毛翻領的黑亮皮夾克襯得喬金根洋氣十足，他鐵青著臉，跳起來大聲問道。
「咱三棵樹，不就一直是國營農場嘛！雖然，81年底，咱兵團的名字又從75年的農場，變回了原先的兵團名字！」詹老闆將發黃板結起球、半敞的翻毛白羊皮短大衣往心口攏了攏，把莫合菸蒂扔在磚塊地上，用洗得發白的破舊黑棉鞋後跟碾壓了幾下，喊了一嗓子。
「兵團兩字倒是改回來了，可是，少了幾個字，沒以前氣派了！」老病號惋惜道。
他們三個這一帶頭，台下，又是一片嗡嗡：
「我倒是覺得，少不少幾個字，沒啥了不起！叫農場，叫兵團，無所謂！問題是，聽文件這口氣，那個啥經濟責任制，難不成咱們這，也得變成口裡農村那樣了？也要包產到戶了？也要承包？也要包地？也要分田單幹了？！」粉白素花襖袍子似的套在肥壯腰身上的八個饃饃沒好氣地說著，用針抿了一下雜有銀絲的右鬢，手中停下勒鞋底，眉頭緊皺。
「難道，咱們這也要像安徽鳳陽那個分田單幹的小崗村一樣，搞啥勞什子大包幹了？！」
「你胡咧咧個啥？誰說經濟責任制，就一定要包產到戶、大包幹、分田到戶了？」
「如果咱們這，也要搞啥子包產到戶，不就和以前批倒批臭的三自一包，一樣了嗎？」
「這三自一包，也不是啥創造發明！不就是解放前歷朝歷代小農經濟的翻版嘛！」
「咱新中國的農村如果不走不搞互助合作、壯大集體經濟的道路，建國短短三十多年，咱們國家能發展得這麼好，取得這麼大進步嗎？！」
「唉，這麼搞，豈不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舞台上的田指導員見再不阻止下去，台下的職工們嘴裡還指不定會冒出啥更可怕的大逆不道。於是，他趕緊抓起桌上的鐵皮大喇叭，站起來，大喊：「同志們，靜一靜，靜一靜！先聽我把話說完，讓我給大家好好解釋一下經濟責任制！經濟責任制，可不是簡單的分田單幹！大家聽我解釋完，再討論不遲。」
「同志們，但願是咱們想多了，還是先聽聽指導員咋解釋吧！」八個饃饃喊道。
俱樂部里，終於，消停了。
「同志們，經濟責任制，並不可怕，並不是洪水猛獸！」田指導員抹了把額頭的汗，坐回了桌子後面，重新翻開了綠皮本本，嚴肅認真地念起來：
農村經濟責任制的主要形式是聯產承包制。聯產承包制，採取了統一經營與分散經營相結合的原則，使集體優越性和個人積極性同時得到發揮。看到這句沒？——使集體優越性和個人積極性同時得到發揮！
還有，它以農戶或小組為承包單位，擴大了農民的自主權，發揮了小規模經營的長處，克服了管理過分集中、勞動大呼隆和平均主義的弊病，又繼承了以往合作化的積極成果，堅持了土地等基本生產資料的公有制和某些統一經營的職能，使多年來新形成的生產力更好地發揮作用。這種分散經營和統一經營相結合的經營方式具有廣泛的適應性。
念了一陣，田指導員抬眼看了看台下，那是一片迷惑的眼神。
「同志們，經濟責任制，用咱老百姓的大白話說，就是，通過承包土地後，大家可以多勞多得，不勞動者不得食！」他索性合上小本本，語重心長，推心置腹地，「經濟責任制，獎勤罰懶！勤勞苦幹的，捨得對土地用力氣的，糧食就會大豐收。打下的糧食交完公糧後，就是自己的！
而偷奸耍滑的、磨洋工這些現象，就有可能杜絕。因為，你如果偷懶，捨不得在大田裡流大汗，可能就收不了多少糧食，就有可能餓飯！
我相信，咱們連的同志們個個都是好樣的，都能通過承包、包地，通過自己的汗水，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
看人家安徽的小崗村，78年按手印大包幹，第二年就糧食大豐收，一下子從半飢半飽一躍而為村里戶戶有餘糧！人人吃上飽飯了，敞開肚皮吃飽飯了！」
台下，一時鴉雀無聲，聽了向指導員這番話，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裡閃著狐疑。
「田指導員，安徽農村到底搞得好不好？你問問李點點，不就行了？」突然，藍底白圓點合身罩衫下清秀利落的劉竹影挺直身子，收起手裡兩根銀亮的毛衣針和半截綠白相間的毛衣袖子，站起來，大聲道。
「哦，看我這記性，都忘了李點點同志就是安徽人嘛！李點點，你給大家說說你們老家的情況吧！」田指導員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目光向台下半個俱樂部的黑鴉鴉人群里尋找。
頓時，大家的目光也在女同志堆里一通亂找。
有人急性地喊：「李點點，李點點，你就站起來，給大家說說吧！」
片刻沉默後，八個饃饃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個紅胖壯實、紅底白圓點罩衫的中年女同志站起來了。
「同志們，我家，倒真是安徽的。只不過，我家呀，並不是鳳陽縣小崗村的。不過，我對鳳陽，也還算熟悉。畢竟，鳳陽以前窮得叮噹響，在全國是窮得出了名的！出過一個明朝的叫花子開國皇帝朱元璋嘛！」她戴著紫紅袖套的右手捋了捋鬢邊一綹雜有銀絲的短髮，有點害羞地笑道。
「這點，乞丐皇帝，阿拉也曉得呀！」老病號叫道。
其他人，哄堂大笑。
「同志們，我家雖然不是鳳陽的，但離鳳陽只二百多公里，基本上從阿拉爾到阿克蘇兩個來回的路程。我家，是安徽六安地區金寨縣農村的！」李點點抹了一把額上兩道皺紋里的汗，眼裡閃出自豪的光芒，「金寨，大家肯定不知道，沒聽說過。可是，有一支歌，大家可能聽過。這支歌，就是從我們金寨，唱響全中國的！」她說著，大大方方地，用粗啞的嗓子，大聲唱了一句，「八月桂花遍地開——」
接著她的第一句，台下人，自發地，興致勃勃地，唱起來：
「鮮紅的旗幟豎起來，
張燈又結彩呀，
光輝燦爛閃出新世界！
紅軍隊伍真威風，
百戰百勝最英勇！
活捉張輝瓚呀，
打垮羅卓英呀，
粉碎了蔣介石的大圍攻！
一桿紅旗飄在空中——」
俱樂部里，頓時響起了一陣旋律歡快動聽的歌聲。
「同志們，大家不要急著太興奮，我們先聽李點點同志往下講！」田指導員語氣里也透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去年春節前，我們金寨，還有他們奉賢，我和齊冬響帶著三個娃娃都——」
「哎呦喂，齊冬響？聽著嘎陌生嘎彆扭呀！哈哈，不就三毛嘛，還七個隆咚鏘呢！聽聽，三毛儂聽聽，儂老婆叫儂齊冬響呢！儂自噶聽著，也不習慣哇？！」老病號探出身子，推推斜前方一個矮小瘦削、後腦勺只有幾綹細黃毛的男子背影，誇張地笑道。
其他人也跟著笑，有的還回頭，對咧嘴呵呵笑著、額頭三道川字紋一臉滄桑的三毛擠眉弄眼。
「你這個老病號，硬是討人嫌，就會亂打岔！李點點，說你的！」劉竹影回頭瞪了老病號一眼，老病號回瞪了劉竹影一眼，話衝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嗯，我和老齊帶著三個娃娃回了趟口裡，上海、安徽都走了一遍——」李點點感激地看了劉竹影一眼，臉上笑著，心突突地跳，臉頰很快又紅又燙，手心裡都是汗。她以前從來沒在大庭廣眾下說話，一時不知道往下該說啥了。
「李點點，你就說說，你回安徽老家時，看到的情況！」田指導員看出端倪，提醒道。
「我上一次回老家，還是11年前了。這麼說吧，我那年回家時，家裡人還不能頓頓吃上飽飯，只有勞動時，一天才捨得吃一頓大米乾飯，乾飯里還得摻上好些青菜葉子。
去年回家時，家裡天天、頓頓，想吃大米乾飯，就吃大米乾飯了！而且，不用摻一點青菜葉子了！
唉，當初家裡要是能吃飽飯，我就不會跑這麼遠了！」李點點紅胖胖的臉上，顯出些許自豪的光彩，聲音里透著點傷感。
俱樂部里，響起一片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