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半片雲片(五)第二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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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第二次握手

  那天晚上,夢迪在英姿家正吃麵時,突然,爸爸笑嘻嘻地,走進了敞著門的張家。

  張叔叔、王老師立刻熱情地,招呼爸爸吃麵。爸爸推說,吃過晚飯了。

  爸爸說,看天都黑了,夢迪還沒回家,她媽媽就催他來三中找她。聽劉文格她們說,放學後,夢迪和英姿在說話。

  誰知蕭長元到了學校,並沒見女兒的人影,一打聽邊上一個踢毽子的丫頭,說夢迪可能是和英姿一起回家了。果然,現在,爸爸放心了。

  爸爸要帶她回家,英姿的爸爸媽媽說,天太晚了,她乾脆就別回去了。於是,爸爸一個人又摸黑回連了。

  她們那個年齡,男同學們課下開玩笑時,已知道把某個男同學往女同學堆里推。

  四甲班有個14連的男同學的外號叫「老丂比」,其實,他的大名叫於華章。聽14連其他同學說,他小時候,大約七八歲時,和班裡現在的一個叫楊飛沫的女同學在沙棗林里丂比,被其他同學撞見,於是乎,他的惡名就傳遍了連隊,也走哪帶到哪。夢迪親眼見到一個黑瘦猴模樣的14連男同學李新軍和人高馬大的於華章吵架正酣,小瘦猴突然唱歌似的高喊了幾聲:「於華章老丂比!老丂比於華章!」本來勢頭正勁的於華章,雪白的臉上立馬變得通紅,耷拉下腦袋,默默走到一邊了。

  夢迪不知道老丂比是什麼意思,但,估計不是啥好事。否則,每逢於華章和其他同學吵架,其他同學眼看就要敗北時,一句「老丂比」,就能力挽狂瀾,扭轉乾坤,可見,這三個字的殺傷力。

  楊飛沫,其實是班裡、年級的風雲人物,人長得漂亮不說,還會打武術,每次三中的六一、國慶聯歡會上,都少不了她和池瓊的精彩武術表演,掌掌見風,拳拳到位,閃轉騰挪更是高飄美!但,楊飛沫的學習一般,在加上於華章的外號,她在班裡並不張揚。每次,其他同學一吼於華章「老丂比」,夢迪就瞥見隔幾排座位上楊飛沫低頭的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

  楊飛沫和池瓊,其實,夢迪還在子校上二年級時,就見過她倆。那年四月暮春里,綠煙似的沙棗林帶相夾的大公路上,紅旗招展,兩邊擠滿拍著小手、興高采烈叫喊著「加油!加油!」的十一連的小學生們,他們正在為東道主為十一連的十一、十三、十四三個連隊聯合舉行的春季運動會,為滿臉汗水奔跑在白色煙塵里的小運動員們,加油助威。

  因為路遠,十三連派出的是兩個白襯衣藍褲子、臉蛋紅撲撲、長得好看、精神的兩個男同學,十四連派出的是兩個穿著鵝黃跨欄背心、白色運動短褲、長得很好看的女同學。特別是那兩個女同學,都有兩條修長健美的腿。最後,高的那個14連女同學,得了女生跑步第一名。詹五一得了男同學跑步第三名。14連的兩個女同學,還表演了眼花繚亂的武術,贏得了小學生們的一陣陣叫好喝掌聲。

  夢迪到了四甲班後,一眼認出,那個個子高挑、長相略遜的女同學池瓊,就是來她們連隊參賽的第一名,那個個子矮點、眉清目秀瓜子臉的楊飛沫,也來過她們連。

  那個年齡,女同學們在一起嘰嘰喳喳時,也喜歡議論,誰誰誰哪天偷看了我一眼、哪個班和哪個班的誰誰誰,看樣子,有點意思!

  夢迪和英姿在課餘交流所看小說的意見時,也特別喜歡對男女主人公之間的要好,感興趣。

  英姿先她看完魏巍的抗美援朝長篇小說《東方》,她還在看前頭郭祥和楊雪童年、少年時代的青梅竹馬,隱隱約約覺得郭祥是喜歡楊雪的,楊雪對郭祥也是有好感的,他倆心裡是要好的,只可惜,郭祥一直沒對楊雪表白,想等自己取得更大成績後再說。

  英姿就迫不及待把後面的情節告訴了她:楊雪和陸希榮好了!後來,楊雪犧牲在朝鮮戰場了!害得她簡直不想往下看了。

  她們對小說中有些片段,特別在意。英姿告訴她,《創業史》里,其實,梁生寶和改霞在第二部里,也沒結婚,改霞離開蛤蟆灘,進城考工廠了。她倆對這兩個男女同志沒能在一起,很不甘。改霞那麼喜歡梁生寶,而梁生寶心裡也有改霞,只是,梁生寶還沒來得及向她表白,她就走了。

  英姿說,《青春之歌》里,林道靜後來和江華好了。夢迪說,從哪裡看出他們好了?英姿就翻到那頁,小聲讀著:「林道靜,今天找你來,不是談工作的。我想來問問你——,你說,咱倆的關係可以比同志更進一步嗎?……可以,老江。我很喜歡你……」

  談起《紅旗譜》時,夢迪自豪地說,不用翻小說,她就能說出江濤和嚴萍好了的證據: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青青的峰眉!

  她倆最耿耿於懷的,除了楊雪和郭祥、梁生寶和改霞,還有林道靜和盧嘉川、常青和吳瓊花、賈寶玉和林黛玉、丁潔瓊和蘇冠蘭。


  夢迪說,如果,盧嘉川不犧牲,和林道靜好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盧嘉川。因為,感覺他倆都心裡有意思,只是當時礙於余永澤,沒法表達。英姿就說,其實,江華也不錯,比起盧嘉川,就是黑點而已。

  夢迪說,從電影裡那三塊銀元的兩次出現,從常青和吳瓊花兩人短暫互看時的眼神里,能看出兩人有意思。英姿說,只可惜,再心裡有意思,嘴上沒說出來有啥用?!

  夢迪說,賈寶玉倒說出心裡話了,只可惜,聽到的人,是襲人,不是林黛玉。英姿說,可見,這兩個人沒緣份,或者,緣份不深!沒有深到做夫妻的緣份。

  最震撼兩人的是《第二次握手》,作家張揚的長篇小說《第二次握手》。丁潔瓊、蘇冠蘭,那樣兩個相愛的人,陰差陽錯,蒼天弄人,一生只有兩次握手的機會:初相逢豆蔻年華山盟海誓深愛時、28年後白髮蒼蒼無限感慨重逢時。

  在這部小說里,夢迪還意外地知道了一個新名詞:副教授。她從前,只知道教師、教授,沒想到還有副教授。以自己勇敢真誠感動男主人公蘇冠蘭、與其結婚生兒育女的葉玉菡,就是副教授。

  文學作品,使夢迪和英姿,哈馬斯早熟。

  五年級下學期,賈復生果然轉學到場部了。不過,那時,賈復生的家還沒全搬過去。每周六下午回連隊的家,下周一早晨再回場部。這期間,要經過她的連隊。

  為了見他一面,她周六、周一常常是避開夥伴們,單獨行動。然而,常常等,卻常常碰不見。直到一個冬天的早晨,遠方,雲端里的天山,閃閃發光,依稀可辨。他穿著長大的天藍色棉衣,雙手攏在衣袖裡,縮在他爸身後的車座里,來了!

  看見她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車子匆匆而過。

  她心裡很失望,此處,不再等待。

  那次以後,只要她和英姿說話說得太晚,或10連晚上有電影,英姿就拽她去自己家,她就時不時在張家蹭吃蹭睡了。而且,不見她回家,爸爸也再沒出來找過。

  蕭家做米飯時,先摻一大鍋水,開鍋後,再潷米湯。英姿家做米飯時,不潷米湯,水比米高出三指寬即可。她把英姿家的米飯作法傳遞到自家後,媽媽先是不信,不潷米湯能做熟飯?試驗幾次後,媽媽覺得還是張家的米飯法方便,於是,欣然採用了。只是,她家一直吃芹菜葉。

  每次到英姿家,她都搶著揀菜、掃地、洗碗,英姿的爸爸媽媽都很喜歡她,老要英姿向她學習。

  五年級的冬天,媽媽給她做了一件嶄新的黃底紅碎花大棉襖,袖子到她的指尖,下擺到她的膝蓋。她興致勃勃地穿到教室里,英姿見了笑笑,沒吭氣。

  那晚,她又在英姿家玩。王老師笑道:「還是蕭夢迪好,要是我們英姿,早不穿了!你這新棉襖,好是好,太肥大了!恐怕要穿好幾年了!」

  張叔叔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棉襖暖和就行了,英姿,你穿戴上太挑了,這個不穿,那個不穿的!你要向蕭夢迪學習,勤快,肯吃苦,肯勤儉節約!」

  英姿只是笑笑,不語。

  這件厚長大的棉襖,蕭夢迪從五年級,一直穿到高考那一年。

  蕭夢迪和英姿家裡都是父母雙職工,她家比英姿家只多一個孩子,可英姿比她穿得好多了。媽媽得平時給四川遂寧鄉下的外婆家寄錢。英姿說,她爸媽只是春節給上海、重慶的老家寄點錢。

  她有一次笑說:「英姿,我特別感謝共產黨!」

  英姿笑問:「為啥?」

  「如果不是共產黨建立了新中國,一個貧下中農的女兒,怎麼會和一個地主的女兒,好成這樣呢?」

  「去你的!你外婆家不也曾是地主?」英姿笑著來打她。

  「可我媽家解放後就是中農了,而且,我爸家是貧農呀!每年升學,新班主任要我們填成分時,我都填的是我爸的成分,貧農,響噹噹的!不像你爸,是真正的地主成分!」

  「地主成分又咋啦?老師不是說過嗎,地主剝削壓迫,那是從前舊社會的事啊!」

  「那倒是!不過,我還是要感謝共產黨,否則,我爸媽不可能成一家,咱倆說不定也遇不到呢!」

  「那倒是!」

  「英姿,你爸媽為啥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我也不知道是為啥?我的名字是我媽取的,反正,可能是為了讓我勇敢點吧!」

  她倆相視一笑,互摟著腰,一蹦一跳地唱著:


  「我們班裡出牆報,出牆報,

  來稿如同雪花飄、雪花飄!

  學習雷鋒好事多,

  班長一看心歡笑,

  一篇篇表揚稿表揚誰不知道?

  找了半天沒找到,咦,你說這事妙不妙?你說這事妙不妙?!」

  向班裡後面的牆報欄,跑去。

  初一時,英姿家搬到了三中的校園裡。三中北面的一排房子,向著學校院裡的一面是小學部、初中部老師的辦公室,向著學校外牆的一面是幾個老師的家,英姿家是東邊把邊的,也是真正的兩間房,房子的地面也是磚塊地。英姿上學更方便了,她去英姿家看書、借書也更方便了。

  可是,不久後,聽英姿說,場部中學準備調她媽去教高中語文。那時,上海人正鬧返滬。初二下學期,一開學,英姿的媽媽就調場部中學了。

  初二下半學期,英姿轉學到場部中學。她和英姿分開了,但經常互相思念。每半個月,英姿和她媽媽回11連的家一次,或者張叔叔每個禮拜天去場部的家一次。

  初二下學期期末考試前一個月的一天傍晚,她家的門外傳來敲門聲,和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劉竹影,你大女兒蕭夢迪在家嗎?」

  正在外屋學習的夢迪,驚喜地迎上去:「張叔叔,我太高興了,沒想到是你!」

  張叔叔落座後,摘下他那頂藏藍色鴨舌帽,笑道:「你上個月想要的數學練習冊,英姿纏著王老師在阿克蘇搞到兩本,英姿留了一本,這本,是英姿讓我捎給你的。兩毛三分錢一本。我這次回連隊,順路給你捎來了。」

  夢迪和媽媽一疊聲謝著張叔叔。媽媽還趕忙去柴禾院子裡燒鍋,煮了一大碗糖水荷包蛋,遞到張叔叔面前。

  張叔叔邊吃著荷包蛋,邊和媽媽聊著她的學習情況。末了,一大碗糖水荷包蛋,不剩一滴水。

  張叔叔抹了抹嘴,又坐了一會兒。媽媽回裡屋了一兩分鐘,出來拿了兩毛三分錢,送到張叔叔手裡,張老師接過錢,塞進藏藍色中山裝左胸上的口袋裡。

  目送張叔叔走出好遠後,她開心地翻看著嶄新的數學練習冊,這是她長這麼大,媽媽給她買的除了課本以外的第一本書。

  媽媽有點抱怨地說:「這個張連長,真是的!那麼一大碗6個糖水荷包蛋,還抵不了兩毛三分錢?」

  她笑道:「買東西,本來就該給別人錢,再說,張叔叔跑這麼遠給送來,再說,我在人家張叔叔家不知蹭過多少次飯了。」

  媽媽,不吭氣了。

  那是張叔叔在她家吃的,唯一的一次飯。

  「咕咕咕——」,窗外,遠處樹林裡傳來幾聲鳥兒的夢囈。

  黑暗裡,夢迪把剩下的小半片雲片,送進嘴裡,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甚至掌心還留有餘香。

  輕咬一下,甜軟,一股糯米的清香溢滿口中,還有沙沙的感覺,快樂的感覺。

  半片雲片,含完了,吃完了。

  她的眼裡,心裡,是甜的。

  暗夜裡,耳畔,傳來英姿輕微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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