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半片雲片 (三)談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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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談亂愛

  英姿比夢迪小四個月,夢迪卻常常覺得,英姿比自己懂得多得多,像是反過來,比自己大四個月,像是自己的姐姐。為著這點,夢迪心裡是又佩服,又有點彆扭。

  王眉娥老師,英姿的媽媽,10連三中的初中部語文老師,去三中後,沒正式教過她。只有一次,五年級下學期時,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的胡憶老師生病住院,王老師帶過她所在的五甲班三次課。後來,聽英姿說,胡老師不是生病住院,而是去醫院生娃娃了。

  她簡直有點不相信。因為,胡老師住院的前一天,還在給她們上課呢!而且,胡老師的棗紅色棉衣罩衫,一直是平的,肚子沒有鼓起來。戴一副白邊眼鏡的胡老師是上海人,清瘦高挑。

  一次,英姿得意地指著自己腳上的一雙黑亮的方口皮鞋和雪白的襪子:「夢迪,看,黑皮鞋,胡老師送我的!雖然皮鞋是穿過的,也還蠻新的,尼龍襪是嶄新的呢!」

  她心裡只能暗暗羨慕,嘴裡卻說:「我從不撿別人穿過的」。英姿,只當沒聽到。

  夢迪和英姿,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好朋友。

  在連隊時,夢迪和英姿的關係,很平淡。

  在連隊時,她最好的小夥伴,是劉文格,然後是高萍。英姿最好的朋友,是康雁翎,然後是薄一葦、蔡卓婭。

  到了三中後,英姿、劉文格、高萍和她一個班,同在四甲班;蔡卓婭、康雁翎、薄一葦、詹五一同一個班,四乙班。到了五甲班、五乙班時,還是如此。

  在三中時,英姿和她一個班,數學比她好,她的作文比英姿好。每次期中、期末考試,四十多人的班裡,英姿總分第一名,她第四名。英姿是班長,她是衛生委員。

  兩人的接觸多了,學習也差不多一樣好,於是,她和英姿的關係,迅速超越了其他小夥伴。

  其實,夢迪和英姿關係的迅速熱絡,來自夢迪剛上四年級不久的一件小事。

  一次四甲班上午課間,隔一米寬的過道,與蕭夢迪同為第三排的那個細皮白面的蘇州人男同學丁立群,突然向她發難。丁立群的媽媽,是初中部的物理老師。課間休息時,他常常喜歡和一些女同學嘻嘻哈哈。

  丁立群突然指著她,尖叫:「啊,蕭夢迪你怎麼沒穿短褲?!」繼而,他拍手笑道,「哈哈,你沒穿褲衩!來來來,大家來參觀啊,蕭夢迪沒穿褲衩!」

  立刻,圍上來幾個男女同學,爭相觀看。

  「你,你咋知道我沒穿?!」她氣惱地回擊。

  「你看,你們看!」他嬉笑著指著她的左腿。

  她心裡一驚,低頭一看,果然,自己左大腿藍黑色長褲口袋處裂開一道褲縫,開線處本該露花布的地方,卻露了一搾長的白肉!

  騰地,她的臉紅了。原來,褲縫開了,裡面的舊花短褲的襠,斷了!短褲,已經成了前後兩塊布片!

  本來,每當坐下時,她已經很注意地把粉紅色碎花的舊花布扯到褲縫處,誰知坐久了,花布移位了!

  媽媽一天到晚又忙又累,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常常是滿腳泥巴地躺在床上,兩隻泥腳就伸在床沿外。她的短褲還是三四年前做的,褲襠早斷了,也就是等於前後兩片舊花布遮羞。

  她不敢給媽媽說,短褲早就已經成了前後兩塊布片了!除非媽媽哪天自己發現了它。

  她腦海里閃過,上個月,三中的學生去場部參加三棵樹四所中學匯聚的秋季運動會,班主任讓離場部近的連隊的學生們自行去場部中學操場。

  劉文格、蔡卓婭、張英姿、康雁翎、詹五一,他們不是參加了百米賽跑,就是參加了立定跳遠、扔鉛球。蕭夢迪只是站在操場邊,看了大半天熱鬧。

  場部的大操場,真大啊!起碼得有三中大操場的三四個大!而且,開幕式上,黑鴉鴉、四路縱隊、精神飽滿的運動員們歡快雄壯的《運動員進行曲》驚飛了鑽天楊林帶的鳥雀們:

  「我們像山鷹展翅飛翔,

  我們像海燕迎風破浪,

  我們像疾風、我們像洪流不可擋,

  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為國爭光!

  我們的青春放射光芒,

  我們的熱血奔騰激盪!

  我們多矯健、我們多雄壯向前方,

  五星紅旗在我們心中高高飄揚!

  為了五大洲的友誼,


  為了全人類的理想,

  為了發揚奧林匹克的精神,

  我們競技在那運動場!」

  最讓蕭夢迪驚奇的是,場部運動會隊伍出場時,竟然和她在彩色體育紀錄片電影裡見過的大場面一樣:竟然,每支小隊伍前,哈馬斯有一個目不斜視、面帶微笑、走正步、舉白色木牌的同學!舉牌同學,是清一色個頭差不多、面容清秀姣好的女同學,白木牌上紅色小字寫著參賽單位名字——四所中學的運動隊,小學、初中、高中,當然,只有場部中學才有高中部。聽張英姿說,舉牌的女同學,哈馬斯是場部中學的初中學生。

  拍了大半天手,喊了大半天「加油!」,興致勃勃地開完熱鬧的運動會回來,蕭夢迪右腳的黑方口鞋,幫口已開到了鞋尖上,她不敢和同學們一起走。

  路上沒人時,她把爛鞋提手上,一高一低地走;一有過路人,她又連忙套腳上,壓著裂幫,裝作休息。4公里多的路,她就是這麼走回家的。那心情,那感受,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不能讓人看不起她,特別是男同學。

  於是,她一手探到褲子裡,搜索片刻,斷然從破縫處,拉出一角捲縮的舊花布片,望著丁立群,理直氣壯地:「這不是?這不是?!剛才只是縮進去了!誰說我沒穿短褲?這不是短褲,是啥?!」

  「反正,你剛才沒穿,就沒穿!」丁立群不服氣地。

  「人家那花布不是褲衩,是啥?!雖然舊了點。再說,丁立群,你一個男的,天天盯著人家女的穿沒穿褲衩,你說你啥意思?!」這時,張英姿從後排走上來,仗義執言。

  「張英姿,你就會誇大其詞!我哪裡天天了?」丁立群的聲音,小了。

  從此,她對英姿,刮目相看。

  她對英姿,打心眼裡很是佩服。她的語文比英姿略好,英姿的算術卻比她好得多。英姿是班長,她只是衛生委員。英姿左臂別著三道紅槓的白塑料牌子,是大隊長;她左臂只別著兩道紅槓的白牌子,只是中隊委員。

  兩人很快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她有時甚至覺得,比和劉文格還要好一點。她從小和文格一起長大,一起玩耍,文格有好吃的東西,總忘不了她;文格的作業不會做,她也沒少讓文格抄作業。她和文格在一起玩時,說的哈馬斯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文格說,前幾天高萍家的老母雞又抱窩了,抱窩的老母雞身上的毛稀拉拉的,連紅兮兮的雞皮都看得見!她就說,她家沒老母雞,也就從沒抱過窩,小雞,不是你媽送我家幾隻,就是小老太婆家送幾隻。

  她說,我發現,就是苦苦草,XJ的苦苦草開的花,也比四川的花瓣大,比四川的更黃更鮮艷。咦,我好像發現,XJ的啥東西,同一個東西,都好像比四川的大!人,也比四川的長得高。你看,沙棗樹林子裡,地上那麼多枯枝葉,沒人撿。要在四川,早叫人搶光了。在我外婆家,一把墊過豬圈的濕臭哄哄的稻草都要曬乾後,再用來當柴禾。

  文格就說,沙棗林里有掉落的干沙棗刺容易扎到腳,不如到沙包里撿紅柳枝,還能在洪溝里游泳玩水,沙棗林的干枝當然就沒幾個人願意去撿。聽我媽說,在口裡,我們河南老家,娃娃們把樹下落葉用針穿上線,一張張連起來,一串串地,掛在房檐下晾曬,當柴禾。

  一次,夏天的放學路上,文格說,有一次,她去廁所時,剛一進門口,就被迎面撞來的一隻蜜蜂嚇得差點躲閃時,差點摔一跤!

  「蜜蜂?!不可能!」、「廁所里,咋可能出現蜜蜂?!廁所里出現蒼蠅,還差不多!」、「文格,你一定看錯了!」她和高萍、薄一葦紛紛搖頭,只有劉文格臉紅脖子粗地,堅持說,反正,她當時看見的就是一隻——蜜蜂!黃黑色的蜜蜂!或者,一隻像蜜蜂的蒼蠅!而且,她還說,有一次,她在棉田裡打苦苦草時,還看見一棵苦苦草黃艷艷的花心裡,一隻黑色的蒼蠅在采蜜!

  「吹牛吹牛!瞎吹牛!」夢迪和其他小夥伴們哈馬斯笑她。

  直到一個禮拜後的一天中午,夢迪去廁所時,發現地上有隻黃黑色的蜜蜂在趴著!它的一隻翅膀斷了,在地上不停「撲騰」著。

  後來,她們一起放學回家時,夢迪笑著向其他同伴說,自己也在廁所看見蜜蜂、或者,像蜜蜂的蒼蠅了!劉文格立刻快活得大叫:「看吧、看吧,我沒騙人吧?我沒瞎吹牛吧?!夢迪,你相不相信我在花心裡見過蒼蠅,或者像蒼蠅的蜜蜂?」她立馬笑道:「相信相信,我相信!」

  多年後,蕭夢迪在城市街心公園的花池裡,看見一片黃艷艷的菊花,幾朵菊花里,幾隻黑色蒼蠅,或者是像蒼蠅的蜜蜂,靜靜地趴在花心,采蜜。

  她和文格,也蠻能說到一起。

  不過,逐漸地,她和英姿,好像,更能說在一起些。而且,常常是英姿說,她聽著,偶爾,她插個話。

  英姿懂得真多啊!她總能從英姿嘴裡聽到好些新鮮事、新鮮名詞。

  英姿說,她的同桌、14連的賈復生他爸是新生人員。啥是新生人員?英姿說,新生人員就是勞改過的。聽14連的愛蓮說,復生他爸以前在口裡時,是大隊會計,貪污了大隊的錢,在疆勞改完後,就自願留下了。

  一次,英姿悄悄給她說,聽教導主任秦老師的大女兒說,洪麗的姐姐洪嬌談亂愛了,好像是和三中初二乙班的林華的哥哥。

  「談亂愛?亂愛?啥叫亂愛?難道還有亂的愛,和不亂的愛?」她不解地問。

  「哈哈,不是亂,不是混亂的亂!那個字吧,有點像山巒的巒,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要結婚的意思,處朋友的意思。就是《三家巷》中的區桃(英姿和夢迪當時都讀成「去桃」,好多年後,她才知道應讀成「歐桃」)和周炳要好的意思!」英姿笑道,紅黑俊俏的臉上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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