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半片雲片 (二)英姿的雲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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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英姿的雲片

  1983年5月中旬的一天,蕭夢迪高一下學期的一個禮拜天下午,又在張英姿家裡玩。英姿家的女鄰居,一個剪髮頭、中等個、利索精明、三十五六歲的女同志,笑眯眯地,推開半掩的門,走進英姿家。

  女鄰居笑著說,自己昨天傍晚剛從蘇州探親回來,過來看看他們。

  蕭夢迪一眼認出,這個蘇州人女鄰居,曾經也是10連三中的,而且是她初二時的物理老師,張麗雅老師,是她四年級到初二的同班男同學丁立群的媽媽。

  初三時,丁立群回蘇州了。有一次,張老師自己給蕭夢迪她們班物理考試前三名的學生買書做獎勵,當時蕭夢迪是二等獎,一本物理課外書,這本她唯一的課外書,被當做禮物,送給了回滬的蔡卓婭。

  怪不得,她在三中上初三時,物理老師是從四中轉過來的江蘇人薛力老師,一個又高又瘦的男老師。看來,張麗雅老師和王眉娥老師一樣,也調到場部中學了。那時,大部分上海老師紛紛回滬,三棵樹的四所中學,合併成了兩所:場部中學,三中。

  張老師在三中教物理時,課講得清楚、通俗易懂,但,有點厲害,臉上難得有笑容,兩個高高的顴骨使她顯得不怒自威,學生們比較怕她。她還有一個口頭禪:「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蕭夢迪微笑著叫了一聲「張老師好!」,張老師朝她點點頭。

  她想,不知張老師還記得我不?

  一進門,張老師舉著一塊兩指寬一搾多長、雪白的長方形東西,在客廳正牆前的《毛主席去安源》彩色油畫前,晃了兩下,笑問英姿和弟弟:「英姿、江江,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姐弟倆,哈馬斯搖頭。兩年前,王老師一家回滬探親時,英姿的小弟東東留在上海了。按政策,父或母是上海人的,一名16歲以下的孩子可落戶上海。

  張老師微笑著說:「這叫雲片,我們蘇州很有名的。雲片糕很甜,很好吃的。」說著,張老師走到英姿的家人面前,小心給每人撕下一片雪白的雲片。

  然後,張老師和王老師坐在兩隻米黃色的沙發里,和坐在一張椅子裡的英姿爸爸張克豪,愉快地交談著學校的事。英姿媽媽、英姿爸爸,哈馬斯愉快地幾下吃完了自己手裡的雲片。

  英姿的大弟江江舉著自己手裡的那片雪白的雲片,小口小口地輕舔著、輕咬著,半天,還有一小片在手裡晃著。

  早在張老師一步一步跺到英姿家人面前,一片一片撕著分發完雲片時,英姿的爸爸媽媽、弟弟開始吃雲片時,蕭夢迪就趕緊閃到裡面那間小一點的屋子裡。

  英姿追進來,把自己手裡還沒吃的雪白雲片掰了一半,硬塞到夢迪手裡,小聲笑道:「夢迪,快吃吧!很甜的,雲片很好吃,我也是第一次吃。」

  夢迪強笑著說:「我不吃,不吃,英姿你自己吃!」

  她的臉紅了,看著自己右手裡的這半片輕盈似白雲的長方形糕片。

  她說著,就要把自己手裡的半片雲片,送還英姿。

  誰知,英姿硬拉著她的手,把那半片雲片直往她的嘴邊送,還一個勁地小聲勸她「快吃!夢迪快吃吧!」

  蕭夢迪只得輕輕地咬了一小口雲片,真的,雲片真的很好吃!香香的甜甜的,在嘴裡化了,糯糯的。

  那一刻,眼淚,在蕭夢迪的眼眶裡,直打轉。

  晚上,照例,夢迪和英姿合睡在英姿的小床上。窗戶邊,是英姿的大弟衛江的小床。

  兩人背對背,擠在小床上,背後的英姿磨牙、輕微勻稱的呼吸聲,夢迪哈馬斯聽得到。窗外,黑沉沉的夜空里,不時從遠處傳來幾聲鳥兒的夢囈。外屋裡,也寂靜著。

  夢迪睡覺時,沒脫花布罩衫。衣服口袋裡,還靜靜地躺著那半片只咬了一小口的雲片。英姿催著她咬了一口後,就跑外屋去了。她不好意思,也捨不得再咬一口。

  現在,躺在床上,沒人看見她了,她悄悄取出衣袋中的那半片雲片,無聲地咬了一口,無聲地含著、化著。雲片,還是,很香很甜。

  黑暗裡,她睜著眼睛,眼淚悄悄地爬出了眼眶。

  她,睡不著。

  英姿,還有她的一個個小夥伴,在黑暗的半空里,向她眼前,走來。

  劉文格、張英姿,是蕭夢迪少年時代最好的兩個小夥伴。

  別說除了走了的薄一葦、蔡卓婭,除了劉文格、高萍、康雁翎,就是那些稍微有點交往的小夥伴,她哈馬斯一個也沒法忘記。


  育新:育新是她到三中後,上初一時認識的一個13連的河南女同學。她倆特投緣,育新不知從哪裡給她借到了一本當時一看書名就震撼了她的一本小說——《第二次握手》。為啥是第二次握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上課時,她把幾本課本疊起來堆課桌上,迫不及待地埋頭桌斗里,用大半天翻完了這本影響她很大的書。

  她倆有一回生氣,憋了一個星期沒說一句話。後來,一天下午,育新放學回十三連,路過十一連時,特地騎著自行車,一路打聽到她家。她開門的霎那,看見滿臉汗水、臉蛋紅撲撲的育新時,心裡就後悔了,她倆同時笑了。

  那次,育新還非得送她了兩個很時髦的的確良假領子,一個杏黃的,一個天藍的,很漂亮。育新說,的確良假領子是她媽托連隊上海人回上海探親帶回來的。她終於也可以像那些愛漂亮的上海人一樣,一年秋冬春三季把假領子穿在肩上,罩在毛衣、棉衣、內衣上,翻出天藍的或杏黃的漂亮領子了。她去場部中學上高中後,育新初二留了一級,還在上初三,此後,再沒音信。

  躍玲:躍玲,她初三時的一個鐵桿跟班,10連的一個甘肅女同學。躍玲愛把白襯衣像男同學般扎進褲子裡,臉上總是笑,而且,一笑起來,兩個酒窩就像兩朵綻開的小花。躍玲常從家裡給她帶鹹菜吃,脆生生的酸黃瓜、胡蘿蔔、酸豇豆,特好吃。

  她去場部中學上高中時,躍玲沒考上。臨別,躍玲送她一本薄薄的藍色塑料封皮的小筆記本,眼圈有點紅地說:蕭夢迪,你可不要把我忘了啊!她說,躍玲,怎麼會呢?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

  新華:10連的新華,家裡是江蘇人,是同年級乙班的,英姿的好友,從沒與她一個班過,但,關係也不錯。新華直爽愛笑活蹦亂跳,腦瓜轉得特快,作文特別好,在年級也是風雲人物。初一時,有時見新華呲牙咧嘴,走路一瘸一拐,蹣跚得跟個老太婆似的。一問英姿,原來,新華來例假了。後來,只要新華一像老太婆走路,她們一個年級的女生,就知道新華來好事了,見了新華的怪模樣,哈馬斯忍不住偷笑。

  一次,她和英姿在新華家過夜時,她們幾個睡一個大床,海吹了大半夜。她說到高興處忍不住悄沒聲坐起來說,床那頭立馬響起新華的聲音:「蕭夢迪,你是不是起身說話的?」她驚奇道:「新華,夜裡黑漆漆的,你怎麼知道我是起身說的?」新華說:「別看是黑夜裡,是起身說、半躺著說,還是躺著說,我哈馬斯能聽出來!」

  滬春:是她高中兩年的跟班,2連的,滬春的媽媽是上海人,爸爸是河北人。高一上學期時,她還沒住汽車排爸爸的老鄉家,每天中午騎車回家吃飯。一天,滬春死活拉著她,不讓她回家,說自己買了好多飯票,只是,沒菜票,非讓她與自己作伴。

  於是,有一個多禮拜,她倆天天中午一個白面饃,沒菜,也沒水,干噎著。中午午休時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會兒。滬春的爸媽感情不太好,滬春不願回家。高一下學期時,滬春的媽媽離婚,帶著滬春的弟弟回了上海,就剩滬春和爸爸在連隊呆著。整整兩年,滬春和她上課、做操,哈馬斯形影不離。滬春沒能通過高考的預考,參加完當年的高中畢業考試,四月底離開學校後,再沒音信。

  瓊:就在她和滬春每天中午干噎著一個饃饃時,一天中午,高挑修長、有兩條細黃長辮的漂亮的瓊也沒回家,瓊走到她跟前,打開掌心裡一個鼓囊囊的白紗布,攤她面前,硬抓給她一小把油亮的炒花生米。這一小把花生米呀,還粘著晶瑩的白砂子糖,又甜又香。她分了幾顆給滬春,其它的,她一顆一顆,慢慢放進嘴裡。那一刻,她嚼著香甜的花生米,心中甜絲絲、暖烘烘的。瓊的媽媽是甘肅人,爸爸是湖北人。

  她曾經的小夥伴雖多,但,在她心裡,真正能稱上好朋友的,能交心的,只有劉文格和張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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