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半片雲片 (一)王老師家高朋滿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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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王老師家高朋滿座

  蕭夢迪只在連隊的家裡呆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下午扛著一個裝了三棵大白菜的大尿素袋,急匆匆地,走在從工程連去場部的那片茫茫的葦海里。

  當然,她那有「為人民服務」紅色小字和紅五角星的半新軍綠色書包,是鼓囊囊的,裡面有媽媽用牛皮紙包裹的三塊半個巴掌大的金黃炸魚塊,還有幾乎浸濕了牛皮紙的一大包醃酸豆角。大白菜、酸豆角,哈馬斯是要捐給那些從口裡新來的老師們。

  高一上學期,每天,她是場部中學、連隊家裡兩頭跑,每天往返九公里多,中午就吃從家裡帶的一個白面饃饃。

  她從來,沒帶過菜。一則,早上家裡除了醃豆角、醃黃瓜,也沒別的菜;二則,中午在教室吃饃饃時,是乾咽,沒水喝的。要喝水,一般只能晚上,回家喝。

  學校伙房的牆邊,站著一個白搪瓷的保溫桶,裡面有免費開水。不過,一下課,圍著保溫桶的學生就黑鴉鴉的。她不想在沉甸甸的書包里再擠下一個搪瓷碗,也不屑於擠在那些黑鴉鴉的人頭間。反正,實在渴的話,她就在喉嚨里使勁咽口水,要不,就張開嘴,使勁往嘴裡大口大口地吸空氣,好像,也就沒那麼渴了。

  也有實在忍不住渴時,有時大課間在大操場上做完廣播體操後,能碰到鄰班的張英姿,她就給英姿說,她太渴想喝點水。英姿有家裡的鑰匙,立馬帶著她去自己家,猛灌一氣。英姿的家,就在學校大操場的後面,離她們高中部的那排教室,就三百米。等上課鈴打響時,她已氣喘吁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了。

  後來,媽媽看她天一冷,兩個手背上的凍瘡又復發,特別是是右手背,腫得像包子,凍瘡的口子冒著膿血,用熱水燙,用辣椒水泡,哈馬斯沒用,太可憐了!

  場部中學倒是有學生住宿的,但,那哈馬斯是離場部遠的連隊學生們才有的資格。比如十連、十二連、十三連、十四連、十五連、十六連、十七連、十八連的學生。十一連的學生,沒有這個資格。

  高一下學期,媽媽讓爸爸去汽車排洪湖老鄉鍾富國那裡跑了一次,人家同意她住過去。當然,每個月,爸爸媽媽送到鍾家的米麵油,哈馬斯遠超她的定量。

  自從蕭夢迪住在汽車排後,每當放學,她和張英姿就又像在十連三中時,幾乎形影不離了。儘管,上高一後,兩人就不在一個班了;高一下學期,她到了文科班,英姿到了理科班。文科班只有一個,理科班有兩個。文科班、理科班,在同一排教室。她和英姿的教室,只有一間教室的距離。她倆上課不在一起,下課的課間十分鐘,除了上廁所的時候,她們不是蹲在太陽照耀下的屋檐陰影里,就是站在牆根處,嘰嘰喳喳。

  她倆身邊總是圍著五六個丫頭,當然,確切地說,是圍著英姿。一是英姿比她早到場部中學兩年,而且,英姿在整個場部的高中入學考試中,四所中學中,名列全場第二,在場部中學早就大名鼎鼎。而她,物理、化學發揮不理想,只考了第十二名。

  當時,考高中的那三天中午,她都是在英姿的極力邀請下,被英姿硬拉到英姿家去吃中飯、並短暫午休的。

  上高中時,夢迪也升學到場部中學,整個三棵樹4所中學,只有場部中學有高中部。

  夢迪上文科,英姿上理科。

  但,課間休息時,她們常蹲在牆根東拉西扯。

  英姿還把夢迪很快引入她在場部的好朋友圈。英姿的朋友們,全是當時高中年級的風雲人物,不是學習特別好的,就是人長得特別漂亮的,她們哈馬斯愛和英姿在一起說笑。高一的禮拜天,夢迪如果不回家,英姿就常叫夢迪去她家玩。

  禮拜天,英姿家的外屋,也就是客廳,常常是高朋滿座,談笑風生,場部中學高中部的老師們哈馬斯喜歡來她家串門。

  那個普通話裡帶濃重湖南口音普通話的陳老師,是文科班的地理老師。

  蕭夢迪還能正常參加1984年的高考,完全是因為初二那個春節,場部中學的屈也魯校長等校領導,和場部宣教科的方春曉科長等主抓文教的場部領導們,連春節都不過,便向口裡四面出擊,從湖北湖南四川上海等地,招募了十幾個中學老師。

  每個老師哈馬斯拖家帶口,給他們住學校最好的房子,為家屬孩子安排三棵樹全場最好的工作。時值塔里木青黃不接,學校號召每個師生,給他們捐鹹菜、大白菜、洋芋…

  蕭夢迪高二時的地理老師陳老師,就是拖家帶口從湖南邵陽來的,他兒子也在文科班,去年在口裡考上一所專科學校,沒去上,當年從三棵樹考上了南開大學。

  王老師家的客廳里,還時常響起吳洪老師口若懸河、憤世嫉俗的上海普通話的聲音。吳老師並沒教過蕭夢迪,卻給蕭夢迪印象極深,他教高一文科班英語時,蕭夢迪已是高二。蕭夢迪只在英語辦公室和英姿家見過他幾次,聽英姿說他課教得不錯。


  吳老師瘦高,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口若懸河,是逆流而來三棵樹的。當時,好多上海人哈馬斯紛紛拖家帶口回上海了,場裡領導去上海招聘老師時,他因不滿學校領導的歪風邪氣,一怒之下,拖家帶口從上海的中學跳槽,跟著招聘的三棵樹場部中學的屈也魯校長,進疆了。

  三棵樹近幾年,每年都出二三十個文理科的大中專學生,名冠塔南,整個阿克蘇地區,高考升學率僅次於阿克蘇二中、四中!像塔里木南岸的好些團場,高考幾乎連年推光頭,白白浪費一些預選名額。

  蕭夢迪高一上學期沒分班時,班裡就有野麻湖、紅柳灘、白刺林、沙窩子等團場過來借讀的學生,甚至,還有一個阿拉爾的男同學,都在銀行工作了幾天,還是退了職,趕著老牛車涉水過塔里木河,來到三棵樹她們班裡。

  蕭夢迪數次聽蔣老師說,如果不是場部中學的孔也魯校長、三棵樹宣教科的方春曉科長當時在八十年代初,頂住極大壓力,從三棵樹各連隊抽調了一批像他、繆新天等出身不好但有文化的上海青年進入場部中學,場部中學在八十年代中期,不可能取得如此輝煌成就。

  繆新天老師,是上海人,白淨斯文,也沒教過蕭夢迪,蕭夢迪在英姿家見過他兩次。聽英姿說,繆老師出身不太好,好像他爸爸是資本家、國民黨大官之類的,別看繆老師只是個初中畢業生,卻教理科班高二語文,而且,教得可棒了。

  萬木春老師,也是上海人,教高二文科班語文,也白皙斯文,也是王眉娥老師家的常客。他有次帶著他的七八歲的兒子來,一個也戴著眼鏡的白胖小男孩,懷裡抱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紫紅色手風琴,拉了一首《藍色的多瑙河》,別人都拍手,夢迪當時卻沒覺著有多好聽,只記住了他的名字,很有意思。英姿說,萬老師的兒子,叫萬金。哈哈,萬金油!

  只是,蕭夢迪上高二時,繆老師、萬老師哈馬斯走了,高二教蕭夢迪語文的是從野麻湖調來的孫天空老師,他還是上海人,他老婆是四川人。

  蕭夢迪上初二時,上海人回上海的政策有全鋼、半鋼之分。全鋼的,只要能在上海聯繫上接收單位,這裡就放人;找不上單位的,可以去崇明前進農場、去海豐農場。半鋼里的上海人,待遇和全鋼一樣。兩口子哈馬斯是上海人的,叫全鋼;一個上海人一個非上海人的,叫半鋼。當時,一些半鋼人家中的上海人,就離婚回上海。

  孫老師黑瘦,個子中等,講課比較風趣,而且,特別認真。有一次,蕭夢迪她們正在教室上英語晚自習課。說是晚自習,其實,在22點之前,哈馬斯有老師在課堂監督並隨時講解答疑。

  當時,教英語的桑田老師正在給她們聽寫單詞,孫老師氣喘吁吁跑來說:「桑老師,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我給同學們糾正一下今天下午語文課上我的一個失誤,我剛在家裡吃飯時突然想起來的!同學們,對不起,大家一定要記得糾正過來呀,老師也會犯錯,我沒啥不好意思的,毛主席說過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我把祿命的『祿』這個字多寫了一點!」於是,孫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對錯的兩個祿字以作對比。

  高二時,每晚自習的20點到22點,哈馬斯由數學、語文、英語三科輪流霸占了,其他副課老師搶不上課,又想補充點什麼的,只能見縫插針地,向三個主課老師討點邊角余料時間。整整一年,這些搶課的老師們,沒收過學生們一分錢的補課費。

  有一次寒假,孫老師一家回上海探親,讓王老師幫他們看家。一天傍晚,英姿帶夢迪去孫老師家看看、守夜。蕭夢迪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的在王老師家之外,在一個上海人家裡住了一晚。孫老師家裡,和她們連的上海人家裡差不多,也很時髦漂亮,有五斗櫃、碗櫥,有鋼化玻璃台板的方桌,有花鳥蟲草漆畫的銀亮的鐵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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