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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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部隊大院裡長大,上幼兒園、小學。那時部隊的營房是比較緊張的。和當時大院外很多機關企事業單位一樣,一套三居室里一般要住倆仨家,從某種意義上講和胡同里的大雜院其實區別不大。部隊領導會根據每個家庭的實際情況,包括人口來決定分配給你這個家庭的房間大小和數量,幾家人共用一個廚房、廁所。或許這樣群居在一個三居室單元里的狀態,現代的年輕人很難理解和想像,但是許多五十歲往上的人,應該還有明確的記憶。特別是在部隊的機關單位,大人們都是一個處或一個科室的同志,然後一個樓層兩個單元,大概七八間房,一般會住三戶或者四戶。而我家,就是在這樣的一棟樓的四層,還有李叔叔、梅叔叔、周伯伯都是這一層的鄰居,四個家庭除了睡覺之外,幾乎是不分家的。那種融洽的鄰里關係現在很少見了!其中最鮮明的特點就是四家的孩子可以隨意到任一家去吃飯,哪家的飯好吃,有肉,哪家的飯桌旁就總會聚著一群孩子。當然主要是男孩子,李叔叔和梅叔叔家的女孩兒似乎要矜持一些,反正從小就幾乎不跟我在一起胡鬧,而她們的哥哥弟弟卻都是我這一夥的玩伴兒。那個年代,每逢節假日,兩個單元里就跟打仗一樣,大人們忙碌著做飯,經常是東家的菜出現在西家的飯桌上,而西家包的餃子又出現在東家孩子的飯碗裡。女孩子在一起要嘰嘰喳喳玩過家家,男孩子則要跑來跑去東躲西藏玩打仗、玩捉迷藏。總之,大人們休息的日子裡,各家都是亂成一鍋粥的樣子,孩子們的嬉笑打鬧,大人們的吆五喝六,爺爺奶奶的收音機評書唱戲,炒菜鍋里的烹炒炸燉,交織在一起,也是一種別樣的生活交響曲。

  印象中我似乎還經歷過那次舉國震驚的大地震。那天很晚的時候,我和媽媽還有李叔叔家的小青妹妹在一個床上睡著,突然我被媽媽劇烈地搖醒,我迷迷糊糊的揉著惺忪的睡眼,正奇怪為什麼被半夜抓起來?耳邊聽到媽媽從未有過的驚恐的聲音在喊著爸爸,並且說:「是不是地震了啊?」我甚至都不知道爸爸啥時候就已經從另一個小房間跑到大屋來,還沒等我一臉懵地從床上徹底爬起來,就被爸爸一把拎起來放地上了,我只聽爸爸喊著:「小剛,趕緊穿鞋,帶小青往樓下跑,到樓邊上的大馬路上等我們,快點兒,快跑!」當時我睡的床的對面是一個老式的、橘黃色的大衣櫃,兩側是帶鎖的木質櫃門,中間是一面巨大的穿衣鏡,我只清楚地記得那兩扇木質櫃門上的鎖掛著兩把黃銅的鑰匙,鑰匙在劇烈的左右搖擺。直到這時,我才徹底醒過來,儘管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地震,但當時父母的緊張和恐懼已經讓我明白這一定是很危險的時刻。此時父親已經把小青的手塞在我手裡,我拉著小青不顧一切的往屋子外面跑,迅速下樓梯。樓梯上都是紛爭著下樓的大人們,耳畔也全是無法分辨的各種喊叫,而我腦子裡只有一個概念:趕緊帶著小青下樓,危險即將降臨。那應該是我四五歲以來經歷過的最嚴峻的時刻。我聽到小青妹妹在我身後的哭喊:「小剛哥哥,我的鞋,我的鞋掉了。」那時的我還沒有能力抱著她跑,我只是明確地感知她的小手還攥在我的手心裡,我頭都不回,也不回應她的哭喊,只是半拽半拉地帶著她踉蹌著往樓下跑。等到我們跑出樓門,跑到父親說的樓外的空場上,我才長吁一口氣回過頭來看我家的那棟樓。我看不出樓在怎樣的晃動,只看到身邊很多的叔叔阿姨衣冠不整,相扶相攜的不出聲,眼神都是恐慌和無助。這時的我倒是覺得很好玩,首先是小青妹妹還在身邊,一臉蒙圈的看看我,看看身邊的人,再看看那黑暗中所有人目光所聚的家屬樓,而淚水還掛在臉上,已經忘記哭,忘記丟了的鞋子。其次就是身邊的叔叔阿姨有的穿著褲衩背心,有的就裹著一床被子,還有的甚至光著膀子蹲在地上。總之,這樣的場景前所未見,這讓我暫時忘記了恐懼。不過後來我實在想不起為什麼那天小青妹妹要睡在我們家,害得我那麼著急,還要顧著她。那時我們還都是小孩子,小青應該比我小一點,大概只有兩三歲的樣子。現在我已經無從考證她是否還記得當年那一幕,那是不是也算我救過她一次啊?!反正我當時覺得自己經歷了一次人生大事。並且,是一個英雄。

  這之後我明白了什麼叫地震,也就此對地震有了比較深刻的認知。至少在以後的生活中我算是比較早的了解了如何在地震中自救。很多年後的汶川地震又一次讓我知道我們的地球在不高興的時候會爆發多大的威力。當然汶川地震發生,給我的印象不再是孩提時代那種一無所知的好玩,而是刻骨銘心的痛,是對人類無助時的悲憫,還有對生態的無比敬畏,對抗震救災的深刻思考,這是後話了!

  因為要防災避險,按照部隊上級領導的統一要求,我們暫時都不能回家,而是被安頓在硬化籃球場上一個個的軍用帳篷里。深綠色的帳篷,有門帘和簡易的窗,兩張單人行軍床和一個煤球爐子,大致是這個布局,我確實記不太清了!不過我記得那時就在這樣的帳篷里,我吃到了軍用的壓縮餅乾,墨綠色的鐵皮桶裝著,很香很好吃,也確實很頂餓。長大以後再吃壓縮餅乾,卻找不到當時那種感覺了,似乎遠沒有小時候那次在地震棚里吃的壓縮餅乾正宗。

  地震棚的美好時光很短,大概也就是一兩天的時間。由於部隊大院裡對於外界的消息相對閉塞,那時候我的主要任務就是吃喝玩樂,所以地震的陰影很快就從心裡被小喇叭里的孫敬修爺爺的故事、還有木質小手槍、以及各種可能被當成玩具的木棍、石子兒之類的東西覆蓋了。

  我的小學生涯也是在這個大院裡度過的。不過那段記憶現在回想起來很不堪。有許多難以啟齒的事件發生。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當時很不喜歡寫作業。也不是不會寫,就是不想寫!我實在想像不出當時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完成家庭作業這件事,幾乎是不可逆轉的牴觸。那個時候我好像也很忙,每天放學回家就是一路小跑,飛奔進家打開收音機,裡面的小喇叭開始廣播了、嗒嘀嗒、嗒嘀嗒,這聲音至今不忘。孫敬修爺爺講故事、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都是在那個時候我趴在收音機前很認真地學習的內容,甚至一邊吃飯一邊側著耳朵在聽。然後就是看各種小人書,那個時候家裡的小人書都是從哪裡來的我不知道,反正很多。什麼鐵道游擊隊、楊家將、雞毛信等等。要不就是每周三、周六的晚上拎著小馬扎跑到大操場去看露天電影。這個大概是部隊大院在那個年代特有的文娛生活之一。大操場上就豎著一個巨大的鐵架子的電影屏幕,我覺得那塊熒幕放倒了幾乎能跟一個標準籃球場一般大。總之我想不起來我都在忙些什麼,反正就是沒時間寫作業。但第二天到學校,班裡的小組長是要按人頭收作業的啊!這比較讓我頭疼,也總是因此很緊張、手足無措。我只能窮盡我的小腦袋瓜,編出各種理由不交作業,比如說昨天晚上我發燒了之類的說法我就用過很多次。因為這件事,當時學校里有個胖胖的長相很兇的李老師,經常瞪著牛眼在全班同學面前數落我,讓我罰站。至今想起這個李老師當時凶神惡煞一般的形象仍然令我渾身不自在。於是,我徹底學會了人生的一個很重要的偽生存技能---撒謊。當然也因為經常撒謊被識破,被大庭廣眾之下罰站,導致我無比厭倦上學,其實是心理恐懼吧,我順帶學會了另一個技能:曠課。

  於是,每逢我沒有完成作業要去學校的時候,我都會躲開可能認識我的叔叔阿姨、老師同學,從學校門口悄悄溜到山上。前面我說過,我家的部隊大院三面環山,順著山坡就能直接鑽進山,有山間的小路可以爬到山頂。我還記得山頂上面可以看到整個大院的全貌,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大人們上班時,院裡響起的軍號聲。穿綠軍裝的大人們從各自的家中走出來,匯入到馬路上,沿著一個方向流向機要區。那是父親母親上班去了!這之後大院裡會很安靜,人跡稀少!我便偷偷溜下山。因為山上的風聲、搖曳的樹枝,還是讓我有一點點的害怕!畢竟歲數小,膽子小,而且還有點做賊心虛啊,離家近一點似乎更安全些。

  下山到院裡了,自己就天不怕地不怕,我幹過一些比較出格的壞事!拿彈弓打鳥那只能算是玩。偷偷跑到誰家沒上鎖的菜窖里,也不為了偷點啥,就把人家存儲的白菜蘿蔔紅薯之類的都扔地上,禍禍一番算是幹壞事了。要擱現在估計還會留一行大字:某某到此一游!要不就把人家菜窖里蓋在白菜上的草帘子給偷出來扔垃圾箱裡用火柴點著了,為了烤紅薯吃。這是冬天裡幹的事兒。夏天裡能玩的可多了,上山摘酸棗、桑葚、野山杏;跑人家自留地里偷黃瓜西紅柿;跑院外農民種的玉米地里偷老玉米,在地頭挖個坑就烤著吃。反正也很忙。當然也有無所事事的時候,那時候用一個很現代的詞彙,我是比較社恐的!所有的曠課逃學幹壞事,都不是團伙作案!只有自己一個人!實在沒有什麼可玩的了,我就會跑到大操場上,很落寞的坐在籃球場和足球場中間看露天電影的硬化台階上。我能看到風吹拂著操場周邊的雜草,像綠色的波浪起起伏伏;能看見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在空中漫無目的的飛舞,旋即又成群落下,蹦蹦跳跳的在操場的某個角落裡覓食。在上下午大人們都去上班的時間裡,這個大院顯得很空寂,少有閒人。除了偶爾能看到誰家的老人推著小竹車在散步或者去小賣部買東西,要不就是有三三兩兩小保姆聚在一起聊著家長里短。只有我,一個小孩兒,挎著軍用書包,因為沒有完成作業而逃學,孤獨地坐在大操場,看著陽光下的風和空中飛翔的鳥。我那時總會很天真的想到,如果我姐姐在的話,她會幫我寫作業的,那我就不用逃學了!

  這種孤獨感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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