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鄧亞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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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較之於王老實夫婦的自私貪婪,春桃卻是個深明大義的姑娘。

  爹娘都是嘴笨、手笨、腦笨的人,這些原因導致家裡較之於比其他村民更窮,加之他們為人處事又摳搜的,所以在村兒里不受待見。

  記憶中,王勇叔和大力叔是最善待爹娘的人,每逢農忙農忙時節都是他們帶人幫助家裡搶收搶種。

  所以那天王勇叔他們被國民黨兵抓走時,有人罵爹是「漢奸」時,她不相信。

  隨著王勇叔他們被抓走,爹卻突然有了錢,娘喜滋滋地帶著她和弟弟們去扯布做衣裳,還買了新鞋,點心,春桃的心漸漸沉入了深淵。

  她問娘:「爹是不是出賣了王勇叔他們?」

  娘登時就白了臉:「呸!別聽他們嚼舌根,王勇他們被抓,那是因為犯法了!咋啦,咱家就不興過過好日子?」

  那天,聽說王勇和大力叔的棺材擺放在村口,春桃沒敢去看,大弟春林去看了,回來沮喪地說:「人被打的稀爛,都認不出來了。姐,栓柱他們都搭理我了,我問他為啥,他說咱爹害死了王勇叔他們,他家不大不讓他們跟我玩兒,他們還衝我吐口水。」

  爹死後,娘哭得死去活來。

  春桃說:「咱們去各城找姥姥姥爺吧?」

  姥姥姥爺在各城賣炸油條已經五六年了,每年農閒的時候王老實夫婦都會帶著三個孩子去各城住一段,一來算是進城了,二來也幫著兩位老人出出攤兒,讓起早貪黑的他們歇一歇。

  破家值萬貫,娘捨不得走。

  「您不擔心大弟二弟的安全嗎?」春桃問。

  一句話,讓娘下了去各城躲一躲的決心。

  對自己的爹娘,春桃娘毫無保留,哭著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姥爺嘆氣說:「你們上次來的時候,老實去楊老大那兒喝酒回來說醉話,說要混成人上人,我就提醒他,人啊,這輩子該吃哪碗飯是註定的,不管咋著,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兒,他要是聽了,也就沒這個禍事兒了。」

  娘吸溜著鼻子:「他以為就是把他們打一頓,誰知道那些個挨千刀的,會把他們整死!」

  「那也不能昧著良心坑自己人!」姥姥憤怒了。

  春桃娘沒敢吱聲,只是撩起衣襟兒捂著臉嗚嗚地哭。

  「姥姥,楊老大是啥人啊?」想起爹的喃喃自語,春桃問。

  姥爺的大伯住在各城,老人去世時姥爺和姥姥來奔喪。

  他們注意到城裡賣早點的小攤子前面都排著長隊,才知道城裡上班的人基本不做早飯,都喜歡在外面吃。

  姥爺炸油條的手藝是十里八鄉公認的好吃。

  老兩口就打算進城炸油條。

  姥爺大伯的兒子是警察,雖當了幾十年警察沒混個一官半職,但幫堂弟找個賣早點的攤位還是手拿把掐的。

  當時老兩口就在攤位附近租了間房子住,可是出攤的推車沒地兒放。

  第一個主動和他們搭訕的,就是與他們油條攤位相距不遠的,賣豆乾的楊老大。

  楊老大現在五十歲左右,他也不是各城人,但是各城有八九年了,說是家裡遭匪,除了他,親人都死完了,他說自己在家裡排行老大,所以周邊鄰居都叫他楊老大。

  「你們這車擱外面不行,萬一車子丟了,你們半年的辛苦就泡湯了。」姥姥姥爺在楊老大的介紹下,買下來這個不大且不破的院子。

  四年前,院子的主人聽說鬼子占領了梁城和金鄉,就帶著家人回了雲南老家。

  走之前拜託隔壁鄰居楊老大:這院子要是遇到合適的買主您做主給賣了吧,錢您先拿著,我們信得過您的人品!

  戰亂時期,房價暴跌,姥爺在鄉里一直做著炸油條的買賣,手裡多少有點兒積蓄,經楊老大熱心推薦,就買下了院子。

  開始,出於感激,姥爺對楊老大客客氣氣的。

  日子久了,他品咂出味道了。

  楊老大的家與姥爺的家只隔了道院牆,姥爺發現只要身穿警服的堂兄一來家喝酒,楊老大就會拿著一包豆乾一包牛肉來湊酒攤了。

  「他這是,在盯著我家的一舉一動?」姥爺自此開始與楊老大保持著距離,因為他總覺得楊老大的「眼睛後面有眼睛。」

  王老實夫婦來各城時,少不了與楊老大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楊老大的熱情,很快就讓王老實把他當成無話不說的酒友。


  知道了楊老大的情況,春桃還是沒把爹的話告訴任何人,只是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了。

  那以後,春桃娘、十三歲的春林跟著爹去出攤兒,春桃和小弟春貴跟著姥姥在家裡漿補衣服。

  拉車的、扛大包的苦力們一季兒就只有一身衣服,髒了爛了就只能立刻找人漿補一下,不然,身上連件穿的衣服都沒有。

  姥姥是個好心人,平時出攤時隨身就帶著針線,看見苦力們身上的破洞,隨手就補了。

  苦力們別的沒有,但有力氣。

  為了報答姥姥,他們就自發幫姥姥撿燒火用的柴火,不論多少,路邊見到樹枝就撿,路過姥姥家院子時隨後就扔進了院牆,所以姥姥家的柴火足夠用。

  現在閒下來了,她就帶著春桃接下來了漿補的活兒,還是老習慣,苦力們有錢就給,沒有拿柴火換。

  春桃來的第四天,就見到了楊老大。

  楊老大個子很矮,見人就笑,但是如姥爺所說,春桃也覺得他「眼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

  回來的第二天,東兒就到梁以南的病床前看他,親自替他測一下體溫。

  高燒剛剛退下的他睡得很沉,微蹙的眉頭像在思考著一道難題。

  她注意到梁以南床頭放著他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軍裝,軍裝肘彎處、袖口處都有補丁,因為縫補得針腳細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補丁。

  今早,她看見汪月眼圈發黑,一臉的疲態,知道她一定守了梁以南一夜,昨晚才值過夜班的她已經兩天兩夜沒休息了。

  所以她強迫著汪月去休息,並告誡她疲勞上崗容易出現錯誤,要為傷員的安全負責!

  因為腳底上了藥,還纏裹著紗布不能久站,東兒就在床邊的板凳上坐著等溫度計。

  梁以南又做夢了,夢裡他回家了,爹說陳齊也回來了,因為和梁家的兒子合過婚,所以她嫁得很不好,婆家人總欺負她,她丈夫是個地痞無賴,一言不合就動手打她。

  梁以南內心感覺到愧疚,就想去看看陳齊。

  陳齊的臉很腫,腫得他看不清她的長相,看見他,陳齊憤怒地讓他走,結果一激動,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陳齊,陳齊!」梁以南囈語著,如果不知道他和陳齊的過往,外人聽到的,是「神奇」兩個字。

  護士笑了:「齊院長,梁連長可有意思了,他昏迷的時候不知道夢見什麼了,總說神奇、神奇,我們猜呀,他八成是夢到七仙女兒了。」

  東兒擠出一個五味雜陳的笑,從他腋下拿出了水銀溫度計。

  「還在低燒,再打一針吧。」把體溫計遞給護士,東兒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

  一出病房,她的眼眶就濕潤了。

  「咱倆成不了,我可不想做傳宗接代的牛馬,再生一窩呆傻的孩子!」

  每次想到這句話,話里的每個字都變成了一根刺,直戳她的心窩。

  所以她是恨梁以南的,因為對他過度的恨,她甚至無法接受任何人的示愛。

  可是,他為什麼要在昏迷的時候不停地念叨自己的名字呢?

  愛是不可能的,因為當年的他對自己沒有絲毫的愛,這麼多年不曾謀面,愛更不會從天而降了。

  那麼,一定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自己心懷了愧疚吧,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既然過去了,就過去吧,永遠不要讓他知道齊東兒就是陳齊。

  何況,他已經有了汪月。

  在梁以南護送齊東兒去盛安買藥期間,獨立團來了位新的副政委。

  醫院裡的傷員走馬燈一般的換,所以,齊東兒聽到了了解內情的戰士們對鄧亞鵬的評價。

  「他原來是第三分區的副區長,哪兒哪兒都不要他,才扔咱獨立團來了。」

  「他那人很陰毒了,愛打小報告、還愛搬弄是非,他到哪兒就弄得哪兒烏煙瘴氣!」

  「是嗎,他長啥樣?」

  「啥樣?矮墩子,皮笑肉不笑的,你一見准討厭他!」

  梁以南出院那天,鄧副政委在政委張青的陪同下,來戰地醫院慰問傷病員了。

  能走動的傷員、醫生護士都被集中在醫院食堂里,迎接鄧副政委的慰問。


  「真討厭,政委團長也沒這樣做過啊,難道他不該到病床前去慰問傷員的嗎?」一個小護士不滿地沖通知集合的江桐埋怨道。

  江桐無奈地攤攤手:「你以為我願意啊,都忙死了,還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坐在板凳上的梁以南把這些話都聽進了耳朵里,不由對新來的副政委有了分好奇。

  鄧亞鵬矮個子,圓臉,膚色暗紅,說話時很少與人對視,確實,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人看著就尷尬。

  「本來劉團長、薛副團長也是要陪著來的,臨時有事,我和張政委就代表他們了。」說完,他看看張青,那意思是讓張青附和一下他的說法。

  張青佯裝沒聽見,低聲和馮院長說話。

  鄧亞鵬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馮院長,介紹情況大聲點,讓我也聽聽嘛!」

  馮文卿是個惜字如金的人,聽出了鄧亞鵬話里的不滿,索性閉口不答。

  張青笑著解釋:「焦醫生下個月就該臨產了,我問問她的情況。」

  有護士「吃吃」低笑,鄧亞鵬有點尷尬:「哦,是向副師長的夫人啊,太偉大了,懷著革命的後代奮戰在最一線!我們都該向她學習啊!」

  又有笑聲,這次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在笑,議論聲也開始此起彼伏。

  鄧亞鵬雙手向下壓壓,飯堂里安靜下來:「很好,我就喜歡這種活躍的氣氛。今天來,就是讓大家認識一下我,免得以後見到我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

  很多人都開始進行眼神交流,然後撇嘴暗笑。

  「大家都很忙,那,就去忙吧!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以後,大家對我個人有什麼看法,對團里的工作有什麼建議都可以去找我聊,好不好?」鄧亞鵬想像中的掌聲沒有,飯堂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在心裡說:乖乖嘞,這貨真是個是非精啊!

  張青說:「鄧副政委的意思是要講民主!我們革命軍隊,是講官兵平等的,有意見擺在桌面談,有對獨立團發展壯大的好建議,咱們一定採納!」

  頓時,飯堂里掌聲雷動。

  梁以南看見,鄧亞鵬的臉紅得發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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