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安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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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東兒並不是個不能吃苦的女孩子,在延安時她一夜走過三十里的黃土路。

  可是今天的山路,卻讓她格外吃力。

  因為她穿著旗袍和皮鞋。

  皮鞋雖是娃娃頭粗跟的,但鞋底子硬,磨得她兩個大腳趾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

  但是她咬牙忍住沒說,這荒山野嶺的,即便說了,誰還能變出一雙鞋不成?

  同樣的折磨,梁以南也在承受,因為,他穿的也是皮鞋。

  終於走到了一個被山風剝蝕得紅漆斑駁的亭子時,見走在最前面的梁以南沒有停歇的意思,小於忙喊:「連長!歇會兒吧!」

  梁以南緊蹙眉頭,走回來低喝:「不要大聲說話,山裡的人聲會傳得很遠。」

  他看看癱坐下的東兒:「再堅持一會,不能歇在亭子裡,太危險。」

  齊東兒無力地看看他,沒搭理他。

  小陶指指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最多二十分鐘就到了,咱們在那兒吃午飯。」

  午飯?小於和東兒立刻看向小陶。

  小陶指指肩上的那個舊包袱:「咱連長買的燒餅和鹹鴨蛋。」

  小於高興地說:「太好了。我還以為咱們這幾天只能靠吃野果子了呢。」

  梁以南又撩開長腿,走在了最前面。

  小陶則落在最後面。

  看看間隔約十米的小陶,小於低聲說:「東姐,這漫天野地的,咋會有敵人?」

  東兒贊同他的說法:「他好像覺得這世界上他最完美吧。」

  這沒來頭的話,讓小於不知該怎麼接話。

  「東姐很討厭梁連長。」小於終於在心裡很篤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梁以南用刀砍下一根被風吹得倒伏在山崖邊,手腕粗的小樹,樹的彎曲處正好做把手。

  「咦?一路上盤查那麼嚴,他的刀是怎麼帶出來的?」齊東兒看見了看書的梁以南。

  小於得意地說:「別的時候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一上火車他們就把刀藏廁所了,因為下車的時候我看見小陶去廁所出來時懷裡露出刀柄了。」

  「那麼出站的時候呢?」

  「那倒沒注意......」小於住嘴了,因為梁以南拿著一根拐杖走近了。

  他把拐杖遞給齊東兒:「拿著吧,可以借借力。」

  東兒沒看他,接過了拐杖。

  結果,幾分鐘後就聽到「哎喲」一聲,東兒的拐杖搗進了石縫間,她整個人撲倒在地。

  其實磕到的是膝蓋,東兒卻藉故脫掉鞋子,揉著腳不做聲。

  「呀,腳流血了。」小於說。

  梁以南看見齊東兒大腳趾處的白襪子滲出了血色。

  他知道摔是摔不到大腳趾的,應該是鞋子磨腳。

  「這個女人可真倔,鞋子磨腳就說呀。」梁以南心裡嘀咕著,嘴裡說:「還能走嗎?堅持到大樹下吧。」

  東兒也不顧形象了,索性把兩隻鞋子都脫下來拿在手裡,只穿著襪子,砂石硌腳,也比磨腳好受一些。

  大樹下有幾塊可以當凳子坐的大山石,應該是某位行者或山民擺放來供路人休息用的。

  小陶把包袱放在中間的大石頭上打開,裡面有燒餅、鴨蛋,還有,上廁所用的草紙。

  看到草紙,東兒驚訝地看梁以南。

  她在小廟裡時小陶就塞給她過草紙,當時她還覺得小陶心很細,現在看,居然梁以南思慮周全。

  梁以南和小陶各自拿了個燒餅,邊吃邊向前面去。

  不穿鞋才走了不到十分鐘,腳底板已經咯得生疼,萬一被什麼東西扎了更麻煩,看來,鞋子還得穿啊!

  不多時,梁以南和小陶各抱了一抱纖細的枯草回來。

  小陶又吃掉一個鹹鴨蛋後,笑眯眯地對東兒說:「齊院長,我幫您打雙草鞋穿,怎麼樣?」

  在延安時,東兒穿過草鞋,但那都是用玉米杆編制的,有點紮腳。

  她好奇地拿起一根草,草兒細長、柔軟:「這是什麼草?」

  「這叫龍鬚草,用它編的草鞋絕對不會硌腳,山民們夏天還用它編涼蓆,睡在它編的蓆子上面,天氣再熱也不生痱子。」小陶和梁以南都在用手揉搓著龍鬚草,使它變得更柔軟。


  東兒和小於也幫忙揉草。

  揉搓過的草不但柔軟,韌性也增強了。

  梁以南把一撮草編成辮子交給小陶,他把一根根草辮子繞來繞去地交錯著,不一會,一個鞋底的形狀就出現了。

  他又用細一些的草編織編出了半個前腳掌:「要是我們穿啊,再弄個鞋袢就是一隻鞋了,不過您穿的,怕您腳冷,我得給您編出整個鞋面來。」

  小陶的手真巧,不多時,一隻草鞋就完成了。

  東兒穿上,軟軟的,還挺舒服的。

  兩隻草鞋很快編完了,小陶還在編。

  東兒看著他,因為他和小於穿的都是布鞋,布鞋,還是比草鞋舒服耐磨啊。

  看出東兒的疑問,小陶一笑:「給我們連長也編一雙。」

  東兒這才注意到,梁以南也穿著皮鞋。

  編好梁以南的草鞋,小陶看看地上剩餘的草,呲著一嘴白牙,故弄玄虛地說:「我再編個好東西。」

  他飛快地編出了一片枕頭大小的東西,均勻間隔著拇指肚兒大小的鏤空。

  漸漸地,雛形出來了,居然是一個袋子,還有提手呢。

  「呀,小陶,你這手可真巧。」東兒驚喜地誇讚。

  梁以南立刻「噓」她:「小聲點!」

  東兒不看他,低頭翻了個白眼。

  小陶看見了,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來。

  草袋子裝兩雙皮鞋正好,地上的草也全部用完了。

  東兒和小於同時沖小陶豎起了大拇指。

  「安靜!」梁以南低喝。

  屏氣凝神間,所有人都聽見了男人的說話聲、吆喝聲。

  透過密匝匝的枝葉,能夠看見幾個小黑點和他們身上鐵器反射的陽光。

  「是國民黨兵!」梁以南示意他們蹲下身子。

  那些國民黨士兵所處的位置是個隘口,距離公路不遠,那些兵應該是趁著汽車加水或維修的空擋進山摘野柿子吃的。

  天哪,相隔那麼遠,他們的聲音卻能傳過來,可見一路上樑以南再三呵斥他們小聲,真的是太有必要了。

  東兒和小於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神情都有些緊張。

  他們是來搜山的嗎?萬一真的是,那些兵上山來可該怎麼辦,山路僅此一條,除了退回去,就只能往山崖上攀爬了。

  聽到身後的呼吸聲變得急促,梁以南扭頭看一眼齊東兒和小於:「別擔心,他們不會在野山里長時間停留的。」

  「會不會,是來找咱們的?」東兒問。

  「不會,如果是,他們就會分散開,無聲無息地上山。」梁以南語氣的果斷,令東兒緊張的情緒有所緩解。

  「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們往山上來,你和小於退到你三小時前去過的那個溝底,記住了嗎?」梁以南說。

  東兒臉一紅,「嗯」了一聲。

  那些士兵只是在他們自己人所處位置的附近兜兜轉轉,沒有進山的意思。

  時間過得很慢,大約一小時後,那些黑點向隘口方向移動。

  國民黨士兵離開後,幾個人原地又觀察了十幾分鐘,才慢慢向山下走去。

  梁以南依舊走在最前面,走到士兵們剛才呆過的地方,他的頭皮一陣發炸。

  一棵盤口粗的樹上背對背捆著兩個血肉模糊的人,國民黨士兵扒光了他們的上衣,血腥味吸引來了山間的各種飛蟲,他們臉上、赤裸的上身幾乎被各色飛蟲趴滿了。

  梁以南立刻脫下上衣,上前去驅趕飛蟲,後面的東兒和小於看見梁以南的動作也快步趕來。

  小於被眼前的慘象驚呆在原地,倒是做醫生的齊東兒看著騰在半空黑壓壓的飛蟲陣說:「這樣不是辦法,用煙燻!」

  梁以南和小陶都不抽菸,但是梁以南卻有隨身帶火柴的習慣。

  不等他去拿火柴,東兒已經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了一個金色的打火機。

  「小於,你去隘口方向做觀察哨!」梁以南接過了打火機。

  煙燻確實很有效。

  兩個血人被從樹上解下來,遺憾的是一個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另一個人一息尚存。

  餵了幾口山泉水後,他終於恢復了一點意識。

  他們是敵占區所在王家莊,我方發展的堡壘戶,他叫王勇,犧牲的那位叫王大力。

  由於村民王老實的出賣,他們被國民黨士兵抓捕,帶隊的長官也沒打算讓他們活著,殘酷折磨了兩人一路之後,就把他們綁在樹上餵蟲子了。

  「王老實為什麼出賣你們?」小於問。

  梁以南打斷他:「先把人帶回去治療,其他的以後再說。」

  沒有挖掘工具,梁以南和小陶把王大力的屍體抬到一個溝里,上面覆蓋些枯枝。

  「別讓他,讓狼扒吃了。」王勇悲痛地說,眼淚滾滾落下。

  「放心,咱們先回去,再派人來掩埋屍體。」梁以南勇自己的上衣裹住他滿是血污的上身。

  王勇根本無法行走,由於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背著他只會加重他的傷情。

  於是他們扎了一個簡易單架後,由小陶先回去叫人,梁以南和小於負責抬人。

  山路本就崎嶇,再占用了雙手去抬單架,為了保持身體平衡,他們行進的很緩慢。

  路上,齊東兒靠著途中所能找到的草藥搗爛後暫時幫助王勇消炎。

  在天黑之前,他們找到了一個U型凹陷處,打算今晚就在此處過夜。

  梁以南帶著小於迅速收集了一堆枯枝朽木,用於晚上的篝火所用。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

  這是野外露宿的第一個夜晚。

  天一黑,各種稀奇古怪、聽著又有些恐怖的動物叫聲在山間此起彼伏。

  齊東兒鎖在山壁處,雙臂環抱著膝蓋。

  王勇的單架放在山洞正中,梁以南和小於各守洞口一邊,手裡都時刻拿著一根腕口粗的木棍。

  篝火,熊熊燃燒在洞口正中。

  不時有動物的呻吟從洞口竄過。

  熟悉洞內環境後,齊東兒沒那麼害怕了,她把燒餅用泉水泡軟,把鴨蛋黃搗碎,合著燒餅一點點餵給王勇。

  「你先睡,我守著篝火,無論如何,篝火不能滅。」梁以南說。

  小於忙搖頭:「我不困,我不睡。」

  梁以南笑著看他,知道他現在很緊張,確實睡不著,但是後半夜他一定會撐不住。

  「你多大?」他在緩解他的緊張情緒。

  「十七,不,十八了。我當兵三年了。」小於說。

  看來他一直是通訊員,很少執行外出任務。

  「行,我先睡一會。」梁以南背靠著洞口石壁,閉上了眼睛。

  棉襖給了王勇,梁以南身上只穿著粗布襯衣。

  東兒起身,默默地將披肩蓋在梁以南身上。

  梁以南並沒有睡著,他睜開眼睛,目光與東兒交匯在一起。

  東兒忙起身離開,心跳得厲害。

  小於的微鼾喚醒了東兒,她先看看王勇,見他面色通紅,摸摸額頭,有點發燒,意料之中的,他的傷口開始發炎了。

  「喝點水吧。」東兒問。

  王勇難堪地說:「我想,想出去。」

  梁以南轉身看著王勇,知道他是想方便。

  「你過來,看著篝火,我扶他出去。」梁以南說。

  東兒也知道了王勇為什麼出去,她說:「他不能出去,如果再受了風寒就更麻煩了。我背轉身體,讓他在山洞裡解決問題。」

  梁以南看著她,沒說話。

  東兒走到洞口,背對著他們坐下,往篝火里續柴。

  山裡的風很野,很傷人,以王勇現在的狀況,還是少折騰的好。

  何況,梁以南穿的也很單薄,他要是病倒了,可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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