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仕婿平債累妻喪 至親苦勸斬頹情 4
傍晚，遠處傳來滾滾雷聲，屋外大雨瓢潑而下。
景嵐緩緩醒來，額上綁著厚厚的繃帶，因失血過多，臉上慘白。
敬圃看著甦醒的妻子稍稍緩了口氣，輕柔的聲音問「頭痛嗎？餓不餓，想吃什麼？喝水嗎？」得到的答案都是搖頭。
景嵐突然拉住敬圃的手，用急切而微弱的聲音問：道「疤五沒告官吧？」
敬圃見她焦急的樣子，趕忙擺了擺手：「別擔心！他沒那膽兒。之前你一直昏睡著，醒來我就放心了。」笑著手指她的肚子，「他也沒事兒。」景嵐臉上泛起了紅暈。
「你好好地歇著，我去看看咱爹，片刻就回。」敬圃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
景嵐頭次親眼見自己的丈夫將混亂場面，給有條不紊地平息了。她那敬佩的心情無以言表，依戀的目光送著敬圃離去。
來到前屋的敬圃拉著岳父的手安慰說：「爹，白天的事，我是這樣辦的，您所欠債務總額二千零二十兩紋銀，首先是辦理票號欠帳，他們重契約，久拖易生事，如果翻臉告到衙門，就會賠償更多，所以違約金、利息先付清，並商定六個月付清本金，重新立字據；貨棧的款較少，四個月還清本金、利息，重新立字據；商賈這些人都是您商友，欠數額大，約占總額的七成，只能打感情牌，四個月內先還其中六成，餘下四成另外加一成利息，一年內還清並立字據。這樣暫緩咱們壓力，適當讓一些利使得他們能接受。」
「您看還有不妥當的地方嗎？」敬圃低聲問。
王華庭心中稱讚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突然想起砸搶的事，急切問：「對了，那疤五的事？」
「爹！別急，疤五就是小混混，搬砸物件製造混亂場面是他們慣用伎倆，不將他們鎮住，後面什麼事也辦不成，但高利貸，利滾利很厲害。我告訴他一個月內連本帶滾利一次付清，用我的錢還上。」敬圃回答。
眼前的姑爺雖然年輕，但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卻讓王華庭刮目相看，才道出了藏於心中的往事……
「敬圃啊，你有所不知我這大半輩子積攢下的家業，全有賴於你從未謀面的岳母。她是山西人，那地方原本人稠地狹，窮啊。
但景嵐的娘舅，憑著不甘現狀的勇氣和鑽勁兒，帶領一伙人愣是將南茶冒死販運到蒙古國與俄羅斯邊界發了大財。
羨慕又眼饞的我，經他幫扶也干起了這一行，因我人單勢孤，只能從南方買茶，在天津衛倒給山西大戶賺些差價，積攢起現在家業。如於先前他娘省吃儉用，身體遭盡了跟我吃不少苦，要不然不會走得早。」
敬圃遞上茶水說：「您歇會，慢慢說。」
王華庭操起袖頭抹淚，說：「這麼多年下來，做生意有了固定的套路，可就在今年，不知怎麼回事，山西人的店鋪關了門，人也不見了，只能和洋行打交道了，要說我也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老生意人，怎麼變成這樣了？我都納悶！」
原來，幾個月前，王華庭給洋行送茶葉時，發現收購價很高，如能成交就賺一大筆，正一籌莫展的王老闆心動了。但洋行規定，收購不同品種茶葉都是有一定數量的。而他手中茶葉數量少，為了湊齊這個數，王華庭只得借錢買了價格已經上漲的茶。
等他滿心歡喜來交貨時，不料洋行收購數量提高了一倍，收購價卻降兩成，可算下來自己利潤還是可觀。他本想趁著行情好加了貨量，大賺一筆，可是貨價突然又降了。
他哪捨得賣，又繼續往返周旋了幾個回合下來，手中的貨多了十倍，洋行的收價卻降了一半，就算借了高利貸也沒跟上走勢，一連走了幾家洋行，行情也都一樣。眼看季節要錯過，王華庭押不起了，出了現在這麼個結果。
敬圃聽著，雖心存疑慮，但還是同情地點著頭。
王華庭仰頭嘆息地說：「敬圃兒，都是我惹來的事，你安排得挺周到，好樣的！但所欠的銀兩不是小數目，怎麼個打算？」
敬圃說：「爹！這真金白銀啊，我的確一時拿不出，只好求我師傅幫助。」
岳父疑惑地看著他，說：「就是早年那位師傅？」
「正是。」
王華庭聽說了那年九歲的敬圃，驚車救人的事，在街坊里傳開。他直到現在也認為，張敬圃和這位師傅相識是一段傳奇。他曾好奇的向經驗老道的車把式打聽受驚馬怎麼制服，人家講，揮鞭狠勁抽馬耳根，就會靜下來。
王華庭還是擔心地問：「你已成家，他還能幫嗎？」
敬圃為使老人家安心，講了舊事：「爹，當年那位官人為報恩，尋訪到我家，得知家中情況，和嬸娘商量，說和我有緣分想收我為徒，帶在身邊培養，待我日後成人，再給嬸娘盡孝。」
從那時起那官人就成了敬圃的師傅。監督他上學、教他武功、進朝廷訓練營，學習使用各種兵器……一晃成年了。要強的敬圃果然沒有讓師傅失望，他考取了舉人，謀取了現在的差事兒。
敬圃接過岳父遞過的水，說「我與師傅十年的形影不離，早已形同父子。我想，憑他的為人，應該能籌到，之後我再用俸祿還，怎麼也得五年多吧！」
敬圃遇事擔當，處事有方，讓王華庭很是感慨，但若把擔子全部壓在姑爺身上讓他著實不落忍。
「這樣吧，我將庭院和所有物件兒賣掉，到鄉下去，這麼著我心還安些。」
「您先別著急，宅院是您半生的心血，老有所依的地兒，還是別賣。」敬圃勸解說。
「敬圃你這孩子，我、我。」說著話早已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姑爺的手……
丁二元管家急匆匆小跑進來，對敬圃說：「姑爺，小姐病情有大好轉，正叫您過去。」敬圃卻心裡疑惑，那麼重的傷，怎麼會大好？冥冥之中，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敬圃回到後屋，果然看見景嵐面色略帶紅暈地對自己笑著，神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敬圃心想，郎中說了，她被撞的頭失血過多，碰到致命部位，如闖過了今夜一關還有救，否則，就回天乏術了。
正想著，王景嵐示意丈夫到身邊來，張敬圃急忙俯身，詢問妻子怎麼了？
「我想回家！」王景嵐虛弱地吐出幾個字來。
張敬圃來到炕邊，強帶微笑對妻子說：「咱們走……」
王華庭顫顫巍巍地跟出來，老淚縱橫地看著自家閨女，「嵐兒，爹對不起你，哎！回去好生養著。」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似乎知道敬圃的心思，有意在幫他。
離家不遠了，嬸娘舉傘在院門口，張望著遠處，漸漸地看到了圃兒熟悉的身影，只是腳步沉重，旁邊傭人為他撐著雨傘。嬸娘便一走一踮地向他們迎來。口裡責備著，「圃兒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吃飯時找不到人。」
近了，看到他還背著一個人。「背的是誰呀？」
敬圃到了跟前，「娘，景嵐傷著了。」
嬸娘來到了敬圃一側，看到頭裹繃帶的兒媳，「哎喲，走時還好好的，怎麼就成這樣了？」說著，眼淚撲哧撲哧掉下。
「進屋再說。」敬圃說。
進了院，嬸娘打開房門，將炕忙不迭地收整了一下，放好枕頭。叮囑著，「輕些放。」見景嵐額上綁著厚厚的繃帶，臉色慘白，「郎中看了嗎，怎麼講的？」
敬圃看著嬸娘難過的樣子，心中提醒自己，不能講出實情讓老人家擔心，就敷衍說：「不小心碰著了，養些日子就會好的。」
嬸娘猜測問：「你沒吃晚飯吧，我弄點飯食來。」說著走出了屋。
屋內只剩下小兩口了。
夜色無邊，黑暗仿佛主宰著一切，敬圃緊握著昏迷娘子的手，看著窗外，深深嘆了口氣，盼著她快點醒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清晨出現的太陽。
良久，景嵐微微睜開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艱難地抬起手，不停地摩挲著丈夫的鬢角、面頰，柔聲說：「不用擔心，我沒事。我的男人就是有本事，可千萬別累壞了。」一臉柔情與不舍，卻又掩蓋不住積累的倦色。
敬圃望著如此深愛著自己的景嵐，不住地安慰她：「景嵐你別擔心，今兒的事不算什麼，就是順便活動一下筋骨。爹的事兒也有了著落。現在只要你好，我做什麼都願意。」
景嵐輕輕地靠在幔帳邊，面含微笑地回想往昔的歡愉情景，對敬圃說：「每次，每次你休假回家，都吵著要吃我煮的飯，說外面的飯沒滋味。到晚上，你還，還總講鬼故事，嚇得我往你懷裡鑽，還央求你抱緊我。過會兒說笑話逗得人家又合不攏嘴，哼！你真壞。」
敬圃聽著妻子虛弱地述說，擔心又不忍打斷，想起往日點滴，也不自覺地笑了。
屋門響了，是嬸娘端著飯食進來。
「娘！我想您了。」
嬸娘俯身摟著景嵐，她依偎在老人家懷裡，聲音漸弱說：「我從小沒了娘，進張家門您待我如親閨女，如今沒法伺候您了，等明年，明年我就能給張家添個大胖小子了。」
嬸娘含淚寬慰說：「為娘信！先把傷養好，張家會人丁興旺呀。」
景嵐眼前浮現出一幅兒女繞膝嬉笑打鬧場面，一抹紅暈停在臉上。
「圃兒！餵些稀飯吧。」嬸娘提醒後，知趣地離開。
敬圃微笑說：「別急，等你身子骨養好了，到時帶著兒子一起回
老家紹興祭拜祖先，看蘭亭序的蘭亭。」
他起身想給她餵些稀飯，被景嵐一把抓住，原本柔弱的手卻讓敬圃感覺是那麼沉重。她悽美的眼神越飄越遠，眼角流下兩行熱淚。
一道閃電，驟然緊跟一聲驚雷，景嵐全身挺了挺……
窗外烏黑的樹影隨風擺動，影影綽綽；窗內的燭光飄搖欲熄，忽明忽暗，映著景嵐慘白的面龐、敬圃雪白的短衫恍恍惚惚、交相疊印，淡出淡入間無不泛起陣陣肅殺悲涼。
屋內傳出一陣陣抽泣的聲音，好不悽然。
雨大了，它無情地拍打著門、窗，響聲刺著敬圃的心，而屋內洋鍾報時聲正慢悠悠地侵蝕著時光。他如雕塑一樣呆愣愣地坐著。
「圃兒！」門外傳來嬸娘的呼喚聲。
「我在」這異樣的聲音使剛進屋的老人家一驚，看到炕上的兒媳立刻就明白了。
「我苦命的孩子啊！」嬸娘哭出聲來。不對，琢磨著兒媳生性善良從不惹是非，繃著臉問：「她娘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和我講實話。」
敬圃被逼無奈，講了事情來龍去脈。嬸娘如五雷轟天，搖晃的身子全憑拐杖支撐著，淚「啪啪」地流，說：「多好的人啊，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待她，孫孫，我的孫孫啊！這家要完了，我沒法活了。」
聽著老人撕心裂肺地哭訴，呼媳喚孫的悲聲，敬圃滴血的心都要碎了！心裡窩的火無法再壓啦。
景嵐緩緩醒來，額上綁著厚厚的繃帶，因失血過多，臉上慘白。
敬圃看著甦醒的妻子稍稍緩了口氣，輕柔的聲音問「頭痛嗎？餓不餓，想吃什麼？喝水嗎？」得到的答案都是搖頭。
景嵐突然拉住敬圃的手，用急切而微弱的聲音問：道「疤五沒告官吧？」
敬圃見她焦急的樣子，趕忙擺了擺手：「別擔心！他沒那膽兒。之前你一直昏睡著，醒來我就放心了。」笑著手指她的肚子，「他也沒事兒。」景嵐臉上泛起了紅暈。
「你好好地歇著，我去看看咱爹，片刻就回。」敬圃深情地看了一眼妻子。
景嵐頭次親眼見自己的丈夫將混亂場面，給有條不紊地平息了。她那敬佩的心情無以言表，依戀的目光送著敬圃離去。
來到前屋的敬圃拉著岳父的手安慰說：「爹，白天的事，我是這樣辦的，您所欠債務總額二千零二十兩紋銀，首先是辦理票號欠帳，他們重契約，久拖易生事，如果翻臉告到衙門，就會賠償更多，所以違約金、利息先付清，並商定六個月付清本金，重新立字據；貨棧的款較少，四個月還清本金、利息，重新立字據；商賈這些人都是您商友，欠數額大，約占總額的七成，只能打感情牌，四個月內先還其中六成，餘下四成另外加一成利息，一年內還清並立字據。這樣暫緩咱們壓力，適當讓一些利使得他們能接受。」
「您看還有不妥當的地方嗎？」敬圃低聲問。
王華庭心中稱讚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突然想起砸搶的事，急切問：「對了，那疤五的事？」
「爹！別急，疤五就是小混混，搬砸物件製造混亂場面是他們慣用伎倆，不將他們鎮住，後面什麼事也辦不成，但高利貸，利滾利很厲害。我告訴他一個月內連本帶滾利一次付清，用我的錢還上。」敬圃回答。
眼前的姑爺雖然年輕，但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卻讓王華庭刮目相看，才道出了藏於心中的往事……
「敬圃啊，你有所不知我這大半輩子積攢下的家業，全有賴於你從未謀面的岳母。她是山西人，那地方原本人稠地狹，窮啊。
但景嵐的娘舅，憑著不甘現狀的勇氣和鑽勁兒，帶領一伙人愣是將南茶冒死販運到蒙古國與俄羅斯邊界發了大財。
羨慕又眼饞的我，經他幫扶也干起了這一行，因我人單勢孤，只能從南方買茶，在天津衛倒給山西大戶賺些差價，積攢起現在家業。如於先前他娘省吃儉用，身體遭盡了跟我吃不少苦，要不然不會走得早。」
敬圃遞上茶水說：「您歇會，慢慢說。」
王華庭操起袖頭抹淚，說：「這麼多年下來，做生意有了固定的套路，可就在今年，不知怎麼回事，山西人的店鋪關了門，人也不見了，只能和洋行打交道了，要說我也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老生意人，怎麼變成這樣了？我都納悶！」
原來，幾個月前，王華庭給洋行送茶葉時，發現收購價很高，如能成交就賺一大筆，正一籌莫展的王老闆心動了。但洋行規定，收購不同品種茶葉都是有一定數量的。而他手中茶葉數量少，為了湊齊這個數，王華庭只得借錢買了價格已經上漲的茶。
等他滿心歡喜來交貨時，不料洋行收購數量提高了一倍，收購價卻降兩成，可算下來自己利潤還是可觀。他本想趁著行情好加了貨量，大賺一筆，可是貨價突然又降了。
他哪捨得賣，又繼續往返周旋了幾個回合下來，手中的貨多了十倍，洋行的收價卻降了一半，就算借了高利貸也沒跟上走勢，一連走了幾家洋行，行情也都一樣。眼看季節要錯過，王華庭押不起了，出了現在這麼個結果。
敬圃聽著，雖心存疑慮，但還是同情地點著頭。
王華庭仰頭嘆息地說：「敬圃兒，都是我惹來的事，你安排得挺周到，好樣的！但所欠的銀兩不是小數目，怎麼個打算？」
敬圃說：「爹！這真金白銀啊，我的確一時拿不出，只好求我師傅幫助。」
岳父疑惑地看著他，說：「就是早年那位師傅？」
「正是。」
王華庭聽說了那年九歲的敬圃，驚車救人的事，在街坊里傳開。他直到現在也認為，張敬圃和這位師傅相識是一段傳奇。他曾好奇的向經驗老道的車把式打聽受驚馬怎麼制服，人家講，揮鞭狠勁抽馬耳根，就會靜下來。
王華庭還是擔心地問：「你已成家，他還能幫嗎？」
敬圃為使老人家安心，講了舊事：「爹，當年那位官人為報恩，尋訪到我家，得知家中情況，和嬸娘商量，說和我有緣分想收我為徒，帶在身邊培養，待我日後成人，再給嬸娘盡孝。」
從那時起那官人就成了敬圃的師傅。監督他上學、教他武功、進朝廷訓練營，學習使用各種兵器……一晃成年了。要強的敬圃果然沒有讓師傅失望，他考取了舉人，謀取了現在的差事兒。
敬圃接過岳父遞過的水，說「我與師傅十年的形影不離，早已形同父子。我想，憑他的為人，應該能籌到，之後我再用俸祿還，怎麼也得五年多吧！」
敬圃遇事擔當，處事有方，讓王華庭很是感慨，但若把擔子全部壓在姑爺身上讓他著實不落忍。
「這樣吧，我將庭院和所有物件兒賣掉，到鄉下去，這麼著我心還安些。」
「您先別著急，宅院是您半生的心血，老有所依的地兒，還是別賣。」敬圃勸解說。
「敬圃你這孩子，我、我。」說著話早已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姑爺的手……
丁二元管家急匆匆小跑進來，對敬圃說：「姑爺，小姐病情有大好轉，正叫您過去。」敬圃卻心裡疑惑，那麼重的傷，怎麼會大好？冥冥之中，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敬圃回到後屋，果然看見景嵐面色略帶紅暈地對自己笑著，神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敬圃心想，郎中說了，她被撞的頭失血過多，碰到致命部位，如闖過了今夜一關還有救，否則，就回天乏術了。
正想著，王景嵐示意丈夫到身邊來，張敬圃急忙俯身，詢問妻子怎麼了？
「我想回家！」王景嵐虛弱地吐出幾個字來。
張敬圃來到炕邊，強帶微笑對妻子說：「咱們走……」
王華庭顫顫巍巍地跟出來，老淚縱橫地看著自家閨女，「嵐兒，爹對不起你，哎！回去好生養著。」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似乎知道敬圃的心思，有意在幫他。
離家不遠了，嬸娘舉傘在院門口，張望著遠處，漸漸地看到了圃兒熟悉的身影，只是腳步沉重，旁邊傭人為他撐著雨傘。嬸娘便一走一踮地向他們迎來。口裡責備著，「圃兒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吃飯時找不到人。」
近了，看到他還背著一個人。「背的是誰呀？」
敬圃到了跟前，「娘，景嵐傷著了。」
嬸娘來到了敬圃一側，看到頭裹繃帶的兒媳，「哎喲，走時還好好的，怎麼就成這樣了？」說著，眼淚撲哧撲哧掉下。
「進屋再說。」敬圃說。
進了院，嬸娘打開房門，將炕忙不迭地收整了一下，放好枕頭。叮囑著，「輕些放。」見景嵐額上綁著厚厚的繃帶，臉色慘白，「郎中看了嗎，怎麼講的？」
敬圃看著嬸娘難過的樣子，心中提醒自己，不能講出實情讓老人家擔心，就敷衍說：「不小心碰著了，養些日子就會好的。」
嬸娘猜測問：「你沒吃晚飯吧，我弄點飯食來。」說著走出了屋。
屋內只剩下小兩口了。
夜色無邊，黑暗仿佛主宰著一切，敬圃緊握著昏迷娘子的手，看著窗外，深深嘆了口氣，盼著她快點醒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清晨出現的太陽。
良久，景嵐微微睜開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艱難地抬起手，不停地摩挲著丈夫的鬢角、面頰，柔聲說：「不用擔心，我沒事。我的男人就是有本事，可千萬別累壞了。」一臉柔情與不舍，卻又掩蓋不住積累的倦色。
敬圃望著如此深愛著自己的景嵐，不住地安慰她：「景嵐你別擔心，今兒的事不算什麼，就是順便活動一下筋骨。爹的事兒也有了著落。現在只要你好，我做什麼都願意。」
景嵐輕輕地靠在幔帳邊，面含微笑地回想往昔的歡愉情景，對敬圃說：「每次，每次你休假回家，都吵著要吃我煮的飯，說外面的飯沒滋味。到晚上，你還，還總講鬼故事，嚇得我往你懷裡鑽，還央求你抱緊我。過會兒說笑話逗得人家又合不攏嘴，哼！你真壞。」
敬圃聽著妻子虛弱地述說，擔心又不忍打斷，想起往日點滴，也不自覺地笑了。
屋門響了，是嬸娘端著飯食進來。
「娘！我想您了。」
嬸娘俯身摟著景嵐，她依偎在老人家懷裡，聲音漸弱說：「我從小沒了娘，進張家門您待我如親閨女，如今沒法伺候您了，等明年，明年我就能給張家添個大胖小子了。」
嬸娘含淚寬慰說：「為娘信！先把傷養好，張家會人丁興旺呀。」
景嵐眼前浮現出一幅兒女繞膝嬉笑打鬧場面，一抹紅暈停在臉上。
「圃兒！餵些稀飯吧。」嬸娘提醒後，知趣地離開。
敬圃微笑說：「別急，等你身子骨養好了，到時帶著兒子一起回
老家紹興祭拜祖先，看蘭亭序的蘭亭。」
他起身想給她餵些稀飯，被景嵐一把抓住，原本柔弱的手卻讓敬圃感覺是那麼沉重。她悽美的眼神越飄越遠，眼角流下兩行熱淚。
一道閃電，驟然緊跟一聲驚雷，景嵐全身挺了挺……
窗外烏黑的樹影隨風擺動，影影綽綽；窗內的燭光飄搖欲熄，忽明忽暗，映著景嵐慘白的面龐、敬圃雪白的短衫恍恍惚惚、交相疊印，淡出淡入間無不泛起陣陣肅殺悲涼。
屋內傳出一陣陣抽泣的聲音，好不悽然。
雨大了，它無情地拍打著門、窗，響聲刺著敬圃的心，而屋內洋鍾報時聲正慢悠悠地侵蝕著時光。他如雕塑一樣呆愣愣地坐著。
「圃兒！」門外傳來嬸娘的呼喚聲。
「我在」這異樣的聲音使剛進屋的老人家一驚，看到炕上的兒媳立刻就明白了。
「我苦命的孩子啊！」嬸娘哭出聲來。不對，琢磨著兒媳生性善良從不惹是非，繃著臉問：「她娘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和我講實話。」
敬圃被逼無奈，講了事情來龍去脈。嬸娘如五雷轟天，搖晃的身子全憑拐杖支撐著，淚「啪啪」地流，說：「多好的人啊，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待她，孫孫，我的孫孫啊！這家要完了，我沒法活了。」
聽著老人撕心裂肺地哭訴，呼媳喚孫的悲聲，敬圃滴血的心都要碎了！心裡窩的火無法再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