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梨園裡的某某和某某
總之，秉承著出門在外對人，尤其是對朋友友善的心理，兩個同樣令人無語的傢伙都沒有將自己的心聲告予對方，賀九八走到何平安身前，拉過一個馬扎，撩起衣擺，坐了下來。
小攤的老闆早已注意到了何平安和賀九八，忙不迭招呼道：「倆娃想吃撒？」
「麻煩您下兩碗油潑麵，要大碗的。」
「好嘞，桌上有蒜，隨便咥。」
「好的，謝謝您。」
何平安伸手將小桌上的一頭蒜拍散，從中揀出幾個碩大飽滿的蒜粒，剝去外面的蒜皮，放到了賀九八面前。
賀九八盯著何平安遞來的蒜粒，想到嘴裡會有難以去除的蒜臭味，便有心拒絕，但看到何平安仔細剝去蒜皮的樣子，又不好意思開口拒絕，想了想，說道：「比起蒜來……其實我吃麵時更喜歡就著些醋和小鹹菜。」
何平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說道：「哦？你也喜歡吃醋嗎？你也是河東人嗎？」
賀九八沉思片刻，說道：「沒錯，我家祖上……確實是河東出身。」
何平安笑了起來，說道：「難怪咱們倆有緣相識，原來是老鄉啊。」
說罷，何平安再度低下頭，認真地剝起手裡剩餘的大蒜。
兩人就像最初相識的場景那般，迅速地冷了場。
賀九八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傢伙的為人處世真是糟糕透頂，今天是我寫信主動尋他而來，他不該感到很奇怪很驚訝，從而主動找話題與我攀談嗎？
好在寥寥數次的交集已讓賀九八大概摸清楚了何平安的脾氣，他清了清嗓，說道：「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讓你來找我嗎？」
「不知道，你說。」
「因為……」賀九八再次清了清嗓，說道：「我託了些關係……想將你招進聖教的書院裡修行。」
「啊？」
聽到這句話，何平安停下了剝蒜的動作，他抬起頭看向賀九八，張大了嘴，眼睛也瞪得很大，卻說不出一句話。
賀九八就像沒有看到何平安的表情一樣，繼續自顧自說道：
「之前便同你講過，我家比較富有，嗯……自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力量。」
「自打那日與你結伴探過南凌書院後，我問詢過很多人對那所書院的看法，他們的反應……都不看好。」
「尤其是迎生的那個胖子……我很不爽他。」
「而且你的氣息……如此微弱，想必那胖子並沒有好生指導你的修行。」
「位置如此隨便，招錄如此隨便，迎生如此隨便，教學如此隨便……與那所書院有關的一切都是這麼隨便。」
「我說過，我是天才，我的眼光自然也很天才，我很看好你，不希望你的修行像那所書院一樣隨便。」
「雖然現在我還沒有辦妥幫你轉入書院的事，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哪裡對你是有益的。」
「只要你願意，我會找……找些更可靠的關係幫你辦好進入聖教書院修行的事。」
何平安依然瞪著眼睛，張著嘴，愣愣地看著賀九八。
他的心裡充滿了受到別人關心的暖意，暖得他有些想哭。
長這麼大，他只有寥寥數次忍不住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一次是師父為了自己進京求學去求人，一次是自己強行突破卻差點命喪當場，再有便是現在這次，他沒有想到，賀九八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
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看到此情此景，賀九八伸手從懷中掏出手帕，遞了過去，說道：「我不支持你哭，都是老爺們，以後或許都有麻煩彼此的時候，這種小事，實在不值得哭。」
何平安接過手帕，吸了吸鼻子，強行將鼻涕和眼淚收了回去，說道：「謝謝你。」
賀九八欣賞地點點頭，心想不愧是自己看好的人物，遇驕不躁，遇諍不怒，遇恩不卑，這般心性，可謂大才。
「娃們，大碗油潑來咧，快快咥，不然面奏坨咧！」
何平安將海碗拉至自己身前，笑著說道：「吃麵吧。」
他咬了一口蒜，夾起一根面送進嘴裡，嚼了五下後咽了下去，但他的眼睛卻忽然開始泛紅，眼淚還是止不住落到了碗裡。
賀九八咂吧了一下嘴，說道：「真是的，剛才才說過，身為六尺男兒，眼淚是很金貴的事物，怎麼可以受些別人的小恩小惠，就任意丟棄呢？」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賀九八的心裡卻充滿了被人需要的滿足感，他很滿意何平安的反應。
隨後，他也夾起一根面，踢了禿嚕地吸進嘴裡。
嗯，不錯，這面……這……
噗！
賀九八不顧形象地將咀嚼後的麵條伴著唾液全部吐到了碗裡，拍著胸脯劇烈地咳嗽起來。
何平安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抱歉，剛剛就想和你說的，蒜是新蒜，面里的辣子有些多，所以……都好辣呢。」
……
何平安本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硬挺著吃完了自己碗裡的面，抬頭看向對面的賀九八，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竟然也吃完了碗裡的面。
儘管賀九八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紅暈，嘴唇較之不久前變得有些不自然的紅腫，雖然他依然很好看，但……就是有些不自然。
何平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你還好嗎？要不我送送你？」
賀九八穩了穩心神，他現在只覺得自己的臉麻木異常，仿佛不存在一般，但他還是用沉著的語氣說道：「不必了，既為六尺男兒，怎能被這碗小小辣子嚇住，反倒是你，要多注意飲食清淡才是。」
眼見何平安還要說話，賀九八直接起身，對何平安行了一禮，說道：「今日相見，倍感受益，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不必相送。」
說罷，他接過何平安遞來的手帕直接捂在嘴上，不等何平安還禮，便直接轉身離去。
何平安看著賀九八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感嘆賀九八真是一個有趣又適合做朋友的妙人。
此時的京城已入深秋，等何平安回到南凌書院，太陽已然飄到了西邊。
沿著落滿枯葉的小徑，何平安走到涼亭下，定住了腳步。
他走進涼亭，摸了摸支撐亭蓋的柱子，隨後擦掉了石凳歲月悠久的灰塵，坐了下來。
突然得知能夠進入聖教書院修行的消息，他的心裡不可謂不激動，畢竟那可是教宗殿下親自建立的書院，若能表現得比其他人出色些，說不定......教宗殿下會破格收為關門弟子。
可是南凌書院......卻承載著風神劍尊前輩的歷史，更何況前幾日他已經對著星空向許下了重振南凌書院的諾言，在這個世界生活的人們極為重視星空下的承諾，他不想背棄自己的承諾。
理想與現實，讓他很頭疼。
良久，他站起身，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想這件頭疼的事。
不知道自己今天急匆匆出去，沒有同李教習提前打招呼，他的早飯和午飯是在哪裡吃的？不知道婉婉回家了沒有？
他走出涼亭，望向書院中庭的那棵柿子樹，忽然間，像是發現了什麼，他笑了起來，向那棵柿子樹跑去。
已是深秋，柿子樹上熟透的柿子已經壓彎了枝丫，有幾個熟過了頭的柿子已經掉落在地上，柿子摔裂後溢出的清甜汁水吸引了不少小蟲從地下的洞穴中爬上來吸食，而小蟲又吸引了許多飛鳥飛下枝丫前來捕食。
而吸引何平安的，顯然不是幾個柿子、幾隻小蟲或幾隻飛鳥。
他跑到柿子樹下，小心地從樹下的雜草間捧起一個小泥人，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原來你在這裡。」
這個小泥人是他前幾日百無聊賴時捏制而成，奇怪的是，這麼多天過去，小泥人表面的泥土卻依然潮濕柔軟，想來是近幾日被枯葉覆蓋所致？
看著這個小巧精緻的小泥人，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想要拜自己為師的小姑娘。
如果自己真的是婉婉口中的器之一道的天才，那該多好？
那個馬扎……究竟是不是巧合？
何平安輕輕地撫摸著小泥人，將它捧到面前，仔細的觀察。
她就在僅有一牆之隔的梨園。
也許……或許……真的可以試試？
「小子，今天一天都沒見著你，老實交代，上哪玩去了？」
聽著背後這懶洋洋的聲音，何平安笑了起來，收起小泥人，轉身向李教習行禮，說道：
「學生今日受邀外出會見一位朋友，那個與我相伴報導的人，您是見過的。」
李教習的眼珠轉了轉，說道：「哦，原來是他啊……對了，還有一事，你務必如實回答……藏書閣外的那個馬扎，你知不知道是誰放在那兒的？」
聽到這個問題，何平安撓了撓頭，有些靦腆地說道：「是婉婉放在那的……那個馬扎是我給婉婉做的……只是沒想到她居然將其轉化成了法器。」
聽聞此言，李教習嘴邊的小鬍子微微顫了一下，但語氣依然懶散：「嗯……怪不得本教習被……察覺到那馬扎不一般啊，既然是那個小姑娘所制，想來也正常……當然，平安你也不賴。」
何平安再次靦腆地撓撓頭，四下張望一番後說道：「教習，您有沒有見到婉婉？我有些要緊事找她。」
「那個小姑娘今兒個中午就回去了，你想找她，直接翻牆過去就是。」
何平安再次行了一禮，說道：「多謝教習……您有什麼想吃的嗎？等我找過婉婉後會去菜市買回來。」
「不用了，倒是你記得早點回來，灶台上還熱著一隻燒雞，記得早點回來吃。」
「謝謝教習，學生會早些回來的。」
寒暄過後，何平安跑到那堵後牆下，回頭向李教習示意自己準備好後，跳起抓住牆頭凸出的兩塊磚頭，隨後雙臂使勁，翻身坐上牆頭後，跳了下去。
「哞——」
在何平安翻牆過去後，柿子樹旁的湖水表面像是沸騰一般浮起無數氣泡，一聲低沉的獸吼從湖面下傳來，隨後，巨牛從湖下走出，待走到李教習身前後，用巨大的頭顱拱了拱他的肚子，似乎有些不滿。
李教習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早就說過這孩子頗為愚鈍，換個資質哪怕平庸些的孩子都能明白的事他就是明白不了……但這事怎麼能怪我呢？」
巨牛極為人性化地翻了一個白眼，又用頭拱了拱他的肚子。
李教習乾脆坐了下來，沒好氣道：「要是這世上的修行之人都需要別人把飯餵到嘴邊的話，鬼雄閣里那幾位死鬼豈不就成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他的道，必須由他自己尋到。」
巨牛低下巨大的頭顱，仿佛在沉思一般，隨後人性化地點了點頭，也跪坐在了李教習的身邊。
李教習挑了挑眉毛，說道：「這麼關心那小傢伙，也不說提醒提醒他？我可不信你老人家不知道那二位現在在梨園。」
「哞——」
巨牛這一次的叫聲頗為輕柔，似乎並不是很擔心李教習所說的事。
李教習從懷中掏出一包聞喜煮餅，取出一塊放進嘴裡，含糊不清道：「就算聖人肚量大……嗯……也不能這麼含糊，畢竟因為這事死了那麼多人。」
「哞——」
巨牛再次輕柔叫了一聲，隨後將頭放到了李教習的腿上。
李教習無奈地掰下半塊餅放到巨牛的嘴裡，說道：「即便我是教習，應該承擔起引導那小傢伙的責任，但你老人家是不是也應該……哎！手！手！你老人家跟我搶食幹嘛呀？那河東小寡婦每天就出攤兩個時辰，吃完了都沒地方買去，你老人家吃完了我吃什麼啊……哎呦！你老人家一大把歲數吃相斯文點行嗎，怎麼連紙都吃嘍啊！」
……
從牆頭跳下後，何平安驚訝地發現，原來牆的這一邊真的有一個梨園，而且是一個不一般的梨園。
他看著自己腳邊一株耷拉著的植物，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這不是……這不是清心草嗎！
道典上記載，清心草是百搭的修行補品，即便只是泡水喝下去都能發揮作用，而其功效，則可以助人修行時刨除雜念，以達清心之意。
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刨開清心草旁的泥土，直到露出根部，才掏出一塊手帕將之包裹起來。
他站起身，將手帕收入懷中，抬起頭向梨園裡望去，隨後，他像個傻子一樣，微張開嘴，覺得眼前看到的一切著實荒唐……
目光所及之處，遍地都是清心草……
目光所及之處，外圍的梨樹上掛著還未採摘的梨子，而裡面的樹上……都掛著千金難買的靈果……
這這這……這哪裡是梨園啊……
這分明是道典上所說的淨土世界啊！！！
「啊————」
原本就顯露傻相的何平安此刻更是像個痴傻兒一樣，不顧梨園中可能還有人居住，就這樣大聲發泄出了自己的震驚與狂喜。
直到眼前因為缺氧出現一些斑斕光點後，何平安才停止了喊叫，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裡大口的喘著氣，試圖讓自己激盪的識海平靜下來。
待稍微緩過神，何平安站起身，動手解開自己的長衫，即便此時天氣已然轉涼，但為了這些靈果和清心草，受些風寒算什麼！
他把脫下的長衫圍在腰間，隨後捏起衣角跑向結滿靈果的樹前，擦去了腦門上的汗，急促的呼吸幾次後，他猛地一腳踢向樹幹。
隨後又是一腳……
再來一腳……
終於，在踢到第十一腳時，樹上的靈果終於不情不願地掉落了一個下來，正巧落到了何平安的長衫里。
何平安右手略微顫抖地拿起靈果，細細端詳後痴痴地笑了起來，從小到大，他在書中讀到過許多關於靈果的傳聞小記，但卻從未在現實中如此近距離的觸摸、觀察靈果。
聽說，靈果可以包治百病呢……
聽說，靈果可以增進修為呢……
聽說，靈果還可以……
何平安搖了搖頭，驅散了腦中的諸多幻想，傳說固然很多，但終歸要自己親眼所見後才能驗證。
他抬頭看去，卻發現樹上的靈果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萬物有靈，人類天生就有識別和躲避危險的能力，靈果雖然不會說話，但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在感受到一個少年對其的野望後自然會選擇避諱。
何平安有些不滿地撇撇嘴，心想樹上有那麼多靈果，你再給……送我一兩個又能怎麼樣呢？
但好在，樹上不只有一顆靈果，而長有靈果的樹，也不止一棵兩棵數十棵。
何平安就這樣不停踢著樹幹，不停接住掉下來的靈果，不停更換長著靈果的樹。
他腰間長衫里的靈果越來越多，而他離梨園的中心，也越來越近。
終於，在梨園裡一片空地和樹林的接壤處，何平安接住了掉落下來的最後一顆靈果，他坐在地上，擦掉了頭上的汗，看著長衫里的靈果，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很乾淨，很簡單，就連樹上的飛鳥也站在枝丫上看著樹下的他，而沒有飛走。
片刻後，他止住了笑聲，但眼睛裡仍帶著豐收的笑意，開始清點靈果的數量。
在數到第十二個的時候，他抬起頭，忽然覺得周圍好像有人在盯著自己。
於是，他轉過頭向空地看去，隨後，他再次像個傻子一樣，微張開嘴，覺得實在是太荒唐了……
空地上有一張石桌，
石桌上有一張棋盤，
棋盤兩側有兩個石凳，
石凳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
一個是面目慈祥的老者。
那兩個人正帶著笑意看著他……
何平安打量著這兩個人，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好像當了一回小偷吧......
他們……不會把我押送官府吧……
就在這時，那個面目慈祥的老者伸出手，隨後，一道慈愛和藹的聲音傳入何平安的耳朵：
「小傢伙，過來陪我們說說話，可好？」
小攤的老闆早已注意到了何平安和賀九八，忙不迭招呼道：「倆娃想吃撒？」
「麻煩您下兩碗油潑麵，要大碗的。」
「好嘞，桌上有蒜，隨便咥。」
「好的，謝謝您。」
何平安伸手將小桌上的一頭蒜拍散，從中揀出幾個碩大飽滿的蒜粒，剝去外面的蒜皮，放到了賀九八面前。
賀九八盯著何平安遞來的蒜粒，想到嘴裡會有難以去除的蒜臭味，便有心拒絕，但看到何平安仔細剝去蒜皮的樣子，又不好意思開口拒絕，想了想，說道：「比起蒜來……其實我吃麵時更喜歡就著些醋和小鹹菜。」
何平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說道：「哦？你也喜歡吃醋嗎？你也是河東人嗎？」
賀九八沉思片刻，說道：「沒錯，我家祖上……確實是河東出身。」
何平安笑了起來，說道：「難怪咱們倆有緣相識，原來是老鄉啊。」
說罷，何平安再度低下頭，認真地剝起手裡剩餘的大蒜。
兩人就像最初相識的場景那般，迅速地冷了場。
賀九八在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傢伙的為人處世真是糟糕透頂，今天是我寫信主動尋他而來，他不該感到很奇怪很驚訝，從而主動找話題與我攀談嗎？
好在寥寥數次的交集已讓賀九八大概摸清楚了何平安的脾氣，他清了清嗓，說道：「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讓你來找我嗎？」
「不知道，你說。」
「因為……」賀九八再次清了清嗓，說道：「我託了些關係……想將你招進聖教的書院裡修行。」
「啊？」
聽到這句話，何平安停下了剝蒜的動作，他抬起頭看向賀九八，張大了嘴，眼睛也瞪得很大，卻說不出一句話。
賀九八就像沒有看到何平安的表情一樣，繼續自顧自說道：
「之前便同你講過，我家比較富有，嗯……自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力量。」
「自打那日與你結伴探過南凌書院後，我問詢過很多人對那所書院的看法，他們的反應……都不看好。」
「尤其是迎生的那個胖子……我很不爽他。」
「而且你的氣息……如此微弱，想必那胖子並沒有好生指導你的修行。」
「位置如此隨便，招錄如此隨便，迎生如此隨便，教學如此隨便……與那所書院有關的一切都是這麼隨便。」
「我說過，我是天才，我的眼光自然也很天才，我很看好你，不希望你的修行像那所書院一樣隨便。」
「雖然現在我還沒有辦妥幫你轉入書院的事，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哪裡對你是有益的。」
「只要你願意，我會找……找些更可靠的關係幫你辦好進入聖教書院修行的事。」
何平安依然瞪著眼睛，張著嘴，愣愣地看著賀九八。
他的心裡充滿了受到別人關心的暖意，暖得他有些想哭。
長這麼大，他只有寥寥數次忍不住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一次是師父為了自己進京求學去求人，一次是自己強行突破卻差點命喪當場，再有便是現在這次，他沒有想到，賀九八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
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看到此情此景，賀九八伸手從懷中掏出手帕，遞了過去，說道：「我不支持你哭，都是老爺們，以後或許都有麻煩彼此的時候，這種小事，實在不值得哭。」
何平安接過手帕，吸了吸鼻子，強行將鼻涕和眼淚收了回去，說道：「謝謝你。」
賀九八欣賞地點點頭，心想不愧是自己看好的人物，遇驕不躁，遇諍不怒，遇恩不卑，這般心性，可謂大才。
「娃們，大碗油潑來咧，快快咥，不然面奏坨咧！」
何平安將海碗拉至自己身前，笑著說道：「吃麵吧。」
他咬了一口蒜，夾起一根面送進嘴裡，嚼了五下後咽了下去，但他的眼睛卻忽然開始泛紅，眼淚還是止不住落到了碗裡。
賀九八咂吧了一下嘴，說道：「真是的，剛才才說過，身為六尺男兒，眼淚是很金貴的事物，怎麼可以受些別人的小恩小惠，就任意丟棄呢？」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賀九八的心裡卻充滿了被人需要的滿足感，他很滿意何平安的反應。
隨後，他也夾起一根面，踢了禿嚕地吸進嘴裡。
嗯，不錯，這面……這……
噗！
賀九八不顧形象地將咀嚼後的麵條伴著唾液全部吐到了碗裡，拍著胸脯劇烈地咳嗽起來。
何平安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抱歉，剛剛就想和你說的，蒜是新蒜，面里的辣子有些多，所以……都好辣呢。」
……
何平安本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硬挺著吃完了自己碗裡的面，抬頭看向對面的賀九八，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竟然也吃完了碗裡的面。
儘管賀九八的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紅暈，嘴唇較之不久前變得有些不自然的紅腫，雖然他依然很好看，但……就是有些不自然。
何平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你還好嗎？要不我送送你？」
賀九八穩了穩心神，他現在只覺得自己的臉麻木異常，仿佛不存在一般，但他還是用沉著的語氣說道：「不必了，既為六尺男兒，怎能被這碗小小辣子嚇住，反倒是你，要多注意飲食清淡才是。」
眼見何平安還要說話，賀九八直接起身，對何平安行了一禮，說道：「今日相見，倍感受益，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不必相送。」
說罷，他接過何平安遞來的手帕直接捂在嘴上，不等何平安還禮，便直接轉身離去。
何平安看著賀九八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感嘆賀九八真是一個有趣又適合做朋友的妙人。
此時的京城已入深秋，等何平安回到南凌書院，太陽已然飄到了西邊。
沿著落滿枯葉的小徑，何平安走到涼亭下，定住了腳步。
他走進涼亭，摸了摸支撐亭蓋的柱子，隨後擦掉了石凳歲月悠久的灰塵，坐了下來。
突然得知能夠進入聖教書院修行的消息，他的心裡不可謂不激動，畢竟那可是教宗殿下親自建立的書院，若能表現得比其他人出色些，說不定......教宗殿下會破格收為關門弟子。
可是南凌書院......卻承載著風神劍尊前輩的歷史，更何況前幾日他已經對著星空向許下了重振南凌書院的諾言，在這個世界生活的人們極為重視星空下的承諾，他不想背棄自己的承諾。
理想與現實，讓他很頭疼。
良久，他站起身，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想這件頭疼的事。
不知道自己今天急匆匆出去，沒有同李教習提前打招呼，他的早飯和午飯是在哪裡吃的？不知道婉婉回家了沒有？
他走出涼亭，望向書院中庭的那棵柿子樹，忽然間，像是發現了什麼，他笑了起來，向那棵柿子樹跑去。
已是深秋，柿子樹上熟透的柿子已經壓彎了枝丫，有幾個熟過了頭的柿子已經掉落在地上，柿子摔裂後溢出的清甜汁水吸引了不少小蟲從地下的洞穴中爬上來吸食，而小蟲又吸引了許多飛鳥飛下枝丫前來捕食。
而吸引何平安的，顯然不是幾個柿子、幾隻小蟲或幾隻飛鳥。
他跑到柿子樹下，小心地從樹下的雜草間捧起一個小泥人，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原來你在這裡。」
這個小泥人是他前幾日百無聊賴時捏制而成，奇怪的是，這麼多天過去，小泥人表面的泥土卻依然潮濕柔軟，想來是近幾日被枯葉覆蓋所致？
看著這個小巧精緻的小泥人，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想要拜自己為師的小姑娘。
如果自己真的是婉婉口中的器之一道的天才，那該多好？
那個馬扎……究竟是不是巧合？
何平安輕輕地撫摸著小泥人，將它捧到面前，仔細的觀察。
她就在僅有一牆之隔的梨園。
也許……或許……真的可以試試？
「小子，今天一天都沒見著你，老實交代，上哪玩去了？」
聽著背後這懶洋洋的聲音，何平安笑了起來，收起小泥人，轉身向李教習行禮，說道：
「學生今日受邀外出會見一位朋友，那個與我相伴報導的人，您是見過的。」
李教習的眼珠轉了轉，說道：「哦，原來是他啊……對了，還有一事，你務必如實回答……藏書閣外的那個馬扎，你知不知道是誰放在那兒的？」
聽到這個問題，何平安撓了撓頭，有些靦腆地說道：「是婉婉放在那的……那個馬扎是我給婉婉做的……只是沒想到她居然將其轉化成了法器。」
聽聞此言，李教習嘴邊的小鬍子微微顫了一下，但語氣依然懶散：「嗯……怪不得本教習被……察覺到那馬扎不一般啊，既然是那個小姑娘所制，想來也正常……當然，平安你也不賴。」
何平安再次靦腆地撓撓頭，四下張望一番後說道：「教習，您有沒有見到婉婉？我有些要緊事找她。」
「那個小姑娘今兒個中午就回去了，你想找她，直接翻牆過去就是。」
何平安再次行了一禮，說道：「多謝教習……您有什麼想吃的嗎？等我找過婉婉後會去菜市買回來。」
「不用了，倒是你記得早點回來，灶台上還熱著一隻燒雞，記得早點回來吃。」
「謝謝教習，學生會早些回來的。」
寒暄過後，何平安跑到那堵後牆下，回頭向李教習示意自己準備好後，跳起抓住牆頭凸出的兩塊磚頭，隨後雙臂使勁，翻身坐上牆頭後，跳了下去。
「哞——」
在何平安翻牆過去後，柿子樹旁的湖水表面像是沸騰一般浮起無數氣泡，一聲低沉的獸吼從湖面下傳來，隨後，巨牛從湖下走出，待走到李教習身前後，用巨大的頭顱拱了拱他的肚子，似乎有些不滿。
李教習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早就說過這孩子頗為愚鈍，換個資質哪怕平庸些的孩子都能明白的事他就是明白不了……但這事怎麼能怪我呢？」
巨牛極為人性化地翻了一個白眼，又用頭拱了拱他的肚子。
李教習乾脆坐了下來，沒好氣道：「要是這世上的修行之人都需要別人把飯餵到嘴邊的話，鬼雄閣里那幾位死鬼豈不就成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他的道，必須由他自己尋到。」
巨牛低下巨大的頭顱，仿佛在沉思一般，隨後人性化地點了點頭，也跪坐在了李教習的身邊。
李教習挑了挑眉毛，說道：「這麼關心那小傢伙，也不說提醒提醒他？我可不信你老人家不知道那二位現在在梨園。」
「哞——」
巨牛這一次的叫聲頗為輕柔，似乎並不是很擔心李教習所說的事。
李教習從懷中掏出一包聞喜煮餅，取出一塊放進嘴裡，含糊不清道：「就算聖人肚量大……嗯……也不能這麼含糊，畢竟因為這事死了那麼多人。」
「哞——」
巨牛再次輕柔叫了一聲，隨後將頭放到了李教習的腿上。
李教習無奈地掰下半塊餅放到巨牛的嘴裡，說道：「即便我是教習，應該承擔起引導那小傢伙的責任，但你老人家是不是也應該……哎！手！手！你老人家跟我搶食幹嘛呀？那河東小寡婦每天就出攤兩個時辰，吃完了都沒地方買去，你老人家吃完了我吃什麼啊……哎呦！你老人家一大把歲數吃相斯文點行嗎，怎麼連紙都吃嘍啊！」
……
從牆頭跳下後，何平安驚訝地發現，原來牆的這一邊真的有一個梨園，而且是一個不一般的梨園。
他看著自己腳邊一株耷拉著的植物，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這不是……這不是清心草嗎！
道典上記載，清心草是百搭的修行補品，即便只是泡水喝下去都能發揮作用，而其功效，則可以助人修行時刨除雜念，以達清心之意。
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刨開清心草旁的泥土，直到露出根部，才掏出一塊手帕將之包裹起來。
他站起身，將手帕收入懷中，抬起頭向梨園裡望去，隨後，他像個傻子一樣，微張開嘴，覺得眼前看到的一切著實荒唐……
目光所及之處，遍地都是清心草……
目光所及之處，外圍的梨樹上掛著還未採摘的梨子，而裡面的樹上……都掛著千金難買的靈果……
這這這……這哪裡是梨園啊……
這分明是道典上所說的淨土世界啊！！！
「啊————」
原本就顯露傻相的何平安此刻更是像個痴傻兒一樣，不顧梨園中可能還有人居住，就這樣大聲發泄出了自己的震驚與狂喜。
直到眼前因為缺氧出現一些斑斕光點後，何平安才停止了喊叫，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裡大口的喘著氣，試圖讓自己激盪的識海平靜下來。
待稍微緩過神，何平安站起身，動手解開自己的長衫，即便此時天氣已然轉涼，但為了這些靈果和清心草，受些風寒算什麼！
他把脫下的長衫圍在腰間，隨後捏起衣角跑向結滿靈果的樹前，擦去了腦門上的汗，急促的呼吸幾次後，他猛地一腳踢向樹幹。
隨後又是一腳……
再來一腳……
終於，在踢到第十一腳時，樹上的靈果終於不情不願地掉落了一個下來，正巧落到了何平安的長衫里。
何平安右手略微顫抖地拿起靈果，細細端詳後痴痴地笑了起來，從小到大，他在書中讀到過許多關於靈果的傳聞小記，但卻從未在現實中如此近距離的觸摸、觀察靈果。
聽說，靈果可以包治百病呢……
聽說，靈果可以增進修為呢……
聽說，靈果還可以……
何平安搖了搖頭，驅散了腦中的諸多幻想，傳說固然很多，但終歸要自己親眼所見後才能驗證。
他抬頭看去，卻發現樹上的靈果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萬物有靈，人類天生就有識別和躲避危險的能力，靈果雖然不會說話，但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在感受到一個少年對其的野望後自然會選擇避諱。
何平安有些不滿地撇撇嘴，心想樹上有那麼多靈果，你再給……送我一兩個又能怎麼樣呢？
但好在，樹上不只有一顆靈果，而長有靈果的樹，也不止一棵兩棵數十棵。
何平安就這樣不停踢著樹幹，不停接住掉下來的靈果，不停更換長著靈果的樹。
他腰間長衫里的靈果越來越多，而他離梨園的中心，也越來越近。
終於，在梨園裡一片空地和樹林的接壤處，何平安接住了掉落下來的最後一顆靈果，他坐在地上，擦掉了頭上的汗，看著長衫里的靈果，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很乾淨，很簡單，就連樹上的飛鳥也站在枝丫上看著樹下的他，而沒有飛走。
片刻後，他止住了笑聲，但眼睛裡仍帶著豐收的笑意，開始清點靈果的數量。
在數到第十二個的時候，他抬起頭，忽然覺得周圍好像有人在盯著自己。
於是，他轉過頭向空地看去，隨後，他再次像個傻子一樣，微張開嘴，覺得實在是太荒唐了……
空地上有一張石桌，
石桌上有一張棋盤，
棋盤兩側有兩個石凳，
石凳上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
一個是面目慈祥的老者。
那兩個人正帶著笑意看著他……
何平安打量著這兩個人，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好像當了一回小偷吧......
他們……不會把我押送官府吧……
就在這時，那個面目慈祥的老者伸出手，隨後，一道慈愛和藹的聲音傳入何平安的耳朵：
「小傢伙，過來陪我們說說話，可好？」